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人肖珩，某天外出拜访婶母，回来时和别人共乘一辆马车。半途中马儿突然受到惊吓，马车失控往悬崖下摔去。

同行之人包括车夫全都丧命了，只有肖珩最后撑着一口气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躺倒在地，怎么唤都唤不醒。

就这样躺了三天，滴米未进。大夫来看过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家人只当活不长了，纷纷开始准备后事。由于家里贫穷，只能置办得简陋些。也因此，肖珩的父母都为惨死的儿子感到愧疚不已。

肖珩的四妹曾经被退亲，如今还未出嫁，常年不出门半步。看到父母都为兄长伤神，很是心疼。

白天趁家人不注意，拿了自己多年积攒的陪嫁用品到当铺换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让兄长体面地下葬了。

去街上买棺材时，正碰上客人和店主争吵。那客人为了省点银子钱，诬陷店主不讲信义。店主气得满脸通红，当街和他吵了起来。

正好四妹上门，店主让她看看客人那副棺材。四妹一眼就看上，但也知价值高昂，有些退缩。

店主却毫不在意道：“若是急着用，立马就可给您送过去，只要这个数。”说着比出个数字。

四妹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便宜，那不是亏到家了嘛！

路人都站在门外看戏，纷纷说这是店家气不过那位客人的做法。

而四妹再三确认店主没开玩笑后，便一口定下，当即掏钱买了这副棺材。

先前那位客人围观全程后火冒三丈，还要再说什么，被店家的伙计拿笤帚赶了出去。

临走前，店家对四妹语重心长道：“旁人也许都当我是在意气用事，但我只告诉您，这副棺材可不普通，只赠有缘人，所以我只替伙计们收个搬运费也就算了。”

四妹点点头，回了一些客气话后就离开了。

家人得知四妹用自己将来的陪嫁买了这么好的一副棺材，多少存了几分怀疑。

肖父对女儿道：“闺女，这木料看着不便宜啊！若不是干净的东西，还是别给你大哥用了。咱宁肯办得简单些，也讨个心里踏实不是？”

其他兄弟姐妹也一致认同这话。

无论四妹怎么解释，这是店家的好心相赠，家里人都不信。最后她以自己将来的姻缘指天发誓，保证这是能放心用的棺材，他们才堪堪接受下来。

肖珩下葬后，肖家静默了很长一段时日。直到一两个月后，家人才渐渐重新投入到生活中。

……

再说先前与棺材铺的店家争吵的那位客人，姓何，身材矮小，是个十分精明的生意人，不少人在他那儿吃过亏，在背后都喊他何矮子。

何矮子当时正为自己不幸坠落悬崖的侄儿料理后事，好不容易挑中副棺材，交付时还想摆店家一道，结果眼睁睁看着棺材落入他人之手。

但他有钱，很快又在别家买了一副。

何矮子的侄子前些天从外地回来，与肖珩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也掉下了悬崖。还是何矮子喊的伙计费了千辛万苦将他面目全非的侄子找回来的。

家人亲眼看到尸首，哭得无比惨烈。何矮子也不负所托，让侄儿风光下葬了。

附近有一伙盗墓贼，早就听闻富裕的何矮子给了这位侄子多少丰厚的陪葬品，垂涎多日。要不是何家人还派了仆从在墓地看守，他们早就涌上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看守散去，有了机会，他们便立刻在深夜里前往。

盗墓贼也有自己的规矩，动手前在墓前拜了又拜，诉说自己的苦处，类似家里老娘生病、急需买药之类。真不真只有他们自个知晓，不过是找个让自己舒心的借口罢了。

所有仪式完毕后，一伙人兴致冲冲举起工具干起来。辛苦挖掘半天后，一副金丝楠木棺材露了出来，一看就价值不菲。

贼人激动不已，以为马上就要迎来一夜乍富了。哪想这时候棺材里突然传出咳嗽声来，几人都被吓得往后退，慌得立刻跪下求饶，以为触怒了什么恶鬼怨灵。

这时候，棺材里的咳嗽声停了，似乎也有些怔愣，缓了缓才说道：“我知道你们本性不坏，若只是冲着这些陪葬品而来，我一个字都不会责怪你们，只求让活人重新回到人间，这也算功德一件。”

言下之意，只要放自己出来，那棺材里的宝贝全都归他们所有。

贼人们互相讨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图财的多，决定将棺材打开了。

里头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不是何矮子的侄子，却是与他同一天下葬的肖珩。

肖珩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当初强撑着回到家里就倒下了。本来自己也料定是没命了，不知怎么如今却在这里醒来。

从墓里出来后，肖珩仔细看过墓碑上的刻字，是个姓何的男子，顿时大吃一惊：这不是那天和我一同坐马车的人吗？

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他起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那伙盗墓贼面面相觑。

怕吓着年迈的父母，肖珩直至隔天午时才出现在家门口。

四妹平日只待在卧房里，今日却像是有所感知般从房里走了出来。

看清了门外之人是死去多日的兄长后，面上虽有惊愕，但不如肖珩所预想的那般强烈，他原本还怕吓坏家人来着。

四妹确认过后，笑着出来迎接他：“大哥终于回来了！昨夜我梦见佛祖说，逝去的亲人马上就会回归。你说这怪不怪，我上回去寺院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却能做这种梦，我猜啊，必定是老天的预示……”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幸好你回来了……”

屋里的其他人听见动静，也都出来。

看到完好的肖珩后，先是一惊，而后连忙上前，激动得上上下下检查，还未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家人就都抱头痛哭起来。

