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第14师团及第16师团的西进,严重地威胁了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郑州及平汉路的安全。
当时,第一战区虽然拥有近30个师的数十万军队,而且,大多为中央嫡系的所谓主力部队,但却抵抗不了日军2个多师团的西进。
蒋介石决定:“以水代兵,开挖黄河决堤,阻止敌军西进”。
蒋介石的这一主张,并非临时产生。早在1937年7月间,他的德国首席顾问法肯豪森就曾建议他“将黄河决堤”以阻止日军。
因为,早在1907年,法肯豪森出任德国驻日武官,在职时近距离观察日本的方方面面,对它的优劣势进行全面客观地分析,由此为他将来帮助中国谋划抗日方略打下坚实基础。
来到中国后,他根据以前多年驻日经验以及对日本陆军的深入研究,很快便拟就一份名为《关于应付时局对策之建议书》的对日作战总体规划。
在这份建议书中,法肯豪森一再强调黄河防线的重要性,并向蒋介石提出建议,一旦日军打到开封、郑州时,“最后战线为黄河,宜作有计划之人工泛滥,增厚其防御力。”
也就是说,如果开封、郑州有沦陷的危险,中国应通过炸毁黄河大堤等手段来增强防御,使洪水成为阻遏日寇进军的法宝。
1938年4月13日,正当台儿庄战场上,中国军队追击部队攻击败退峄县附近的日军时,陈果夫也曾致函蒋介石,准备在河南武陟县的沁河口附近决黄河北堤。
但是,他是为了“恐敌以决堤制我”而建议采取的反措施。他说:“沁河附近之黄河北岸,地势低下,故在下游岸任何地点决堤,只须将沁河附近北堤决开,全部黄水即可北趋漳卫,则我大厄可解,而敌反居危地。”
蒋介石批示:“电程长官核办。”
徐州失守后,国民政府军委会办公厅副主任姚琮等人更是主张在河南铜瓦箱决堤,恢复清咸丰5年(1855年)以前故道,使黄河水经徐州、淮阴以北入海,而陈诚及其它部属则建议,在黄河南堤黑岗口等处决口,最后没有定论。
徐州会战!豫东作战经过要图(1938年5月21日——6月14日)
蒋介石很清楚,开封距离郑州只有60公里,郑州当时面积不大,可却是陇海线和平汉线两条铁路大动脉汇集处,如果日军占领这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蒋介石还知道,一旦日军占领郑州,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武汉。
当日军于6月1日占领睢县,迫近兰封、杞县时,郑州一下子危如累卵。
为阻止日军的进攻势头,第一战区长官部讨论了晏勋甫(时任战区参谋长)的方案,认定掘堤可以将敌人阻绝在河南以东,保全郑州。
随后,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通过侍从室主任林蔚向蒋介石请示,得到蒋的口头同意。
但是,程潜等深知此举的后果严重,又以正式电文请示。
就在日军占领睢县的同一天,国民党最高军事会议在武汉紧急召开,蒋介石已经筹划武汉会战,甚至有准备从武汉大撤退的想法。会上,蒋介石询问总参谋长何应钦,北方日军以现在的行军速度,最快多久可以抵达武汉。
何应钦指出,因平汉铁路,如果郑州被日军占领,那么不超过一个月,日军就可以逼近武汉。
蒋介石又问,如果苏皖日军沿长江进攻武汉呢?
