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太子流亡三年,他重返东宫后,却因受伤失忆忘了我。
我尝遍上百种药,依旧无法让他想起我。
心灰意冷之际,我无意中听到他与小青梅的对话——
“孤若不装失忆,她定是要挟恩图报。”
“孤好歹是太子,怎么能娶一个乡野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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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东宫门外,我双手布满了熬药时烫伤的水泡。
萧云起回到宫中后,为了帮助他恢复记忆,我每日都会为他准备滋补的汤药。
然而,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冷淡,仿佛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笑话。
“你熬的这也叫药?”
“不过是个乡野女子,真以为救过我,就能自诩为未来的太子妃?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量?”
“姜绾,你莫非是说谎说得太多,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这些话语如同冰刃,让我浑身颤抖。
能够得到太子的青睐,是多少贵族女子梦寐以求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但在那三年的流亡岁月中,明明是他先对我表露了好感。
那时,我找到了重伤昏迷的他,一点一滴地治愈了他的伤势,又与他一同躲避追兵,最终回到了京城。
他卧床养伤时,曾温柔地摸着我的手说:
“你这个傻丫头,烫伤了也不出声,那一声轻哼我可是听到了。”
“如此巧手,医术自然高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我越发亲近,我羞得满脸通红。
我总是回避他的好意,只想纯粹地爱他,不愿将来因救命之恩而让他感到为难,此刻也不想提及往事让他尴尬。
最后,萧云起黯然问道:“绾绾,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落魄太子配不上你?”
这句话直击我的心灵。
如今,那些昔日的甜言蜜语。都变成了伤害我最深的利刃。
我本想就此离去,每日在绝望中崩溃,又在泪水中重拾勇气,继续守候他,这已成为了我的常态。
没想到,当我忘记拿药碗,转身回殿内时,竟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我推开了门,云若雪,丞相之女,京城第一美人,正带着温婉的笑容,倚在萧云起榻前交谈。
她见我进来,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笑容。
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即使她听见了,又能如何?】
而萧云起,竟然与她如出一辙。
他略作沉思,便道:“别熬药了,东宫有的是太医,治病也轮不到你!”
原来在他心中,我与云若雪眼中的我并无二致。
我看不清自己此刻的模样,想必已是面如死灰。
我不在意将来能否成为太子妃,与萧云起在一起,我只想知道,那三年的情分,是否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我强撑着站直身子,迎上萧云起那双充满鄙夷的眼睛,轻声道:“民女只是来恭贺太子殿下,历经艰辛,终归东宫之位。”
萧云起流亡期间,常感叹往日与我同耕共织,仿佛平常夫妻的时光。
还说往后恐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2.
那时,我固执地将他从地上扶回软榻,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说:“殿下定能重返东宫。”
我深信他能回到京城,胜过相信我和他会有未来。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
我放下药碗,垂首退出偏院。
身后有人问道:“她这是认命了?”
“认不认命,又有何用?”
萧云起冰冷刺骨,“自不量力,结局终究一样。”
云若雪的笑声不断。
回荡在整个东宫。
如同利刃穿心。
我缓步前行,竟也自嘲地笑了。
我回了家,煎药时手腕隐隐作痛。
我替病重的阿娘收拾好屋子,回到东宫偏殿,用凉水敷着旧伤,一边收拾行囊准备去塞北。
这伤是在逃亡路上照料他时落下的,至今未愈。
三年前,为了陪萧云起回京城,我放弃去塞北从医,如今,早已不可能再回去了。
我开始准备去塞北的行囊,又整理药材到半夜。
直到宫人来传:“皇后娘娘宣姑娘觐见。”
我随即整理衣裳,前往凤仪宫。
皇后高坐凤椅,面色不善。
因为最近宫里都在传太子忘恩负义。
当年,太子下落不明,皇帝欲重新立太子,贵妃和二皇子在皇宫作威作福。
皇后因此引发旧疾去了行宫静养。
是我,将萧云起送回东宫。
如今,他要娶云若雪。
恨不得不顾一切和我划清界限。
“本宫知道你一直想去边塞从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银两,足够你衣食无忧,此生不必再回京城。”
皇后神色冷漠,最后看我一眼,一笑。
“姜绾,你阿娘一辈子给人看病也攒不下这些银两,做人要知足。”
我吸气:“谢过皇后娘娘,但....可否请再给奴婢些时日。”
“由不得你。”
“本宫不能让云起后悔再寻到你。”
“你即刻启程去塞北。”
“本宫知道我们母子欠你,但你想要的,不是你能得到的。”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你想要云起......你也配?”
