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乐渠*文
一、投入西北军初露头角
萧振瀛,字仙阁,1891年生于吉林省扶余县,家有广大土地,并开设烧锅买卖等,人口甚多,由其七叔管理家务。父务农,母是家庭妇女,笃信佛教。萧振瀛年轻时,沉溺声色犬马,不好读书,上过吉林法政学校,没有毕业就搞社会活动,帮他七叔经营商业,并当上扶余县商会会长。一次,他投机倒把大豆,赔了很大一笔钱,家人交口诟责。惟有他七叔看法不同,认为他是萧家一个不平凡的子弟,有胆有识,能花大钱才能挣大钱,将来光大萧家门楣,非他莫属,遂向家人解释,并替他还了这笔赔账。萧振瀛在他七叔的鼓励下,发奋上爬,要为他七叔争口气。1921 年,北洋政府改选国会,萧振瀛在他七叔的帮助下,大买选票,当上国会议员。这届国会虽未召集,萧却取得了最初的政治资本,就凭着这议员身份,当上吉林民政促进会会长,并兼督军署顾问。当时,原任吉林督军孟悬远刚被张作霖赶走,改由奉系军阀孙烈臣继任,代省长王树瀚及军、民两署要津全为奉派人物盘踞。张作霖统一关外,当上东三省巡阅使。萧开罪奉派,知在东北已无活动余地,遂放弃家乡携眷入关,通过与石友三、门致中同乡的关系,投入冯玉祥部下。
石友三、门致中均系冯玉祥部高级干部,萧经二人介绍为冯部参议,初寂寂无闻。1926年,冯军见逼于奉张,曾派萧振瀛奔走鄂、苏,联合吴佩孚、齐燮元倒奉,没有达到目的。其时吴佩孚在汉口的讨贼军,“贼”原指的张作霖,后来这个“贼”字竟落到冯玉祥头上。吴与张作霖、阎锡山三面合击冯军。冯远走苏联,所部转战察、缓,退入西北,后在五原誓师,作西人陕、甘之计,途经草地,给养困难,遂派萧振濂为临河设治局长,筹济补给以供大军过境之需。临河系辽阔草原中的一个腰站,连遭兵匪,荒无人烟。在此设治,等于白手起家。萧振瀛远投西北,本想一鸣惊人,逢此艰巨正好大显身手。他住在当地仅有的一个小庙中,一面修建房舍,一面招徕流亡。四散流民,闻风云集,一片废墟,渐成市井。冯军过境又皆严守纪律,公平买卖,军民相安,遂得顺利通过草地。当局嘉萧之能,旋将临河设治局改为县治,任萧为县长,随又升萧为包临道尹。于是萧在西北初露头角。
冯军入陕,解西安之围。冯任宋哲元为陕西省主席。宋以萧为军法处长兼西安市市长。萧对市容建设大卖力气,颇为宋所倚重。据何基沣告诉我,萧在西安时,正当蒋介石下令清党,宋部进步青年多被逮捕,并将置之死地。萧以军法处长关系,向宋力争,谓所有进步青年均是我们请来,并无罪过,一旦翻脸,竞付牺牲,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宋为所动,遂对清党乱命阳奉阴违,被捕青年都于暗中释放。
二、诱取周秦古物
1927年,西北军开赴中原,会师北伐。陕西为其后方,但尚有地方武力撄城割据,其中以凤翔党玉昆部最为强悍。时闻党曾发掘周秦古墓,收藏有大批古物。冯(玉祥)、宋(哲元)卧榻之旁既不容他人酣睡,更利其宝,遂以宋哲元部围攻凤翔,城破党俘。党妻小白鞋久经战阵,勇悍过人,挟城破家亡仇恨,率其残部负隅顽抗,誓与宝藏同归于尽。宋军虽有摧毁威力,投鼠忌器,苦难用武。萧振瀛自告奋勇,亲去劝降。
小白鞋见其潇洒少年,初无敌意,款以上宾。萧乃分析利害,劝将古物交出,许以化敌为友,并约释党重领旧部与宋合作。小白鞋为萧所动,深信不疑,遂将周秦古物全部交出,装载二十余大车,由萧满载而归。冯、宋如愿以偿,喜出望外,但未顾及萧的诸言,将党玉昆、小白鞋双双处死。后来,萧对我谈及此事,犹有余憾,谓冯、宋既取其货,复杀其人,不顾信义,未免太狠。近据冯玉祥当时的副官长张俊声告诉我,这批古物实为无价之宝。冯到手后运到开封,派他和军需处长过之瀚及舒双全三人负责整理,并找来内行估价,每件都值十万八万元不等,共有三四百件。而其中特别名贵者,内行亦不敢轻估,其价值之巨可知。当时商计处理,有人主张送给南京政府储为国宝,冯说,怕于胡子(于右任)骂我,把他们陕西宝物拿来送礼,未采此议。后来将之伪装作为军需品装箱,秘密运至天津,通过古商人陆续出口,换回武器,补充西北军的实力。
萧在宋部,锋芒特甚,被人日为宋部四兄之首。其他三兄为宋的秘书长杨镇南、军需处长王少峰、师长周永胜,皆宋得力干部。人言喷喷,渐为冯玉祥所闻,极不能容。
冯亲率总部机干,驰赴西安,图清宋侧。萧振瀛等人人自危。幸宋哲元引咎自任,得以缓解,由是,萧遂德宋而衔冯。
三、拥宋组建二十九军
1930年,阎、冯倒蒋,大战于中原。阎、冯战败,冯军瓦解,大部背冯投蒋,剩下残兵败将张自忠、赵登禹、刘汝明等部渡过黄河,寄食晋南运城、解县一带。这时,冯已下野,所部无人统驭。而冯部大将宋哲元、孙良诚二人都已成了光杆司令,流落山西。宋、孙在西北军中资望均出张、赵之上。这批西北军破烂,究竟由谁收拾统率,竟成角逐之局。萧振瀛亦在晋南,以宋是老长官,且德其在西安排难任咎之恩,并为个人前途打算,力图拥宋。他遂拉拢张自忠、赵登禹、刘汝明等人,并由北平邀来冯治安,拼凑各部,作为拥宋建军家底,因以张自忠部实力较强,大家协定,事成后,宋为首领,张为二头。时张学良驻在北平,以陆海空军副总司令负责华北军务。萧亲去北平谒张,并利用同乡关系,贿结张学良的司阁,抢在孙良诚的代表郑道儒之前,捷足晋见,为宋哲元取得军长名义和二十九军番号。由此,宋哲元即倚萧为心腹,而张、冯、刘、赵各将领均与萧结为兄弟,成为患难之交,对内对外无不唯萧是听。于是,萧振瀛成了二十九军的灵魂,二十九军也就成了他进行政治活动的资本。
四、游说蒋介石筹款
蒋介石打垮阎、冯后,踌躇满志,区区二十九军哪里放在眼内。而二十九军既归中央建制,须听命中央。中央的军政大权则在蒋介石一人独裁之下,势非打通蒋的门路,二十九军殊无前途。同时,萧在建军后亦不甘寂寞,宋哲元遂以萧振瀛为代表,凑集一些活动费,去南京寻找门路。萧知势隔云泥,没有内线决难冒进。他遂首先夤缘孔祥熙,向蒋进言,未被重视;继又探知蒋的交际秘书高凌百替蒋主客,又以卑词厚礼谒高,请为先容。高乘间向蒋介绍,得蒋首肯,急电萧入见。萧到时,蒋正准备开会,并已步出室外。中央首要人物环伺门前,待蒋莅会。萧向蒋致敬,蒋只扬手示意,漫问:“萧先生是从华北来吗?”萧应诺。蒋又问:“有什么事吗?”萧以匆匆一见难毕其词,必先争取时间,遂说:“请占用5分钟时间,俾有所陈。”蒋颔首示可,遂让萧入室。
