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稳是杀猪匠之子,但他从小厌恶活禽的腥臊味,更别说子承父业干这行了。
一天,他在街上听人说书,讲仙姑于近日下凡,就在后山山上休养。
姜稳兴致上来,也不辨真假,一心想要窥探仙姑的姿容,接连几日往后山跑,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直到最后一天,他决定若是再无所获,就放弃寻找了。
这天他漫山遍野走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看着已到傍晚,便预备着下山去。
夜风习习,身后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碎步声。他回头看去,只见一只四脚动物在朝他走来。
姜稳以为是狼,吓得扭头就跑,一口气冲到了山下。可后面的脚步声依旧紧随其后,似乎咬死了要跟着他不可。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附近也没看到人,便闭上眼睛等死。
预想之中被狼一爪子扑倒在地的情形没有发生,反倒是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几下。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白猪在使劲拱他。
姜稳心想:又不是野猪,怎么会跑到山上去?想必是哪户人家养的没看好,给溜出去了。
反正不是来索命的恶狼,他就大可放心了。
正要接着赶路,脚底下的猪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跟着他。姜稳走快了,它也快起来,根本甩不掉。
姜稳最是厌恶这些禽类,此刻实在是觉得好奇,便捏着鼻子蹲下来查看这只猪。
不想,他甫一蹲下来,那猪与他平视后突然有了灵性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巴还一张一合说出一串人话:“后面有狼在追杀我,如果你能带我回去,必有重谢!”
姜稳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话故事他听了不少,可真正经历这般奇事时,他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按照他过去听说书的经验,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富甲一方的大爷了。
由于心中的期待过甚,他再也顾不上对猪的厌恶,竟是一把将它抱起,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
把猪带回家后,姜稳就大肆张罗了一桌饭菜款待它。猪站在饭桌上吃得咂咂作响,姜稳丝毫没有嫌弃,听着那声音反而十分痛快,好似已经看到了天上下金币全掉家里的场景。
猪吃饱后就在桌上睡下了,姜稳想问也不敢打扰,只好等天明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姜稳就急急地起来搜查家里的各个角落。可别说金块银块了,连一颗石子也没多出来。住的也还是那个茅草屋,里面还是那些破旧的桌凳。
去问睡在桌上的猪,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一开始,姜稳还对它尽力保持宾主之谊,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自己舍不得吃的都留给它吃。
这么过了好几日,猪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姜稳忍不住了,直接问出口:“当初你说会给我的酬谢在哪里呢?”
猪给他的回答是:“已经在路上了。”
姜稳又上上下下翻遍家里,结果连块瓦片都没多。他越来越觉得这头猪是在骗吃骗喝,除了会说人话,啥用也没有。
之后,他便将猪扔到了外面院子里,有剩菜剩饭就给它吃点,没有就让它挨饿。
这天,姜稳的堂兄登门拜访。
前几日是姜稳一个叔父的寿宴,只因还在关心那头猪给的酬谢,姜稳头一次称病没去。本以为堂兄是来问罪的,可对方却是满面春风地上门来向姜稳贺喜。
原来,寿宴那天,举办宴会的大厅有个角落塌了,好几个亲友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现在还在昏迷,而此人所坐的位置,正好就是往年姜稳常坐的位子。
幸亏姜稳没去,要不现在只怕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就是他了。
这一刻,姜稳恍然大悟——别人还以为他是因病躲过一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全是猪的功劳。
再多的财富都比不上自己的命!这一点,姜稳再清楚不过。
送走堂兄后,他赶忙上街买了一堆饭菜回来给猪呈上,又诚心诚意地向它道谢以及道歉。
姜稳深知自己这几日怠慢了恩公,只怕对方生气。对方有预知未来的本事,能救自己一次,自然也能害自己。
意料之外的,猪却没有任何要怪罪他的意思,依旧是吃饱喝足后就躺下呼呼大睡。
一段时日过去,家中无事发生。姜稳渐渐地忘记了猪对他的恩情,又开始记挂起酬谢的事了。
他从外面学来一套说法,委婉而又不容易得罪人,特地摆出一副快要活不下去的样子,询问有关酬谢的事情。
猪似乎早有预料,听了他的话,丝毫没有不屑或是生气,而是直接问姜稳,需要多少银两。
姜稳回道:“往日看别人出行有马车仆从,身穿锦衣华服。我若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才算不枉此生。”
猪哼哼两声应下了。
当晚,姜稳在箱笼里发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两,高兴得整夜没睡着,一直在心里谋划着明天用这些银钱去置办些什么。
白天起来后,他惊讶地看到自家变成了一座华丽异常的大宅子,内檐雕刻精美,院落宽敞,假山流水,花香四溢,似是仙境。整座宅院内,仆从成群,来来往往,恍若大家族一般。
姜稳一路逛到门口,见门口还停着一辆千里良驹拉的马车,旁边一行勇健的仆从,随时准备迎接主人出门。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姜稳没几天就完全适应了这般富贵的生活。在虚荣心的驱使下,他时常邀请朋友来家中玩乐。
受邀而来的人大多不算富裕,见姜稳一夜乍富,都嫉妒不已,四处散播他喜欢禽类的流言,导致姜稳成了外界茶余饭后的笑料。
有钱之后,姜稳格外重视这些虚名,尤其是在外人眼中的形象。
于是,他设下宴会,请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到家中做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喜欢禽类的变态,他特意将猪和其他家禽放在脏臭的棚子里,然后带大家过去观看。
有人提出质疑:“前一阵赵四说亲眼看见你蹲下来和猪说话,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产生了幻觉?”
