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一架高效运转的嗜血齿轮,想让它长期运转,就得以土地为食粮,匈奴人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多年前抢夺到的一块水草丰美的牧场有遭一日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因为它,那架沉睡了近百年的战争齿轮将被再次转动起来。
战争序幕汉武帝在马邑设伏准备全歼匈奴军臣单于主力的战略失败后,军臣单于开始了在边境的一系列报复,汉军也组织力量在边境防守,双方战事多到不可胜数。
但这一阶段双方战事虽多烈度却不强,匈奴此番袭扰的目的恐怕还是要汉帝国屈服并重新和它们开启和亲,因为在汉匈两国不断在边境战斗的时候,汉匈之间的边贸却还没停,军臣单于还是舍不得汉帝国的财物,即便当初差点就被包饺子,这一点仍旧没有改变。
相比于军臣单于,另一边的最高统治者汉武帝可是看得很明白,既然已经向对方表明了杀心,战争就不可能轻易停下,如果战争已成必然,就不难一味防守,得在适当时候主动出击。
虽然单纯从成本的角度上看,防守的成本看似更低,但是战争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军队士气等因素都可以影响士兵们作战的效率,并间接成为战争成本的一部分。
一味防守必然导致士气低落,如果任这种士气低落的情况蔓延,死守就很容易变成守死,所以高明的统帅即便是打防御战,也得适当主动出击发起反攻。
在战争中掌握主动权是极为重要的,而大多数时候,主动权是掌握在进攻方手中的。
马邑之围后的五年里,汉匈之间持续着这种小规模的边境冲突,汉武帝见时机成熟决定主动出击,尝试寻找在塞外击败匈奴的办法。
汉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匈奴大举南下劫掠,武帝在派兵抵抗的同时命四路大军分别从四个方向对匈奴进行反击:
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
这四名将领各领1万骑兵互不统属,汉武帝此举明显有试水的目的,目的有三:
第一是试长城外汉军骑兵主动出击作战的效果。
第二是试匈奴方面的力量薄弱环节。
第三则是检验一下这些将军们的成色,看看谁是将才,谁是草包。
结果是公孙贺打了个酱油,没怎么与匈奴交战,公孙敖遇匈奴战败,队伍折损大半,李广遇到匈奴主力,队伍损失殆尽,李广本人都一度被匈奴俘虏,但瞅准机会逃了回来。
唯一取得胜利的是卫青,卫青部率军攻至茏城,杀敌七百余人后顺利返回。
这次主动出击让汉武帝确定了卫青的价值:长城外主动出击,卫青可堪大用。
被汉军主动出击捅了一下子的匈奴转过年来再次发起了报复,报复的方向是帝国的东北边境:渔阳。
匈奴将报复地点有意选在远离汉帝国中央的东北方向,也算是找汉帝国的薄弱环节打击,汉武帝命御史大夫韩安国负责东北边境地区防务。
第二年,匈奴集结更多兵力攻打辽西、渔阳,此番战况较为惨烈,辽西太守被杀,韩安国被匈奴围困差点战死。
取得一点战果的匈奴有点不知道北了,转而又进攻雁门,汉武帝命卫青出雁门,李息出代郡迎击匈奴,此役,卫青斩杀匈奴数千,汉武帝再次确认,卫青是个将才。
通过之前的几番较量,汉武帝初步摸清了匈奴人的作战套路和弱点:
既然你匈奴挑事要选离汉帝国中央较远的渔阳,那么汉帝国反击的方向就必须选在匈奴势力离汉帝国中央较近的地步。
在雁门击败匈奴一年后,汉武帝又命卫青出云中,但这次卫青不是直插匈奴,而是绕了个圈子斜插匈奴侧翼,这次卫青不仅仅以杀敌为目的,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占领的准备,目标便是那块与汉匈两国都有重大历史渊源的:河南地。
河南地在汉代文献里,“河”不是泛指一切河流,而是专指黄河,河南地顾名思义:黄河以南的一块土地。
河南地位于贺兰山、阴山之间,河套平原的西北部,此处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几乎完美的牧场。
与其他匈奴地盘不同,河南地因为靠近黄河,方便引黄河水灌溉,所以不仅适合游牧也适合农耕。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汉匈双方围绕这一代进行了长期的争夺。
秦始皇时期,蒙恬率30万大军北逐匈奴700余里,其实抢回来就是这块河南地。
后来天下大乱,匈奴方面趁机又夺回了河南地。
日后汉高祖刘邦在韩王信投降匈奴后亲率大军征讨,这一仗结果是刘邦没打赢,被冒顿单于围困在白登山,但是如果这一仗的结果是刘邦赢了,冒顿主力被重创,不用想,刘邦的下一步一定是收复河南地。
河南地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既可农耕又可游牧,它对于汉帝国来说就是有用之地,打下来可以通过屯垦戍边的方式把它巩固住。
