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肯嫁春风》作者:梅燃

冰悦谈小说 2025-02-03 18:00:43

《当年不肯嫁春风》

作者:梅燃

简介:

新朝太子荀野被自己的太子妃休弃了。

太子妃杭锦书出身世家,仪静体闲,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人人都说,她当初嫁与荀家乃是下嫁。

谁知后来北地合纵作乱,反了朝廷,不过三年,这天下便改旗易帜,都姓了荀。

但荀家把这天下还没坐稳,便传出了惊天逸闻,

那素来端庄贤良的太子妃,对新朝的太子殿下抛下一则休书,随即挂冠离去。

*

荀野一直知晓,他的太子妃,从来都不喜欢他,她的心里怀揣着个惊艳了时光的心上人。

天下大定之后,那人要回来了。

太子妃便不要他了。

举世皆知的恩爱,三年独角的深情,终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走时,他红了眼眶,战场上杀人如割麦的战将开国太子,生生折断了傲骨,不顾一切哀求挽留。

她还是走了,不曾回头。

*

杭锦书终于摆脱了那段被逼无奈的联姻,她暗自庆幸。

那个少时心上人,不过是借口。

她一直嫌恶荀野。

嫌恶他举止粗鄙,更嫌恶他某些时候的不加节制。

可从那时起,冬日的漫漫长夜里再也没了一个人为她焐热冰凉生疮的双脚,那人会在她面临刀剑催命时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知她娇贵,打仗时他吞糠咽菜也不舍得委屈她分毫。

原来,那曾漫长难捱的三年里,他也不是没有可取的地方。

而她也不是,从来没有为他动过心。

*

杭锦书,喜欢荀野。当时只道是寻常。

精彩节选:

“龙烛双辉玉女临,花前月下结同心……”

“比目得成红叶好,鸳鸯相对两不疑。”

一阵吃吃的笑声漫过红帐,烛火照耀处,猩红如血的光晕抖动,一对新人并踵而坐。

杭锦书的头顶盖着一层严实的额罗,压着视线,手举着轻纱绢扇,坐得是四平八稳,压根不看身旁新婚的郎君一眼。

繁杂的撒帐礼过去之后,女史一个个地退出了洞房。

周遭静谧无声,杭锦书垂下的视线,落在自己把扇的长指之上,蓦地,视线中一只更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指骨团团围绕。

那炙热的触感,犹如电火一般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寸寸劈来。

杭锦书一怔,只见那只粗糙有劲的大掌,攥住了她的柔荑,紧接着,她赖以避光遮掩的团花缂丝绢扇,被另外一只同样有力的手给抽离去了。

犹如剥丝一般轻巧。

团扇之后,是一双漆黑,明亮得异常的眼睛,炯炯有光,粲然热烈,便似静夜之中的一簇燃烧的火把,一眼荡来时,欣喜之色近乎压抑不住。

不怪杭锦书自视甚高,她的容色在大随贵女之中堪称上佳,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很多,不足为奇。

原来传说中名扬天下的少年英豪,也只是一个以貌取人的重色之人,不过尔尔。

令杭锦书讶然的是,那双眼眸,分明是初逢,却不显得陌生。

这便是她的夫婿,荀野。

这是她们的洞房花烛,彼此初见。

荀野的手握着她的手,漆黑的眉宇绷紧,声线天然地带了一丝暗涩:“夫人。”

不论情愿与否,入了青庐,进了洞房,杭锦书都是荀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不会抵赖,亦不会矫情。

“夫君。”

她尽量把自己的声音装饰得正常一些。

荀野的眸光灿烂着绽开来,“锦书。”

这就是得寸进尺。

但杭锦书也没拒绝他。

荀野看到她眉尖若蹙,心下几分忐忑:“我,可以如此唤你么?”

感受到男人的谨慎,杭锦书心下暗松。

虽说是联姻,可毕竟嫁过来就是要过日子的,男人对她谨慎小心,总比他粗莽无礼要好。

因此灯下再看这个肤色微暗,块头甚巨,一身将将合适的婚袍掐出块垒分明的肌肉的北地蛮汉,杭锦书也放松了一些,肩颈亦不再绷直。

她掐着指尖,平声回:“已成夫妻,夫君如何唤妾,都可以。但凭君心意。”

荀野的唇角牵得更高:“久闻夫人是清流望族杭氏嫡女,兰心淑仪,是名门典范,果然名不虚传。”

这就是胡说八道,乱抬高帽了,但有人吹捧,总比两下里互相怨怪,互递白眼强,杭锦书不是那等惺惺作态的人,既是夫妻,无外乎相敬如宾。

便也礼尚往来:“夫君北境扬名,战功赫赫,是妾闺中时敬慕之人。”

荀野本就明亮的眼睛,霎时间更将粲然了,像迸出了雷电般的光,他将身挪了挪,向杭锦书凑近。

“夫人,难道你并非被迫,才愿与我成亲?”

