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近来有些奇怪。
他从前不爱吃糕点,如今却能连吃好几块。
他从前从不穿红色衣衫,如今却最爱红色。
可除了我,府中无人察觉他的异样。
我从娘家回来时,大雪已下了三日。
厚厚的白雪覆盖了一整条街。
下马车的第一眼,就瞧见秦岚溪站在大门口,手里抱着雪白的狐裘,正笑着等我。
他将狐裘披在我身上,扶着我往回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说要陪岳父岳母住半个月吗?”
我偏头,仔仔细细瞧他眉眼,和十日前我离开时,别无二致。
我握紧他的手,犹有心悸,“这几日做了些噩梦。
“梦见了些不好的事,所以才早早赶了回来。”
秦岚溪脚步一滞,握住我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开口:“哦?做了什么噩梦?”
我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摇头:“记不得了。”
秦岚溪搂紧了我。
“可能是久未归家,岳父家的床榻你已睡不惯了。”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回去给你好好补补。”
夜里躺在床上,脑海里仍然是这几日的噩梦。
那样清晰又真实。
我又怎会不记得。
梦里我和秦岚溪躺在床上,窗外却站着一人,模模糊糊只能瞧见背影,但不知为何,我心中却认定,那人才是我的夫君,秦岚溪。
那与我同床共枕的人又是谁?
我转头,身旁本该是秦岚溪的脸,却变成了另一个人,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每个夜里,都做同一个梦。
夜夜心惊,无可安眠。
幼年时,我曾在佛门清静之地修习过佛法。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奇怪的梦,是上天给我的暗示。
门忽然被叩响。
秦岚溪侍从青山的声音从门外低低传进来:“夫人,大人说您今夜不必等他,他还有公务未完成。”
话说完,青山退了出去。
我转过身,低低叹了口气。
往日里,我若是出门一两天,或是秦岚溪出门一两天,回家总免不了一番折腾。
如今我离家已快十日,他竟无动于衷。
莫非……是外面有了别人?
这个念头一起,我立刻自己否定了。
我与秦岚溪青梅竹马长大,他是怎样的为人,我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这几日,朝廷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仔细思索片刻,暗笑自己多疑。
几日后便是皇家祭祀天神的日子,秦岚溪作为掌管礼乐的太常少卿,自然是少不了忙碌的。
估计是这几日没睡好,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
可越是想着,我却越睡不着,穿衣起身,去了园子里透气。
我刚走进凉亭里,被月色照亮的雪地上,一个人影从连廊处闪出,飞快进了后院的一道小门。
我记得,那道小门后,是府里的地牢,用来惩罚家中犯了大错的下人。
可近几年来,家中并没有什么人被关进去,这人去那里做什么?
他又是什么人?
我心中惊疑不定,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或许是我走得太慢,我刚走到小门前,那人已从地牢上来。
我连忙闪身躲到一旁的大树后。
身上雪白的狐裘与雪色相融,他没有发现我。
等他走远后,我踌躇再三,下了地牢。
地牢里只有一间牢房,大大的铁门敞开着。
不知为何,我心中极慌张难受,每走一步,如脚下灌了铅般沉重。
地牢里昏暗一片,我定了定神,拿着旁边的油灯走进去。
眼前的一幕,差点将我吓昏。
阴暗处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让人作呕。
我颤抖着慢慢靠近,举起油灯看他。
那人头发杂乱,脸上血肉模糊,已看不清人形。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结结巴巴开口:“你……是……谁?”
那人本没有一丝生气,听见我的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朝我爬过来,但刚爬了两步,又倒了下去。
他嘴里呜呜急切叫着,却是说不出来话。
我鼓起勇气凑近一看,他的嘴里,根本就没有舌头!
我吓得直接瘫坐在地。
那人仿佛也明白了什么,忽然安静下来。
呜咽着,好像在哭。
我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心中却是难受至极。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快速流逝了般,消失不见。
天还未亮,我便被噩梦惊醒。
奇怪。
床榻,被子,枕头,屋里的一切,都沾染着熟悉的气味,为何还会做噩梦?