萧想引起蒋的重视,必先打动他的内心,开口便问:“委座对于华北善后,打算怎么办?”蒋果愕然,故作镇静,徐问:“萧先生有什么意见?”萧遂放言纵论,谓国家大势重在华北,北方民俗强悍,是以古称燕赵多豪侠之士。几千年来,必须先据华北,才能统一全国。控制华北又须先据山西。三晋形势表里山河,晋文公资以称霸,唐太宗创业开基,所以山西实为华北核心。现在中央奄有江浙,而华北局势尚难稳定。主要是阎锡山盘踞山西,举足轻重。此患不除,永为统一障碍。蒋介石一面倾听,一面连说:“嗯嗯”,并顾谓身旁高秘书:“叫他们去开会,我这里有客,不要等我。”萧知蒋已被打动,时间已不成问题,接着从容进言说:“阎对中央貌似恭顺,实则心怀叵测。目前情况,无词加以兵戎,只宜预作布置,待时而动。宋哲元新建二十九军,皆西北军百战之余,如得加以培植,无不愿为钧座效死。该军现驻阳泉,逼近太原,正在阎锡山肘腋之下,有如一柄利刃插入阎的心脏。万一阎再异动,中央致讨,二十九军从内策应,可收夹击之效,不难致阎死命。阎既有此顾忌,谅亦不敢不听命中央。从此华北全局皆可指挥如意,统一大计胜券可操,委座以为如何?”蒋介石听了萧振瀛这一席连吹带拍的瞒天人话,连声表示赞许,当即吩咐高秘书好好招待萧代表,并命派汽车一辆,供萧使用。蒋又问:“二十九军有何困难?”萧答:“本军新建,人力有余,装备不足,略事补充便成劲旅。”蒋立即写一手条,令财政部拨给二十九军补充费50万元。至此,萧始称谢辞出。才过几天,蒋又大请其客,在座多系南京院部首长,而首座一客,竟是大家素不知名的萧振瀛,举座惊奇。蒋特亲为介绍,称萧为北方杰出人才,于是大家亦皆刮目相待。而萧振濠就此顺竿爬上,广结蒋政权的权要,开辟出更广阔的战场。1933年3月,蒋介石借热河沦陷,挤走张学良,派何应钦主持北平军分会,廷揽华北军政首要为委员。萧振瀛以小小一军代表,居然列为特任委员,一时诧为奇遇,不知蒋破格用萧,别有深心。萧在华北遂成风云人物,而二十九军在颠沛饥困之余,骤得50万元额外补助,如鱼得水,自宋哲元以次,无不服萧之能。萧振濠本人亦视说蒋为平生得意之笔,逢人便说,并详细告戒,备作将来编写他的事略的主要资料。
五、广结南京权要
萧既爬上蒋氏高枝,更想乘机展开政治活动。四大家族,五院院长,都是他的活动对象。他与孔祥熙的结纳尤深,曾乘孔锦还山西之便,请他到阳泉检阅了二十九军,所谓宣示中央德意,实则借以显耀军容。孔亦愿有此实力外援,壮其门面。由此孔、萧之间,又加一层互相引重的关系。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抗战,孔与邵元冲曾亲赴前方劳军。此后,宋哲元、萧振瀛等每对中央有所要求,类多请孔从中援助。
萧在蒋的左右,买通好这样一条可靠的内线。这是怎么得来的呢?原来宋哲元对萧这能赚大钱的跑外掌柜,自然是言听计从。萧更懂得“讲本图利”、“本大利宽”的生意经,于是像流水一样的花钱,大行贿赂,结纳蒋政权的一些头面人物。宋对萧的花钱,绝不干预,二十九军经理处,见到萧总参议的条子,照数付款,无须经宋批准。就这样,萧遂放手大作,为所欲为。他在北平瑞蚨祥选购了一对金丝猴,由珠宝店掏出一对最大钻戒,约重五卡,一对玻璃翠耳坠。这份厚礼,首先送给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
孔祥熙与宋蔼龄初度银婚庆典,萧亦送了一份厚礼,在北平王府井外国洋行买了一套水钻的西餐家具,价值一万余元。更特别的是,他弄到一对出自清宫的汉玉螺钿大屏风,配上一些龙凤宫装的绣缎。这份礼品,光怪陆离,要在孔门礼堂压倒一切。另外还有玄狐袍料一百余件,分赠给蒋、孔门下的亲信及随从人员,如蒋的交际秘书高凌百、亲随副官王世和、孔的亲随副官王永泉等,人人有份,真是做到了“上下打点”。中山陵竣工告成,二十九军也送一份礼品,只由北平运去一对石狮。我曾问萧:“陵园大典,所送不过两石狮,孔、宋银婚,只是普通庆典,何必要费这样大事?”萧说:“你不知道,中山已死,蒋因借他招牌,铺张陵园,聊示尊崇之意,我们略事点缀,也就够了。至于孔、宋夫妇,关系太大,尤其宋蔼龄很能支配蒋的意志。宋家姊妹,孙夫人超然局外,蒋夫人只好弄钱,不问政治。惟有孔夫人权威最高,蒋的生活起居,几乎被她掌握。蒋在公余时间,必到孔家休息,好像孔家比他自己家里更加温暖。孔夫人的话,蒋能听其八九,孔则畏之如虎,敬之如神。即宋子文对他这位大姐,也怕三分。这条门路,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我们送礼只要得她赏收,就是莫大面子了。”
后来,宋哲元、萧振瀛搞出冀察政权,二十九军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孔祥熙受宋子文的打击,一度失宠于蒋。宋、萧闻悉,替孔不平。萧叫我写一电报,请孔北来视察,并指导政务。萧说:“这个电报打出,要使蒋、宋大吃一惊,不敢轻视庸之(孔祥熙字)。”孔接此电,甚为得意,立即复电嘉慰,并以告蒋。孔得蒋同意,遂欣然北上,受到盛大欢迎,回去不久,就有起用之命。孔的政治生命,主要虽仗裙带,这时宋、萧一揣,确也收到几分效果。
萧同何应钦关系密切,不在孔下。但萧对何另有一套。他利用蒋、何矛盾,表面捧蒋,暗中捧何。何也利用萧的军事后台,阴培羽翼。何在北平任军分会代委员长,二十九军招兵买马,何皆明知不问。西安事变,何有取蒋而代的野心,主张对杨(虎城)、张(学良)用兵,萧也为何奔走。萧在香港勾结日本特务军人和知,进行投降和谈,指定何应钦为正式谈判时中国方面全权代表。萧在重庆被蒋软禁,但与何往来仍密。我从香港到重庆,萧即领我见何,报告和知如何希望继续和谈的情形。何即留午餐,夫妇相陪,颇不见外。何的老婆王文湘每天都在萧家打牌,王的私蓄即存萧的大同银行。王去取款不便进行,每次都停车行外,找我代取。二十九军旧部何基沣因左倾色彩,当时为冯治安所忌,调赴重庆上学,有意夺其军长。萧向何应钦力保,遂令回军。萧搞大明公司,分配股权,留一空额。我向此股属谁?萧说:“何部长作了多年官,并未剩钱,他帮我们许多忙,不能不替他想点生活准备,留出此股,等公司赚了钱,再分给他。”但他颇好名,此时暂不能说,实则何应钦极为富有,他在南美购买橡胶园,使得美国橡胶大王都为之失色。