杭锦书抿唇。这人。有些话不放在明面上说,他就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杭氏与荀氏,不过是联姻,才有他们的结合。

今逢乱世。

大随朝廷才历二世,皇帝腐败不仁,四征鲜丽,被区区弹丸小国打得溃不成军,他却贪图享乐,不顾内库空虚,民不聊生,大肆修建月台,三下江南巡游,挥霍无度。

天生异象,民心哗变。

天下到处烽烟成阵,群雄并起,十八路反贼各自竖旗为王,狼子野心,妄图逐鹿中原。

杭氏在零州夹缝之中苟安图存,但覆巢之下,难有完卵。

伯父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攀附图存。

当今之势,反王虽众,却只有三支反贼,有望一统中原,终结祸乱。

一路是号称南魏国的王氏,仗有江南之富庶,举干戈而起,率先点燃烽火,吸引大随的注意,但大随朝廷没能扑灭大火,反而几次三番征讨后让这火有了愈演愈烈之势;

另一路是蜀地叛乱,随帝在蜀地开挖沟渠,堤坝溃塌,致使蜀地百姓死伤无数,蜀地反声愈盛,在王氏跳反之后,蜀地也紧随其后,迅速连结州郡,发动义军,也逐渐有了声望。

最后一路,则是北境荀氏。

荀家自前朝伊始,世代封疆大吏,久居西北,根系深厚。

其麾下,骑兵盖野,猛将如云,依照伯父的话,他们是最具气候的一支军队。

是以,伯父决心联络北境荀氏。

恰好,这一代的荀氏子弟之中不乏俊彦,荀野出类拔萃,十四岁扬名六合,列英雄榜上第十四条好汉,端是前途无量。

杭况本以为北上寻求荀氏的庇护,会遇到许多阻力,没想到荀氏应许极快。

一个为名,一个借势,两下里一拍即合,当即约定婚姻,甚至无需卜筮,杭况便急匆匆将侄女送上了鸾车。

杭锦书临危受命,顾不得哭哭啼啼,一路颠簸潜行,嫁入北地,成了荀野之妻。

是联姻,便无真情。

若说受迫,却也谈不上。

此举能换来荀家的庇护,杭氏能乱世得存,杭锦书便愿意,嫁给那个传说中目生重瞳、可止小儿夜啼的粗莽悍将。

但今夜乍见,悍将虽然一如想象中魁梧壮阔,但收拾得一丝不苟,两侧鬓角新裁,眉目朗润,朱唇如弓,举止固然算不得温文尔雅,也还算守礼,似乎打破了杭锦书的认知。

“妾与夫君,受父母之命约定成婚。夫君是北境豪杰,妾得嫁郎君,岂敢有怨。”

这只是冠冕堂皇之语,荀野岂会听不出。

不过他并不失望,这只是两人的初识,她还不认识他。

但尽管如此,成了夫妻,该有的流程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寒暄几句之后,彼此还半生不熟的夫妻便进入了正题。

杭锦书皮肤白皙,偏薄,红烛一照,那纤薄晶莹的皮肤下,细如蛛丝的血管隐约可见。

彼此相对,杭锦书的皮囊如鸽血般发红。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会有些不舒服。

当然。

但荀野看起来还算是一个温柔的男人。

她不应该抗拒,就算为了家族。

可荀野,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就像在战场上,他的刀,能劈开敌人的肉,血淋淋,湿漉漉,尖叫声随之响起。

那种痛楚,就像死过了一回,一眨眼……

便再也眨不得眼,眩晕比反抗更快。

只是到了苏醒之时,那股刀锋凛冽的酷刑却还不曾结束,男人那股野蛮粗犷的暗面霎时被杭锦书洞悉无遗。

她是怎么看走了眼,才会觉得,眼前这个如恶狗扑食、猛禽俯冲般的糙汉子,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

错觉罢了。

杭锦书的手指搭在枕头上。

模模糊糊,从梦里醒过来。

初醒来时视线有些朦胧,眼前景物入目,她还身在白花花的军帐里,一盏风灯左右摇曳,明暗交织的世界里,安静也吵闹。

帐外是呼啸的朔风,卷动着片片大如草席的雪花,簌簌地扑向帘门。

那道可怜的帐帘被攻打得毫无反击之力,瑟瑟地发着抖,发出几道悲哀的呜鸣。

原来是做了一个黏湿的噩梦,梦到了两年前与荀野成婚的时候。

许是太久不见他,而今夜,他要回来了的缘故,才会如此,因这对杭锦书而言不啻于一种噩耗。

这两年,荀野四处征战,他们之间聚少离多,每当他出去打仗,便将杭锦书安排在后方,随后方部队同行,她这两年多以来,没在北境荀家当过几日高枕而卧的夫人,过的都是颠沛的日子。

