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是孤儿,自言从小流浪,无名无姓,更不知自己的故乡在何地。他十岁那年,被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爷收养。那位老大爷专门养了一批像耗子这样无家可归的幼童来谋取不法收入。
孩子们每天被要求去街上偷取别人的财物交给他,却只能吃一顿饭。若是一天之内分文没有带回,就只能挨饿。
耗子也在其中。为了填饱肚子,他时常不顾挨打的风险去街上偷东西。积年累月下来,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
十五岁这年,耗子来到一个卖面的小贩这里假装买东西,悄悄顺走了小贩买给妻子的玉镯子。小贩及时发现,急忙跑来抢夺。二人争抢间,镯子掉落至地上给摔碎了。
小贩大怒,将耗子拖到角落里拿出一把砍刀,扬言说要把他的手脚砍断,让他再也偷不了东西,只能去讨饭。
耗子失声哀嚎,瞬间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刚好一位客人光临,看见耗子身上露出来的皮肤遍布伤痕,顿时起了怜悯之意,遂替他向小贩赔偿了玉镯的钱,并请求小贩放他一马。
耗子得救后也没有离开,在那位客人后面跟了一路。客人回过头来问他要做什么。
耗子哭着说道:“若是没有您的帮助,我今日就要手脚全无,只能跪在地上讨饭吃了。请容许我跟在您身边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客人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答应。耗子站起来,左腿一拐一拐跟着他。客人偏头看了一眼他的腿,没有说话。
路上,耗子得知了对方姓韩,如今三十多岁,还只是个秀才,家里已经没有人了,靠几亩薄田生活。
轮到耗子自我介绍时,他脸上露出些许羞赧,说自己没有个正经名字,耗子这个外号还是收留他的老大爷起的。
客人哈哈大笑,告诉他:“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名姓了!”
耗子来到韩公子家住下后,伺候起恩人来十分卖力,韩公子也时常赞许他。
但不知为何,韩公子平日总是满脸愁容,唉声叹气,似乎有什么心结未解。耗子问他,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喝闷酒。
一天深夜,耗子又看到韩公子一个人在借酒浇愁。往日里,他念及初来乍到不方便打扰,从来不敢上前,这回却是壮起胆子走过去坐下,希望能为恩人解忧一二。
韩公子看见是他,脸上一喜,急忙拿出一个酒杯给他满上。两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知不觉脸上都有了醉意。这时,耗子才敢探究起对方的心事来。
韩公子长叹一声,道:
“外人都以为我是因为功名而忧愁,殊不知还有比这更让人愁苦的!
实话告诉你,我原来有个哥哥,爱恋江南一位宋姓女子。对方要求的彩礼很高,我哥却从未放弃过,一直四处筹借,许多不认识的人知道他的痴情后都深受感动。
当时有个姓陈的大户家里失窃,被盗财物值一百两,这数正好就是我哥需要的,那户人家因此就说是我哥偷的,无凭无据就将他给打死了,尸身现在还留在他们陈家。
我鸣冤数次,可官府的人早已被他们收买,对我根本不予理睬。”
听后,耗子这才知道,为何那天自己偷东西挨打,韩公子会救自己了,多半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被冤枉偷窃致死的事啊!
同时,他又觉得十分羞愧。韩大哥是被冤枉的,自己可是真真正正的惯偷,许多人嘴里骂的死不足惜……
看到恩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耗子更是难过。他拍拍韩公子的手,道:“若是有能用得上我的,一定不要客气!若是能为令兄伸冤,就是赔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韩公子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亮,似乎燃起了某种希望。
隔天,耗子从桌上醒来,神情迷惘,不知自己为何睡在了这里。再看韩公子,却是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他上前试图唤醒对方,却发现对方已经没了气息,浑身僵硬。
邻居们发现韩公子在家里死了,都叫嚣着要将耗子送去官府。一时间,耗子成了众人眼中恩将仇报的白眼狼,竟然将自己的恩人给杀死了。耗子苦苦辩解,却无人相信他的半个字。
判案的时候,外面围了不少人,许多平民亲自下场指证耗子是个惯偷,平日里都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现在就该彻底消灭了这样的蛀虫。
根据百姓们的证言,县官先是下令打了耗子二十大板,后又从他嘴里挖出了幕后的老大爷团伙,并将其一窝端了。
耗子挨了打后,本就因营养不良而羸弱不堪的身躯这下连站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仿佛快没了命。
他坐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回想起自己过去所做的错事,想起他把穷人家救命的碎银给抢来,亲眼看着对方跪在医馆外面哭嚎求救而无人理会的样子,心里一阵后悔,眼里也冒出了泪花……
狱卒们十分看不起耗子,给他送来的饭菜都掺了马尿。耗子若是敢反驳半个字,立刻就会被狱卒们找到借口殴打一顿。
这天,有个光着脚、身材肥胖的秃顶男子来探监,给耗子送来了可口的饭菜。
耗子来不及辨明对方的身份,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这才慢悠悠打量起对方来。说实在的,他自觉这顿饭无比美味,吃的时候就在想,就算是当皇帝也不过如此了吧。
因而,他吃饱后再看那个胖男子时,脸上毫无怀疑,满满的都是感激。
胖男子等他吃完,拿出一套狱卒的衣服给他换上,说要带他出去。
耗子拿着衣服有些疑惑,只听对方道:“你不是说要为韩公子的哥哥伸冤吗?”