3.
皇后轻轻摆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退下吧,五日后启程,你务必准备好一切行装。”
仅仅两日之后。
萧云起重返皇宫。
而那时,我的母亲已病危,生命垂危,时日无多。
我失魂落魄地走进东宫。
萧云起身着一袭华丽的明黄蟒袍,头戴玉冠,神采飞扬,早已不复昔日的落魄之态。
他那挺拔的身姿伫立在宫殿中央,与云若雪手牵手,另一手背在身后,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傲然之气。
当我步入殿内,他冷笑一声,脸色骤然变得冰冷:
“谁准你擅自进入正殿的?”
“不过是个照顾了我几年的仆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我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我母亲的样子,她总是言语不多,却情感丰富。
每当触景生情,她的眼眶就会泛红。
我的性格随了她,温柔而内敛,不善于言辞。
然而此刻,我抬起头,直视萧云起,一秒钟,两秒钟。
我轻声开口:“仅仅因为医女照顾了你两年,你就对她动了心,你的爱真是廉价,殿下。”
他一时愣住,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回应。
突然,一记耳光袭来,我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云若雪上前给了我一巴掌。
“看来你真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云若雪的眼中充满了寒意,嘴角却带着笑意:“怎么,你还想告到皇上面前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萧云起。
皇后在生产时遭遇大出血,自那以后便开始笃信佛教。
我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
在濒临死亡的路边,是皇后娘娘的慈悲,让我们母女得以留在她身边。
皇后娘娘对我们母女关怀备至。
尽管她的关怀高高在上,我和我的母亲仍然心怀感激。
萧云起未遇刺之前,与云若雪是青梅竹马。
作为丞相唯一的嫡女,太子最宠爱的表妹,云若雪总是傲慢而顽皮,喜欢捉弄我。
但太子殿下从不对她发怒,只是冷眼旁观,笑着说:“你这样仗势欺人,真觉得自己很受欢迎吗?”
云若雪立刻变得沮丧,从此对我怀有敌意,却不再公然捉弄。
如今——
萧云起玩弄着手里的玉杯,缓缓放下,露出一抹微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个卑贱的丫鬟而已,赏她一巴掌......算是给她面子了。”
我静静地凝视他片刻,连云若雪在我眼前嘲讽的话语,我都没有听进去。
半个时辰后,我带着行囊来到萧云起面前,向他告别。
“你要做什么——”
云若雪惊呼,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4.
萧云起也突然停下了夹菜的动作。
他慵懒地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云小姐慢用,我奉皇后娘娘之命,即日启程前往塞北,特来向您告别。”
我与他相伴的那些年,从未用如此生疏的语气与他说过话。
言毕,我转身离去走出正堂。
身后传来碗筷落地的声音,还有仆人们的慌乱道歉声......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三日的时间,足够我妥善安排好母亲的治疗和住所,等待前往塞北的军队出发。
陪伴萧云起流亡的三年里,我从未放弃过医术,闲暇时也为人诊治开方,积累了一些银两。
秋夜的寒风刺骨,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取完药,我正要回家。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我的面前。
一张英俊却带着几分阴狠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呦,姜绾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听说皇后娘娘正在找你呢。”
二皇子萧云珏,比太子小两岁。
自幼在封地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没有培养出贵族的气质。
萧云起回宫后,最忌惮的就是他和他的生母安贵妃。其次是刚刚生下一岁孩子的淑妃。
皇帝年轻时就荒淫无度,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萧云珏入京两年,对皇后不敬,公然称皇后是“恶毒女人”。
当年他闯入太子居所,故意端来一盘馒头,嘲讽萧云起流亡时与野狗抢食,实际上是借机羞辱太子沦落到市井。
萧云起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按理说,我无能为力。
但我突然灵机一动,用胡人的语言说道:“殿下当年若不是为了保护百姓,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倒是有些人,只会躲在安乐窝里看人笑话。”
萧云起微微一愣,随后慢慢地,露出一抹苦涩又得意的笑,笑声越来越大。
他听懂了我话中之意,萧云起坐在软榻上,虽然狼狈,却朝我露出温暖的笑,低声说:“绾绾,我心悦你。”
一旁的萧云珏如同呆子般看着我们,良久才明白自己被羞辱了。
萧云珏暴跳如雷,揪着我的发髻拖到台阶上。
“贱婢,本王收拾不了他,还收拾不了你?敢羞辱本王......”