何应钦表示,大约能抵挡3个月。或许知道决堤手段不光彩,这次会上,没有留下关于最终决堤命令的书面记录。
但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却得到武汉同意决堤电文,立即召集黄河水利委员会及有关河防的军政人员开会,研究决堤位置。
当天,时任黄委会河南修防处主任陈慰儒接到上级命令,来到设在郑州的第一战区司令部开会。陈慰儒后来回忆时表示,程潜传达了蒋介石的命令:决开黄河大堤,放出河水阻挡日寇。
陈慰儒一听到要挖开黄河大堤,直接懵了,他在黄河边生活多年,深知一旦黄河决堤后果不堪设想,加上很快黄河汛期到来,那将形成了灾难性后果。程潜也有所触动,他先让陈慰儒等一等,自己再请示蒋介石。
2月2日,陈慰儒第二次来到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程潜告知必须决堤,这样就能阻止日军西进,陈慰儒仍不死心,说了很多决堤的后果。
这一次,程潜说换了一个办法,由他派出军队执行决堤任务,陈慰儒在现场给予指导,选择决堤地点为中牟县赵口,限6月4日夜12时掘堤放水。
陈慰儒即携带其所批发的堤下居民迁移费,与水利专家朱镛等人赶赴赵口。
之所以选择在赵口决堤,一是预计到决堤后,河水将沿1843年(道光23年)决堤的旧路流动,顺贾鲁河道,经过河南中牟、尉氏、等地,十天左右到达周家口,会合沙河东流入淮。二是因为这一带地势较低,出水会比较顺利。
更为重要的是,由此而下的这条水路,基本上符合当前的军事形势,日军大部盘踞在这一带,黄河水一旦放出泛滥,会把日军滞留在这片土地上。
程潜还决定将第一战区长官部迁往洛阳,由第20集团军总司令商震留守郑州督工决堤,执行者是守备赵口河防的第39军军长刘和鼎。
此时,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参谋处后勤科上校参谋王果夫所带工兵已经按照朱镛所绘草图开始挖堤。
商震接令后,命万福麟第53军抽出一个团进行施工。
4日上午6时,该团在赵口三柳寨开始行动。同时,第39军公秉藩率其第34师在柳园口一带,担任游击和决堤护卫任务。
按照计划,掘堤部队要在相隔40米以内的地方分别挖掘两处口门,以为这样一来,一旦两处豁口都掘开,大水一冲,即可把中间的土带走。
结果,因为事先对黄河的水势估计过大和对黄河堤质估计过松,又兼决口开始的宽度太小,越往下挖越狭窄,还没有到底,一个人通过已感到困难,水流无法流出,更不可能冲走中间厚厚的土层。
至6月5日上午,由于决口宽度过窄,待掘至水面,宽不过1米,难以继续开掘。
当天中午,商震接蒋介石的电令,“严厉督促实行”。他即带参谋处处长魏汝霖去监工,加派刘和鼎第39军1个团协助,并令工兵营长蒋桂楷携带大量炸药与地雷,准备作爆破河堤用。
在赵口,商震见担任挖堤的该团官兵因昼夜未停工作,极度疲劳,于是又加派39军56师汤邦桢旅潘必强团协助,并悬赏千元,以期当夜完成任务,实行放水。
当天晚八点许,用炸药炸开堤内斜面石基,开始放水,仅流丈余,即因决口两岸内斜面过于急峻,而导致倾颓,水道阻塞不通。
蒋介石及商震闻听都十分焦灼,蒋介石更是一再催办,令各部加紧工作。
下午8时放水,因缺口倾颓,水道阻塞,又未成功。6月6日,又重挖缺口,仍告失败。
统帅部及第一战区对此“异常焦灼,日必三四次询问决口情形”。
当赵口决堤失败的时候,日军已于6日突破141师的防线,攻入开封城内后,向西继续向中牟推进,赵口决堤处,已经能够听到前线的炮声。
蒋在珍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商震急令刚爆破黄河大铁桥的新8师增派1个团,该师师长蒋在珍来到赵口观察后,认为决堤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地址选择错误,建议改在中牟以西郑县自己的防区内,另辟一个地方决堤。
经报请蒋介石批准后,当夜开始实施选址。
新8军防地从杨桥到荥泽,沿河地形较为复杂,寻找新决堤口的任务落在蒋在珍与随行参谋熊先煜身上了。
选在什么地方更为合适?蒋在珍与熊先煜在从郑州返回师部所在地京水镇的途中反复讨论。二人认为,有两个地方都可以进行:东边的马渡口和西边的花园口,因为,它们的地形都利于出水。
不过,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马渡口与赵口相距不远,敌人容易接近,炸堤时间不宽裕,而花园口与赵口相距有26 公里,地形地势也更为有利一些。于是,二人便商定就在花园口炸堤。
