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陈秀才缩在破庙门槛上，怀里揣着最后半块硬如铁石的炊饼。

忽然，黑影里冒出两盏绿灯笼——是条瘦成竹竿的黄狗！

"狗兄……咱俩半斤八两……"陈秀才把窝头掰成两半丢出去，可那黄狗却不领情，呲着牙往前拱，显然是看中了他这身大肉块。

陈秀才猛地跳上供桌："别过来！我这肉半年没洗，吃到嘴是臭的！"

话没说完，狗嘴已经扯住他露脚趾的草鞋。

"得嘞！"陈秀才灵机一动，"等我去借点荤腥！"

随即翻墙进了隔壁张财主家，回来时袍角兜着三块酱肘子。

一人一狗光是闻着肉香就如同上了天堂。

陈秀才抹着油嘴感慨："偷来的肉格外香！"

黄狗叼着肉退到墙角，尾巴却悄悄摇成了拨浪鼓。

这一摇，摇出了十年奇缘。

（二）

开春河水化冻，陈秀才和黄狗蹲在岸边发愁。

忽然上游飘来头淹死的野猪，秀才拍腿大笑："天无绝人之路！"

"汪汪！"黄狗猛拽他裤脚——那野猪爪子上竟缠着条花斑蟒！

秀才抄起石块要砸，黄狗却窜上猪背，一泡热尿滋进蟒蛇嘴里。蟒蛇被熏得直翻白眼，打着旋儿逃了。

当晚篝火旁，秀才啃着猪蹄感慨："狗兄啊，你这招'黄汤驱邪'，比圣贤书还管用！"

黄狗得意地翘起后腿，在火堆旁滋出个笑脸水印。

（三）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陈秀才正在山洞晾书，忽听黄狗狂吠不止。出洞一瞧，远处山洪似黄龙扑来。

"我的《四书集注》！"秀才返身抢书。

黄狗急得一口咬住他裤腰，竟将人拖上高坡。

洪水冲走书箱时，秀才痛心疾首："我的前程啊……"

黄狗翻了个白眼，从茅草丛扒拉出本《金瓶梅》——原是前日秀才藏在石缝里的私货。

（四）

陈秀才中举那日，仇家王员外恨得牙痒："当年他爹抢我祖坟风水，如今轮到我了！"

当夜派家丁火烧茅屋。

黄狗嗅到火油味，咬着酣睡的秀才衣领往外拖。

秀才迷迷糊糊嚷着："别闹……明日还要宴请县太爷……"

黄狗急得叼来夜壶浇他脸上。

火海中房梁砸下，黄狗猛地将秀才顶出窗外。

秀才踉跄回头，只见火星四溅中，黄狗端坐如钟，竟像披着金甲的镇宅神兽。

（五）

秀才重伤昏睡三日，睁眼见个剑眉星目的锦袍公子。

"在下黄九郎，游商路过。"公子递上药碗，"见兄台昏睡仍念'狗兄'，想来是至亲？"

秀才垂泪细说往事，黄九郎突然呛咳，手中蜜饯滚落在地。

待秀才转头，公子竟闪电般弯腰叼住蜜饯，那姿势活脱脱像……

（六）

此后的日子里，黄九郎掏出银票打点上下，秀才竟从八品县尉做到四品知府。

这黄公子行事古怪：见骨头汤必抢头碗，听闻打更声就竖耳朵，最奇的是书房从不挂骏马图，偏要挂幅《忠犬护主图》。

某日剿匪庆功宴，醉酒的师爷调侃："黄兄这般能干，倒像成了精的……"

话没说完，黄九郎手中酒杯"咔嚓"碎裂。

陈知府忙打圆场："像成了精的诸葛亮！"

（七）

中秋夜，陈知府在院中独酌，撞见黄九郎对月长啸。

次日试探："黄兄可记得野猪肉多柴？"

黄九郎脱口而出："放屁！明明嫩得很！"

说完自知失言，摸着鼻子讪笑，日光下影子竟是条摇尾黄狗！

"狗兄！"一向威严的知府大人眼圈红了。

黄九郎苦笑："那日火海中，我因忠心护主，被老君点化成仙。可实在放不下你……"

说着撩起裤腿，脚踝三枚狗牙胎记赫然在目。

"我说你怎知我藏私房钱的地儿！"陈知府又哭又笑，"连我爱往靴子里藏银票的毛病都……"

陈知府不知道的是，黄九郎位列仙班后，专管人间忠义事。有贪官求神拜佛，他派雷公专劈其裤裆——说是惩戒"没卵子的货"。

如今黄九郎回到陈知府身边，更是替他除尽奸人，保他此后的官运一路通畅。

（八）

三年后，陈知府辞官归隐。

黄九郎在竹林搭起茅屋，院里养着七条土狗。

每逢落雨便热闹非凡，七条土狗各司其职：大黑叼蒲团，二花顶茶盘，三灰尾巴卷着竹帚扫台阶。

陈知府裹着蓑衣蹲灶前，看黄九郎用狗爪似的铁钳拨弄炭火。

"你这煮茶功夫，怕是跟哮天学的扒灰？"陈知府揶揄道。

话音未落，四黄狗叼着湿柴冲进来，尾巴一甩溅他满脸水。

周边人家最喜欢来这附近闲逛捡宝，只因用这七条土狗褪下的狗毛织成的辟邪毯，对小儿夜啼有奇效。

（尾）

二十年后，陈知府寿终正寝，送葬队伍行至当年破庙，忽见黄狗虚影踏云而来。

棺中飞出道金光，与犬影合二为一。

次日，庙中泥塑的流浪汉像旁多了条黄犬石雕。

香客发现，每逢朔望，石犬嘴里会冒出肉香味。

更有醉汉赌咒发誓，说见黄犬夜引百狗巡城，专叼贪官钱包济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