此外,萧对孙科、于右任、宋子文、王宠惠等也有相当拉拢。除宋子文外,关系都搞得不错。孙长立法院,由萧介绍一个立委,初为戈卓超,戈调他缺,又以孙隆吉顶替,孙调他职,又以李光汉顶替。立院竟专留一席,任其保荐。孙又因萧赠狮陵园,以太子身份宴谢,座设陵园官舍,特以广东乡味蛇羹饷客。我随萧与宴,孙在席间态度亲切,陪客仅有立院秘书长梁寒操,立委王昆仑、周一志,皆孙亲信,别无外客,示非泛交。于长监察院,萧也介绍李式军任一监委。于以元老身份常亦纡尊访萧,款如故旧。王宠惠长外交部,萧以考察专使出国,王由外交部通知驻外使节,一律招待,并给以考察便利。王的亲信魏道明、郑毓秀都成了萧的至好。惟有宋子文洋派十足,萧以旧官僚交游方式钻营,格格不入。孔、宋磨擦,婚媾为仇,萧初有意居间,以鲁连自重。后听宋蔼龄说:“子文和我们的仇,没有办法解开。”萧才知难于两面讨好,宋门既难钻入,由于孔的关系,亦不敢过于接近,亲孔不能亲宋,只好倒向孔的一边。宋当行政院长,萧去官邸渴候,回来告诉我,他到官邸门前,没有见到一辆汽车,走进客厅,没有见到第二来客。现在行政院长,就是从前宰相,宰相门庭,应该若市,这样门可罗雀,那像个宰相之家。及宋出见,虽也彬彬有礼,但手上还拿着一本洋书,像个爱好研究的学者。此种人办点洋务,或有一长可取,担任国家大事,实在用非所长,从此与宋绝少往来。政学系在蒋政权中炙手可热,萧也不能不买账,但杨永泰、吴达铨、张群等,萧虽偶通候问,都无深交,只与《大公报》主笔张季鸾相处较密。CC派的二陈,萧也有所问津,终难打入。
六、献策改编东北军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以不抵抗政策,搞垮张学良的世袭关外王,并想彻底拆散东北军集团,消灭张割据一方的本钱。1933年3月,热河失陷,蒋以时不可失,急专车北上,迫张下野。萧振瀛揣摩蒋的意图,见有机可乘,同我由汉口搭平汉车跟踪,追蒋献策。蒋驻石家庄,行辕设正大饭店,萧亦在此下榻。在火车上,萧即与我计议,叫我写一改编东北军的计划,内容大致为:“东北军已失关外地盘,原来建制已不适用,应按该军现在情况,酌为改编,直接隶属中央,以便统一军政。”该计划并提出萧所接近的东北将领,如万福麟、王以哲、缪澄流等分任军长,而将萧所不接近的将领一概淘汰;所有被淘汰将领的旧部,纳入新编各军,大大缩小了东北军原来组织的范围。萧在行辕谒蒋,献上这个计划,回来很高兴地告诉我,蒋见计划,颇为嘉纳。此后,蒋挤走张学良后,对东北军的整理大部采纳了萧的计划,所任军长人选,几乎全用萧的意见。
萧在献策以后即到北平,先以他的计划暗告他所保荐的东北将领,显示私恩,并与他们大换兰谱,深相结纳。新命发表,被任军长的各将领,除资格较老如万福麟等,尚怀张氏旧恩,态度没有大变;其余资格较浅如王以哲等,由旅升军,则感萧之提携,表示今后一切惟萧大哥是听。
七、二十九军浴血抗战
1933年3月4日,日军侵入热河承德,进逼长城各口。蒋介石迫于人民抗日救国的要求,不得已假作抗战姿态,调集华北杂牌军队,开赴长城一线,名为抗日,实则借刀杀人,消灭异己;中央直属部队只派关麟徵、黄杰两师加入战役,聊示敷衍。二十九军本是杂牌,亦在被调之列,遂从山西阳泉开至北平,进驻遵化,接防喜峰口、罗文峪一带防地。是时二十九军实力只有张自忠三十八师、冯治安三十七师、刘汝明暂编第三师,共三个师,二万余人,担任防线长约二百里,面当强敌,人多自危。军长宋哲元沉痛哲师,期以必死,官兵颇为感奋,惟有张自忠装病不起。萧振濂跑到张家质问张自忠:“大家都上前线,你为什么装死耍赖?”张说:“我并不怕死,但是我们这点人,是我们的本钱,拿到前方,一定送光,以后还有什么可玩的呢?”萧说:“我们杂牌军队,本来被人排挤,阎锡山不愿我们驻在山西,蒋介石叫我们打日本,也是别人的儿子死了不心痛,我们的处境,进退两难。不过现在全国人心都要抗日,只有抗日,才能得到国人同情。将来谁肯抗日,谁才站得住。如果守着这点本钱,不敢下注,早晚必将淘汰。”张自忠一跃而起,说:“好!我听你的。”遂即带队出发。
萧振瀛带我坐了一部小汽车,出东直门,前往遵化军部:前方已经接触,沿路看见担架队抬着受伤官兵,络绎不绝,血迹模糊,惨不忍睹。我是第一次身临战场,初亦自危,及见这种壮烈情景,心情激动,不觉热泪盈眶,顿感自身渺小,死亦何惜。我在军部住了十多天,曾在遵化城头遥望长城,战地枪声清晰可闻,并听大家讲了一些战场情况,略述一二,以概其余。
我们部队初到长城附近,喜峰口上制高点已被日军占据,凭高射击。我们从下仰攻,又缺远程重武器,步兵冒死硬冲,十分不利,冲上一批,倒下一批,死伤枕藉。这个战斗地区是由二十九军主力张自忠、冯治安两师担任。大家看出不利形势,这样拼下去,只有白白送死。我们几次研究,认为山上敌炮兵阵地如不摧毁,山下我军决难立足;而遥攻山上敌阵,必须重炮,我军偏又缺少,不得已决定冒险,乘夜偷袭。冯师旅长赵登禹,毅然自任。但赵腿上已受弹伤,大家劝阻,赵仍坚持。遂由赵亲率一部精锐,带伤出击。当天深夜,赵率队衔枚急走,绕出重山叠降,掩入敌炮兵阵地。敌军打了几天逍遥自在的好仗,以为我军决无还手余力,正在高枕酣眠,毫不戒备。我军突入,手挥大刀,纵横砍杀,直如屠宰猪羊。敌人梦中惊醒,仓皇失措,未及抵抗,头已落地,幸未杀死的,亦乱滚乱爬,四散逃命。我军遂获全胜,但因孤军深入,若到天亮,即难撤退,只好乘夜回防。敌炮数十门、坦克多辆,无法携带,只有拆卸摧毁,使难再用。在回防途中,我军仍遭援敌邀击,伤亡官兵不少。经此一击,稍挫敌寇凶焰,使知我军不可轻侮,得暂成相峙之势,此即当时盛传二十九军喜峰口大捷之役。
日军在喜峰口受挫后,另派一股生力部队进犯罗文峪。此处守军系刘汝明暂编第三师,兵员并不足额,仅有四五千人,亦有敌强我弱之势。罗文峪偏近遵化,此处突破,威胁我军军部。刘师乘敌未犯以前,先就长城垛口构筑防御工事。敌军来攻,主客之形、恰与喜峰口相反,我军较为便利。无奈敌人异常凶顽,采用塔形阵式来攻。前锋尖兵锐如塔顶;后续行列逐层展开,纵深宽厚有如塔身。在我军火力压制之下,敌寇冥顽不畏死,爬行前扑,塔尖打倒,塔身挺进,越打越多,我军阵地岌岌可危。刘汝明前在西北军死守南口时,曾以独当奉直联军,坚忍著称。此次鉴于喜峰口之捷,不甘落后,虽在危急,不肯求援。军部虑其有失,影响全军,急从喜峰口抽调一部兵力,火速驰援。援兵于一夜之间,跑了一百多里,赶到刘部阵地,加入战斗,才把敌人打退。