5.
他扬起的手掌尚未落下,便被软榻的轻微移动声打断。
“即使我流落至民间,我依旧是尊贵的太子。”
萧云起侧首,声音中透露出刺骨的寒意,“你若敢伤害她分毫,我定会让你粉身碎骨。”
“与你同归于尽,拉上你,我并无损失。”
最终,萧云珏并未敢对我有任何侵犯。
那时,萧云起将我紧紧拉至他的身旁,轻抚着我因拉扯而疼痛的头皮,声音中带着哽咽:
“都是我的错,我必须尽快康复,重新振作,夺回我的权力。绾绾,我会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奋斗。”
正是从那一刻起,一直颓废的萧云起终于重新振作。
然而现在,萧云珏这个小人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身边却已无人守护。
我俯下身,深吸一口气,突然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袖,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我努力地做出一副痴心女子为爱痴狂的模样,向他哀求道:
“二皇子,太子殿下怎能忽视我呢?他怎能辜负我的恩情,你能帮我说情吗?云小姐不愿生育,我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他只需像陛下一样,赐我一处住所和一些田地,这样我们母女便能生存下去......”
“二皇子,请你帮帮我......”
萧云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我那卑微而谄媚的模样,触碰到了他最厌恶的神经。
他唾弃一声,粗暴地推开我,驾车扬长而去。
我差点跌倒。
我微微一笑,拾起药包。
这时,我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少年骑在马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我心中一阵慌乱,急忙登上一辆马车,希望三天后能顺利离开。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若非对医术的执着,我恐怕早已无法支撑。
三年来,我与萧云起同床共枕,如今最亲近的人却要置我于死地,这种被玩弄的感觉让我夜不能寐。
痛苦。
心怎能不痛?!
泪水流尽后便不再有,我放声痛哭,哭完后,生活仍需继续。
我母亲的病,需要昂贵的药材。
如果我倒下,她也将无法生存。
我不能倒下。
皇亲国戚看不起我,我只希望他们能大发慈悲,放我离开。
我没想到,皇后的心胸竟如此狭窄。
太子与云若雪的订婚仪式,规模宏大,时间恰好选在皇后命我启程的那一天。
只要熬过这一天,或许一切都会好转。。。
6.
母亲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拿着药方去药铺抓药,远远地看到城中灯火辉煌,到处都在讨论太子与云家小姐的订婚大典,我的心如刀割。
我苦笑一声,转身走进小巷,却被人从背后击晕。
醒来时,我和二皇子萧云珏同处一室,而我衣衫不整。。。。
甚至,萧云珏正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倚在软榻上与人交谈。
“......皇后娘娘,您真的这么认为?太子对这丫头真的没有感情?您就不怕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他斜眼看着我,见我醒来也不避讳,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你和云起是兄弟,他爱不爱云若雪都无所谓,反正结局已定。既然你有意,那就交给你处理。顺便也测试一下,云起是否真的对她无情......”
我全都明白了。
这些疯子。
我浑身颤抖,忍不住哀求:“我会听从您的话,我会去塞北,您现在不要让他来。”
“姜绾,这只是个考验罢了。”
我这些日子的躲藏,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哎呀,你猜皇兄在忙什么?走,我带你去看个热闹......”
萧云珏拽着我来到宫墙的角落,远远望去,萧云起正在大殿前接受众人的朝贺。
我挣扎着呼喊:“萧云起!救救我!皇后她要害我!”