眨眼到了北方的冬日,天寒地冻,到处飘雪,杭锦书这么怕冷的一个人,整日里只敢龟缩在帐内,盖着被子用暖壶取暖,一动都不敢动。

帐内点着苏合香,一缕袅娜的烟气被风卷得斗折。

相比于帐外的冰冷刺骨,帐内却是个温暖宜人的所在。

杭锦书只是把眼睛睁开了一线,却还没全醒,蒙昧之间,被子底下伸了伸懒腰,一只火热的手掌,兀然抵住了她的五指。

荀野像是有那个必须强迫她十指紧扣的病症一样,他喜欢这种握手的姿势。

成婚两年多,床笫之间他每每如此。

杭锦书早已习惯了,她不过是他行军途中的一点乐子。

为了联姻,她从来也不会说“不”。

只是却还想唤起他的一丝人性,杭锦书总会很客气:“夫君,你不是明天回么?”

荀野早已脱掉了裘衣毡帽,热气腾腾的唇舌便来寻她的嘴唇,像泡澡时用的那种香膏,半干不湿,腻在她颈中。

抽了空,才回她话:“想你。”

杭锦书推脱不得,也不能推拒,只得虚与委蛇。

“有些冷。”

荀野将厚实的被褥扯上来一些,足以盖住她的周身。

他像个永远不会觉得冷的人形火炉一样,永远是充满了令人讨厌的汗意,裳服被汗渍腌入味了似的。

除了新婚那夜,他大抵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细细将自己收拾了一下,之后,成婚愈久,老夫老妻了,他便愈发原形毕露。

她果真是不该对一个只知道行军打仗的粗蛮汉抱有任何希冀。

荀野他只管快活,不管其他。

杭锦书直抽气,暗暗地皱眉头。

但当荀野还顾着一点点她的感受,要来亲吻她的耳朵时,杭锦书便迅速地摆平眉梢,像濒死的咸鱼下了油锅,有种懒得挣扎的平静感。

荀野其实很挫败,但他又不敢承认自己取悦不了自己的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竟得不到夫人的认可,无论他在外边的战场上赢下多少回,但在内帷的战场上,他总是失利。

荀野心灰意冷,片刻之后,他缓缓抬高了下颌,将与杭锦书紧扣的手指放在枕上,凝视女子半阖着的明妩眼眸,低声道:“还冷么?”

他有那么强的存在感,自是不会冷了。

杭锦书缓缓摇头,一双美眸含着久困人乏的湿意,仿佛下一瞬就要睡着了。

“很累?”

荀野放缓声线。

杭锦书平声道:“近来实在不知为何,常常觉得疲惫嗜睡。”

夫人这样说了,荀野自是不敢再贪图享乐,惭愧道:“我会尽力让夫人尽早解脱些。”

杭锦书柔顺地回:“战事艰辛,夫君也受累了,不妨尽早安置。”

她用这种柔和的语气与他说话,一声声关切,就算是假的,也够他受用的了。

荀野很快向杭锦书举了白旗,不敢造次,与她相拥而卧。

长臂搂过夫人的细腰,隔了一层寝衣,炙热的体温像烙铁似的烤着她的皮肤。

逞了兴致之后的荀野,绝不会再动手动脚不规矩,这点杭锦书是清楚的。

她也心下无虞地重新闭上了眼,打算就着这么一尊人形抱枕入睡。

深夜里,灯火即将燃尽,那盏停靠在床头的风灯“噼啪”一声,闪过一朵猝然而逝的火焰,周遭便陷入了寒冷的岑寂当中。

火光闪过后,杭锦书陡然想到了什么,寂静的黑夜之中,双眸猛地睁开。

与荀野有两个月不见了。

上次在丹阳郡,她将那盒药锁入了寝房床头的歇脚柜里,临走时竟忘了取。

没有那个药,恐怕是要命的。

杭锦书倏然从行军被中坐了起来,荀野自是被惊醒,手掌还贴着夫人的软腰。

一息之后,对上夫人慌乱无主的眉目,他顿了一下,便垂眸缓声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说完,人便下了榻,趿拉上他的短靴,披上裘衣往外去。

杭锦书屏住呼吸,逼自己冷静下来,须臾,她叫来了心腹香荔。

营长外,归营的兵将个个浑无睡意,前线的士兵与后方的守将两方会和,正有说不完的话。

旷野幽幽,无数乳白雪片回旋凝冰,飘摇而下。

一缕微弱的笛音,时起时伏,如泣如诉,缠绵不绝,那些喝酒谈天、有说有笑的声音因受笛音的感染都停了下来,霎时,那不知何时才能填平的乡愁,被暗飞的笛声勾出了魂,北境军都有些黯然神伤。

“喂!大和尚!”有人嚷嚷了一声,端着酒碗直皱眉头,“你这六根不净啊!”