再无睡意,唤了丫鬟青霜进来洗漱穿衣。
洗漱完毕,来到大厅,早饭已端上了桌。
婆母早已坐在上首,我行礼问安后,在旁边坐下。
秦岚溪是最后到的。
很安静,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
我想着昨夜在地牢里见到的人,想要问一问秦岚溪。
但转念想起那人的惨状,怕吓着婆母,未开口。
我有些食不知味,抬眼偷偷看秦岚溪。
这一看,不禁有些怔愣。
秦岚溪夹着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
然后又夹了一块。
一连夹了三块。
我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滚烫的粥溅到手背,立马红了一片。
“阿眠,怎么这么不小心?”婆母略带焦急的声音响起。
秦岚溪立马放下筷子,拉过我的手瞧,眉心皱起,眼里满是心疼:“疼不疼?”
他的指尖冰凉,激得我不由自主抽回手。
我心中莫名不安,勉强勾起一抹笑:“无碍,我先回去上药。”
我浑浑噩噩回了屋。
任由青霜往我手背上抹药膏。
我前脚回了屋,秦岚溪后脚便跟了过来。
他接过青霜手里的药膏,亲自为我上药。
我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发,不由试探问道:“你如今……是爱吃甜的了?”
秦岚溪从不吃甜食。
然而今日,他却吃了三块桂花糕。
秦岚溪抹药的手只顿了一下,随后便继续擦药。
他语气如常:“你和太子都爱吃甜食,小时候他还抢你的糕点,我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让你们这样你争我夺的。”
听到这话,我心中莫名一松。
我和秦岚溪,还有东宫的太子殿下萧琰,从小一起长大。
我的父亲和秦岚溪的父亲,皆是萧琰的老师。
我父亲教萧琰学文,秦岚溪父亲教萧琰习武。
我被父亲带进宫的时候,萧琰已经和秦岚溪成了朋友。
那一日,我兜里揣着我娘刚做的枣泥酥,被我爹牵着手,送进了皇后的宫中。
皇后喜女,却只有太子萧琰一个儿子,听说太子太傅家的女儿乖巧可爱,便让我爹带进宫瞧瞧。
我去得不巧,皇帝正在皇后宫中议事,不许外人打扰。
我便在外边的花园里待着玩。
我手里抱着枣泥酥正啃得开心,忽然凌空出现一只胖手,将我的枣泥酥抢了去。
我抬头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已站着两个少年,一个穿着青衫,一个穿着红色锦衣,皆是比我大不了两岁的模样。
穿着红色锦衣的少年手中正捏着我的枣泥酥,眼睛发亮。
“好香。”
“我的枣泥酥……”我伸出手想去够,却够不到。
着急得哇哇大哭。
他身边一直未开口的青衫少年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将枣泥酥夺了过去。
然后蹲下身,将枣泥酥放进我的手心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抢我糕点的男孩子,是太子萧琰。
而帮我将糕点抢回来的,是秦大将军的儿子,秦岚溪。
回想起往事,我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手不禁抚上秦岚溪的黑发,如此平常的举动,他却身子战栗一瞬,抬起头看我。
我被吓了一跳。
那眼神里,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欲壑难填。
我一个激灵,避开他的目光。
想了想,还是说了昨夜之事。
秦岚溪的脸色极难看。
他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你昨夜,见着地牢里的东西了?”