我慌乱无助,尊严尽失。
这世间的丑恶与我无关,我只想活下去。
身材挺拔的男子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压抑着说:
“母后给你的选择已经很好了,我都知道。姜绾,你若还不明白,我便说得更明白些。”
“你与萧云珏倒是相配,我是说,身份上。跟随他或许是你最好的结局,比去塞北还要好。”
“罢了,你我之间的缘分已尽。”
“三年的情分已了,如今这样,也是你自作自受。”
“姜绾......从此山水不相逢。”
这是萧云起恢复记忆后,说得最为清晰的一番话。
不似往日的讥讽冷嘲,却字字如刀,剜心刺骨。
我瘫软在地。
萧云珏咽了口唾沫,挥退下人后朝我扑了上来。。。。。
我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度过的最寒冷刺骨的片刻。
门被推开了。
皇后端庄地站在我面前,目光冰冷地瞥了我一眼:“到此为止。”
那日,天色极好,傍晚时分,订亲大典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宫中高处的晚霞红似火烧。
7.
“从今往后,你母亲的病和所需药材,都由我负责。”
“你也能定期返回京城,探望她老人家。”
“姜绾,”皇后的目光落在香炉上,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这一切,都是为了云起,我对你有所亏欠。”
萧云珏愤怒地站起身:“你们又在玩弄我?”
的确,若非萧云起失踪三年,太子之位怎会险些落入这个无能之辈手中。
我尴尬地整理着衣衫,缓缓站起,步履蹒跚,与皇后擦肩而过时,我冷冷一笑:“......我后悔了。”
那逝去的三年。
我如今,满心悔恨。
不到一个时辰,我的通关文牒,以及我费尽心思才得到的傍身银子,都已稳妥地交到我手中。
院中,我母亲强忍着泪水,眼眶泛红:“绾绾,好好做你的军医,活着回来,这就足够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都是我的错。”
“若非我带你入宫......”
她何错之有。
我紧了紧斗篷,紧紧握着别人递给我的一袋银两,字字句句从牙缝中挤出:
“母亲,我先走了。等我回来看你。”
“好,我们年节时再见。”
我母亲和我一样坚强,我从未见过比她更乐观的女子。
我笑了。
出发前的一个时辰,府中不断有人来传话,我知道,那是萧云起派来的。
这个陪伴了我三年,深深刻在我灵魂中的男人。
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一切都已结束。
塞北并非不好,嫁给他人也非不好,没有他的人生,我也能过。
只是,那都不是我心中所愿。
我将萧云起曾赠予我的玉佩,丢弃在了马车下。
一个头戴银冠的少年骑马而过,他修长而美丽的手指也捏着一块玉佩,随意地扔在地上。
“这鬼地方,小爷不奉陪了!”
他做了一个抛掷的动作,马鞭不小心甩到了我的头上。
“哎???”
他看到我捂着头站在那里,神色立刻变得兴奋,跳下马来,尴尬地搓着手。
“姑娘,你也要去塞北?”
“那个,我叫沈星野。”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向我伸出手来。
“一起同行如何?”
8.
马队开始启程。
在漫长的北上旅途中,沈星野骑马跟在我身后,为我清除一路上的障碍,殷勤得如同我的贴身侍卫。
我裹着不知谁赠予我的宽大斗篷,几个时辰都不动一下。
恍惚间才想起,他似乎是那日我和二皇子争执时,骑在马上投来轻蔑目光的那个少年。
那时,他还没有戴上那顶银冠。
我沉沉睡去,梦境悠长。
梦中,我从小便对萧云起心生倾慕,将这份爱意深藏心底,只在不经意间表露出真心。
母亲未必没有察觉我的心意,起初,她总是叮嘱我要细心照料这位太子。
及笄之年时,她有时会在灶前和我开玩笑:“不知殿下将来会娶哪家的千金,但肯定是名门闺秀。”
后来我学医,她只是鼓励我:“医者父母心,能一眼看出病人的病痛所在,却往往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我明白的。
我都明白。
我更加收敛自己的情感。
只是。
萧云起流亡的三年,是我最后陪伴他的机会,我不求回报,却没想到,最终遍体鳞伤,心碎欲绝。
母亲......我终于懂了。
9.