吹笛人穿着短狐裘长棉靴,身材稍丰腴些,银盘似的脸颊,就像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总是笑呵呵的,脱掉毡帽,那滚圆饱满的脑壳光可鉴人。

他嘻嘻一笑,停了手中的笛子,不正经地挤着眉毛道:“我又不是出家人,我还俗了,六根自然是不净的。”

这是荀野身旁的军师,也是随行的医官。

据说他出家时,法名叫苦慧。后来还俗了,仍然叫苦慧。

至于为什么还俗,没人知晓,他不愿说。

苦慧在荀野麾下多年,声望还是极高的,当下就有人给他作证。

“是啊!这可不是劳什子和尚,人家还俗了的!”

“不能因为人家是秃瓢你就以貌取人呐!老郭。光头只是人家喜欢的发式。”

“对,老郭头发都要脱光了,不如和苦慧一样干脆全剃了吧!”

这回老郭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了,悻悻地端起酒碗,别过了头。

但嘴头不肯服输,还了一句:“我这不是觉得他吹的笛子催人尿下嘛。”

军营里日常斗嘴,军旅生活苦兮兮的,总得找点乐子,玩笑开得起,谁也不多计较。

就像他们将军,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随军。

将军他打仗打得累了,还能钻到帐子里,待上个把时辰。

啧啧。

但那位夫人可就遭殃了。这位杭夫人,是出自零州杭氏的贵女,听人说,他们这种世家望族的女儿,都是从小娇养着长大,捧在手心里尚且怕化了,若不是遭逢乱世,几时也不会吃这种苦头,还跟着将军东奔西跑,想那一身细皮嫩肉,随军同行如何遭得住。将军他啊,实在忒不知晓怜香惜玉。

这都已进去半个多时辰了,也不见出来。

正想着,老郭的一双醉眼,迷迷糊糊瞧见将军披着裘衣出来,脚步不停,像是往辕门外走。

“莫不是吵架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能吵架呢?”

几个不通风月的粗人在那儿若有所思。

老郭便答道:“定是将军太过粗鲁,被婆娘踢下床了。”

严武城很快顶嘴:“将军和夫人的恩爱举世皆知,你快别胡说八道了。”

季从之跟着附和,偏偏和老郭不对付:“夫人是名门贵女,教养出众,你以为跟你家婆娘一样呐,老郭,你被婆娘拿着菜刀追了二里地,裤子都提不上的丰功伟绩还要拿出来鞭尸吗?”

老郭咬牙,拿眼神瞅苦慧,示意苦慧出来发表见解。

苦慧握着笛子背过了身:“贫僧可是出家人。”

说完摇头晃脑走了。

这厮一向弹性出家人,老郭在后头狠狠啐了他一口。

将军出了帐门,趁夜里不知往何处去后,夫人身旁的侍女香荔,捧着痰盂巾栉走进了那座帐篷。

见到香荔,杭锦书如同从魔窟中获救,询问香荔:“当时在丹阳城,我将那药不留神锁进了柜中,你可还有?”

香荔万万没想到这茬,愣了个神,“娘子,那药只有一瓶,现下是没有了,若要,只能再偷偷去配。”

一想到,今夜将军归营,香荔打了个寒颤,又望向两颊乌鬓凌乱,颈间红梅绽雪,寝裙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自家娘子,香荔更是心有领会,这一下也慌了神。

那个姓荀的莽夫,一向粗鲁蛮干,当初娘子大婚时,疼得晕死了好几回,他自己个儿又是个久经沙场,最会磨人的,若是不提防,迟早就能怀孕。

照娘子心意,是万万看不上这莽夫的,她当初嫁给这莽夫已经够委屈了,若是再怀上他的孩子,娘子这辈子怕就是真没了任何指望。

没有药。

杭锦书的目光也一下凉下来。

她看向香荔手中的热水与毛巾。

在这种地方,连热水都是奢侈,实在很难洗痛快温水浴。

她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两个月了,只要一出帐子,必是风雪兜头,淋淋漓漓一通浇下来。

更让杭锦书惴惴的是:“他这次打赢了蜀地的叛军,只怕得有一段时日修整,日日都要待在这营中。”

那药是娘子托了名医配的,不大伤身子,长期服用,从脉象上也看不出来,因此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那位姑爷两年。

好在他就是个蛮汉,只知道行军打仗,也不会管自己的夫人吃了什么药,她们这才得以轻松蒙混过关。

但这回,没了药,夫人又要遭他吞噬了,万一没保准。

香荔心惊肉跳,忍不住以下犯上:“娘子。那莽夫,就是个没日没夜犁地的庄稼汉!”

