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海是芦花镇人,生来相貌奇特,耳朵又尖又长,鼻子却是扁平如布,凑近了才能看见俩鼻孔,被人称作是不祥的征兆,附近的人看见他都绕道走。
有一天,他上山突然听见一阵老虎的吼叫声,吓得赶忙躲到草丛里一动不敢动,生怕老虎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
等了许久,那吼叫声并没有继续靠近,好像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又不知过了多久,老虎的叫声变弱,似乎不再具有攻击性了。
崔云海实在禁不住好奇,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个樵夫坐在一捆柴上面,脚下趴着一只大白虎,那白虎在地上垂着头,看起来乖顺无比。
崔云海见此深感诧异,也没继续靠前,悄悄下了山。隔天,他算准时机,再度来到同一个地方,果然又看见那樵夫和白虎。
崔云海对那樵夫更为佩服,很想上前与之结交,但又惧怕白虎发威。
就这样一连五日,崔云海都在同一个时刻来到山上,观望这一人一虎。
到第六日的时候,崔云海照常前来。但这次他发现只有樵夫一个人在那,白虎却是不见踪影。他心道机会来了,赶忙小跑着上去跪倒在樵夫面前,砰砰磕了几个头,请求仙人赐教一二。
樵夫捋着胡子缓缓出声:“你白看了这么几日,已经叫你窥破天机了,还敢再要求什么呢?”
崔云海跪在地上,把头贴紧地面不敢说话。听见樵夫起身要走的动静,他就低着头跟着樵夫离去的方向匍匐行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樵夫下了蛊。
就这样,樵夫背着一捆柴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崔云海在后面跟着爬行。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的双膝已经磨损致翻出血肉来。
这时,樵夫突然出声道:“回去吧!赠你一个美梦,就当作是你此行的苦劳了。”
话音刚落,樵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崔云海听见没了动静,半晌才敢抬起头来,果真发现樵夫已经离开了,不禁大失所望。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双膝被路上坚硬的石子磨得疼痛不已,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都险些仰面摔下去。幸而不远处就有块大石头,他磨了一会儿走到那坐下。
刚坐下来眯了眯眼,身后就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崔云海回头看去,见一群侍卫模样的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其中一名侍卫率先发现了他,喊了同伴过来。原来这是陈王的部下。陈王听说这座山上有仙人出没,便带了人马过来探查,假意狩猎,实为寻找仙人。
正巧他们在这时发现了崔云海,见他相貌奇特,更是笃定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于是,一众侍卫欢呼着将崔云海领到陈王面前。陈王患有眼疾多年,别人离得稍远一些,他便看不清。
崔云海被人带进来后,陈王由亲近的侍从领着上前辨认,才看清了崔云海的奇异相貌。
陈王大喜,他和那些侍卫们一样,都认为找到了真正的仙人。他立马命人将崔云海安排到贵宾席位上去,摆上美酒佳肴,又唤来大批歌姬侍奉。
期间,崔云海屡次解释,称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并非神仙。但陈王根本不信,认为这是仙人对自己的考验。
酒过三巡,陈王悲切地流出了热泪,缓缓诉说起自己这些年来深受眼疾之苦的日子,说到最后,复又哀求崔云海帮自己消除疾病。
崔云海自知没有法力,仍旧还是那一套说辞,称自己对陈王的眼疾毫无办法。
陈王见他一再推辞,也没有生气。宴席结束后,他唤来席间最美艳的歌姬陪着崔云海回房休息,想着等隔天再问。
由于怕仙人悄无声息地逃走,陈王在崔云海的房间周围安插了数十个侍卫看守。
崔云海被这密不透风的守卫围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又害怕陈王得知真相后百般为难自己。想到这里,他坐在床上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
前来侍奉的歌姬名为谢三娘,她见崔云海如此悲伤,除了奇特的相貌外再无异常,心中渐渐相信了对方说自己只是普通人的话。
终于看见一个相信自己话的人,崔云海感动至极,心也稍稍安定下来,加之白天在山上爬行的劳累,很快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谢三娘为他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后,也躺在一旁睡下了。
隔天,崔云海醒来发现陈王不在,一打听才知是有事外出了,起码得过好几日才能回来。陈王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崔云海,崔云海心知对方只是怕自己逃走。
谢三娘知道崔云海并不是成王要找的所谓仙人后,对他十分同情,出主意道:“自陈王患上眼疾以来,下面的人看似还在服从,实则已是散架子,平日做做样子罢了。你若是能拿出银钱贿赂一下这些人,保管他们会放你出去!”