在塞北的苦寒之地,生活充满了挑战。
尽管我手头有些银两,但身处异乡、孤独寂寞、肩负沉重的医疗责任,这些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意外地,我在这里遇到了沈星野,他竟然成为了一名……无所事事的小将军。
再次见到他是在军营的宴会上,他斜靠在桌旁,笑容满面地与人交谈。
旁边的医生低声告诉我,这是沈大将军的嫡子,虽然不受父亲宠爱,但若能嫁给他,便能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他问我是否与沈星野有过交集。
我轻轻触摸着藏在身上的药方,里面不仅有我母亲病症的各种偏方,还有沈星野亲自送来的金疮药。
我摇了摇头。
权力和婚姻,我此生不愿再有牵连。
就在这时,医生不知为何离开了,那个目光如炬的少年又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我面前。
“姜绾姑娘真是医术高超,军中无人不称赞,不像我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将军。”
“绾绾姐姐住哪个帐篷?”
“最近局势不稳,夜里不要独自回营,这是我的营帐位置,地方宽敞,比你的小帐篷舒适多了。”
他不停地絮叨着。
我注意到了他最后一句话,抬头看着他:“你打听了我的住处?”
少年立刻闭上了嘴,不久后又笑了:“姐姐不喜欢我戴的银冠?你若喜欢别的样式,我可以立刻去换。”
喜欢……他离我远一些。
我不想理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对那个热情如火的少年说:“我此生不会与他人结缘,沈星野,你若是想娶妻,请不要找我。”
停顿了一下,我又补充道:“太子殿下曾经的侍女,身份卑微,我不相信你是真心的。军中有许多伤员需要治疗,如果小将军没有其他事情,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或许是我离开时的眼神,太过落寞和平静。
晚上休息时,我收到了他派人送来的一封信:“姜绾姑娘,我并无此意。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在府中无人问津,也没有资格嫌弃别人。”
我想起了医生的话,他是沈大将军的嫡子,那他又能差到哪里去?
不过是骗人的罢了。
我懒得哄他,又回到了桌前,继续研究我母亲的病历。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我收到的萧云起的信件,从最初的每天一封,变成了一周一封。
他似乎根本不想给我传递什么口信,最后一封拜帖上只写了寥寥几字:
【明晚,宜春楼。】
这与我何干。
那日。
结束了一天的诊治,我与众医生一同离开,高大的白杨树下积满了雪,一个男人靠在马边,手持酒壶。
......是萧云起。
10.
我眨了眨眼。
突然之间,身上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直到他看向我,我才走上前行礼。
“太子殿下。”
萧云起饮酒的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过了许久,他开口:
“在我失踪期间,二皇子做了很多手脚,三年时间,局势已经无法挽回,父皇和外祖父都放弃了我,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做出违背他们的任何决定。”
“姜绾,流亡的三年里,我经历了世间的冷暖,我说过,我会为我们的未来努力的。”
这是……解释吗?
迟来了整整半年的解释?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抓住,紧到我无法呼吸。
我曾经那么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答案,现在,我却突然不敢知道了。
“……所以呢?”
萧云起却没有再说下去,退后一步,优雅地牵过马缰,目光温柔:“跟我去用餐吧。冬至即将到来,北地最为热闹,姜绾。”
……这又算什么?
突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映入我的眼帘。
云若雪穿着绣花长裙,面色阴沉地从后面走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萧云起看到后一惊,回头看去。
沈星野骑马疾驰而来,大声喊着,“姜绾姑娘”!
萧云起的脸色变了,随即扶云若雪上了马车,温和地说:“知道她在这里,就请她一起来用餐,你不是说,身边的丫鬟对这里不熟悉?姜绾肯定熟悉这里。”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我对这个地方确实很熟悉,难道云若雪一来,我就要从一个太子殿下的“秘密情人”变成他们的向导?
萧云起当初可能并非有意羞辱我,说不定是想保护我。
但这样的尴尬,要持续到何时?
他要借助云家的势力,而在那之前,我难道都要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等他东山再起后再施舍我一点恩惠?
我感到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
云若雪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挽住他的胳膊轻笑,进入了马车,傲慢地指着我:“你,下去。”
我看着萧云起,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我慢慢走下马车。
沈星野看到这边的情况,冷笑一声,骑马上前,一把将我拉上马背,双手环绕在我的腰间。
“这都是些什么人?”
