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墩住在杏花村，靠给人修补缸桶为生。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爱占别人便宜。

算工钱时，但凡是能从他人身上多捞到一分一厘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以至于来上门的客人都对他有颇多怨言。

而刘敦却不以为意，还总是为自己的成功而沾沾自喜。

兴许是连老天都看不过了，最近刘敦的营生总是出问题。比方说刚刚补好的木桶，在准备送还给客人时，又会恢复原状。

客人们看着刘敦拿着还带有破洞的用具来要钱，只当对方在戏弄自己，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这还是头一回，刘敦一句话也无法反驳的。

接下来情况更糟了。刘敦发现自己刚刚修补好的东西，要么是转个身的功夫就恢复成了破洞的模样，要么是等到客人使用时，原本的破洞再次出现，导致水米漏了满地。

而那些修补的材料却连个影儿也没有，就好似从来没有补过。

客人们纷纷责骂刘墩光收钱不干事，欺骗大伙，拿他们当傻子。如此一来，那刘敦的名声更差了。

过去，人们虽然对他的人品有所不满，但对他的技艺还是十分信服的，可现在刘敦就连这一条都无法满足了，村里看不惯他的人就更多了。

渐渐的，就连刘敦自己也对这种情况觉得惊异，寻思着自己是否惹上了什么妖魔鬼怪。

这天，刘敦在院子里对着几只怎么都修不好的木家伙发愁。

此时，一个道士路过，忍不住在刘墩家门口停下了脚步。他是今天被一个老伯请来给自己昏迷数日的儿子做法的，倒是没想到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道士惊愕地往刘敦那头看去，“咦”了一声，“妖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当下，他毫不犹豫地走进院里，对着那一堆破木桶甩了一记白光。顷刻间，噼里啪啦的声响传来，刘敦呆呆地看着那些客人的家伙全都碎成了一片片。

他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向着道士，卷起衣袖就准备往对方脸上招呼。

道士不急不缓地笑着：“你一直围着一堆破玩意儿修补来修补去，可有成功过？”

刘敦恍然大悟：“所以，这些东西里面还真藏有妖怪？”

道士点点头，喊他退到一边，随后拿出个葫芦状的法器来，将依附在碎片上的妖物都给一一收了。

道士办完事，摇了摇瓶身，似乎对自己今日的收获十分满意，扭头就要走，却被刘敦死死拉住了衣袍。

“道长，我感激您帮我收妖，可您也破坏了我那些客人的财物。按理，您是该给我赔偿的。”

道士点点头，问他要多少赔偿。

刘敦作出沉思状，回道：“看在道士帮我收服妖怪的份上，给五两银子就好了。待会儿我还得跑腿几趟，一一给客人们上门赔偿呢，恐怕还得挨不少骂，这些人工费我就不算您的了。”

道士不屑地笑道：

“就地上那些东西，再加上你的工钱，顶多值一百文吧！你不踏踏实实干活，倒想着靠这种门路发财。

老话说‘拿人手短’，贫道方才给一位青年做法还收了二两银子，这会儿分文不收帮了你的忙，你倒是想着从贫道身上捞油水！

既然你这么爱占别人便宜，那就让你的手短到再也够不着任何便宜！”

说罢，道士冲他甩出一张符纸。

刘敦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张符纸贴上自己的手臂。不过须臾之间，他的双手立刻变得又短又小，竟然只到腋下，就像两颗刚长出来的小茄子挂在那里，看起来十分怪异。

今后，莫说是谋什么营生，就连正常生活都难以做到了。

刘敦立刻跪在地上，向道士求饶认错。那道士哪里肯理他，甩了甩衣袖，大踏步走出了院子。

如今妖怪虽然是收服了，刘敦却陷入了为难的境地。非但没收到一分工钱，还得赔钱给客人。

那些客人倒是喜笑颜开，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从这个最爱占别人便宜的人身上捞到便宜。

这天，一个许久没登门的客人来找刘敦，请他上门修补水缸。当他看到刘敦的双手后，顿时明白平日听到的那些流言全都是真的。

但村里会这项手艺的人不多，像刘敦一样经验丰富做得又完美的更是稀少，因而即便刘敦双手尽废，客人也仍旧万般恳求他上门帮忙看看家里那只破洞的大缸。

到了客人家里看到那只大缸时，刘惇便打算口头指导对方自个修理。

那人却是摇了摇头，叹气道：“其实我先前已经补过一次了，只是不知为何，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恢复了原样，里面的水都已经流光了。所以想让您来看看，是不是我先前用的材料有问题。”

刘敦听他如此说，心中大惊：“难道又是上回的妖怪？道士并没有收干净？”