夜里偶尔听到娘子受苦的声音,连她都听了不忍,倘或家主和郎主知晓他们杭氏的千金之女,在荀野这处遭受这等折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择了荀氏,把女儿嫁给荀野。

杭锦书脸色薄红,毕竟自己内房里的私事,让婢女听了多回了,难免尴尬。

香荔劝说娘子一定要写信告知家主,自己在荀野这里受了诸多委屈。

但杭锦书不肯:“嫁给荀野是我自愿,为了家族,这些算不得什么,便是教我粉身碎骨,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荀野粗莽而已,此为小事,无需向伯父诉苦。”

香荔蹙眉:“可娘子分明嫁过来当夫人的,这两年来,他一不让娘子回娘家长住,二不让娘子待在北境都护府,就知道带着娘子东奔西跑,吃尽了苦头!”

杭锦书眼神示意她:“这是在荀野的军营,你要再大声一些,你的抱怨就被他的人听见了。”

香荔叹了一口气,不敢再说恶话,转口道:“要说家主眼光也的确毒辣,他相中的女婿,确实不是池中之物,这两年来,姑爷到处打胜仗,眼看这天下慢慢有一半儿都姓了荀,再这么下去,荀家真要飞龙在天了。”

如今天下大势,荀家得天下,近乎必然,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一切让杭锦书跟在荀野身旁也觉得渐有几分安心,他的确是每战必胜,十拿九稳,才敢将她安插在军队后方。

将来荀氏坐了江山,荀野居功至伟,必为太子。

如此看来,杭氏图存,便能真正的实现了。

以后的事情可以再谈。

至于眼下,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是万万要不得荀野的骨肉的。

香荔是从小跟在杭锦书身边的武婢,武艺虽然不算太精,但等闲三两个男子还近不得她身。既是心腹,情同姊妹,当初杭锦书临危受命要嫁到北境,旁人都不愿吃苦,也怕沿途遭歹人劫掠,只有香荔自告奋勇追随而来,单这份深意,杭锦书对她便素来无所保留。

“将水与毛巾递与我罢。”

一盆水用起来有些捉襟见肘,杭锦书往水中探看,自己这模样,真是狼狈。

乱糟糟的发丝已经打绺了,凌乱地挂在耳朵上,皮肤也干得快要龟裂,但这种时节脱掉衣物,用这么少的一盆水去洗澡,无疑会增加感染风寒的危险,所以杭锦书已很久没料理过自己了。

天知晓她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仿佛一梦之间从温室坠到了深渊,这落差她花了两年多了尚不习惯。

而且她很肯定,她这一生将永远也不可能习惯。

正当她为了水发愁时,身后,一双长臂拥住了她,一条藏有炙热体温的勾丝缠花袍子被罩在了她的肩头,那双手臂隔了衣袍将她环绕。

熟悉难忍的气息,自身后无孔不入地袭来。

空气里充斥着男人雄浑的体味。

不知何时香荔已经不见了。

杭锦书难以自控地一哆嗦,她咬咬朱唇,摆出贤淑姿态,温声道:“夫君,我……”

正要解释,荀野突然拦腰将她整个抱起,吓得杭锦书惊呼了一声,错愕之际,撞入荀野黑得透亮的眸子,他眼神热烈地看着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好事。

“怎么了?”

对荀野是好事,对杭锦书则未必,她心怀不安地问。

荀野抱着她边往外走:“跟我来。”

出了营门往外走,荀野带她上了马鞍,一扬鞭打马,便载着夫人朝夜色深处驾驰疾行,少顷,便将漫天飞雪甩在身后。

马背上颠簸得杭锦书近乎要把肠胃都吐出来,实在想骂荀野,可教养不允许,晕头转向地到了目的地,被放下来时,她还头重脚轻,胃里一阵上涌,忍不住干呕。

荀野把她搂住,眼神些微慌乱:“锦书。你看。”

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抿住了嘴唇,神情微顿。

但他让杭锦书看的,则是面前一眼氤氲着浓浓白雾的活水温泉,这里水声潺潺,汩汩地冒出热气来,池边停着两盏风灯,荀野用火石将其点燃,风灯光晕昏黄,照着周围丛生石壁。

温泉旁的一圈苔痕新鲜柔绿,热浪悠悠拂面。乍见之下,实为惊喜。

“夫君是如何找到的?”

