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云随笔 素材/秦慧玲
(声明:为方便大家阅读,全篇用第一人称写故事,作者身边的故事,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是秦慧玲,今年32岁,在深圳的一家小公司上班。
大年初四刚过,父母就催我返程,半夜厨房飘来焦香,我哭湿了被子。
腊月的寒风还在窗外呼啸,母亲第三次敲响我的房门时,墙上的挂钟刚指向凌晨五点。
我蜷缩在尚有余温的被窝里,听着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走廊来回,终究是叹了口气。
行李箱摊开在飘窗上,像只张着大嘴的怪兽。
才大年初四,茶几上那张后天返程的动车票硌得人心慌。父亲昨天特意坐中巴去县城买的票,票面被他的老茧摩挲得起了毛边。
"妮儿,咸菜给你装玻璃瓶还是保鲜盒?"母亲的声音混着厨房叮当响。
我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往年这时候,她该是攥着日历数日子,恨不得把初七初八都撕了去。
今年却不一样。年夜饭的碗筷还没收尽,父亲就蹲在堂屋门槛上卷烟叶:"你王叔家闺女初五就回深圳了,现在票紧俏得很。"
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我嚼着糯米圆子的动作顿了顿,甜腻的芝麻馅突然糊住了喉咙。

此刻厨房飘来熟悉的焦香,是腊肉在铁锅里煸油的声响。
我赤脚踩过冰凉的水泥地,扒着门框看见母亲踮脚去够吊在房梁的竹篮。她蓝布棉袄的下摆蹭了灰,踮脚时露出后腰贴着的膏药,那是我年前寄回来的日本药贴。
"妈,这才几点......"话没说完就被案板上的阵势惊住。
褪色的筲箕里码着切成段的香肠,腊排骨用草绳扎成小捆,新炸的酥肉在金黄的油纸里泛着光。
窗台上并排摆着三个玻璃罐,我认出那是装自酿醪糟的容器,此刻盛满了腌萝卜和辣豆豉。
父亲蹲在煤炉旁封箱,听见动静猛地转身,手里还攥着半卷胶带。
晨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把他花白的发茬染成灰青色。"把你吵醒了?"
他干咳两声,脚边纸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真空包装的中药材,最上面压着两罐枇杷膏——我上个月视频时说咽炎又犯了。
母亲搓着冻红的手过来拉我:"想着给你炸点猫耳朵路上吃,面醒得晚了。"她围裙上沾着面粉,袖口洇着深色水渍。
我这才看见墙角蛇皮袋鼓鼓囊囊,露出核桃钳的一角,怕是连夜敲了半麻袋山核桃。

"不是说就带两件换洗衣裳?"我指着塞满腊味的行李箱,声音发颤。
父亲背过身去捆纸箱,胶带撕拉声刺耳:"你李婶给的土蜂蜜,治咳嗽比枇杷膏管用。小张医生配的艾草贴,放电脑旁边熏着......"
灶台上的老式时钟铛铛敲响,母亲突然"哎呀"一声,从棉袄内兜掏出个手帕包。
层层揭开是裹着保鲜膜的饭盒,边角还冒着热气:"快尝尝,鲜肉汤圆,你最爱吃的荠菜馅儿。"
汤圆滚进瓷碗溅起水花,氤氲水汽模糊了母亲眼角的皱纹。
我想起十八岁那年冬天,也是这样雾蒙蒙的黎明,她站在月台上追着绿皮火车跑,怀里抱着的保温桶里装着同样的荠菜汤圆。
那时我满心都是对远方的雀跃,竟没回头看她被风吹乱的鬓发。
晨光渗进厨房时,我的行李箱已经重得提不动。父亲用麻绳把纸箱捆成背篓状,粗粝的指节被勒出紫红的印子。
母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跑着从里屋抱出个鼓囊的棉布包。
"你等等。"她抖开包袱的动作像拆一件易碎品,层层棉布里裹着个老式热水袋。橡胶表面泛着黄,注水口的铜盖却锃亮如新——那是我初中住校时用过的旧物。

滚烫的热水注入胶皮内胆,母亲的手背溅上几滴沸水。她把热水袋塞进我怀里时,我触到她掌心交错的裂口,粗粝得像老松树皮。
"车上冷,捂着胃。"她低头系包袱结,发顶新生的白发在逆光里银闪闪的。
父亲突然起身去院里劈柴。
斧头砸在木桩上的闷响震得屋檐积雪簌簌下落,他后脖颈那块膏药边缘已经卷起,正是我去年寄回来的那批。
视频里他总说"都好着呢",此刻却任由寒风掀起衣角,露出腰间缠着的护腰带——那分明是我双十一抢购的智能理疗仪包装盒里的赠品。
灶台上煨着的砂锅咕嘟冒泡,母亲掀盖搅动的手突然顿住。
深褐色的药汁里浮沉着红枣与当归,浓苦的气味让我鼻腔发酸。
三年前她做子宫全切手术时,我请假陪床的第七天,她也是这样搅着汤药赶我走:"你爸在呢,别耽误工作。"
门外传来中巴车的鸣笛声。
父亲沉默着将背篓扛上肩,压低的腰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我伸手要扶,被他用胳膊肘轻轻挡开。
晨雾中他的影子投在结霜的石板路上,恍然与二十年前那个扛着编织袋送我去省城念书的身影重叠。
那时他还能单手把我举过月台栅栏,如今却要扶着门框才能直起腰。

"到地方给玻璃瓶放阴凉处。"母亲追到车门前,往我羽绒服内袋塞了团温热的东西。
中巴车发动时,她突然背过身去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围裙带子在风里乱成一团死结。
车窗外掠过的山峦还覆着残雪,怀里热水袋的温度透过毛衣灼着心口。
我摸出母亲塞的布包,里面是五颗用锡纸包着的费列罗——去年中秋公司发的月饼礼盒里,我随手塞进行李箱的。
金箔纸在阳光下闪得刺眼,每颗巧克力都保持着被咬过一口的月牙形齿痕,缺口处露出完整的榛子仁。
颠簸中打开手机相册,除夕夜拍的全家福在晨光里愈发清晰。
照片角落的矮柜上,我送的进口曲奇铁盒装着针线纽扣,智能泡脚桶里种着蒜苗。他们把我给的体面都拆成碎片,拼成最朴素的守护。
保温杯里的醪糟汤圆还是烫的,热气蒙住车窗。
二十年前追着火车跑的蓝布棉袄,此刻正叠在我膝头当毯子。
母亲偷偷缝在夹层里的留言条被蒸汽洇湿,圆珠笔字迹晕染成模糊的泪痕:"妮,胃疼别喝凉水,玻璃瓶里有炒米,开水一冲就能喝。"

玻璃罐在颠簸中相互轻叩,像童年时母亲哄睡哼的摇篮曲。那些被真空封存的腊味与药材,此刻正载着老屋檐下的晨霜暮雪,穿过重重山峦,奔向一千两百公里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