我一愣。
点了点头。
秦岚溪观察了我好一会儿,见我没什么异样,好似松了一口气。
“那人是太子交给我的,让我替他看管着,我会让青山将地牢锁起来,你以后不要再去了,怕吓着你。”
秦岚溪为我上完药便去了朝中。
我闲来无事,去了书房看书。
说来也怪,我几日不在,秦岚溪书架上的书竟然多了好几册已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旧书。
他极爱整洁,家里的书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几本旧书,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来的。
我出于好奇,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秦岚溪回来时,我正捧着书看得入迷。
他脚步一顿,忽然快步走进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
秦岚溪的手有些抖,眼神也带着细微的怒意。
我不解地看向他。
秦岚溪从不会对我发怒的。
但很快,我却直愣愣盯着他身上的衣服出神。
秦岚溪身上的衣服不是离开时的那一袭蓝色长袍。
而是一件红色的圆领锦袍。
我心中那抹怪异又升了起来。
秦岚溪幼年时,曾因穿着红色衣裳而引得在地里吃草的牛发狂,追着他跑了好几里地。
因为这事儿,他心中有了阴影,再未穿过红色衣裳。
因此我还曾笑话过他,秦岚溪买了好多糕点讨好我,让我替他保守秘密,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这些年来他唯一穿过红色的一次,还是三年前我与他成亲之时。
那时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实际上牵着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等夜里回到房中,秦岚溪就立马脱掉了红色大袍,就连锦被,都从箱子里换了素色的才肯睡。
秦岚溪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他只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过神来,如机械般:“来找点书看看。”
“瞧见你书架上多了几本书,便拿来看看,你,为何要生气?”
秦岚溪哑了一瞬:“这书里写的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你近日睡眠不好,我怕吓着你。”
我没再说话。
他又牵住我的手,语含歉意:“阿眠,这几日忙了些,晚上你不必等我,自己先睡。”
秦岚溪送我出了门。
走之前,我回过头看他。
“夫君。”
“你今日,怎么换了红色的衣裳?”
秦岚溪一怔,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语气揶揄:“今日在街上不小心被溅了泥水,所以才换了一件。”
“阿眠是不是以为,我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弄破了衣裳?”
我木然点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他在意的,是换了衣裳。
而不是换了红色衣裳。
夜里点了灯,我坐在桌前,撑着头看跳跃的烛火。
青霜铺好床,挑了灯芯:“夫人,早些歇息吧。”
我坐着没动:“青霜,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夫君有些怪异?”
青霜不解:“夫人指哪方面?”
“比如,”我想了一下措辞,“假如,一个人忽然改变了习惯,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青霜想了想:“因为受了刺激?”
我轻轻摇头。
秦岚溪的样子,哪里像受了什么刺激。
“夫人,大概是你最近几日回娘家没睡好,所以才有些精神恍惚了。”
“我瞧着大人和往日里没什么区别,反而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懂得心疼人了。”
一连几日,秦岚溪都没有回房。
我与他成亲三年,未有一儿半女,婆母早就盼着抱孙子。
我院里的动静,婆母一清二楚。
于是她将我叫了过去。
佛堂里烟雾缭绕。
自从公爹战死沙场后,婆母便开始吃斋念佛,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堂里度过。
我陪着婆母抄完一册佛经,她才开口,“听闻这几日,岚溪都没回房?”
我低头,乖巧答话:“几日后是皇家祭祀的日子,夫君有很多公务要忙。”
婆母手里捻着佛珠:“你进秦家三年,有哪一次皇家祭祀,岚溪忙到连房都不回的?
“他莫非,是已厌弃了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婆母接着道:“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还是得生个孩子。
“城外的灵山寺,你过几日去一趟吧。
“去求佛祖,赐你一个孩子。”
从婆母院子回来的时候,秦岚溪正在偏房沐浴。
青山守在门前。
看见我过来,青山刚想开口,我立马朝他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青山脸色有些怪异,但还是噤了声。
我轻轻推开了门,屋内水汽缭绕,秦岚溪坐在木桶里,背对着门口。
我想起婆母的话,决定主动些。
我红着脸,轻手轻脚走到他背后,拿起毛巾想要给他擦背。
可我的手还未碰到他身体,他便如闪电般从水中伸出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眼神狠厉,如毒蛇般。
力道之大,让我瞬间喘不过来气。
看清是我,秦岚溪立马松开手,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心内大骇,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秦岚溪转过身,快速从旁边拽过毛巾,裹住身体。
然后才踏出浴桶,将我扶起来。
他好像,很怕我看见他的身体。
“对不起阿眠,我不知道是你。”秦岚溪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中用手来摸我的脖子,被我轻轻躲开。
我看着他,眼中的惊恐尚未退去:“我只是,想要给你擦背。
“你既然不需要,我就先走了。”
我拂开秦岚溪的手,头也不回跌跌撞撞朝门外走。
我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灼灼的视线。
让人浑身发冷。
回到房里,我仍然心有余悸。
那样狠厉的眼神,是以往在秦岚溪脸上从未见过的。
我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镜子里的人,脖子上深深一道红痕。
这分明就是武力深厚的人才能做到的。
秦家虽是武将出身,可秦岚溪不会武。
秦家世代皆以身殉国,人丁单薄。
秦岚溪的父亲认为是秦家杀孽太重,导致人丁凋落,为了家族子嗣绵延,坚决不让秦岚溪习武。
因此他才会做了只掌管礼乐的太常少卿。
我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疑团更甚。
秦岚溪,究竟是怎么了?