“好不容易在塞北遇到一个京城来的,说话还这么粗鲁,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吗?”
我的身体一僵。
回过神来,不禁失笑。
长久以来的屈辱和绝望,瞬间爆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云若雪愤怒地说:“你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平民,也敢在本小姐面前大呼小叫……”
萧云起这时似乎才认出沈星野的身份,急忙拉住云若雪。
“你是沈家的那个小子?”
“你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沈星野毫不客气地回击。
“哦,不对,太子流亡三年,回京后就忘恩负义,连白眼狼都不如!”
眼看两人就要争执起来。
我拉住沈星野的衣袖。
不想他收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将我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
“太子殿下,军营里还有伤员等着我。”
我强忍着没有挣脱他,看向萧云起,“也感谢你的邀请。但请相信,我那时候照顾殿下三年,没有任何其他意图。是殿下,误会了我的心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努力睁大眼睛,不让任何泪光闪烁。
我掐着沈星野的手臂,应该把他掐疼了。
“不好意思,我得回军营了。祝你们两位愉快。”
我清楚地看到,擦肩而过的瞬间,萧云起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知道是那句,“是你误会我了”让他心慌,还是沈星野的出现让他愤怒。
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人……
莫名地让我感到恶心。
11.
深夜时分,我再次收到了一封书信:
【母后如今对我完全放心,绾绾,伯母的病情,现在由我全权负责。】
我几乎要立刻跳起来,愤怒至极。
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怒火,我回信道:“太子殿下,别忘了,我同样可以向皇后娘娘揭露一切,你所得的,也能原封不动地交出。”
他终于停止了骚扰。
这一夜,我心乱如麻,也不敢写信给母亲。
我回想起自己学医的岁月,我拼命学习,研究各种秘方,只为了最终能成为太医,或者去塞北行医,也能找到一条出路。
萧云起,他是我的白月光,是我连“妄念”都不敢称呼的存在。
现在,他撕下了自己的伪装,也撕碎了我对他的一片真心。
与我们相依为命的三年。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他。
突然,有人敲门。
我吓了一跳。
“谁?”我含泪问道。
蛮夷最近频繁作乱,边关战事紧张,许多军医已经撤回内地,只剩下我们几个还坚守在这里。
“姜绾姑娘,今天是冬至呢!”
沈星野的声音带着羞涩,“嗯......我的饺子煮糊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吗?我吃糊的,你吃馅。”
雪,下得很大。
我拉开门,眼睛微红:“我不会嫁给你,沈星野,你放弃吧。但是......饺子,我们可以一起吃。”
沈星野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推门进来:“姜绾,我一直以为你像韧草一样,百折不挠,原来你也会流泪,也会害怕,你的营帐一点也不像女子住的地方......”
“......闭嘴留下,还是滚出去?”
“我闭嘴。绾绾,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流泪,别哭了。”
“嗯......我买了面粉。包饺子,你吃吧?”
“吃!”
年关将至,皇后派人送来了太子与云家小姐的喜帖。
“最近坊间又有流言蜚语,说太子忘恩负义。你若在场,萧家也好保全面子。”
我收下信笺,询问传话的太监:
“我最近找不到母亲,她怎么样了?”
“姑娘,夫人被送去山中一处僻静的庵堂休养,路途遥远,无法传递消息。”
“......嗯。”
我已经找到了治疗她病症的良方。
但名医和药材都在塞北。
也是我原本打算带母亲去的地方。
太子大婚后,皇后定不会再防备我,或许忍耐一下,我还有机会。
......然而,我太过天真。
12.
大婚之日,我没有见到母亲。
却在偏殿意外撞见太子与云若雪,新娘的胭脂都花了,我愣了一下:“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太子见我要走,顿了顿才道:“抱歉,你重新描画。”
他离开后,云若雪羞红了脸,轻捶了他背上一记。
有人从身后拉住了我。
“姜绾,我都与你说清楚了,你为何就不能等等我?”