荀野见她不要呕吐了,神情阴云转晴,荀野觉得自己也大概是转危为安了,他笑了下。

“我刚出门去,遇到一个久居此间的老者,他告诉我距离我们驻扎的地方不过几十里便有一眼天然汤泉,就在这里,我便想带你来看。”

确实,已经连着多日不曾沐浴,杭锦书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这取之无绝的热汤,当下也顾不上名门之仪,便动了心沐浴。

只是,正要解衣入水,忽想到身后的男人,眉眼便轻轻沉了一下,想把他支开。

无他,要是荀野也下水,这澡恐怕洗不成了。

夫妻两年,她对荀野最准确的评价便是,这人是个十足十的好色之徒,但凡见她,必发情狂,帐篷里的那几下,并没有让他尽兴。

杭锦书语调婉转:“夫君。”

荀野垂着眼皮,看着灯下的夫人,她肌肤雪白,犹如美玉生晕,他眼光炙热,显得灼灼如狼。

光这眼神都已经让杭锦书不寒而栗,她轻声道:“我在家中时,性子便有些拘谨,这要在外间沐浴,多少不惯,夫君能否替我看看外边,我怕有人来。”

若有人来,岂不看去了他的夫人?

荀野刚刚动的色心,立马清醒了:“夫人放心,我在外头守着,没有人来的,你且就在这里尽情沐汤,好了便叫我。”

其实荀野也有好处,他从来不会叛逆。

杭锦书感激道:“多谢夫君带我来这个地方。”

荀野讷讷地看着杭锦书。

她的夫人有世上最好看的一双乌眸,如桃花夭夭,秋水滥滥,颇有情致光华,但从不轻易对他显露。这大概是第二次,她对他露出如此清透明亮的眼光。

他一时忘了动弹,直到被杭锦书轻轻悄悄地推了一下,方才背过了身。

除了吃夫人的时候,大多数时,荀野循规蹈矩,从不越雷池一步,像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

只有杭锦书知道,他和“正人君子”四个字不搭边,他是山里的豺狼,吃人不吐骨头。

“夫君。”

荀野听到夫人在唤自己。

正要回头。

那声音绵柔,仿佛已经入了水,从潮气淋漓的水下传来。

“你走开一些。”

荀野应了一声“好”,把脚步挪开一些。

身后水声嘤鸣,似玉珠落盘。

他的心也躁动作鼓。但,不敢回头。倘若他看一眼,夫人会不高兴的。

为了那一眼的贪婪得罪夫人,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事情,因此按住雷鸣般的心跳,荀野向石壁后多走了几步。

杭锦书入了水,等荀野的背影消失在山壁之后,她泅于温泉水中,只露出香肩之上的部位在外边。

这里是寒天冻地里的世外桃源,不被风雪所侵扰,亦不受战火所惊煞。

杭锦书找到自己身体里的位置,决然地清理起来。

北境朔风扬起纤细草叶,发出伶仃一串声响,石壁后,水声杂糅进来,彼此唱和,弹在荀野心上。

他在原地踱步,负手望向头顶黢黑的天穹。

兵连祸结的时代,无法诞生风花雪月的诗心。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宁静、悠闲地打量过这片夜色了,每当他在外奔袭,常常是餐风宿露,昼夜不停蹄,也唯有战后休整的一段时间,得栖于夫人身旁,心头才有片刻的块垒消散、安宁温馨的感觉。

待到涤荡宵小,中原大定,北境军入主长安之后,他一定迎她入东宫,让他的夫人享太平盛世、锦绣成堆的福气,再不受这些风霜刁难的气了。

只是,也太过安静了些,安静到荀野嗅出了一丝不对。

夫人跟着他出来很久,自是许久不曾洗过痛快澡了,但即便见了温泉,也不宜久泡,为何突然没了声息?

来不及思虑,荀野心头一紧,转身折回,结果水面上此时并无夫人身影。

一瞬间,荀野心脏骤停,身骨僵麻了半边,立刻唤道:“夫人!”

便无迟疑,不似在战场时还直陈利弊分析一番,便一个猛子跃入水中。

杭锦书果然沉在了水底,她实在是精疲力尽,太久不曾沐浴过,这身子一滑入温热水流里,便似一个下了水的油膏,禁不得温水滋润,皮肉连着筋骨一道融化下来,几乎就要化在水里。

泡了片刻,困意上来,一个不妨事便滑入了水中。

好在她出身于零州,自幼谙熟水性,入水之后呛了一口立时醒转,当即挣扎往上泳。

不巧此时一个庞然巨物轰地压进水底来,直砸得水花四溅,两侧波涛汹涌,差点儿又将她卷入水中。

幸而杭锦书水性不错,方才没被暗流冲走,勉强攀住岩石定住身体,抹去脸上的温泉水,忽意识到了什么,朝着水中唤道:“荀野?”