驻扎在河南地的是匈奴白羊、楼烦二部,匈奴本质上是一个部落联盟政权,白羊、楼烦二部的首领虽然也称王,但是他们这个王还要依附于右贤王部,没办法,右贤王部离得更近嘛。
随着卫青大军的逼近,汉匈两族围绕河南地的新仇旧怨即将一次性结清。
大迂回这次卫青突袭河南地的进攻方向选择非常巧妙,河南地在长安正北,但是如果卫青部从长安出发直接一路向北进攻河南地,则白羊、楼烦二部可以直接率部向北逃窜与匈奴王庭本部汇合,很难达到全歼这二部的目的。
于是卫青选择了一种大迂回的作战方式,他选择在云中郡向西迂回,一路沿着黄河北岸迂回,再突然引兵南下,这样就切断了白羊楼烦二部北逃的通道。
白羊、楼烦二部对于卫青的突然袭击完全没有准备,毕竟之前几十年汉军方面都没搞过这样的大动作,面对突然杀来汉军,白羊、楼烦二部惊恐至极,稍做抵抗就一路溃逃。
向北逃往单于廷本部的路已经被堵死,白羊、楼烦二部就只有一个逃亡方向了:向西走,往右贤王部那里跑。
此战汉军斩获颇丰,击杀白羊、楼烦二部部众数千人,白羊、楼烦王率残部丢下土地辎重狼狈逃窜。
汉军尽占河南地,并且缴获了牛羊上百万只,楼烦、白羊二部在此经营数十年所得连同河南地这块风水宝地尽数落入汉帝国之手。
进攻并拿下河南地对于汉帝国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在之前的几十年里,汉军鲜有主动出击,更别提攻占匈奴土地了,但随着汉武帝对匈奴战略的转变,以及卫青这位有为将领被发掘,汉帝国在三年之内先主动出击攻击匈奴城市,再迂回包抄占领匈奴土地,汉匈之间的战争态势在短短三年内已大不一样。
朔方卫青主动出击拿下河南地的战略意义重大,从此,黄河以南尽归大汉,汉帝国可以沿黄河建立一道更为前沿的防线,都城长安一直面临的来自北方匈奴势力的威胁大幅减小。
当然,要做到这一切还得有一个前提,把新占领的土地守住。
如果按照匈奴人惯性思维,河南地暂时被你们汉军夺走也未必就那么可怕,确实,这块土地可耕可牧,但是我们匈奴白羊、楼烦二部已经在这里游牧了大几十年了,现在的这里就是游牧草场。
把游牧草场变成耕地,就算当地自然环境允许,也得需要很长时间,匈奴方面怎么可能看着你对当地进行改造呢?
你们汉人是农耕民族,本来就很难在游牧草场上长待,再加上匈奴人不断袭扰反击,这块河南地早晚会被匈奴人抢回来,蒙恬当初也占领了这块地方,后来匈奴不是发动反击就给抢回来了嘛。
但是这一次匈奴人小瞧了农耕民族,确切的说,是小瞧了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的农耕民族的动员潜力。
世界上各种形式的文明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它们均有各自的优点和劣势。
而一个已经建立起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的农耕帝国,其最大的优势就是在短时间内能够调动起相当可怕的力量去干一件事。
卫青拿下河南地后,汉武帝立刻命令在当地设朔方郡,大规模改造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
第一步汉武帝征发关东地区的贫民来此开荒戍边。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这帮来自关东的穷人获得自己的土地后会展现出惊人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他们会想尽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去把这片土地改造成适合自己耕种的农田。
其实这些人甚至可以把当地的防务任务也给负责了,毕竟守自己的土地,只要朝廷稍做组织,他们便会展现出极高的抗击匈奴的热情。
当然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毕竟朔方之前一直是游牧区,改造成农耕区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理论上讲,一次性往朔方迁的人口不能太多,不然粮食不够吃。
但是这便体现了汉帝国体量优势,粮食不够吃可以从各地调配,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点让汉帝国能够以最高的效率最快的速度将河南地改造成农耕区。
至于防御问题汉武帝当然也想到了,不能只让朔方新移民来承担防御匈奴的任务,朔方作为抵御匈奴的新前沿阵地,要按照军镇的方式去建设。
于是在汉武帝的授意下,一个个兵营、哨亭被建立起来,不到5年的时间,耕战一体的朔方郡在框架上初步建成。
随着朔方成为了汉匈之间对抗的新前沿阵地,汉武帝立刻想到:或许可以以朔方为根据地再进一步,给匈奴方面来个更大的“惊喜”。
更大的手笔汉帝国巩固朔方郡的时候,匈奴那边军臣大单于逝世,其弟左谷蠡王继位,为伊稚斜单于。
