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祖先交给我的那条路,被我弄丢了。像童年的一支铅笔,被我用几十年的时光,削得一点不剩。我不知道它丢在了哪里,漂到了何方。沿着父亲一步步寻找,我没有看到爷爷最后的站台。他在我上路之前就钉下了永久的休止符。他在路上的姿势只是交给了父亲。只有奶奶,把我的童年放在了高高的天空之上,那儿的星辰擦着我夜晚的体温,降落在另一个夜晚之上。
丢了一条路,我得找回。我得在父亲丢失之前,找到它,不管它变成了尘和空气。
二
背着父亲装订好的村庄,狗叫将夜晚涂得更黑。摸着自己一长串的年龄,找不到一盏属于我脚上的路灯。路上那些自古以来就有的光亮,被众多的人用拥挤的身体踩碎。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也好啊。黑边装饰的小路,布满了别人遗漏的脚步,零乱得不成形状。
远方是一些未知的站台或码头,殿堂或监狱。走在一些拾不起的车票里,露水打湿了我身体里的时针。我的身体有些不准啊,看不清黎明的声音还有几里,听不到还有几人需要追赶。一只巨大的背包,裹着我从小到大的路程。有些东西我得把它们放在一个适当的路口,有些则要牢牢地攥在手中。
三
万年的江河,突然间就被一个浮躁的时代掏空了内脏,胸襟越来越窄,呼吸越来越弱。那些富饶的水,停在历史的上游凝望。一个人的哭声,沿着细细的河水渗在了千年的月光里,又落在了一条搁浅的旧船上。一个人放下了远方。这不是我童年的江河,也不是我祖先的江河。河心里只有一线水的江啊,不是我曾经仰望的亲人。我知道它的任何一滴水,都是一棵树、一窝庄稼和一匹羊内心的幸福。那就把我也接在江河的血管上,让我成为一滴固体的水,一起踏上远去的航程。
四
一只鸟巢,被一支看不见的猎枪熄灭,树的生命也因此短缺了向上的一部分,犹如一个孤寂的行走者,被一些围观者折断了行走的方向。我看见一只蚂蚁重新从树尖上长出,一直向着天空舞动肢体。它想抢救一片正在死去的天空吗?它的手臂很短,只能抓住一根微不足道的光线。
世界越来越矮,仿佛一只印花的螵虫,顶不起头顶一个细小的花斑。幽暗的山风,没有一朵云为我照亮坡上羊群的颜色,它们灰色地走在多少年的天空;没有一滴雨与它相连,为我照亮那些枯萎草皮的泪屑。我只有一张被无数少年揉黑的草图,揣在吹满尘灰的心跳中。
五
多年的家乡啊,越来越像一辆废弃的马车,凋蔽得只有少半个车轮的呼吸,陷在半尺深的另一种泥土里。车蓬上漏洞百出,像一些陈年的音孔,被风和岁月弹奏得杂乱无章。没有一把扫帚,将那些通往城市的路途扫往别处。人越来越少了。减法的原理从小时候的算术课本上跑到了村庄的心脏里。村里的老人,低调的房舍,一条条苍桑的土路,攥住的只是往昔的蛛丝马迹。
土地荒芜得不成样子。路越来越暗。在地里我看到了一顶破旧的草帽,上面的泥土已经无法开口,可我知道它有大伯的口音。一粒种子裸露在草帽的姿势里,还留着前年去世的大伯的手纹。
发霉的不仅仅是种子,老人,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习俗,人情,节气,和一村子的心情。
(文/肖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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