那人是个莽的,一个北境莽汉,分明一只旱鸭子,竟敢不识深浅地便往里跳,着实是个呆霸王。

荀野入了水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水,差点儿闹了个大笑话,在夫人面前丢了个大丑,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颜面,也立时荡然无存。好在这水不够深,他在战场上几经生死之后还算冷静,在水中伸足够了一下底,那水不深,中央处的水深也不过到他胸膛,荀野才大胆地在水中站直身体。

一扭头,身后的女子靠在水边的岩壁上,被水汽蒸腾得红润的脸颊似一块明玉,美眸闪动着粼粼波光,似好整以暇。

荀野微懊,就着池子向杭锦书走去,越走越浅,水流顺着男人的腰腹往后迤逦开两道毂纹。

到了杭锦书近前,那上半身已近乎都露在水外,未着裘衣的男子,身上只有一片不甚厚实的绸衫,此刻被水洞穿了心思,将暗里的肌肉形状招供得一览无遗。

成婚两年多,杭锦书仍然不敢看。

她微微别过了眼睛。

荀野已经逆水而上到了近前,身量高大的他须低下头,才能俯瞰夫人的眼睛:“夫人无恙就好。”

方才他是为了自己不顾安危一下跳进了水里,弄得浑身湿透,杭锦书有时恼他鲁莽,但这种不加掩饰的关怀放在眼前,她也无法视而不见,想教他放心:“妾识水性,只是方才太累了一些,不留神滑入了水中,夫君无需惊惶。”

荀野脸如火烧:“没有、没有惊惶。夫人,可以回去了么?”

杭锦书轻轻颔首:“好。”

她方才已经将自己清理得很干净,但一路骑马过来,毕竟耗费了一些功夫,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心中还是没底。

荀野抱着杭锦书便要出水,杭锦书心神恍惚,没立时拒绝,到身子离了水,立刻便呼了一声:“夫君!”

荀野不明就里,疑惑地在水中停了脚步。

杭锦书脸热,尴尬地咬唇:“我,我未着片缕,夫君容妾一下,妾自行更衣。”

荀野以往是个好说话的男人,所以杭锦书总是敢对他一些不大过分的要求,但荀野这回竟不肯从命:“岸上冷凉,莫冻坏了身子,须尽快更衣。我们已是夫妻,夫人玉体,实不相瞒,我也见过多回了,夫人不要害羞。夫妇之间如此,实乃常事。”

这些知识,荀野向已有家室的老兵讨教过多回了。对于为人夫君该有的福利,他了然于心。

杭锦书大是不自在,因为她知道荀野说的是实话,是自己一直以来未曾将他视作真正的夫君,才会对这种小事抱有隔阂。怕荀野不自在,道是杭氏联姻心意不诚,她不敢再多言,只好闭上眼,任由荀野抱上岸边。

他动作快,杭锦书什么也不看,一会儿,罗衣锦裙都穿在了身上,荀野呢,居然还是个粗中有细的男人,知晓裙绦的系法,干得有模有样。

一件温暖厚实的裘衣,裹挟着淡淡体温,覆盖在了身上,杭锦书终于睁开了眼。

颤抖的眼睫分开,露出一线明光。

荀野屈膝半蹲在她身前,浑身上下还都在滴水,这天寒地冻的,呵一口气便化作热雾吹去,他竟丝毫不感寒凉。

但恕这件裹满了他体味的裘衣,杭锦书实难接受。

她好不容易才在温泉里洗干净了身上的尘垢,实在受不了这衣领间逸散而出的气味。

皱了下眉头,唯恐荀野看出,便低声道:“夫君身上湿透了,你先披上吧,我身子干燥,无妨的。”

荀野被她说感动了,愈发不肯领情,还将裘衣在她肩上拢了拢,往下轻轻压了压,关怀道:“夫人有心。我一介武夫,粗人一个,自小行军,又在北境生活,这些都习惯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夫人身骨娇气一些,不能受冻,你穿上避风也好,不许脱下。我们回去了。”

杭锦书真是反驳不了一点,惊诧之间,似一个纤细的香葱,被荀野粗鲁地连根拔起,须臾一瞬,便上了马背。

他在身后翻身上马,隔着一道厚实的裘衣,尽管前胸后背相贴,他湿透的衣衫也未能将水渍浸入她衣里分毫。

荀野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常胜将军,抱着他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利品,驱马快蹄折返营中。

这一路颠簸,杭锦书又起了胃翻欲呕的恶心感,强忍着不适才回到帐中,这一夜说什么也不肯再折腾。

荀野知晓她受累,不再上榻,更衣之后,觑见夫人已经睡着了,他没惊动她,在夫人的行军床边蹲了下来,伸手将夫人的没能掖好的被褥提上来,盖住她整块纤薄的脊背。

一灯如豆,长夜将尽。

杭锦书睡得憨沉,呼吸均匀,双掌合拢贴于颈侧,肌肤细腻如雪。

零州杭氏的嫡女,世家大族的规矩与涵养都在一举一动的动静得宜里,就连睡着时,也无有一处不温婉优雅。

旁人说,杭氏之女,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实乃闺门典范。就连当初江山风雨飘摇,杭氏临危之下仓皇嫁女,也是杭氏女下嫁北境草莽,他荀野空有将才,实则蛮夷之徒,不堪教化,若不是天下大乱群雄兵起,他这辈子也休想染指杭氏女一根手指头。