这里得说明一下,《汉武大帝》里把杀妻子弑父的剧情给强行加到了伊稚斜单于身上,且给伊稚斜单于安排一个直接被卫青打死的结局,其实这都是错误的,是艺术上的加工,鸣镝弑父的是不是伊稚斜单于,而是“雄才大略”的冒顿大单于。
伊稚斜单于继位后立刻通过组织匈奴各部进犯汉帝国边境来树立自己威信,而在进攻汉帝国边境这个问题上最积极的就是右贤王部了,河南地以前是他们部落的势力范围,如今却落入汉帝国之手,他们当然不甘心。
元朔四年,右贤王部不断袭扰刚刚建立的朔方郡,杀官民,毁房屋,明白是不让刚刚建立的朔方郡安生。
本着你不让我安生我就要你命的原则,汉武帝于次年命令大将军卫青率领公孙贺、李沮等六名将领率大军10万出击匈奴,目标正是右贤王部。
此时右贤王把营寨扎在距离朔方郡六七百里的地方,他当时应该还在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有远见把营寨扎的如此之远,汉军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来。
卫青大军包抄过去的时候,右贤王正在带着部众喝酒。
右贤王此举其实充分证明了匈奴全族对于汉军的认知都是十分滞后的,卫青这次率军突袭右贤王部距离他第一次出塞奇袭龙城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但是匈奴方面还是没有吸取教训,他们对于汉军骑兵的整体战斗力已经提升了不止一个维度这件事完全没有概念,在他们的认知里,汉军还是那支只能在长城周围作战的机动性很差的军队,只要他们远遁草原,汉军就毫无办法。
人不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右贤王除外,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部下白羊、楼烦二王是怎么被卫青赶出河南地的。
卫青率领的汉军已经悄悄完成合围时,右贤王正喝的酩酊大醉。
汉军突然杀出,整个右贤王部乱作一团,右贤王慌乱中上马仅带着几百部下突出重围向北逃去。
此战汉军共斩杀匈奴人一万余人,俘虏王侯官员数十名,得到牛羊数百万只。
卫青此役开汉军主动出击,深入匈奴腹地打击匈奴主力的先河,作为匈奴主力之一的右贤王部被重创,汉匈之间的战争态势明显逆转。
战争齿轮从卫青奇袭龙城开始,到重创右贤王部,汉军与匈奴军之间的攻守之势已经发生明显变化。
而带来这种变化的核心其实是河南地这块土地的占领。
以往的汉匈战争对于汉帝国来说不会获得任何收益,如果没有收益,汉帝国对匈奴的作战形式就会自动围绕“守住长城防线即可”的总战略靠拢,因为这样做才是性价比最高的打法。
但是随着汉帝国成功占领河南地并将其转化为有效的农耕领土,汉军的作战思路就会自动向主动出击转变。
收益原则会无比精准地教化所有人,当对外战争开始获得收益,大汉帝国的战争齿轮便被成功启动,当年秦帝国就靠着这样的战争齿轮碾碎了关东六国,如今匈奴则不得不面对更为强悍的、高效的、成功升级的汉帝国版战争机器。
匈奴人的噩梦开始。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唯一值得匈奴人庆幸的是大汉版战争机器不像大秦版那样一旦启动就能自动运转,因为秦帝国对关东六国开战直接就能抢到农耕区的土地收益嘛。
且秦与六国开战主要还是步兵对步兵,步兵的门槛比较低,只要军功爵位制被确立,普通秦人能够很快转化为看见敌人脑袋就眼红的大秦锐士。
但是大汉对匈奴情况就复杂一些了,骑兵门槛高,不能像当初的秦步军一样找一群农民训练训练然后拿着武器就上去,得花大价钱培养训练。
其次,虽然汉帝国成功拿下河南地,形成了对匈奴战争中的正收益,但是不是每块土地都是河南地,卫青大举袭击右贤王部时,主要收益就是牛羊,几乎没有获得最重要的土地收益。
此番奇袭后一年,卫青再次率10万大军进攻匈奴,但这次取得的效果就没有上一次好了,虽然也斩杀匈奴部众一万余人,汉军也损失了两员战将。
汉军骑兵打击匈奴,最好能够完成奇袭,如果纯正面对决,汉军即便能赢也会付出巨大代价。
但随着汉帝国不再能够在对匈奴战争中获得土地收益,和匈奴方面对汉军奇袭的警惕性提高,汉军以小代价重创匈奴的愿望开始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
此时的汉帝国面临的最大的困扰是向何处打的问题:一个比较尴尬的事实是,表面上看似乎无论往哪里打都无法再获得河南地那样明显的收益了。
就在汉匈战争眼看就要再次陷入僵局的时候,就在汉军在方向问题上开始迷茫的时候,有两个人登上历史舞台,让困局中的大汉将士瞬间柳暗花明。
这两个人,一个是少年军事天才霍去病,另一个则是十几年前前往西域寻求援助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回到祖国的张骞。
这两个人无比清晰地为汉军指明了方向:这仗有得打,只要找对方向,接下来获得的收益可比一块河南地大得多。
下一步,要往河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