还有,选在花园口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黄河河道素有“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
黄河的“豆腐腰”就是指河南孟津县到黄河入海口一带,意思是说黄河堤防所在的腰部,好像豆腐一样容易被洪水冲决,而花园口就恰恰处在“豆腐腰”。
确定在花园口附近决堤,但具体选在花园口的什么地点,还需要到现场考察。于是,7日晚10点,蒋在珍与前来视察工作的第20集团军参谋处长魏汝霖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子夜时分,蒋、熊、魏等人,乘车前往花园口侦察决口位置。
微风拂拂,河水潺潺,月光暗淡,水位莫辨,他们仅靠随身携带的四支手电筒摸索,一直到次日凌晨两点左右,仍难以下定结论。
考虑到此事关系重大,不敢盲目造次,于是决定天亮后,继续侦察、确认。
8日一大早,天刚刚亮,新8师参谋熊先煜与第二团中校团附唐嘉蔚、马连长、张国宏,由花园口沿河往上游寻觅侦察,最后,选定在关帝庙西核桃园附近。
因为这里是黄河弯曲的部位,易于放水,可以直接流入贾鲁河向东南去,经中牟、尉氏、扶沟、西华、周家口各县境而后注入淮河。而且,利用贾鲁河道还可以防止水流无限蔓延,适当减少对所经地区的危害。
当天,新8师以第2团、第3团及师直属工兵连执行掘堤任务,并把当地群众赶到10里以外,不许围观,掘堤官兵编成5组,每组两小时轮换,夜间,还用卡车上的灯光照明,通宵通宵达旦作业。
9日上午6时起,熊先煜带领部下用炸药将堤内斜面石基炸坏,9时,决口工程完竣,开始放水。
花园口决堤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起初,水势不大,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因为水的冲刷力,决口扩展到10余米,水势越加猛烈,黄河主流也渐渐被牵引南移。
此时,又赶上天降大雨,河水越来越大,决口处随即愈冲愈大,水势蔓延而下。
为了加大决口的宽度,蒋在珍还请求薛岳派炮兵轰击,一连轰了六七十炮,决口又打垮了约6米左右。
9日这天,蒋介石在武汉特意跟外国记者谈到目前抗战形势,他说:“现在的战局关键,不在一城一地之能否据守,最要紧的是一方面选择有利地区,以击破敌人主力,一方面在其他地区以及敌军后方,尽量消耗敌人的力量,……今后战事,即将转入山地与湖沼地域。”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是蒋介石告知外人关于决堤黄河的信号。当晚,蒋介石收到程潜密电,报告了花园口决堤和豫东国军撤离情况,蒋介石要求封锁决堤是中国军队所为这一信息。
10日,大雨不停,大大方便了决堤,新8师留下一个营的步兵在花园口,继续扩张决口宽度,决口愈宽,水流愈急,冲力愈强,此后,大堤即不断自行崩溃,决口逐日展宽。
花园口决口后,黄河水顺着贾鲁河迅速下泻,同时,被淤塞的赵口也出现了决堤。两股洪水迅速汇集在一起,刹那之间,奔腾的黄河水便卷起了滔天巨浪。
为加快水流速度,商震还派兵爆破了陇海铁路路基,自此,黄河改道,东南入淮,其主流宽达70余里,最宽处达120余里。
黄泛区受灾的群众 图片来自网络
12日,洪水沿贾鲁河南流,使贾鲁河、涡河流域的乡村、城镇成一片汪洋。水流淹没了中牟、尉氏、扶沟、西华、商水一带,形成一条广阔的水障,注入淮河时,还淹没了淮河堤岸。
7月13日,洪水冲断了蚌埠淮河大铁桥,蚌埠至宿县一带,亦成泽国。
短短几天之中,洪水所到之处,除少数保长、乡长们迁移外,一般平民百姓逃避不及,或被洪水夺去生命,或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洪水一发就是四天四夜,无数良田变成了汪洋,无数人葬身水底。豫、皖、苏3省共有44个县30多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全部遭灾。
据不完全统计,河南民宅被冲毁140万余家,淹没耕地800余万亩,安徽、江苏耕地被淹没1100余万亩,倾家荡产者达480万人。
黄泛区示意图
国民党官方报道也是触目惊心,有一篇报道这样写道:
滔滔大水,由中牟、白沙间向东南泛滥,水势所至。庐舍荡然,罹难民众,不知凡几。
洪水所致,澎湃动地,呼号震天,其骇惨痛之状,实有未忍溯想。间多攀树登屋,浮木乘舟,以侥幸不死,因而仅保余生,大都缺衣乏食,魄荡魂惊。
其辗转外徙者,又以饥馁煎迫,疾病侵寻,往往横尸道路,亦九死一生。艰辛备历,不为溺鬼,尽成流民。
花园口下的中牟首当其冲,全县三分之二陆沉。幸存的难民扶老携幼,纷纷逃难……
图片来自网络
毫无疑问,花园口决堤的代价极其惨重,那么,有没有实现蒋介石的既定目标呢?