于是，他蹲下身亲自查看那水缸的破洞。果然，上边没有一丝一毫修补过的痕迹，跟他过去的情形完全一样。他已经完全肯定：破洞之所以修不好，就是因为有妖怪寄居于此。

客人见刘敦研究得认真，转身进了屋，要去给他倒杯茶水来。

剩下刘敦一个人的时候，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我们一家老小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去处，请您大发慈悲，给我们留条生路，我们明日就会离开。”

刘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跌倒在地，他又去看那破洞，隐约看到一个一指长的女子穿着粉色衣裳，身后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孩子。

客人很快就端了一杯茶水出来。刘敦接过茶水饮下，想了一会儿，道：

“我已经看出来了，确实是你先前所用的材料有点问题，所以才会再次出现破洞。等到后天你来我家取材料再接着修补，我保证这次补好后一定不会有问题了！”

客人连连应下。他对刘敦十来年的手艺无比信服，刘敦说什么他都信，哪怕同样的材料，刘敦就是要价高，他也甘愿承受。

当天，刘敦被客人留在家里吃了便饭。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快到家的时候，刘敦再次听见了那个清丽的声音：“感谢恩公今日救我们一家！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刘敦十分高兴，望着黑空说道：“我的确有一事相求，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先看看你的模样吗？”

刘敦如今三十多了还没有娶妻，与异性来往也不多，当下听着那道甜甜的女声，便有些心神荡漾起来。

女子听了刘敦的话似有些迟疑，久久不语。刘敦正要放弃，转而继续赶路时，女子终于想通，即刻现身在他面前。

女子的身躯犹如萤火虫一般带着暖暖的光芒，照亮了二人脚下的一方土地。

刘敦看着对方眉眼弯弯、明艳动人的样子，忍不住想上前去触碰。但他忘了自己的双手已经短到什么事都干不了，连自己的腰部都摸不到，更别说去摸别人了。

女子看到他这副色迷心窍的样子，心中嗤笑，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恩公有何吩咐？”

刘敦占不到美人的便宜，心里有些愤然。他想起正事，便说：

“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有个道士收服了你许多亲人。因我得罪了那道士，他就将我的手变成这副模样。如今我不但遭人耻笑，还没办法谋生。如果你有能力的话，请帮我把双手恢复成原样。”

女子心想：“若是你的双手恢复原样，那现在受害的可就是我了。”但一想到这是恩公的愿望，她又不好推却。

于是，她向刘敦伸出一只手来。

刘敦眼尖地看到一条吸血虫从女子的袖口爬出，直直地向自己的手臂飞来。他吓得就要后退，被女子给劝住了：“恩公莫怕，这虫子可以帮你把道士的符咒给吸出来。”

刘敦还来不及高兴，就听那女子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您也清楚，那道士的法术要比我们这样的小妖厉害得多。他下的符咒，我们也无法完全消解，但可以尽力让您的双手变得长一些，起码可以正常生活。”

刘敦点点头，无论如何总好过现在这样，有手却像没手一般，让人看笑话的好吧。

接下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吸血虫将符咒吸出来后一点一点长长。可才长到腰部，就不再长了。而且手臂还是那么细，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原先他还可以装作是个断臂人，谋取别人的同情。而如今，他的手可以露出来了，却依旧看起来蠢模蠢样的。

他蹲下来试着捡起一块石子，虽然需要花费的力气比较多，但总算是成功了。

他仍有不甘，问女子，为何符咒吸出来了，可他的手还是无法完全变回原样。

女子老实答道：“那道士的符咒已有一部分融进了您的体内，我的虫子也无法将它完全吸附出来。”

刘敦叹了口气，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煞有介事般对女子尖叫：“哎呦喂！我的手怎么这么痛！那虫子给我下什么毒药了？”

女子看到他这副模样也紧张起来：“这怎么可能！我养的虫子只听主人的命令，不会随意伤害别人的！”

刘敦不理她的话，仍是表现出一副痛苦万状的样子来，后面还倒在了地上，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女子被他这样给吓到了，忙上前来为他查看。

就在女子靠过来的那一刻，刘敦侧着身子伸手抓向她的领口。

女子反应极快，立刻抽身回来，怒道：“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有手！免得让你去祸害别人！”

说罢，她再度让虫子飞到刘敦的手臂上，将原先吸附出来的符咒还了一部分给他。

此后，只要刘敦的老毛病再犯，双手又会重新恢复到堪堪挂在腋下的长度，那模样令人啼笑皆非。村里的老人往常不爱提刘敦的，如今都常拿他的事迹来教育自家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