说罢,众人一哄而笑。
姜稳更觉尴尬,为了补救,他拿来一把斧头,气势汹汹朝棚里的猪扔过去。猪被吓到,猛地窜出了棚外,姜稳也没去管。大伙儿见他如此举止,倒也不好再议论什么了。
一天,姜稳过去认识的一个小贩来家里找他。小贩是来找他兑现诺言的。
当年,姜稳父子流落街头,险些饿死,是小贩给他们父子俩提供了长达一个月的吃住。父子俩安定下来后,承诺以后有机会必将报答小贩。
小贩说他什么也不要,只是底下还有个妹妹,希望姜稳日后有能力了可以娶她回去。姜稳一口答应。
近来,姜稳名声在外,小贩听到消息自然而然上门来,想谈谈妹妹的婚事。那姜稳如今富贵加身,哪里还会在意往日的许诺?
况且他以前就见过小贩的妹妹,长得是奇丑无比,两颗大门牙外凸,嘴巴都合不上,加上一脸麻子,以及略显凶狠的大嗓门,寻常男子都会考虑再三,更别说如今姬妾成群的姜稳了。
因而,他一口否认了往日的诺言,还将小贩赶了出去。
隔天醒来,姜稳习惯性抬手等仆人伺候,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人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居然是在一座茅草屋里!
他又变成了过去的穷光蛋!身上穿的还是麻布衣,去翻箱子,里面的金银细软都变成了干草石头,这令他大惊失色……
富裕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家长什么样子,这回倒是真真切切再次看到了!
他清楚过去那些生活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片刻后,他想到了昨日拒绝小贩的事,立刻跑去找那只被他吓跑的猪。
说来也怪,那只猪被他拿斧子吓得窜出棚后,竟然也没有走,还窝在姜稳家的某个角落里。
见姜稳跪在地上认错,猪也没有责骂他,只是让他记得改正,并且今后不得再犯。
听了这话,姜稳哪还有犹豫,一溜烟就冲出家门找到了小贩,诚恳地向对方道歉,还催促着当晚就与小贩的妹妹成了亲。
果然,第二天再醒来,家里又变成了富贵之地。姜稳为了维持这样的生活,安分守己了好些时日,对猪也是十分体贴照顾。
半年过去,他渐渐地忘记了教训。妻子嗓门大,脾气有些不好,但是代替姜稳管家十分有力,家中的仆人都打从心底里认可她。
姜稳的朋友们都笑话他被丑妻管得服服帖帖,不敢有半点反抗。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姜稳开始对妻子有了不满。
后来外边的人又说他在家里就是被妻子呼来喝去的一条狗,姜稳更是愤怒,一气之下休了妻子。
当天晚上,妻子收拾行装离开家门后,几乎是同一时刻,家里又变回了那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仆人们也都消失不见。
衣着破烂的姜稳终于回想起了他过去对猪的承诺,他慌慌张张跑去找猪,地方就那么大,可直找到半夜,都没找见猪的半点影子。
他守在家里等了好几天,猪也没有出现。他又跑去找小贩,却得知小贩已经带着妹妹回老家了。
他一路打听,去了小贩的老家,却听当地人说,这里并没有他要找的这对兄妹。最终,姜稳只得回到了他的茅草屋里待着。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年,他愈发穷困潦倒,连吃饱都是奢侈,常常需要邻居或是路人的接济。
大家看到他,都会好奇地问他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每当这时,他总是沉默不语,低着头嚼着对方施舍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