我将青山找了过来。
我问他:“我回娘家这段时间,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青山低垂着头,道:“府中无事发生。”
我犹不死心:“那大人呢?大人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说,奇怪的事?”
青山面色如常:“也不曾。”
沉默了一会儿,我挥手让青山离开。
透过窗户,我看到青山进了秦岚溪的书房。
一切好像都是很正常的样子。
可就是因为太过正常,又怎么解释秦岚溪的反常?
夜里,我睡得极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门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房中。
似梦非梦,我睁开眼,床前站着一个人,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
一瞬间睡意全无,我直愣愣盯着那人看,心跳如雷。
直到那人开口:“别怕阿眠,是我。”
是秦岚溪的声音。
他转身点了灯,他走到床边为我掖了掖被角,眉眼温柔:“冬夜里冷,我怕你着凉,过来看看你。”
我只愣愣瞧着他,不发一言。
刚刚黑暗里的人影,绝对不是秦岚溪。
可站在我面前的人,明明就是秦岚溪。
秦岚溪估计我是睡懵了,伸出手揪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好好休息,夜里别踢被子,我先走了。”
我心下疑虑顿消。
揪鼻子的动作,是秦岚溪与我之间,独有的小秘密。
他曾经和我说过,如果被他抓到我夜里不睡觉,或者踢被子着凉,他就会揪揪我的小鼻子,以示对我的惩戒。
“别走。”
我拉住秦岚溪的手,目光殷切看他:“夫君,我害怕。”
我是真的害怕。
秦岚溪近日的古怪,让我十分不靠谱地想,是不是还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藏匿在府中。
我好害怕,一转眼,他就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秦岚溪身子一僵,低头看向我和他交缠在一起的手,犹豫片刻,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等你睡着再走。”
我有些失望:“为什么不一起睡?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秦岚溪握紧我的手,目光沉沉。
良久,他才咬着牙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心下一沉,不知他此话何意。
再看他一眼,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忽然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第二日醒来,秦岚溪已然不在房中。
吃过早饭,我便带了几个随从去往城外的灵山寺。
婆母盼孙子盼得心焦,我不好拂了她的意。
来到灵山寺已是午后,我在寺里的高僧空音那里算了一卦。
婆母经常到灵山寺烧香,空音大师与婆母,算是老熟人。
空音大师看了卦相后,皱着眉,久久不语。
我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指尖捏地发白,问道:“空音大师,此卦,何解?”
空音大师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慢慢开口:“此卦,难解。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怔愣一瞬,还是开口道:“请大师明示。”
空音大师叹了口气:“此卦相显示,你命里有子。
“但你之所以成婚三年未有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是你如今这个夫君的。”
我身形一凛,忽觉得全身无力,堪堪就要倒下去。
青霜眼疾手快扶住我,对着空音开口骂道:“老和尚,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家夫人与大人恩爱非常,怎会像你所言如此!
“你分明就是学艺不精,解不了此卦才胡说八道!”
我稳了稳身形,喝住青霜:“青霜,不得无理!”
