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杨玉科
编辑|葛帮宁
出品|帮宁工作室（gbngzs）
在一片喧嚣中，中国最大磷酸铁锂电池生产商宁德时代，与美国第二大汽车制造商福特汽车，达成了数十亿美元的交易。
2023年2月13日，福特汽车宣布，将利用宁德时代技术，在底特律建造一座价值35亿美元的电池工厂，为其在密歇根州生产的电动汽车生产磷酸铁锂电池。宁德时代将提供电池技术，但不会进行任何资本投资。
放在中美紧张局势加剧的大背景下，这一举动引发了美国部分人士的不满。
弗吉尼亚州州长格伦·杨金（Glenn Youngkin）是批评者之一。他不仅退出角逐该工厂的竞争，还表示这是中国的“特洛伊木马”。而美国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Marco Rubio）则呼吁，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应对这次许可协议进行审查。
中国方面反驳道，美国应根据自由贸易义务，为中国企业提供公平和非歧视的商业环境。2月14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表示：“中美企业之间正常的经贸合作不应该被政治化。”
针对杨金的言论和举动，汪文斌回应道，美国某些人应该放弃意识形态偏见，停止过度扩展国家安全概念，停止打压外国公司。美国应该为中国企业投资经营创造一个开放、公平、公正和非歧视的环境。
中国一位汽车专栏作者认为，宁德时代凭借技术优势进入美国市场，这是中国汽车行业一个重大里程碑。过去30年，美国和日本汽车制造商通过出口技术赢得中国市场份额，而现在，中国拥有完整的汽车供应链，通过出口电池技术，可以同样赢得该行业的全球市场份额。
在一部分行业人士眼中，宁德时代别无选择，只能追随韩国和日本竞争对手的脚步，否则将面临失去竞争力、利润和市场份额的风险。因为主要的电动汽车制造商和用户都位于北美和欧洲，电池供应商将生产线搬到离客户更近的地方合情合理，也至关重要。
基准能源数据显示，中国主导着磷酸铁锂电池的生产，今年将占全球供应的99.5%。宁德时代是磷酸铁锂电池的领导者，也是全球最大锂离子电池生产商，2022年产量约为180GWh。
根据SNE Research数据，2022年，全球电动汽车电池市场中，宁德时代份额达37%，韩国LG能源解决方案为13.6%，比亚迪为13.6%，日本松下为7.3%。
▍一个可能的模板
对太平洋两岸的高管来说，这场争议性交易的达成，是两年前那场走钢丝表演的落地。
两年前（2021年初），当宁德时代和福特汽车首次开始讨论在北美合作生产电池时，中美局势问题似乎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但这种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去年，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访问中国台湾，引发了一场外交冲突，导致该工厂推迟宣布。不断升级的贸易战对交易非常不利。现在，该协议正受到中美双方的审查。
合作双方经过反复谈判，达成的交易框架是——福特汽车拥有并运营工厂，宁德时代在不参股的情况下授权技术。这种合作方式，既为试图从美国对电池的狂热中获利的宁德时代提供了蓝图，也为寻求提高电动汽车产量的福特汽车提供了动力。
时值福特汽车和通用汽车等百年车企争相追赶特斯拉之际，如何应对地缘政治争端显然至关重要。在快速增长的插电式汽车市场，电池已经成为一个关键战场，福特汽车及其竞争对手需要中国的技术。
数据显示，仅两家中国公司——特斯拉的供应商宁德时代和比亚迪，就占据全球电动汽车电池产量一半以上。
“这笔交易开创了先例。”咨询公司Sino Auto Insights董事总经理屠乐接受采访时表示，“如果出现第二家或第三家中国公司，这不会令人意外。”
这种安排被视为一个可能的模板——指导美国汽车制造商如何既能获得税收优势，又能从中国的电池实力中受益。
另一方面，其他公司可能会考虑类似安排，以降低从中国进口电池的高昂成本。该协议还为希望在美国立足的中国电池制造商提供了一个样板。
咨询公司艾睿铂（AlixPartners）驻上海董事总经理、前福特汽车亚太区商业战略副总裁戴尔（Stephen Dyer）认为，这样的交易特别适合这种地缘政治敏感的新环境。
去年3月，宁德时代和福特汽车就开始评估在北美各地建厂的地点。一些匿名人士透露，墨西哥成为首选。
知情人士称，墨西哥边境地区似乎很理想，那里有廉价而充足的劳动力，以及容易向美国出口所需的基础设施。但由于佩洛西的访问加剧了紧张局势，导致宁德时代最终推迟发布公告。
▍从弗吉尼亚到密歇根
但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的气候法案推动改变了这一切。
知情人士透露，去年8月，美国国会通过了拜登倡导的《削减通胀法案》（IRA），其中包括在美国制造电池的大幅减税。福特汽车和宁德时代突然将目光转向边境以北。
“对我们来说，IRA非常重要。”2月13日，福特汽车电动汽车产业化副总裁丽莎·德雷克（Lisa Drake）告诉记者，“IRA达到了它想要的目的。”
福特汽车随后公开了与宁德时代的初步合作关系，详细介绍产品战略，设定目标到2026年底前，每年生产200万辆电池驱动车型。
事实是，福特汽车接到了来自美国多个州的申请，这些州都急于获得一家工厂，提供数千个高薪工作岗位。知情人士称，热切的竞标者包括弗吉尼亚州，该州一直力推中南部农村地区的一块地皮。
但随着中美紧张关系加剧，弗吉尼亚州州长杨金退出对该工厂的考虑，称其会破坏加强美国汽车产业的政策努力。
最终，福特汽车和宁德时代策划了一项计划，以最大化立法的税收利益，同时希望避开中美矛盾。福特汽车将电池工厂作为全资子公司拥有和运营，并从宁德时代获得技术许可。后者将帮助福特汽车在工厂安装设备，并在现场配备固定员工。
这样一来，福特汽车就可以获得IRA所有税收优惠，而不必与合资伙伴分享。由于宁德时代在该工厂没有股权，两家公司避免了美国政府的国家安全审查。
