连长带着战友走后，我召集大家开了会，重点是要防止枪支走火，避免给自身及战友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小吴是通信班的，守着电台与营连沟通汇报阵地前沿情况是他的职责。军人的职业敏感再结合上我们的会议，也可能是后方走漏了风声，小吴很快知道了指导员牺牲的消息。小梁似乎也知道了，但我们三人谁都没有说破。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在连长走后的第三天晚上，我从后方猫耳洞爬到小吴的猫耳洞里，我看到小吴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我刚想问小吴，小吴抢先说:班长你帮我盯一下，我去洞底拿盒烟，我闻到猫耳洞里飘出一股烟味，转头看到小吴正压低声音抽泣着对着洞底的弹药箱上燃烧的三支香烟磕起头来。我问小吴，怎么了？小吴呜咽着低声说:班长，我知道部队的纪律，不该问的不问！但我是指导员带上阵地的，我们这个猫耳洞还是指导员带着战友们帮我们挖的，上阵地前，我娘生病没钱，还是指导员借了我三十块钱，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还给他啊！指导员对我有恩啊！班长，今天晚上，我想要为指导员守灵！我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我等小吴磕完了头，让他到洞口边守着，我也爬到洞底对着燃烧的香烟磕了几个头。

猫耳洞底部狭小，抬头时后脑勺容易碰到洞顶。我等香烟烧成了灰烬，我又点燃了三支烟，搁在弹药箱上。小梁和小吴又也交换了防守猫耳洞的位置，爬过来续上香烟，哭着说:祭奠我们的指导员，祭奠我的好兄弟小李。……那一夜，我们的眼泪似乎没有停过。在猫耳洞里，香烟很珍贵，但那一个晚上，我们点掉了两条烟。祭奠我们的指导员，祭奠我们的好兄弟，更是祭奠我们守卫边疆无怨无悔的青春！悲痛比欢喜更能产生凝聚力。我对小吴和小梁说:我们三个要像三根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阵地上！大家彼此看着都坚毅的点点头，三双手又再次死死的镶嵌在了一起。此时的我们战友情早已升华成为兄弟间的生死情了。我们坚守的前沿阵地的猫耳洞，不仅要耳听八方，更要眼观六路。

对面山上，山体接近主峰的右侧在前段日子滑坡后出现的一片黄土，像块牛皮癣，小吴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黄皮，两座小的山峰间山坳里有两颗大点的树，因炮火覆盖后把土炸松，树干也炸斜了，支叶开始斜着长，树枝伸在山坳外侧，就怕晚上有越军躲在里面。小梁给他起名叫鬼手，还有山体正面接近主峰的一块大岩石像平台一般镶嵌在山体中，有三分之二裸露在野草之外，一些野草藤蔓搭在岩石上，像石头上长出了毛发，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毛台。这些都是我们日常重点观测的位置，也是越军极有可能设立火力点的位置。阵地西侧的山脉延伸部分是五连在坚守。我们都没什么文化，但还是把每天对越军阵地的侦察任务总结成了一段顺口溜:黄皮茅台要盯紧，每晚鬼手要看牢。山下小路最凶险，守住阵地显英豪。

上次连长上来带过来几本边防文学，里面都是战士们写得文章，还刊登了些中外的小说节选。连长没带书上来之前，阵地上的几本解放军画报已经被我们撕纸卷烟，翻得的稀烂，再加上雨水一泡，基本已尸骨无存。有书看，还能写信就能打发些时间了。猫耳洞里就我们这几个兄弟，三十多天里，彼此间的家谱已经聊得清清楚楚了，我们搜肠刮肚能讲的历史，三皇五帝也已经翻来覆去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张冠李戴也好，信嘴胡说也罢，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一能图一乐，二能打发些无聊的时间。我看着边防文学上那些战友写的妙笔生花的文章，自己却犯了难，我这报告怎么写？我们也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啊！小梁和小吴说，班长，你就把我们的经历都写下来呗，还有指导员和小李牺牲的事迹。提起小李和指导员，大家又都是一阵沉默。我白天咬个笔头也写不出一两百个字。

守猫耳洞很累，难道我们比军工还累？守猫耳洞很难，难道我们比烈士还难？直到我看到边防文学上战友写的一段话:守猫耳洞很苦，你守一个月的猫耳洞，相当于你吃了人生十年的苦，你守一年的猫耳洞，相当于你把人生这辈子的苦全吃了。我想，没有人喜欢吃苦，我也不例外。但我是军人，守土卫国是我的使命，保卫边疆是我的责任。我的报告就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