转头对着空音大师双手合十,犹豫再三,还是拜别而去。
从灵山寺回到家中,我心中的那份不安,愈加重了。
晚饭时,婆母问我今日求的卦相如何。
我勉强勾起笑容,只对她说了卦相的前半句,“空音大师说,我命中有子。”
婆母长舒一口气,满意点头。
夜里,秦岚溪还是没有回房。
我坐在床上,瞧着桌上的红烛跳跃,仿佛我的心也跟着跳跃。
直到一根蜡烛燃尽时,我只穿着里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走到秦岚溪的书房前,不顾青山的阻拦,径直推开门。
秦岚溪正坐在书桌前假寐,那一盏明灯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说不出的怪异。
在我推开门的一刹那,秦岚溪猛然抬头,那眼神,让人心惊。
就像那日他沐浴时,掐住我脖子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秦岚溪忙站起来,脱下身上的狐裘,朝我快步而来。
他将狐裘披在我身上,拉住我冰凉的双手,向我手心里呵着热气。
他好像觉得还不够,索性将我的双手探入他温暖的腰间。
他是极爱我的。
无论我这几日怎样觉得他奇怪,这一点,我始终能感觉到。
这让我心下稍安。
我顺势靠在他胸前,微微闭着眼。
耳边是他孔武有力的心跳声。
秦岚溪柔声道:“怎么了?”
我抬头看他:“夫君近日,为何不与我同房?”
秦岚溪身子一僵,没说话。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僵。
一颗心跳得极快,我闭了闭眼,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衣带:“夫君,我们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空音大师的话,让我害怕。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秦岚溪的孩子。
秦岚溪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眼色沉沉。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再无法忍受,这一切的怪异快要将我逼疯。
我大声朝他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为何我回娘家一趟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难道真如母亲所言,你已厌弃了我?”
我泪眼盈盈看他,秦岚溪却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开口朝门外道:“青山,送夫人回去。”
我挂了一尺白绫在房梁上。
踩上凳子的那一刻,青霜吓得大叫:“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我安静开口:“你去告诉秦岚溪,他要是不回来,就等着给我收尸。”
青霜急得团团转:“夫人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这可赌不得气啊!”
我的目光直直看向书房的方向,“你去吧,你没回来之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青霜知道我的性子。
只要我说出口的话,便一定作数。
脚一跺,心一横,青霜快速跑了出去。
秦岚溪是跟着青霜一起回来的。
他将我抱下来的时候,双手微微颤抖着,“下次不要这样了。”
秦岚溪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耐心。
可我觉得,他的温柔与耐心,好像快要压制不住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他对我,始终是极温柔。
明明他就是这样温润如玉的性子。
我一遍又一遍看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这就是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夫君,秦岚溪。
可是我越想,心头越乱。
那个夜夜从不间断的噩梦……
还有灵山寺空音大师解的卦……
我一把抓住秦岚溪的手,执拗看他:“我想要一个孩子。”
只要我能怀上秦岚溪的孩子,就可以证明空音大师解的卦不准,也能让我因噩梦而整日胡思乱想的心平静下来。
秦岚溪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鸳鸯共枕,情谊缱绻。
他小心翼翼又激动的模样,好像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般。
房中烛火全灭,黑夜里,暖香浮动,他细密的汗珠滴在我胸口,有些痒。
这一次的体验,与以往好像有些不同。
大概,是因为我与他很久没有亲热过了。
欢愉过后,我枕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秦岚溪便已起身。
我实在过于困倦,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看见他穿里衣。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秦岚溪的胸口前,有一处像凤蝶之尾般火红的印记。
有些眼熟。
我瞬间清醒过来。
秦岚溪身上,是没有任何印记的。
我正准备细看,秦岚溪已经穿好了里衣。
他感应到我的目光,偏头看过来。
我缩进被子里,装睡。
我能感觉到秦岚溪走到床前,站立了好一会儿。
随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他为我掖好被角,关上门走了出去。
黑夜里,我睁开眼,心中说不出的疑惑和不安。
下午时,我正坐在窗下看书,青霜忽然推门进来。
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碟桃酥。
青霜将桃酥放在桌上:“厨房新来的厨娘做了桃酥,特意送过来的。正酥脆着呢,夫人快来尝尝。”
我放下书,捻起一块放进嘴里。
青霜笑眯眯道:“夫人,是不是和小时候大人给您买的桃酥一个味道?”