耗子回想起那晚对韩公子的承诺,立刻敛起心神,乖乖换好了衣服,跟着胖男子出去了。
临走前,他看到胖男子往他原先躺的监牢里点了点,那个角落立刻出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耗子惊愕不已,顿时知道眼前的人是天上的神仙。
出来后,胖男子扶着他上了一匹千里马,别的也不交代,只说这匹马会将他带去想去的地方。话音刚落,千里马腾空跃起,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周围的风景,只能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一个时辰后,千里马终于停了下来。耗子按住自己的心脏,趴在马背上喘息。这时,两个穿着齐整、模样俊秀的青年走过来,好奇地打量他的长相。
“老天爷啊!还真是少爷!”
“少爷回来了!”
两人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扶着耗子下马来。站定后,耗子才发现,面前是一座宋姓人家的宅子,高墙耸立,好不气派。
他想了想自己何时认识了姓宋的人家,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韩公子说他哥哥爱慕宋姓女子的事来。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那胖男子说的千里马会将他带去想去的地方是何意了。
于是,他高高兴兴跟着那两名小厮进了府。
里面的人听到消息,慌忙跑出来迎接。
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扶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出来,耗子猜测那名秀丽的女子就是韩大哥的心上人了,不禁感到高兴——或许他真能帮韩大哥伸冤。
老妇人一看见他,眼泪就如同泉水一般止不住地涌出,身旁的女子也禁不住哭起来。
“阿弟,你可算回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乖孙子,快到祖母这里来……”
耗子还来不及说起自己到此的缘由,就见对面二人如此情形。虽然他想不起自己的身世,可看见他们,却有如看见亲人一般温暖。
老妇人缓过后,才悠悠道出当年耗子走丢的原委来。
老妇人指着耗子的腿,哭诉道:
“方才我还以为是长贵长旺在瞎说,可当我看见你走进来时左腿不自然的样子,就完全确定你是我们宋家的孩子了。
当年你被马车车轮轧到,我们还来不及为你医治,你就走丢了。现在落下残疾,都怨我们呐!”
刚刚将耗子接进来的长贵长旺两兄弟听了嘿嘿一笑,眼眶也有些湿润:“我们当年可是陪伴少爷最多的,哪能认错啊!”
认亲后,耗子心中百感交集:本以为自己会无依无靠一辈子,没想到也能有这一天。自己有了家,今后再也不用四处漂泊了。
将身上收拾干净后,耗子单独找到自己的阿姐,也就是扶着老妇人的女子,宋秋。耗子刚得知自己的本名叫宋清时,还为此高兴了好一会儿。
宋秋看着亲弟弟瘦弱的模样十分心疼,不让他乱走,就在卧房里喊人多拿了一张软软的靠垫过来,姐弟俩就这么坐着说话。
在亲姐面前,耗子没有任何犹疑地将韩公子哥哥的事说了出来。
起初,宋秋还以为他在说笑。后来见弟弟一直板着脸,严肃十分,她才不得已正色道:
“你说的韩公子的哥哥,我的确曾与他互相爱慕。但在几年前,韩公子在他哥哥死后不久,也跟着去了。我记挂着他们兄弟二人的死,一直心怀愧疚,因而没有再许人家。
今日若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一直对韩大哥抱有误会,以为他真是做那种事的小人……”
耗子大惊,所以说前几天死在他面前的韩公子,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到是冤魂找上了自己,耗子丝毫不觉得害怕,反倒是充满了感恩。
若不是韩公子相救,自己早就被那个小贩斩断了手脚,又或许还在街头做见不得光的坏事,更没有机会与家人团聚了。
他又想到后面在监牢里帮自己逃出去的胖男子,不禁联想到他们二人或许是同一个人。反正是自己的恩人,是鬼还是仙又有何碍?
他还没有忘本,立刻拜托亲姐为韩大哥翻案。宋秋有感于韩大哥为自己的付出,以及自己多年来对他的误解,当即一口应下来。以宋家的人脉势力,要为一个冤死的人伸张正义不算难。
其间,耗子去了韩公子的老家一趟,亲自拜祭了恩人,并为其修葺了坟墓。
不久,陈家诬陷韩大哥被曝,韩大哥沉冤得雪,苦苦求饶的对象瞬间就成了陈家。
耗子追查了陈家上下,终于在野外找回了韩大哥的尸骨。他派人将其运回韩家,打算葬在韩公子的旁边。
再次来到韩公子的墓前,耗子惊讶地发现。墓地周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片茂密的树林,生机勃勃的,散发着充满希望的气息。
将韩大哥葬在韩公子旁边后,他拜了又拜,在墓前与他们兄弟二人喝了好几盅酒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办完这些事后,耗子想起还在监牢里的那个假的自己,不禁有些好奇。他乔装一番进去探监,看到那个地上的人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那人脏兮兮的,与如今叫宋清的自己半点也不像。
耗子也以为是衣着打扮的原因,便没有多想。
从监牢里出来后,他到河边洗了把脸,卸去伪装。河面上映出一张既潇洒又优雅的面容来,眼眸清澈,嘴角微微上扬,充满了自信与朝气,哪里还有半分过去那个街头小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