此后,日军增加兵力,又从喜峰口冲到山下。我军扼守山下一条沙河,展开阵地争夺,形同拉锯,白刃苦战,尤为激烈。团长王长海带了一团人,只打几天几乎拼光,给他补充一团,再打几天,又快拼光,复调一团补充。总共不出半月,一个团连换三团兵,战斗紧张,牺牲惨重,可以想见。
有一次,我军冲进敌机枪阵地,枪口弹火正在喷射。我军一青年战士扑到敌人身边,用手捂住枪口,枪弹穿过他的手心,照旧捂住不放,还把敌人打死,夺过机枪,这才发现手心已被穿通。另外一个小伙子,手挥大刀,砍倒七八个日本鬼子,用力过度,昏倒在地,被人救护下来。他杀红了眼,见人就要砍。这些惊险壮烈事迹,使我动心骇魄,至今难忘。
萧振瀛乘此机会扩大二十九军影响,带我前往南京大肆宣传,刚下火车,就被新闻记者包围,争问战讯。萧即叫我写一书面谈话。我就前方闻见,振笔急书,各报记者环绕抄写,写到激昂壮烈的战斗情况,有人高声朗诵,有人甚至热泪夺眶而出。次日,各报都用特号大字头条地位,登载“二十九军代表萧振瀛到京谈话”。萧见报后,笑对我说:“这一下,可把二十九军风头出足了。”旋即分谒中央首长,报告战况,加以口头渲染,到处受到嘉许。京、沪各报逐日刊载萧的行动,居然轰动一时,成了新闻人物。
萧在南京出足风头,又到上海,遍访当时所谓社会闻人。杜月笙、杨虎皆帮会首脑,控制上海黑暗社会,与萧振瀛一见相倾,结为异姓兄弟。王晓籁以商会会长身份,亲为二十九军奔走募捐。各方捐赠纷至沓来,现金物品以外,还有十部卡车。萧在上海,到处受到欢迎,酒食数逐,酬酢甚忙。《申报》社长史量才,恃才傲物,平素自鸣清高,不屑与流俗往还,却对萧振瀛特别招待。他听说萧好吹箫,爱喝啤酒,遂投其所好,买舟黄浦,载酒携箫,约萧泛游。二人倾心纵谈,引为知己。史的夫人沈秋水作陪,殷殷劝酒。史在酒酣耳热之际,引高歌,萧亦吹箫相和,真是悠哉游哉。在这里,泛舟黄浦,雅人纵酒高歌;在前方:饮马长城,将士浴血奋战。中央亦派邵元冲、孔祥熙为党政代表北上劳军。于是二十九军一举成名,声价十倍,翘然独出于华北杂牌各军之上。
八、赵登禹升师长的幕后活动
二十九军建立之初,限于编制,高级军官多系降格俯就。赵登禹因此降师为旅,颇为不平。当时萧与全军首长成一君子协定,将来如有师长缺出,尽赵先补。及喜峰口抗日,赵又出击立功。萧遂认为论功行赏,赵当升师长;并恃抗战功大,蒋素对他垂青,一请必准。他当即大包大揽,自任包办,遂由军部办一公事,交我携带,预备赴京谒蒋。我见公事有扩编一师之语,即对萧说:“这个公是,怕要驳回。”萧问何故?我说:“中央自颁军事编制办法以来,只许中央任意增兵,不许杂牌再添一卒。我们既是杂牌,当然不能例外。别看抗日有功,社会越是捧场,中央越是妒忌。我们既要师长,又要添兵,哪能不驳。”萧极机警,被我一语提醒,立时失色。但大话说出,无法收回,甚感为难。问我应该怎么办?我说:“万不得已,只好偷天换日去蒙老蒋一下,也许能邀一幸。”他又问:“怎么蒙法?”我说:“这件公事用不得,另写一个,只请师长,不提添兵,师长请到,添兵有可由我。不过公事上不要明言,除非主管部门,不易看出个中作用。你把公事面交老蒋,乘他百忙之中,一时高兴,可能得其一诺,你就立请批定,再交主管部门,因为经蒋特许,才有通过希望。否则,一经主管审核,必按缩编成例处理,那就毫无希望了。”萧遂叫我另写一文,缮好带去,谒蒋面呈。蒋果欣然许诺,萧请亲批,蒋即援笔一挥。萧以为大功告成,甚为得意,叫我立电前方,谓所请已经照准。军部得电,即发通知,改赵旅为一三二师,升赵为师长,领章番号一律更换。
不料迟至月余,正式公事尚未批下。军部等得着急,电萧查问。这时萧在上海,正自道遥快乐,得电漫不经意,以为主管部门办事迟缓所致。我料事情有变,问萧谒蒋曾否看清蒋批何语?萧始茫然。我说:“这事怕有变化,不是蒋未批定,就是他又反悔,或被主管部门看出破绽,审核推翻。我们徒落一场空喜,还要丢个大人。”萧也愕然大惊,问如何挽救,我说:“公事久未批下,一定压在军事委员会,应先向军委会查询,如未处理,请其暂搁,再向老蒋方面设法转圜。”萧即拿起电话,叫通南京二十九军办事处处长周铭新,立向军委会查问。当天周来复电,公事果交军委会,尚未批准,正待提付审核,已请他们暂搁。萧说:“这事好玄,差一点闹出大笑话。”又问对蒋如何说法?这时蒋在南昌行营,我即代萧写一电稿,略谓“前奉面谕,当即转在前方,军部因为赏不逾时,立即遵命下达,用宣德意。现在赵旅番号已改一三二师,赵亦改就师长新职,全军感奋,正在杀敌图功。如有反复,不但振瀛无词以对全军,且累钧座有伤威信。只得再恳,仍照面谕,饬会速办,以慰军心,而全国信。”萧即照发,我说:“这个电报还靠不住,蒋对限制添兵决不放松,他如识破机关,势将弄成僵局。不如我们自动让步,但求发表师长,暂不添兵,蒋亦不会吝惜一个空名,使我全军失望。但是这个意见,你也不便自己提出,只有请孔祥熙从旁建议,使蒋不致难堪,也好就风转舵。”
萧又叫我代孔写一致蒋电稿,持去见孔相托,得孔同意,立即照发。不出一个星期,公事批下,赵登禹准升一三二师师长,但仍带其原有一旅部队,不得另增兵额。前方军部接到公事,颇为诧异,以为既准升师,不准成师,是个奇怪命令,殊不知内幕经过,还有许多曲折。
九、再钉阎锡山 换来新地盘
