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是舒城人,自小就爱在街头看人斗蟋蟀。他有个堂兄名为李益,常年被父母敦促着考功名。
李益自二十岁那年考中秀才后,便渐渐对读书起了厌烦之心,开始向往起外面的热闹了。父母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那个天天高声诵读的儿子在一心一意备考科举。
这天,李益的堂弟李舟登门拜访,兄弟俩走到外面的树林子里说话。李益不停地向弟弟吐苦水,表达自己深受桎梏的痛苦。
见堂弟提着竹筒和笼子跑到草丛里石缝间四处找寻,就问他在做什么。李舟老实告诉他是在找蟋蟀。
斗蟋蟀什么的,哪怕是极少外出的李益也有所耳闻。听闻最近街头的“常胜将军”,就是在这附近抓到的,估计堂弟也想来此碰碰运气。
若是侥幸能获得一只健壮有力、角斗厉害的蟋蟀,那不仅会给自己添脸子,有可能还会被达官贵人看中,卖个好价钱!
李益越想越兴奋,也上前来试着找只蟋蟀出来。
两人除了中间吃饭,几乎一整天都在忙这件事。中途李益发现一只身架壮大的蟋蟀,他藏了私心,不愿告诉堂弟,想要一人独占,结果生生扑了个空。
原本两人合力,这只蟋蟀早就是囊中之物了。只靠李益自己一个人,他那双捧惯了书本的手,哪有这种经验。不过眨眼功夫,那只蟋蟀便跑得没了影儿,他不禁后悔没叫堂弟帮忙。
直到日落西山,二人仍是一无所获。
晚上,李益起夜时偶然听到堂弟那屋的动静。他悄悄打开门缝,只见堂弟对着个竹筒正笑得开心。
李益知道里面有好东西,当即推开门想要上前一观。李舟却是有些不情愿,拿着竹筒走远了。李益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一把将竹筒抢了过来。两人争夺间,蟋蟀趁机跳了出来。
李益看见是一只又瘦又小、蹦都蹦不起来的蟋蟀,不禁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哎呦舟子!这就是将来要给你添脸子的常胜将军?不会一见到敌人就倒下了吧?哈哈哈……”
说话间,那蟋蟀头上的红光一闪一闪的,似乎对他的话表示愤怒。
李舟没搭理他,慌忙跑出去抓蟋蟀。那蟋蟀看着瘦弱没劲的样子,可竟跑得如此之快,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李舟几乎要将整个屋子给翻过来了,也还是没能找到它。最终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床上睡觉,心中对堂兄十分不满。
第二天一大早,李舟拿起竹筒和工具准备再度出去碰碰运气。刚一拿起竹筒,他惊喜地发现昨晚那只蟋蟀竟然好端端地呆在里面,一时感觉如在梦里。
李舟大喜过望,和堂兄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带着蟋蟀回了家。吃过早饭后,李舟便迫不及待提了竹筒到村东头和人斗蟋蟀。
刚开始时,李舟的小蟋蟀软趴趴的,似乎怯了场。可当敌人向自己进攻时,它立刻提起了精神,冲对方扑了上去,双方撕咬得难舍难分。结果一连斗了几场,李舟的蟋蟀场场都赢了。
接下来几天,村里依旧没有蟋蟀能斗得过李舟手上这只。渐渐的,李舟对此失了兴致,打算去街上和那些贵公子斗一斗。
每次开场前,围观群众都会对着李舟的蟋蟀大肆嘲笑一番,可结果却都让他们瞠目结舌,只能干巴看着。
有人看上了李舟的蟋蟀,要出十两银子买下。李舟认为自己的蟋蟀还能值更高的价钱,对此从未点头过。
人群中有个穿着一身暗紫色镶金边袍子的年轻人,是有名的商户之子。最近家里来了位尊贵的客人余公子,他特意带着客人上街游逛。
余公子看着李舟那只躯干羸弱、爆发力却极其惊人的小蟋蟀,连连惊叹了好几次。
年轻人看出他的心思,想要买下李舟的蟋蟀来讨客人欢心。但余公子却说自己并不感兴趣,还借口有事拒绝了他的陪同。
又一局结束后,李舟得意洋洋地带着自己的蟋蟀准备回家。余公子急忙追了上去。
“公子留步!敢问这只蟋蟀从何而来?”