别说是死而复生，就算真的是亡魂回来了，全家人也只会深深地感激上苍，能让他们互相之间再见一面。这种感觉，只有失去重要血亲的人才能体会。

一家人坐定后，问来问去也没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肖珩说自己是从一个何姓墓里出来的，肖父问他墓地的所在，肖珩说了个位置。全家人惊呼：“这是何矮子那个侄子的墓啊！”

何矮子的侄儿下葬时，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坏了。一个死人，却能得到那么多华贵的物品。要知道，多少穷人苦哈哈干一年还不抵他一件随葬品呢。

肖家没什么钱，肖父也不能免俗，问儿子有没有看见墓里那些贵重的宝贝。

肖珩明白父亲的意思，摇摇头道：“都在盗墓贼手里了，我答应了只要他们将我放出来，那些东西便都是他们的。”

肖父气他不争气，别说全要回来，就是随便藏一两件宝贝，也够他们家里好一阵子的开销了。

四妹看着兄长如今生龙活虎的样子，很是满足，在一边劝道：“盗墓贼或许得了数不尽的财宝，但老天已经将最贵重的礼物给了咱们家，还奢求什么呢？”

家人恍然大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恰在这时，何矮子得知了自己侄儿的墓被盗之事，立马报了官。何家人发现不但那些陪葬品没了，连人都没了，泣不成声，指明要让那伙贼人还回来并付出代价。

那伙盗墓贼来去无踪，几乎没有人见过。官府因久久追查不到，就要将此案搁置。

有一天，何矮子和朋友喝酒，那朋友喝大了，说起一件奇事，说是他隔壁邻居家的儿子死而复生，从墓里爬了出来。

何矮子听了，一开始还要笑骂对方拿自己当傻子，谁知对方接下来的话让他睁大了眼睛。

朋友接着道：“我……那邻居，家里没几个子儿，给他家儿子下葬的地还是从……我这儿买的。那块地我天天……干活路过，根本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才不信……他是从地下爬上来的……”

何矮子呆若木鸡，想到自己侄子的墓被翻动过的痕迹。电光石火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天就去了朋友嘴里说的邻居家，正是肖珩家。

他躲在屋外，亲眼看到传说中已经下葬的肖珩在家里忙忙碌碌，顿时觉得老天在戏弄自己。

到了晚上，他喊了人偷偷挖开肖珩原先下葬的坟墓，结果挖出一口眼熟的棺材，他没想起当初为了贪几两便宜和店家争执不休那事，一心想着尽早开棺看看里面的样子。

打开后，果不其然，里面躺着他亲侄子的尸身。旁边几件简陋到不行的陪葬品，在何矮子看来和垃圾无异。

他立马将肖家人状告到官府，称对方一家为了偷他侄子的随葬品，将侄子的尸身换了地方，分明是要折腾可怜的逝者。

官差来到肖家后，发现这家一贫如洗，屋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办一场丧事，只怕是耗尽了家财。里里外外翻找过后，也并没有找到何矮子侄子的一件随葬品。

何矮子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但背地里依旧没有放弃这事，还见不得肖珩好过。

他知道肖珩在一个财主手下做工，趁着对方忙碌，偷偷在他水壶里下了泻药，自己则假装坐在田埂上歇息，实则准备看好戏。

这天日头很大，肖珩喝水都很节省。这会儿闲下来，拿起水壶正要往嘴里灌，突然看到不远处歪歪扭扭躺着个矮瘦的汉子，看样子不像是在睡觉，反倒像是晕过去了。

他水也来不及喝，马上跑过去查看。果然发现对方是中暑晕了过去，当下立刻背起人往阴凉处赶。

好在，那人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何矮子得知是肖珩救了自己，又羞又愧，哪还有什么怨言。

肖珩见他没事了，终于能喘口气喝口水了，结果刚拿起水壶就被何矮子一巴掌拍掉了。

何矮子有些尴尬，捡起水壶往外跑去：“我去给你接满！”

何矮子短手短脚，跑得倒是快，不多时就接满了一壶干净清凉的泉水送回来了。

肖珩不疑有他，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再回过头来看何矮子时，对方正眼眶红润地看着自己。

“我侄子和你差不多大。”何矮子突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着又自顾自说着，“前段时日，他从外地赶回来，马车翻了，诶……”

肖珩一惊，难道是……

果然，何矮子肯定了他的猜想：“不错，我侄子和你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

肖珩眼里满是复杂，正要劝慰几句，何矮子偏过了头，看着外面秀丽的田野道：“我膝下无子，唯独看重这个侄子。世人都骂我精明利己，其实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亲人……”

说到后面禁不住垂下头，伸手捂住了眼睛，“哪能想到……他还这么年轻啊……”

肖珩原本打算将坠崖的事烂在肚子里，但此时转念一想，认为何矮子身为逝者的亲人，有权知晓当时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一五一十说了当天坠落悬崖的事给何矮子听。

原来，当时马车翻倒下悬崖时，肖珩以及何矮子的侄子并没有跟着立刻掉下去，而是双双挂在崖壁斜长出来的一棵树枝上。

肖珩的位置比较稳当，但何侄身材胖些，没攀住，险些掉下去，还是肖珩使劲拉住他。最后好不容易将他也扯上来，却发现树枝不堪重负，弯曲得厉害，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

何侄吓坏了，一把将肖珩推了下去，只留自己独占这棵救命树枝。结果即便少了个人，树枝最后还是断了，何侄攀在崖壁上没撑住，也掉了下去。

听完这些，何矮子早已泪流满面：“看来你确实命不该绝，即便掉下悬崖，老天也会让你以别的方式回到人间。”

又想起方才肖珩说自己侄子恩将仇报的事，他终是叹了口气，像是认了命：“而我那侄儿，命里该有这一遭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