1933年5月31日,蒋政权与日军签订了辱国求和的“塘沽协定”。长城抗战告一段落,参战各军各回原防。惟二十九军是从山西阳泉调出参战,阎锡山早对这批恶客视同眼中之钉,好容易送鬼出门,当然不愿他们去而复返。而宋哲元虽有察省主席名义,并未到任;冯玉祥正在张家口,组成民众抗日同盟军,这块地盘名存实无。加以二十九军驻晋制阎,受到蒋介石的特殊知遇。这个锦囊妙计,萧振瀛自是念念不忘,遂向宋建议:在部队刚从前线撤到北平附近时期,密使赵登禹率领一部主力,装上几列火车,用最快速度开回阳泉,赖在阎锡山的老窝。宋同意,即令赵率部开赴阳泉。阎锡山大吃一惊,又见二十九军喜峰口一战,声名大震,已非吴下阿蒙,隐然是个劲敌;若让其赖在山西,真如芒刺在背,立电山西驻平代表赵丕廉质向何应钦,这是怎么一回事?何在事前并无所闻,只好找萧振瀛询问。萧说:“对不起敬公(何字敬之),我们队伍驻在阳泉,是奉委座密谕,替中央看守山西,因为抗日,才调出来。现既不打日本,当然还要回去,执行原来任务。不过风声一漏,将使老阎有备,闭门不纳。只有出其不意,闪电复员。以免发生冲突,累你左右为难。所以不先请命,是要等到既成事实,再来向你说明,你好把事推到我们身上,不致无词以对老阎。”何应钦只好两面敷衍。阎锡山哪肯甘心,又向蒋介石控诉。蒋在表面对阎安慰,实则正中下怀,觉得萧振瀛不负所望。萧也电蒋报告,复电“已悉”,并无谴词,可说是彼此心照不宜。后经何应钦调停结果,遂使二十九军进驻察省和北平附近,获得华北重要地盘,作为发展根据。始把阳泉营底全部调出,阎虽如愿以偿,二十九军更为合算。
十、奉化谒蒋
1934年,南京国民党政府发生内争。部份粤籍中委一本胡汉民主张,只许蒋介石管军,不许干政。蒋以退为进,离开南京,回到奉化为母修墓。时萧振瀛正带我在上海活动,见靠山欲倒,甚感傍徨。萧本深中迷信之毒,常凭梦兆卜其吉凶,每谓赵普半部《论语》安天下,我以一部梦书安天下。这时,他天天有梦,时时查书。他又怕梦书不灵,找到上海一位揣骨命相家陈剑岐老人,卜其未来祸福,并占卜蒋介石的命运前途。
陈故神其术,谓须见蒋的本人,揣骨望气,才能断定。萧得杜月笙的建议,邀同陈老人漫游南海,朝拜普陀,便道谒蒋,一烧冷灶。他托词祝贺蒋母墓工告成,电蒋请示,得电欢迎,遂带我与陈前往奉化。蒋住溪口雪窦寺,我们到后,蒋派他的机要秘书毛庆样接待,下榻于武岭小学。萧即叫我写一建议,略谓:“国家多难,安危系公一身。东山高卧,举国寒心。而北方将士如待慈母。御侮图存,舍公谁继。政治生命,取决于军事,只要掌握军权,即可左右一切。盼即为国图艰,速莅中央,用慰云霓之望。”等语。萧振瀛持此劝进表,当作祝墓礼品,谒蒋雪窦寺。蒋甚嘉慰,借萧展墓。萧又介绍陈老人命相神奇,蒋亦笑许。次日,萧遂带陈见蒋,略谈命理,照例恭维。回来后,他问陈究竟如何?陈说:“他在与蒋握手时,得摸其骨,并细察其气色,可以断定,这次还能再起。不过以后已无好景。”阅时无多,蒋果再返南京,亲操政柄。萧喜冷灶烧成,益信陈老人命相灵验。
十一、蒙察联盟
日本侵华政策以“塘沽协定”为基础,遂由军事转入政治,要在华北搞五省特殊化,在内蒙搞蒙疆自治区。而将介石正倾全力忙于华北,内蒙置之度外。二十九军进驻张垣,西北边境都与内蒙接壤。内蒙一有变动,察省首当其冲。因此,内蒙问题成了切肤利害。1935年初,忽有几个东北青年由内蒙百灵庙跑到北平,来见萧振瀛说,他们系在德王府内担任电讯工作。日本派遣特务常与德王勾结,并在王府设立电台,私通情报。德王既怕日本,不敢拒绝,又怕中央责以通敌叛国之罪,更畏近邻察省所驻二十九军。有人主张亲日,有人主张联宋(哲元),众论纷纭,莫衷一是。他们恐将陷敌,是以离开,盼萧念在同乡,给以安置。萧以此事告我,我说:“蒙、察毗邻,蒙变察必多事,德王自己没有实力,在日寇胁诱下,我们不管,势必屈服。坏事做出,图之已晚,不如先把德王拉到我们一边,或可消患无形,你在北方能将蒙局挽回,既纾国家隐忧,也为自己添些体面。”萧亦甚感兴奋,即将此意告来投青年,并叫他们仍回百灵庙照旧服务,乘间转告德王,只要他不附敌,二十九军定以全力支援。他们喜出望外,并说德王左右尚有若干青年都是同学,大可包围德王。萧遂厚赠川资,勉其努力。
他们回去不久,即派一人再来见萧,报告已与德王密商,决与察省联盟,如何进行,请萧指示。萧与宋哲元等详商后,叫我写了一封信,交来人带给德王,约他到北平或张家口面商一切。德王得信,犹怀疑惧,不敢即来,复信希望萧振藻先往百灵庙,交换意见,他再亲来见宋。大家都觉德王已被日寇挟持,态度不明,萧去如入虎穴,很有危险。萧说:“内蒙近在察边,我们陈兵境上,德王能奈我何?万一意见不合,我即挟之以归,然后继以大军,来个犁庭扫穴,肃清隐患,易如反掌。”宋等皆壮其言。萧即带我及卫队一排,分乘汽车,径赴德王之约,于次日傍晚到达百灵庙。德王亲率小队蒙官,翎顶袍靴,盛服恭迓,特设蒙汉全席,待以贵宾之礼。是夜,萧振瀛即同德王畅谈一切,非常投契。萧即叫我写一蒙察联盟的协议,大致是说:和睦相处,缓急相助;又写宋、萧两人的盟帖,连同礼品赠与德王。德王亦以盟帖、礼品相报。双方并交换电报密码、电台呼号,备作今后联络。大事既定,萧即电报宋哲元,请宋亲莅滂江,以便德王来会。我们等宋复电,留住一日。德王亲引我们参观祖庙,并在他特设的蒙古包内待客,坐垫壁障,皆用黄缎,俨然北国王庭。宋哲元复电既到,允即亲赴滂江相会。德王遂率随员卫队,随同我们一行即日赶往。滂江是蒙、察交界的一个驿站,地虽名江,并无一水,荒沙野草,绝无居民。宋、德相见,蒙察联盟遂告完成。此后。德王又到北平,回拜宋、萧。内蒙问题遂得表面暂安。
萧振瀛做了这件事,即电蒋介石报告,得蒋复电嘉慰。萧又揣摩蒋意,料蒋长城战役对日屈服,无颜再见北方父老,遂借安抚蒙疆为词,劝蒋北巡。果然被他一宝押中,蒋介石遂有晋北之行。萧仍带我再往百灵庙,邀同德、云二王,共赴大同,谒蒋请训。
华北地方首长如宋哲元、阎锡山等也都赶来捧场。蒋亦装模作样,显示中央威信,有所嘉勉,并赠德王武器若干,以示奖赉。有人以为德王人觐,系薄派萧代表,奉命招徕,不知事起于萧,让美于蒋,使蒋有此一行。萧的讨好,蒋自然心感。
十二、萧黄交恶与勾结日军
蒋介石重返南京后,继续他那一套“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卖国政策。为了媚日求和,他以汪精卫出长行政院,并以亲日政客黄郛为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胡汉民曾赋诗纪其事,中有:“朝有江黄能卖国,世无韩岳敢谈兵”之句,可为当时写照。黄郛既唐新命,却仍住在莫干山上,不肯即时到任。他一面发表谈话,要到华北跳火坑、好像如何的为国为民,以赴时艰;一面聘用日军大佐根本博为其私人顾问。与日本朝野广泛接触,先行讨价还价,以便讲好价钱,再去华北,进行这场卖国的交易。就在此时,萧振瀛因念黄郛北来,势将出其篙下,有望风趋附的必要,遂偕二十九军驻京办事处处长戈定远同上莫干山,恭致拥戴欢迎之意。