“你宁愿去找沈家那个无用之人也不愿跟着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萧云起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我心中涌起一阵讥讽。
三年里,让他孤立无援的人不是我,反而是我给了他最后的关怀和支持。
现在他与那些曾经伤害他至深的人同流合污,还要将我踩在脚下,还要怪我不等他“东山再起”。
“我高攀不起。”
我抽回手,在他追上来前,警告了他一句:“殿下,皇后娘娘就在前殿。”
这一晚,我只是回来完成任务......
最重要的是,我要见到母亲。
婚礼如愿结束,我起身要走时,侍卫拦住我:“姜姑娘,要等到明日辰时,你才能离开。”
我疑惑半瞬,片刻后哑然失笑:“你是怕洞房花烛夜,太子还会出现在我房中?”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会想,个个都瞧不起我。
无所谓。
婚礼结束了,他们再也无法束缚我。
我等。
直至东方泛白,我心头突然一紧,漏跳一拍。
我下意识地寻找之前照料母亲的大夫,却没有人回应。
我不是这个时候才寻不到他们的,可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寒意,也无比心慌。
侍卫终于放开我之后,我衣裳都没换,直接奔去了医馆。
“母亲人呢?”
我气喘吁吁,盯着空了的病榻,茫然问道。
相熟的大夫拽住了新来的学徒,神色悲痛地奔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说:“姜姑娘,总算见到你了。”
“令堂她......”
“她七日前突然病重,被送去城外的济世堂救治,回来时就已经......我听那边大夫说,是旧疾复发,而且发现时已是不治之症。那晚灯火熄灭后恢复,也是我们照料不周,那个大夫也已经逃走了......”
一时间,我只看得到她口中说着什么,耳边却一片寂静。
“......去世了?母亲她,去世了?”
“......遗体在后院停放。皇后娘娘吩咐,待婚礼结束后再告知于你。”
小学徒面露不忍,轻声道:“令堂遗体保管还是妥当的。”
我弯下腰去,胸口如被巨石压住,几近窒息。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我艰难开口:“......带我去见她。”
宫中传来旨意,命我速去见皇后娘娘。
她该在宫里等儿媳妇敬茶的,如今却早早换了一身素服,端坐在殿中。
抿了抿唇,她示意我上前,柔声道:“我本想着,你母亲的病我尽心尽力,是下面的人做事不周到,才出了意外,也是她本身身子不好......”
“晚一天两天给你知道,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本宫还是于心有愧的。”
她眼波流转,从宫女手里拿了一叠银票,递给了我:“五千两。”
“姜绾,本宫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若你知晓此事闹了婚礼,云起定会失控,本宫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你该明白我的,都是为了子女,对不对?”
“云起的事,还有你母亲的事,我对不住了。”
我死死攥着衣袖,想着母亲此刻还静静地躺在医馆。
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涌。
我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请皇后娘娘恕罪,民女告退。”
皇后一怔,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宫女们也愣住了,她却笑着摆手,轻声道:“节哀,念在你伤心之时,我不与你计较。”
我深深叩首,转身离去。
黑夜漫漫无边。
我怕母亲躺得太久,抱着她许久后,我浑身已是冰凉,颤抖着为她掖好衣衫,寻了安葬的地方,送她过去。
13.
随着生命的消逝,她的灵魂似乎在无声中等待着我,而我却未能察觉。
她的魂魄,定然不会安宁。
我紧随马车,直至一切尘埃落定,手中仅留下母亲生前钟爱的木簪。
孤独地坐在屋檐下,四周静寂无声,阳光洒满庭院,而我最深爱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紧抱着木簪,我恍若大梦初醒,痛哭失声。
我深知她的病情严重,能够坚持到今天,已是奇迹。
但我怎能原谅自己,未能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陪伴在她身边。
如果我在,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遗憾。
我究竟为何会爱上萧云起,我们又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大雪纷飞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走来,神色惊恐,久久不能平静。
萧云起缓缓跪下,声音沙哑:“……我才得知,母后她……她瞒着所有人……”
“姜绾……我是不是……永远失去了你……”
我努力平复情绪,凝视着他。
“萧云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你们这样的对待?”
“是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你抱有非分之想?”