就连旁人对杭锦书的抬举和对他的谩骂,荀野都一应承认。

他像个趁虚而入的钻营之徒,的确,原本他是一辈子也不敢肖想夫人能嫁给他这么个蛮汉的。

可她嫁给了他。

这天下太乱,世道太险,而他迄今,还没有江山,无法给予她最周全的庇护。

帐子很深,极是幽静。

雪不知何时停了,只剩朔风一阵凄紧。

荀野起身一些,弯腰在杭锦书的脸上印下一吻,便低头出去了。

这潮润的吻,让杭锦书的梦境又变得黏湿。

总之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夤夜过去,天色破晓时分,火头长擦亮了朦胧双眼,正对着自己冷冰冰的锅灶,忽地一块肥鱼跳到了砧板上,绯红的尾巴闪动着漂亮的光泽,活像一把玛瑙制成的折扇。

火头还以为是自己天天水米醢菜吃出了幻觉,正要操刀庖丁解牛一番,视线中霍然出现一巨物,抬起眼,见到将军正站在面前。

火头吓得不轻,差点儿魂飞魄散,意识这鱼是将军弄来的之后,他大惊失色:“天寒地冻,水都结了冰,将军哪来的这么新鲜的鲤鱼?”

要是多弄几尾,为军营里加点餐也是好的。

这天天吃糠咽菜的,大家伙儿都腻味了。

北境确实没啥好东西,不像他们中原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烤肉从不短缺,这自打跟了将军东征西讨,就没加过几顿餐,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条黄河鲤就馋得他垂涎三尺。

荀野道:“冰化了自然便能取鱼。”

卧冰求鲤?

火头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大概不至于,将军不是故事里那小孩儿,他可是栖云阁上榜的高手,那一杆重达百斤的银枪往冰面上一搠,别说区区冰块,就是玄铁也得被他攮出个窟窿来。

荀野见火头沉思不动,天都要亮了夫人还没吃上饭,催促道:“把鱼剖了,一半炖汤,一半红烧,给夫人佐餐,别的不要说。”

用枪固然是能攮出个冰洞来,但鱼也吓跑了,下下之策。荀野在冰面上坐了两个时辰,等冰化了,才钓到这么一条鱼,一厘一丝也不能浪费。

火头不敢不听军令,忙“嗳”了一声捉住红鲤应答。

鱼虽肥美,教人垂涎,可不是自己的东西,火头不敢有非分之念,当下便拿出自己烧菜的十八般武艺来,把这条鱼伺候得周周到到的,让它死得不冤枉。

初晨,雪停了,一轮红日斜照向积雪覆盖的白色千帐,营地被一片浩大的桔红所笼罩。

香荔捧着清水粥,走入了杭锦书的军帐。

“娘子,您该用早膳了。”

香荔只是照常伺候娘子,不曾想,当她一进门,就发现娘子正扶着床围,一手按着胸口,黛眉深蹙,极不舒坦。

香荔吓了一跳,急忙放了碗碟,迎上去:“娘子?”

杭锦书花容惨淡,颜色雪白,看了一眼脸上充满担忧的心腹侍女,眸光示意她自己无恙,让香荔无需担忧,缓缓说道:“我近来胃口总是不好,胃里总是泛酸,只是一些小毛病罢了,你不要紧张。早膳我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说起这早膳,别说娘子一个金尊玉贵养大的望族之女,就连她这么个服侍娘子的女婢,成日里只吃些清粥小菜,也慢慢地味同嚼草,嘴都快要吃歪了。

但她也知道,她们吃的已然是军营里最好的伙食,好些精壮的男人,甚至连白米都吃不上,火头从来没有苛待她们,相反地,一直对她们主仆俩毕恭毕敬。只是现今,天下已乱,长安祸起萧墙,到处都是死人白骨,活人能有栖身之地,能有一碗米粥喝,已是莫大幸运,娘子不挑剔,她也更加不敢挑剔。

香荔咬牙道:“这样下去也不行,娘子总不能不吃饭,奴婢这就去找军医。”

杭锦书拽住她的皓腕:“香荔,你别小题大做,我只是小毛病,须惊动不得军医,营中每日都有伤员送来,他们的安危自是比我这些娇生惯养的精细症重要许多。何况,也就是干呕罢了,旁的症状也没有了。”

香荔待要反驳,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登时没有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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