黄受此捧,自然高兴,到平就职后,即聘萧为政委会委员。萧接到委员聘书,却掷置案头,对我说:“这个算得什么?”我说:“平、津两市,闻将易长,你何不趁此进行,抓一实缺。”萧问让谁去说,我说:“何其以是你旧识,是我旧东(何1928年任北平市长时,我是市府秘书),现任黄郛的秘书长,找他向黄建言,比较合适。”萧以为然。我便往说何:“萧有二十九军后台,你有黄郛靠山,二人合作,彼此有利。现在你先替萧要个北平市,将来萧可替你要个天津市,互相支持,事半功倍。”何亦愿见好于萧,俾借二十九军以自重,遂允,并到萧家与萧换帖。过了几天,何忽告我:他已向黄荐萧,黄说萧是一个妄人,不必去理。我看何的脸色颇不自然,仍以为或系代萧不平。不料他又告我,萧既不能得黄同意,如萧替他推毂,黄定送个顺水人情,萧虽不能自取,假手于他,将来市府财政人事,他愿与萧平分秋色。我才明白,何欲卖友自谋,料定萧决不干,因说:“黄既看不起萧,萧再说话,恐亦无用。”何说:“黄对二十九军还很重视,即对萧亦不肯过分得罪。萧如力说,黄也不能不加考虑。”我被他苦缠不过,婉词达萧。萧果大怒,痛骂黄郛,并要与何绝交。后来此事以袁良接任北平市长而告一段落。萧、何暗争,同样向隅。萧对黄郛,由是恨之入骨,实为后来驱黄原因之一。
萧振瀛因北平市长没有到手,积怀私怨,往往在政委会会议上,对黄郛提出的卖国问题坚持异议。宋哲元和其他委员们有兵权的也随声附和。黄但以他们有实力,愤怒而不敢发。一天,何其巩忽找我到他家里,对我警告说:“劝劝仙阁,老实一点,不要捣乱。别看他们有点军队,那有什么了不起。不让他们驻在华北,他们就得滚开。”起初我以为他是求萧不遂,有意吓人,使萧就范,想不到他的话竟然兑现。不久,忽由汪精卫的行政院下一命令,免去宋哲元察省主席职务,二十九军撤出华北。此事宋、萧均出意外。同时,商震、于学忠、王树常、傅作义、万福麟等亦同样奉到撤军命令。
华北军队将领、身家财产都在北方。二十九军如宋哲元、萧振瀛、张自忠、冯治安、刘汝明、赵登禹等,皆在北平买房置产,自不愿弃之而去。他们尤其害怕的是,蒋介石把军队调到南方“剿共”,必然会受到损失,甚至被消灭。萧振瀛对我说:“这个乱命,都是黄郛搞出来的,豁出性命,也要和他们一拼。无论如何不能奉命。”我说:“这件事关系华北各军共同利害,何不与大家联系,一致行动,人多势大,也许可以挽回。”萧说:“他们怕事,不敢抗命。”我说:“不妨试试,他们不干,你再独干,如果他们也干,就比独干好得多。”萧说也对,立时拿起电话机,连打四五处,计有商震、王树常、于学忠、万福麟和傅作义的驻平代表等。我在旁边听萧对他们说:“咱们牺牲许多人的生命,才把华北保住。他妈的,黄郭小子是什么东西,要把咱们赶走,好让他来卖国。咱们太冤啦,咱决不走。你们怎么样?”对方好像是说:“黄郛有日本靠山,怕抗不了。”萧便说:“唉,别听那一套,他小子不过认得几个日本买卖人,有什么了不起。日本要的是华北,不是黄郛。谁肯出卖华北,日本一样欢迎。华北是咱们血肉换来的,中央早就不打算要。与其让黄郛小子出卖,不如咱们自己卖。再说,黄郛是光杆,咱们有实力,咱们不答应,他还卖不出去。咱们如果肯卖,日本求之不得,哪里还去溺他小子。”对方尚在踌躇,萧又说:“只要你们不走,一切由我出头来干。干好了,你们落得不走。干坏了,该杀该剐,都由萧振瀛一人着。我倒要看看黄郛、汪精卫能把萧振瀛怎么样。”
他放下电话告诉我,他们胆小,但也不想走,快给行政院打电报。我便写了一稿,略谓:“撤军之命,中央虽有苦心,不过我退敌进,终有图穷匕现之日。与其蹙国自危,不如寸土不让,纵至决裂,华北哀军尚可一战。未战而退,徒令将士寒心,示弱启戎,更将速祸。请即收回成命,制敌机先。”等语。旋得复电,抬出“梅津觉书”,责以相忍为国的一些官话。萧又叫去电开骂,我就再写一稿:“从来国家御侮,必赖枕戈之士,未闻大敌当前,自撤藩篱,开门揖盗。国军一撤,敌更无所顾忌,长驱深入。试问黄郛,手无寸铁,何以待敌。除了拜献臣妾,有何妙计。以此谋国,何异卖国。国家如励华北悲愤士气,誓守此土,尚有可为。舍此不图,而竟假手汉奸,断送国土,措施颠倒,使人莫测高深。为国效死者,竟受撤职之谴;祸国丧权者,反邀倚裨之隆。倒行逆施,实开中外古今之例。将士出疆,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命有治乱,事有是非。我辈身为军人,以身许国,只知国土就是生命所寄。但愿死为爱国鬼,不愿生为亡国奴。要华北,还是要黄郛,中央自有主权;要生命,还是要国土,军人也能自立。何去何从,悉惟明鉴。”此电发出,行政院置之不理。当时舆论,怕各军一撤,华北失去保障,尤其关心二十九军的去留。天津《大公报》特派王芸生、王文彬两位来平访萧,打听有关撤军消息。萧正有事,嘱我代见。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他们:“你二位来意,是不是要问二十九军走不走?”他们笑答:“你真痛快,我们正为此事而来。”我说:“不用口头相告,现有给行政院电稿,请你一阅,便知二十九军的态度。”他们称谢抄去,在《大公报》上摘要发表,引起许多人对二十九军的同情。
正当撤军问题没有解决的时候,发生了以汉奸白坚武为首,由日军配合,率领便衣队占据丰台车站,串通驻站铁甲车队,开炮轰击北平的事件。萧振瀛见有机可乘,急向军分会办公厅主任鲍文樾(何应钦去南京,军分会由鲍代行)建议,调二十九军一部拱卫北平,以保治安。得鲍首肯,萧急电张家口冯治安的三十七师星夜赶到,入卫北平。但撤军问题并未解决。接着,何应钦答复梅津,完全接受日军“觉书”所提的条件,这就是蒋政权的卖国契约“何梅协定”。根据这个契约,中央军、东北军、国民党党部陆续撤出河北、平、津。萧见此情景,急得乱骂。我说:“汪、黄本是沆瀣一气,向汪控黄,等于与虎谋皮,不如直接找蒋介石,或有转圆余地。”萧就给蒋去电,大意是:“华北为国防北门,北门不守,敌军势将南下,饮马江河,江浙一隅,何堪设想。汪、黄勾结,明令撤军,殊属丧心病狂,华北将士闻命悲愤,誓与国土共存亡。钧座主持大计,安危荣辱,在此一举。务请取消乱命,撤走黄郛,用救危机。”等语。当时我也认识不清,劝萧找蒋,实则汪、黄撤军之命,就是执行蒋的卖国政策。果然,得蒋复电,只以空言敷衍。