崔云海叹口气道:“我在家里连肉也吃不上,又哪里来的大把钱财去贿赂大王手底下的小弟呢?”
谢三娘笑道:“你莫要欺我!今早我见被子里鼓起一大块,掀开来看见一大包黄金。别说是买通那些看守,就是买下他们也绰绰有余了!”
崔云海一惊,连忙跑回房里掀开被子,果然看到满床的黄金。
他装了满满一袋,分发给各位看守,大伙接过好处后都乐呵呵地送他出去。
穿过庭院时,崔云海被一阵曼妙的歌声所吸引。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台上坐着一位美人,一边痴痴地望着空中的鸟儿,一边唱着歌。
崔云海问下人这是谁。下人告诉他,这是陈王最宠爱的小妾杨氏。
崔云海越听越舍不得走,终于回转过头朝着亭台走去。
杨氏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偏头就看见崔云海那奇异的相貌,心知这便是陈王新近带回来的什么仙人了。
崔云海近看女子的容貌后更为惊叹,杨氏比歌姬谢三娘还要美上许多,霎时爱慕之心油然而生。
令他惊奇的是,杨氏居然一口道出他被人误解为仙人的事实。为此,崔云海更为喜爱她,甚至萌生出了要将她一块儿带走的想法。
这时,杨氏跟他说了一件事,崔云海听得又惊又怕的。
原来杨氏乃是陈王从民间掳来的女子,她最为厌恶的就是陈王看向自己时如毒蛇般黏腻恶心的目光。终于有一次她忍无可忍,往陈王的双眼上撒了一把药粉。
至此,陈王患上了无药可医的眼疾,看人看物总要贴得极近才可看清。
原本崔云海还想带着杨氏一块走的,如今听说对方得罪了陈王,哪里还敢起别的心思。
杨氏看出他的想法,面上露出讥讽:“你虽生得奇异,但欲望却和寻常人一样不堪。而你的眼睛虽然正常,却看不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崔云海被她这么一激,果然就不敢再退缩,言明一定会带她一同离开。
他叫来一辆马车,将黄金和美人都带走。刚走出不远,陈王的亲信突然拍马赶来。崔云海以为是远在异地的陈王探听到风声,要来抓自己,连忙催促马夫加快速度赶路。
亲信在后面穷追不舍,崔云海心中更是惧怕,哪怕看见杨氏身体不适也不敢让马车停下来。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惨叫,崔云海从窗口探出头回望,只见一位书生连着书箧被亲信的坐骑撞翻在地,看那样子受伤不轻。
杨氏担忧道:“毕竟是因我们而起,若是不管,那比欺压百姓的陈王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崔云海也怕出人命,只得命车夫停下,回过头来查看那名书生的情况。
连同那名亲信,几人合力将受伤的书生送到医馆后,这才面对面说起正事来。
那名亲信称陈王并没有怪罪他们,崔云海仍是座上宾,如今只是来请他们回府的。
崔云海担心是计,害怕那陈王报复。但杨氏告诉他:“陈王这人放出去的话一向会做到,这点不必怀疑。既他说不怪罪,那就是不怪罪。”
于是他们又坐上马车掉头回到了陈王的地方。
原先说起码要过几日才能了事的陈王,没想到这么早就回来了,还在门口热情地迎接崔云海他们。
杨氏看了看那陈王的样貌,心中疑窦丛生,但很快就否决了自己那点怀疑,转而携手同崔云海进府来。
盛大的宴席上,陈王突然拉开椅子走到崔云海面前叩拜下来,在场之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崔云海以为对方又要自己施展法术,帮他治愈眼疾。不想,陈王却说要让位于自己。
旁人听了这话皆觉荒唐无比,崔云海与他家毫无瓜葛,这也不是孩童扮家家酒,朝廷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众人但见陈王哭着跪在地上,说自己患上眼疾以来无力管束手下,若是不能换一位贤良来主持正事,只怕这陈王府的产业不日便要彻底衰败了。
此刻,陈王丝毫不顾脸面,形象与往日大相径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说着自己的难处。撇开他的话,那模样简直像个疯子。
见崔云海依旧不为所动,陈王又伸手来拉他。看见那刚抹了鼻涕的手就要摸上自己,崔云海连忙往后仰,险些连人带椅摔翻了,幸而被一旁的谢三娘稳稳扶住。