福特汽车计划斥资500亿美元，挑战特斯拉在电动汽车领域的主导地位，密歇根工厂则是实现其雄心的关键。2026年，该工厂投入使用时，每年将生产足够为40万辆福特汽车供电的电池。福特汽车从密歇根州获得价值约10亿美元的经济激励方案。
宁德时代是全球磷酸铁锂电池的领导者，这种电池比镍基电池更便宜，也更稳定，而且不依赖钴和镍的开采，后者一直饱受侵犯人权的指控。
这项交易绝非一次性。两家公司还在探索在欧洲和中国的供应协议，不过，尚不确定他们将采取何种结构模式。
对宁德时代来说，通过合作协议可以在美国立足，而无需承担建造和运营工厂的数十亿美元费用。此外，还可增加一个重要的客户。2021年，特斯拉供应量占据宁德时代总销量的10%，为后者最大的单一客户。
虽然没有迹象表明，地缘政治紧张局势足以破坏双方的计划，但政府相关部门一直在大声反对。
彭博社报道，中国将审查合作协议，确保宁德时代的核心技术不会被移交给福特汽车。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共和党参议员卢比奥也在呼吁监管机构审查该许可协议。
▍中美汽车角色互换
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的交易，是美国和中国汽车行业角色互换的一部分，记录了汽车行业变换的历史轨迹。
大约一个世纪前，1924年，孙中山写信给亨利·福特（Henry Ford），邀请福特汽车在中国投资，帮助中国建立“新的工业体系”。这位福特汽车创始人对那封公开信的回应很简单：不，谢谢。
时间来到30年前，1990年代，西方汽车制造商进入中国，与当地汽车制造商成立合资企业，向它们传授汽车制造的艺术。
时移世易，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现在，宁德时代将在福特汽车位于密歇根州马歇尔农村的工厂内分享技术。而福特汽车执行董事长、创始人亨利·福特的曾孙——比尔·福特（Bill Ford）在发布会上表示，该协议将“帮助我们加快速度，这样我们就可以自己制造这些电池了。”
在全球供应链中断、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以及与中国展开高科技技术竞争的背景下，美国正大举投资重建国内工业基础。此前，数十年的生产外包已经掏空美国的制造能力。
这就是为什么福特汽车现在需要中国帮助的原因所在。
基准矿物情报执行主编亨利·桑德森（Henry Sanderson）表示，现实情况是，美国需要中国的专业技术来提供低成本磷酸铁锂电池，从而提供更便宜的电动汽车。“（这是）反向技术转让，反映出中国在能源转型方面遥遥领先。”
截至2022年，宁德时代是全球最大电动汽车电池公司，占全球市场的37%，与福特汽车的技术许可协议有望使其在美国市场获得重要的立足点。
尽管宁德时代在欧洲大举扩张生产版图，但该公司尚未在美国开设工厂。宁德时代创始人曾毓群去年2月曾表示，该公司“一定会进入美国市场”。一年后，宁德时代找到了一条出路。
有媒体报道称，“宁德时代正以曲线方式进入美国市场……（它的加入）战略意义大于商业价值。”
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的合作，也在现代商业历史上得到另一种呼应。
2001年，福特汽车与长安汽车成立一家各占一半份额的合资企业，从而在中国市场站稳脚跟——这项协议也是在外交紧张局势加剧之际达成的。
2023年，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达成协议之际，中美正因为气球事件而引发外交危机。尽管有这些事件发生，但福特汽车前与长安汽车，后与宁德时代的交易，或许突显出——商业利益在地缘政治担忧之上。
▍隐隐不安的韩国电池商
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的合作，可能会削弱韩国电池的竞争力。
SK On正通过与福特汽车成立的合资企业BlueOval SK，在美国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建设电池工厂。LG能源解决方案也正在与福特汽车进行在土耳其建立生产设施的协商。
SK On相关人士认为，（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的合作）对其美国业务影响不大，因为他们已经与福特汽车签订生产合同。
另一位业内人士也表示，SK On和宁德时代之间可能不是正面竞争，因为“他们为不同的汽车领域提供电池”。
宁德时代扩大美国业务之际，中国电池制造商正缓慢但却坚定地从韩国竞争对手手中蚕食市场份额。
根据市场跟踪机构SNE Research数据，去年LG能源解决方案在不包括中国的全球销量中保持第一，但其市场份额却从35.1%下降到29.7%，以宁德时代为首的中国企业扩大了总市场份额。
上述业内人士分析道：“从长远看，高成本、高质量的韩国电池和低成本的中国电池之间将展开竞争。”
合作双方迫切达成这笔交易，还有一个层面的意义，多数竞争对手已经开始在美国和加拿大建造电池工厂。
2022年2月，拜登政府公布了一项计划，未来5年将向各州拨款50亿美元，用于扶持电动汽车充电桩。去年5月，拜登政府表示，将启动一项31亿美元的计划，以促进国内电池制造业的发展。
去年10月，松下称，将在堪萨斯州建造一座新的电池厂。
去年3月，LG能源解决方案称，未来2年将投资53亿美元，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和加拿大安大略省建设电池工厂。到2025年，将在北美增加6家工厂。今年1月23日，LG能源解决方案宣布与本田汽车合作，在俄亥俄州建造一座新的电池厂。
（本文部分内容综合Automotive News、Bloomberg、Asia Times、Benchmark Source、QUARTZ、The Korea Herald报道，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