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战友五人在矿区的食堂里吃了面条,政治部宣传处的张干事留了三块钱和两斤粮票放在桌上,用碗压住。我们去了厕所解决了个人问题。再次列队上车等待。又等了四五个小时,天色渐暗。依然没有等来半点消息。正当宣传处的张干事准备下车去询问时,那个小领导又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个穿着白衬衣打着一条红色条纹领带的步履蹒跚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小包。当车门打开那一刹那,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那个小领导把头靠近车门,依然讪笑着对我们说:解放军同志,真对不起,外资领导对我们矿区考察很满意,原本今晚用来作报告的礼堂临时改成了舞厅,正在举行舞会。英模报告会可能只有等下次了,哦,这位是我们矿区的潘经理,他刚知道你们到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特意过来对你们表示歉意。只见那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打了个酒嗝,对宣传干事说:解放军同志,你们守护边疆辛苦了,要不然你们也到我们礼堂里去坐一坐?政治部宣传干事义正严词的拒绝了他,只见潘经理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叠10元的大团结,我瞟了一眼,应该会有四五十张。就想递给宣传干事,有气无力的说着:解,放军同志,你们辛苦,这点心意给你们这些大头兵,不,同志们去改善下伙食吧,我们这里抽不开身,招待不周啊……
宣传干事拒绝了潘经理的好意,对小领导说:同志,我们先走了!说着敬了个军礼。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们五个人一言不发,只有汽车马达的轰鸣声。突然有位战友说:我不想再作英模报告了,我想回阵地!这又何尝不是我的想法呢?出来五天了,感觉社会怎么和部队完全不一样,怎么就没有那份真挚的战友情了呢?我心里五味杂陈。反复想着理解万岁这句话,到底是让潘经理他们去理解我们这些守阵地撒热血的战士,还是让我们战士去理解他们呢?张干事说,明天我们还有最后两场报告会,英雄们就可以回阵地了。我在想,英雄这个词我不敢当,当时我们驻守在前线的战士每月津贴10元,生活补助在1984年时是六角一天,到了1987年涨到了每天一元,一个月就是30元,还有战争费5元,防炮费5元,我一个月的津贴就是50元。而潘经理一把就能掏出几乎我一年的津贴。我不是英雄,因为我还活着,想想烈士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啊!但烈士牺牲后的抚恤金……
就像高山下的花环里的梁三喜连长,还要用自己的抚恤金去还债。但军人的选择我无怨无悔。我向张干事借了两块钱,抽了个空,赶到供销社去称了些糖果,用黄纸包好,准备带上猫耳洞去,分给大家,猫耳洞里的战士太苦了。最后一天的英模报告,台下座无虚席,时而掌声雷动,时而抽泣声四起,但我却总是分神。报告会结束后,已是深夜,我们坐着车连夜往文山赶去,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小梁,小吴他们,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但我又在想,连长说得对,仗不可能永远打下去,当战争结束后,我们这些战士回到地方又该如何面对这些人情世故呢?唉!前方猫耳洞还不知道副指导员他们怎么样了?车到了师部门口,已是万籁俱寂,我提着糖果就要往连部赶去,连部距师部还有八九公里。宣传干事留我在师部待一晚,说:晚上也上不了阵地。我说:我先到连部去,这样挨阵地近一些,我也放心。张干事给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对我说:战友保重!我回礼后刚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了借他的两块钱,看他已经走出几步远,我说:张干事,我借你的两块钱回头我下阵地时还给你,如果……我,牺牲…… 我见他背朝着我,低下头,右手举过头顶晃动着,用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战友保重!
这些糖是我请前线的战士们吃的!你不欠我钱!兄弟,一定要活着回来!这就是最真实的战友情。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气壮山河,只有眼眶里默默涌出的泪花,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大步往连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