有一点可以肯定,决堤之后,日军起初面对奔涌而至的黄河水确实措手不及,有的被淹死,有的因伤病被丢下,结果暂时停止追击。
6月7日,日军第14师团攻占中牟,并派骑兵联队于10日炸毁郑州以南的京汉铁路;第16师团第30旅团旅团长筱原次郎所率的挺进队(步兵3个大队)也于6月12日,炸毁了新郑以南的京汉铁路。
但是,由于水障的形成,日军各部队均停止了追击,第14师团的一部被洪水围于中牟县城。
日第2军组织了1个工兵联队、6个工兵中队的救援队,用大批舟艇援救其被困部队。
位于泛滥区中心的日军第16师团一部来不及撤走的车辆、火炮、战车等重武器均沉于水底,并冲走、淹死一批士兵。
日军航空兵以飞机投食物、医药及救生设备共61吨半,而位于泛滥区以东的日军也迅速后撤。
被洪水围困的日军士兵 图片来自网络
被洪水隔于新郑以南的第16师团第30旅团的5个大队就地组织防御,靠空投解决军需物资,最后,由日军第2军派出的船艇队将其撤回。
6月15日,大本营令关东军的混成第3旅团及混成第13旅团乘车返回东北。
17日,日第2军进行如下部署:
(1)第14师团在开封、兰封集结。
(2)第16师团在杞县、睢县、宁陵间集结。
(3)第10师团主力在夏邑、会亭集、永城附近集结。
只要水害涉及不到,即应以一部兵力尽可能长期保持柘城、鹿邑、亳州、涡阳地区。
被洪水围困的日军坦克部队 图片来自网络
日军第14师团战史中记载:
这一招,使在华北战场勇猛善战的土肥原兵团,顿时陷入一片汪洋之中,顾不得物资和马匹,纷纷逃向陇海路的路基上和中牟县城里避难,以图喘息。
从此,土肥原兵团成为中国飞机攻击的好目标,开战以来一直不露面的飞机,此时却联袂飞来了。土肥原兵团有如袋中之鼠,无处逃避,束手无策,在万分苦难中度过了一个月。
中国派遣军,关东军以至日本全国,为营救土把原兵力动员了所有的铁舟部队工兵,与洪水搏斗一月,才救出土肥原兵团。
根据日本《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中记载:昭和十三(1938)年6月29日,日军在徐州举行联合追悼大会,第2军死于洪水的士兵人数达到7452名之多。其中,只有2000人被洪水淹死,其他5452人是在战场上阵亡。
被洪水围困的日军士兵 图片来自网络
黄河决口,使日军“华北方面军”违背大本营指示,越过限制的追击被挡住了,因被黄水阻隔,放弃了从平汉线进攻武汉的计划。
他们退守到徐州后,南下蚌埠,过淮河,再到合肥与日军其他部队会合,开始从长江北岸进攻武汉。
而退至郑州一带的中国军队也免去被追击之苦。可是,应该由中国军队保护的几十万中国老百姓却因此而丧生,上千万人倾家荡产。
国民政府十分清楚此举在政治、经济以及道德上的影响,所以,在掘口放水的同时,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就对外宣传:
“敌占据开封后,继续西犯,连日在中牟附近血战。因我军誓死抵抗,且阵地坚固,敌终未得逞,遂在中牟以北,将黄河大堤掘口,以图冲毁我阵地,淹毙我大军。”
蒋介石于6月11日又致电程潜,指令三点:
第一,须向民众宣传是敌机炸毁了黄河堤。
第二,须详察泛滥情况,利用为第一线的阵地障碍,并改善我之部署及防线。
第三,第一线各部须同民众合作筑堤,导水向东南流入淮河,以确保平汉线交通。
而对千千万万无家可归、无饭可食的人民,则未提及如何处置。
整个徐州会战(包括豫东作战)至此结束。中国军队总计伤亡10余万人,日军总计伤亡约3.2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