至此,萧始绝望,认为这样下去,再无生意可做。为了保住老本,把买卖作下去,就寻找门路,同日寇勾结起来。北平商报社长宋抱一平时常到萧家,专事吹捧,萧也给他一点津贴费。这时,宋来萧家,忽对我说:“二十九军大功不赏,反要调出华北,并把宋主席撤职,太使人不平。人家都走亲日的路,二十九军何不也与日方拉拉关系,未必不能相安。”他要我转劝萧振瀛,改变作法。我说:“这样的大事,你可直接对萧去说。”宋乃见萧,说出他的意见。萧竟一跺脚,一咬牙,恨恨地说:“对!你有认识日本人的路线吗?”宋说,他认识日本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他的亲戚吕习恒(曾当国会议员)认识日本华北驻屯军参谋长酒井隆,都可替萧介绍。萧说:“好吧,你和吕马老去对土肥原贤二、酒井隆说,我萧振瀛也来亲善了。”过了一天,宋抱一偕吕习恒来见,转达日方欢迎萧振瀛商谈亲善之意。萧即俏同宋、吕,去见土肥原贤二和酒井隆,直接谈判。萧见过土肥原贤二等回来,就对我说:“黄郛小子,把亲日当做奇货可居。今天我同土肥原贤二、酒井隆不过几句话,一拍即合,这有什么稀罕?”我问:“你对他们怎么说的?”萧说:“我是说,二十九军虽同你们打过仗,那是各为其国,并无私仇。现在中日两国既签停成协定,就应化敌为友。你们只找黄郭谈判问题,黄是光杆政客,作不了主,就是他答应了,我们军人不同意,也是无效。你们如想解决问题,何不就同我们来谈。我们答应了,就能算数,岂不比找黄郛强得多吗?他们说,只要二十九军不反对日本,仍可驻在华北,并愿支持宋哲元发展政权。我既打通日本一关,黄郛还能奈我何?”言下颇为得意。从此,吕习恒被聘为二十九军顾问,宋抱一也在萧家活跃起来,都成了萧振滨勾结日军的得力助手。宋哲元自从接到撤职命令,就离开张家口回到天津私寓,与大汉奸王揖唐、齐燮元等接触频繁,混血儿汉奸陈觉生也成了宋的座上客。萧振瀛既与日军挂上钩,黄郭果被日军冷淡。蒋介石曾迭电宋、萧,促其南去面谈,均托病不往。蒋不得已,给萧来电,问他华北问题究竟怎么办。萧复电说:“二十九军已得日方谅解,毋庸调出华北;宋哲元无故免职,将士痛心;只有取消乱命,撤走黄郛,才能略平众怒”等语,旋得复电:“停止二十九军他调,但仍保留黄郛。”萧振瀛非把黄郛撵走不可,又去电争。黄郛回到北平,眼见宋、萧得到日本军方支持,北平又在冯治安师控制之下,不但事无可为,而且性命交关,于是赶忙逃回南京。蒋介石以宋部得到日军支持,想调也调他不动,乐得顺水推舟,给个名义,以示权出中央,稍全体面;又恨萧振瀛不买他的账,便想拉宋制萧。他遂派参谋部次长熊斌(曾任冯玉祥西北军的参谋长)携带任宋哲元为平津卫成司令的任命状北来,与宋拉拢,密告萧振瀛串通雷嗣尚出卖冯玉样的经过,并说萧狂妄特甚,绝不可靠。宋对萧,既要利用他为自己打天下,但又感到难于驾驭,所以经熊一说,正中宋的心意。熊并与宋商计平、津两市易长问题。萧振瀛曾经向黄郛要求北平市长而不得,这次却勾结日军赶走黄郭,平、津两市既归二十九军,以为第一个市长当然非他莫属。不料熊、宋商量结果,朱竟自兼北平市长,而以秦德纯代理,萧大失所望。戈定远劝宋以察省主席给萧,宋仍不许。戈又提出一个变通办法,由萧担任察省主席名义,不去任职,而以张自忠代理,使萧面子上好看一点,宋始同意。萧只落得一个主席空名,心何能甘。从此二十九军内部便产生了种种矛盾,果中蒋介石拉宋制萧之计。
萧振瀛虽末得到实官,但已抓对日外交,挟以自重,因此大为蒋集团所嫉。蒋、汪以为,对日外交只能由中央政府办理,岂能让萧振瀛染指,遂派亲日派的外交部长张群,与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进行密商。张告日使,宋、萧不能代表中央,解决华北问题,与其只找宋、萧进行局部谈判,不如同我们中央商谈中日全面问题。川越当然同意。正在磋商具体条件,事为汉奸鲍观澄所知,暗将此事告知二十九军驻沪办事处长李光汉,李急密电萧振瀛。萧得李电,问我:“张群与日使谈判,能否成功?”我说:“日本能舍黄郛而交二十九军,何尝不能舍你而交蒋介石。”萧问怎么办,我说:“日本军人跋扈,自居侵华之功,当然不愿外务省插手。你既取得日军联系,何不利用其矛,反攻其盾,以此事去问他们,是军人作主,还是外交作主?他们自命天之骄子,受不住这一激。只要他们反对,日使就得缩手。”萧说好计,遂去质问。日军首脑果然大怒,立电日本外务省。于是日使被召回国,不敢再与张群接触。蒋见此计又成画饼,遂派何应钦率熊式辉、陈仪二人北来,并利用陈仪与日本华北驻屯军参谋长酒井隆的私人关系(陈在日本士官留学,酒井隆是他的教官),由陈先赴天津访问酒井隆,希望拉上日军,再把华北问题揽到南京谈判。不料酒井隆知其来意,拒而不见,陈只好也到北平。
十三、华北政务委员会的设立
何应软到平,原想仍居宋上,作为华北军政头子赖在北方。及至宋哲元避不见面,陈仪在天津碰壁而回,何才知事与愿违,只好让熊式辉、陈仪出面,与宋哲元折中。宋更自高身价,爱理不理。他们问到华北问题,宋托病,请他们去与萧振瀛商谈。熊、陈见萧以后,萧约他们在家晚餐,只叫我一人作陪。于是熊式辉、陈仪为一方,萧振瀛为一方,即在席上商谈。熊式辉先开口问:“仙阁兄,你看华北问题究竟应当怎么办?”萧说:“有黄郛,就没有二十九军;有二十九军,就没有黄郛。黄郛不除,一切都谈不到。”熊说:“膺白(黄郛字)已不愿再干下去,这是不成问题的。但膺白去后,对日外交由谁来负责。”熊说:“华北处境很是困难,总望不要脱离中央,你能办得到吗?”萧说:“只要二十九军在一天,我敢负责。”熊说:“中央不愿对日开衅,只要设法应付,不致破裂,保持暂时苟安局面,就很满意。”萧说:“这更没有问题。”熊问:“你对外交打算怎么办?”萧说:“据理力争,争不了就拖,拖不了就推。”熊说:“拖、推只能应付一时,拖到最后,还要决裂,不是又要打仗吗?”萧说:“现在日苏战争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们一打起来,日本哪有余力来侵中国?我看只要拖上一二年,他们一定要打,那时我国还可乘机收回东北,坐渔人之利,这有什么可怕呢?”熊沉思一会,才说:“你的话也对,华北如不脱离中央,只好这样办。”最后熊问:“中央如把华北付托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呢?”萧即望着我问:“乐渠,你看还有什么事?”我说:“华北现有一个军分会,一个政委会,以后是否保留?如果不再保留,似须另有一个最高组织,才好秉承中央,对内对外。”熊说:“两个委员会,大概不需要保留,只好另行组织一个机构。这个机构,你们打算用个什么名称?”萧又问我,我说:“这个机构既在华北,可否就叫华北政务委员会呢?”萧即转问熊、陈“你们看这个名称怎么样?”他们无可无不可地说:“你们斟酌决定吧。”这一席谈判,就此结束。陈仪在座,很少说话,大概是因为天津之行自觉丢人,恐怕再碰钉子。熊、陈去后,萧即叫我拟出一个华北政务委员会的组织条款,主要内容计有:
名称:华北政务委员会。
行政系统:隶属行政院:
辖境:华北五省三市,即河北、山西、山东、察哈尔、绥远、北平、天津、青岛。
组织:设委员长一人,由行政院任命;设委员若干人,由本会委员长提请行政院任命。
职权:外交和军政大事,请示中央,或报请中央备案。地方事务由本会处理。
其余财政、人事等项规定,已记不清。
萧把这个初稿拿给宋哲元等看过,交与熊、陈带回南京,何应钦也就偃旗息鼓地溜走了。何走的时候,宋哲元的“病”也就好了,总算到站恭送如仪,何、宋才见了面。
不久,南京就发表了冀察组织,任宋哲元为委员长,惟将辖境大大打了一个折扣,原说五省三市,改为当时二十九军势力所及的冀、察两省和平、津两市,名称也改为冀察政务委员会,其余一一照办。冀察政权,就是这样在日本华北驻屯军的“支持”、“谅解”下搞起来的。
十四、萧振瀛的对日外交
熊、陈、萧会谈后,萧振瀛如愿以偿,赶走黄郛,正式负起华北对日外交责任。萧对我说:“我们本来是以抗日起家,现在变为亲日,这是一个不得已的手段。如真躺在日本怀里,不但子孙后代都要挨骂,也被日本轻视。任意狎侮,势将穷于应付。只能表面亲善,决不真当汉奸。对于中央,虽是利用日本,迫使就范。但在‘逆取’到手以后,必须‘顺守’,要尽量恭顺,不使中央难堪,并可利用中央,作为应付日本的退步。这样才能求得暂时苟安,积极扩充我们的实力。等待日俄战起,乘机收复东北,再和蒋介石平分天下,来个‘南将北宋’。”他就根据这个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施展他的两面敷衍手腕。对于日方,曲意交欢,拿出他惯用的一套法宝,通贿钻营,请客送礼,不怕花钱。所有平、津的日军要人,他都设法应酬。从中奔走的,北平是吕习恒,天津是林世则。并不时举行盛大宴会,招待日本军官、特务。一次宴会,我亦忝陪末座,这次酒井隆未到,客以土肥原贤二为首。土肥原贤二在席间致词,表示谢意,希望中日从此亲善。杯觥交错,倒也尽欢。宴后,分别送礼酒井隆未到,礼也照送。萧振瀛这一套拉拢软编的手法,对于所谓日本皇军,竟也有效。日本人在国内生活俭补,骤见厚礼,喜出望外。遇到交涉,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好意思逼人特甚。萧就利用他们这种心理,同他们软缠,缠来缠去,日方要求,一拖再拖,毫无结果。这样,虽收一时之效,但对日本政府侵华既定方针,却丝毫不能动摇。所以,谈不上什么外交效果。
华北日军以胜利者的姿态,仍是为所欲为。宋哲元既接平津卫成司令,二十九军只驻北平附近,廊坊迤东都在日军控制之下。原任津沽保安司令兼三十二军军长商震率部南撤,宋派二十九军一三二师刘景山旅赴大沽接防。不意日军竟提出异议,不许越过廊坊,并在落垡车站布置阻截。萧奉命交涉,正在为难。我说:“日方既同意要与我们亲善,他们阻止接防,毫无道理。这样无理取闹,可能是故作姿态,未必真想决裂,大可据理方争。他们理屈,也许能够让步。如果被他一唬,就不接防,以后的交涉更不好办。”萧即给土肥原贤二打电话,问他:“我们军队接收自己的防地,你们为什么阻止?你、我两方,既要亲善,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我们决不能因为你们阻止,就不接防,如果引起冲突,你们要负破坏亲善的责任。”土肥原贤二说,此事他不知道,先向军方疏通,但说“这次我帮你们忙,以后我如有事,你也得帮个忙”。萧说:“只要让我们接了防,以后的事好商量。”经过土肥原贤二一疏通,落垡日军就让刘旅通过,开赴大沽一带,顺利接收防地。
土肥原贤二送了这个人情,接着就来要账。一天,土约萧到他的机关部内,突然拿出一个写好的文件,要求准许在察哈尔省张北县境内驻扎内蒙保安队。这个保安队是由日军拼凑的伪军,借着内蒙名义,作为日军侵略的先锋。萧知若准他的要求,就是割让张北、当即拒绝。土肥原贤二毫不客气,强逼萧立即签字。萧说:“这事关系察省地方职权,事前并未商量,怎能立即签约?”土肥原贤二说,“你不签字,别想再出我的门”,遂从腰间掏出手枪,向桌上一拍,盛气凌人地说:“我替我们政府办事,要有交代,你既答应帮我忙,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拿什么交代政府,我只有切腹自杀,和你拼了。”萧也气急,也把手枪掏出,怒说:“你为你的政府切腹,我难道不能为我的政府切腹吗?要拼,咱们就拼。”土肥原贤二见未能将萧唬住,他倒先软,忽然哭起来,并说:“萧先生,你得让我对政府有个说法呀。”萧允回去好好商量,土肥原贤二才把他放回。萧一到家,脸仍气得煞白,我问出了什么事?他把这次经过告诉我。我说:“你的硬顶软拖交涉方针,现在拖到较真的时候了。总得想办法应付过去,他如来催,就说等待请示中央,中央如答应,你就免了责任,中央不答应,你也可有话说。”萧说只好这样,心里还是嘀咕。不料过了几天,土肥凉贤二奉调回国,他既要走,此事也就不再催逼。萧还举行盛宴,为他送行。他们这宗交易虽未成约,但不久以李守信为首的伪蒙军,却在日军指使下,强行驻进张北县境。萧也无可奈何。(1965 年7月)
作者时为萧振瀛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