闻言,我嘴角勾了起来。
我幼年时常在皇后宫中,那个时候太子萧琰经常和我斗嘴,我和他说家里的厨房做的点心好吃,他却说宫里做的点心才是天下第一好吃。
特别是桃酥。
又脆又香又酥。
馋得我心痒痒。
那个时候,我家的厨娘会做很多种点心,但偏偏就是不会做桃酥。
太子抢过我的枣泥酥,我一直看不顺眼他,他也不会带桃酥给我。
于是我把主意打到了秦岚溪的身上。
在一起出宫回家的路上,我软磨硬泡,秦岚溪终于妥协,匆匆去买了桃酥给我。
可他回去就病倒了。
第二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脸肿得像猪头。
太医说,秦岚溪是对桃酥过敏了。
他只要闻见桃酥的味道就会过敏,更不要说还一路放在怀里。
我趴在他床前哭得撕心裂肺,说要补偿他。
秦岚溪睁开只有一条缝的眼,问我要怎么补偿他。
我想了想。
告诉他,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他。
这样就不会有别的女子非要让他买桃酥,害他过敏。
想到这事,我对青霜道:“夫君对桃酥过敏,新来的厨娘不知道,千万不要送到书房去。”
青霜一瞬间慌了:“厨娘送桃酥过来的时候,说要给夫人和大人都尝尝。现在估计已经送过去了。”
我一愣,起身匆匆往书房赶。
青山这几日有事不在府中,真出了事也没人知道。
我推开书房的门,入眼就见书桌上的桃酥,已经少了一半。
秦岚溪的手上,还拿着一块。
他瞧见我急匆匆的模样,放下手中的桃酥,站起身迎我。
“怎么这么着急过来了?”
我看着他一切如常的样子,定了定神,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无事,只是想起书房里有一册我想看的书,所以过来找找。”
秦岚溪低垂着眼:“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我摇头:“我记不得书名了,还是我自己找吧。”
秦岚溪没有再说什么,又坐了回去。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在书架上翻找着,一边偷看秦岚溪。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他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随意在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便离开了。
他真的不是秦岚溪。
如果说前面所有的怪异之处,我都能用一个人的性格会变来解释,那么一个人的生理反应,是无法改变的。
朝夕相处之人,哪怕有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被察觉出来。
更何况是如此多的细节。
我的手抖得厉害。
他若不是秦岚溪,那么真正的秦岚溪到底在哪里?
他为何会和秦岚溪长得一模一样?
他假扮秦岚溪,目的究竟是什么?
再想起昨夜我与他……
我只觉得阵阵恶心翻涌上来,说不出的难受和愤恨。
夜里,他又来了。
我想让他来的时候,他不来。
我害怕他会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来了。
我紧紧裹着被子,背对着他。
我告诉自己,叶眠,不要慌,不要怕。
“阿眠,你怎么,抖得厉害?”他的声音带着疑虑。
我强自镇定下来:“想是昨夜里受了风寒,怕冷。”
被子的一角被掀开,他躺了进来。
那双手环住我的腰,好像一条毒蛇般禁锢着。
“你的身子也这样凉。”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摩擦着我的头发。
在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我用力推开了他。
“我今夜身子不大好,想歇息。”
他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起身。
另一侧空了。
但我知道他没有走。
我紧紧闭着眼睛,和他一分一秒对峙。
最后,他还是离开了。
我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眼泪毫无征兆奔涌而出。
无助,彷徨,还有恐惧。
我开始细细思索最近一切怪异的地方。
最开始是我回娘家,开始做奇怪的梦。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他冒充秦岚溪的时候。
再是我从娘家回来,发现他爱吃甜食。
爱穿红色锦袍。
会武。
对桃酥不过敏。
胸口处有一道红色凤蝶尾巴似的印记。
等等。
凤蝶尾巴似的胎记……
脑中轰隆一声,如惊雷响起。
不,那不是凤蝶尾巴。
那明明——是凤凰的尾巴!
我的手紧紧捂住心口,快要喘不过来气。
胸口凤凰印记,那是东宫太子殿下生来就带有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