李舟听见有人喊自己,便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对方。
他看见余公子的模样后,呆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此人怎会和堂兄长得如此相像?若非堂兄从不作如此打扮,他只怕也要认错人了。
余公子见他不答话,只得又问了一遍。
李舟回过神来,回答说这蟋蟀是自己在堂兄家附近抓的。他说这话时还止不住地从上到下打量对方。
“真是奇怪!这么热的天,这人居然一点汗也没出,不是生什么病了吧?”李舟一边抹汗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
“这只蟋蟀对我而言十分重要,如果您愿意,我想出一百两银子买下它。”余公子颇为急切地说道。
“一百两?此话当真?”李舟本来也打算带着蟋蟀慢慢打出名气来,为自己挣面子的同时也挣点银子钱花花。
可即便是最好的结果,他也从没敢幻想过能换来一百两。因而当他得到对方的亲口确认后,立即毫不犹豫应下这笔交易。
有感于对方给予的巨大恩惠,李舟热情邀请他到自家小坐。
倒上茶水后,二人就在桌边坐了下来。交付完银子后,余公子却是一直没有接下那只装有蟋蟀的竹筒。
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李舟,道:“如今有一事想要寻求您的帮助,若您肯答应,余某必定不忘这份恩情!”
对方刚给了一百两,自己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余公子话音刚落,李舟就点头如捣蒜地表示答应了。
余公子接着说道:
“你应该已经见过了这只蟋蟀的真实样貌。他其实是我的亲弟弟,我们在河里生活了一辈子。
弟弟玩心重,总说要到岸上去看看。我不让他去,他便瞒着我独自离开。我发现后就将他抓了回来,并把他的鳞片给收了,不让他有机会乱跑。
没想到弟弟还没有死心,找了巫师将他送到岸上。巫师告诉我,弟弟已经变成了蟋蟀的样子,将会长长久久地寄住于别人家里。除非主人同意,否则弟弟将永远无法恢复成原样。
我找了许久,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弟弟。我很感激你把他带回家,同时也希望您能谅解一位做兄长的苦心,让弟弟跟我回家。”
若是寻常的凡人,听到余公子这番话,怕是早已惊吓失色,而李舟却从头到尾镇定无比地坐着。
原来,他早知自己手里这只蟋蟀并不普通。前几日,他做梦梦到一位俊朗的少年。少年告诉他,在他堂兄家附近有一只头上带点红光的蟋蟀。若能让蟋蟀跟着他回家,日后定会助他飞黄腾达。
那天,李舟并没有在外边抓到什么蟋蟀,结果晚上却有只蟋蟀主动送上门来。他当时就觉得这蟋蟀绝非凡物,如今余公子的话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对于别人家的兄弟情深,李舟自然不会阻拦。于是,他立马以主人的身份让蟋蟀跟着余公子回家。
那只蟋蟀头上的红光亮了又亮,似乎有些不满。无奈既是主人的要求,他也无法拒绝,最终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兄长离开了。
却说那李益的父母已经发现儿子瞒着他们放弃科举不务正业的事了。二老本就脾气不好,平日就喜欢小题大作,何况是事关自己儿子的大事,发现之后冲着李毅就是一顿骂。
在之后的日子里,又为这事数落了李益足足一个月,以为这样就能让儿子回心转意专心考科举。
李益对此愈发愤怒起来,他近来总觉身上燥热不堪,很想脱光了衣服跳到冰凉的河里去,似乎那里才是他原本的家。
而这种燥热感随着时日的增加愈发强烈起来,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破开家门直冲到河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跳下去的身姿极其流畅,宛如一尾游鱼。
有个孩子路过看到了李益的动作,回到家和大人说有一条大鱼跳进了河里。
没了儿子后,李益的父母整日整日地哭,头发都白了大半,嘴里念叨着若是儿子能回来,便再也不逼他念什么书了。
李舟实在不忍,跑到河边将余公子唤出来,希望他能为自己的叔叔婶婶想个解决的办法,不然这样下去只怕二老也要随着堂兄而去了。
余公子羞愧道:
“确实该怪我!我光说弟弟贪恋人间红尘,其实他也是受我的引诱。当初我因钦佩来河边诵读的年轻人,想体验一下那样的人生,便分出一缕心神上岸做人。
令我失望的是,人间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而埋头苦读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有趣。当我决定回到原来的生活时,却没料到弟弟已经在我的影响下也有了上岸的想法,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非但如此,我还害人间的父母失去了一个儿子。你放心,我将还给他们一个儿子,侍奉他们到老年。”
李舟听罢,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晚上,有个渔夫突然跑来找李益的父母,说在河边看到了昏迷的李益。二老忙跑去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探了探发现还有鼻息,连忙抬回家去。
不过休养了几天,床上的人就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就生龙活虎,毫无不适感。
李益自清醒后,性子与此前大不相同。对父母乖顺无比,有求必应。二老如今已不强求他考科举,但李益却对此愈发上心起来,每次考试的名次也一次比一次靠前。
父母看着儿子的变化也十分欣喜,就是有一点奇怪:以前李益从来不吃鱼的,也不许他们宰杀鱼类。可现在却吃得津津有味,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叫了大夫来看,也说身体健康无疾,父母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