谢三娘在他耳边低语:“我看陈王也是诚心的,不如你就答应他吧。你若是代替了他,那权势、地位和财富就都有了。”
最后,崔云海与陈王约定,自己代为管理陈王府的事务,但对外,陈王依旧是这里的主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云海深切体味到了王公贵族的奢靡生活,更令他沉醉的是号召好几百人的满足感。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维持了半个月。
一天,他忽然听得门子来报,说陈王回来了。崔云海觉得奇怪,陈王不是一直在府里吗。
他连忙跑出去看,见陈王站在门口气势汹汹,一双小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正怨毒地看向自己。
见崔云海出来,陈王劈头盖脸大骂道:“像你这般平头百姓,能成为我陈王府中的贵客已是祖上修来的福分,可你竟敢用仙人的事来欺骗我,还妄图霸占我陈王府的产业!这回我非叫你碎尸万段不可!”
崔云海惊疑不定,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时杨氏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跟他说昨晚还在府里的陈王,今日一早就消失不见了。
说话时,杨氏止不住地看向门口那位陈王。
到了这时,崔云海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此前提前回来说要让位的那个陈王是假冒的,如今站在面前的才是真正的陈王!
原来,陈王此前不顾眼疾也要外出,是因为胞弟越狱的事。兄弟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作为弟弟的那一方,自小就被陈王压一头,气不过便时常给陈王惹乱子。
就如这次,假借陈王的名头让崔云海来执掌王府。这要是让同僚知道,陈王的脸面也就此不保。
但再怎么说,弟弟毕竟还是亲人,陈王不会拿他怎么样,于是就只能找面前这个平民崔云海来出气了。他看向崔云海的目光锋利如刀,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当即,陈王狠狠地叫着要将崔云海活剐了。关键时刻,杨氏掏出一块金子打落了下人端上来的处罚器具,随后又跑去劝说陈王。
看见杨氏的做法,陈王心中怒气翻腾,又命人拿出烧红的烙铲往崔云海身上烫。同一时刻,侧面突然冲出一道倩影挡了上去。
顷刻,谢三娘尖利的哀嚎传来。崔云海低头一看,见烙铲正打在谢三阳的前胸。陈王见歌姬都帮他,愤怒达到了顶点,又是一烙下去,这回却是杨氏上前挡住了。
听着两位心爱的女子一声接一声的哭嚎,崔云海心痛如刀割,恨不能代替她们承受。
霎时间,奇貌青年发出如猛兽般的怒吼,似发疯一般,声音响彻云霄,震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林里的野兽跑出来了。
站在一旁围观这出闹剧的下人都看呆了,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剧痛之下,崔云海终于醒来,他呆呆地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正趴在熟悉的山林里面,抬起头来看见面前一捆木柴,上面坐着那名樵夫。
原来方才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但崔云海依旧清晰地记得梦里的欢乐与痛楚,还有对替他赴死的两名女子深深的思念。
樵夫见他醒来,悠悠问道:“你说想要当神仙,可想好了?”
崔云海一听到“神仙”二字,还不等樵夫说完就立刻站起身来要下山。由于双膝依旧疼痛,他走不了几步就倒在地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手脚并用地努力往山下爬,一刻也不敢多作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