如果早知道爱他要付出如此代价,我宁愿回到过去,狠狠地唤醒那时的自己。
萧云起见我目光如冰,第一次如此慌乱,手足无措。
“不是这样的……”
“我……姜绾,流亡那三年,只有你对我真心以待。我想着等我掌权,就再没有人能阻挠我们。母后的管束太严,她不容许我有半点私心……”
“我是真心爱你……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姜绾!留下来好吗?”他冲过来紧紧抱住我。
我眼中剧痛,缓缓推开他,与他保持距离:“爱我?别人对你冷眼相待,连你母后都视你如敝屣,失势时便将你抛弃,那三年,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
“萧云起,你当时未必真心,你向我示爱,不过是害怕我会像其他人一样离你而去。”
“你诱惑我,给我一点甜头。”
“你回京后,明明知道别人如何对待我,明明知道你母后如何苛待我,你明明知道!你恩将仇报!你却只是漠不关心,你虚伪至极,贪得无厌,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
“爱我?你也配!!”
我步步后退。
14.
萧云起追了上来,我用力挣脱,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泪水夺眶而出,我此生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
“萧云起,我不仅要离开,我还要与你恩断义绝。”
晨光初现,远处有人急匆匆地赶来。
他震惊地看着我们两人,随即跟上我的步伐,不敢触碰我手中的木簪,只是默默地为我遮挡风雪。
萧云起追了几步,最终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或许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当我回过神来,伞上的积雪已经积得很厚。
身边的少年脱下了戎装,轮廓更加分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回头说:“绾绾,不要再伤心了。”
“我哥哥,你应该知道吧?他叫沈书墨。”
我呆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
沈书墨,谁人不知,不到二十岁就在塞北开疆拓土,前途无量。
这时我才知道,他的沈家,就是那个沈家,他竟然是沈书墨的亲弟弟。
沈星野靠在石凳上,伸展双臂。
“我家是将门世家,哥哥才华横溢,武艺冠绝京城,我本可以安享其成。但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他再也拿不起剑。”
少年转头看我,俊美的眉目间流露出冷意,
“家族遗传病,他过了二十岁才发病,何其不公。”
“他一向骄傲,无法接受自己变得病弱,后来常常发狂伤人,他离开不久后,我母亲也去世了。”
“人们都说,我沈星野将成为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但没过几天,父亲就把在外的庶子接回了家。”
“权贵之家,总是喜欢未雨绸缪。”
“父亲原本还算疼爱我,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他和别人谈论这病是世代相传的。从那以后,我就注定与重任无缘。”
“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温情,我四处惹是生非,只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心中呐喊,渴望他的疼爱。”
“却是越闹越糟,他对我越来越失望。”
“所以人们都说,沈书墨走后,沈家便衰败了大半。”
“他是我的天。”
“他走了,我的天,就再也不亮了。”
我望着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
少年俯身靠近,目光炽热,一字一句地说:
“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毁了,我一直在腐烂,直到遇见你,就像在荒野中看到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草,在绝境中奋力求生。”
“我心想,她真是了不起。”
“她就像明灯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我想紧紧跟随。尽管她命运多舛,却从不放弃。”
“绾绾,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有时候,最触动人心的,并不是华丽的言辞。
我泪流满面。
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包围。
我双手紧握着木簪。
这荒谬的一切,终于可以画上句号。只是与母亲的团圆之约,永远成了遗憾。
到达塞北后。
我颓废了大约一个月。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敲响了沈星野的房门。
少年睡眼惺忪地开门,看到是我,急忙整理衣衫,不好意思地挠头:“这么早,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我轻声说:“我要去北疆,一个月后出发,沈星野,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我可以教你骑射,如果你不愿意,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去北疆?”他一脸茫然。
“对,去北疆。”
“姐姐,我怕是去不了……”他难以置信。
“那就算是告别了。”
“等等……”少年慌张地摆手,“给我点时间,姜绾,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沈星野跟着我学习骑射,所有的准备工作都由我安排,事后我会详细地告诉他注意事项。
我虽然引导他,但也要做好师傅的角色。
沈星野习惯性地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沮丧:“姐姐,这样下去我永远追不上你。”
看着他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那就得追,不然我怎么看得上你?”
少年眼睛一亮,猝不及防地想要靠近。
我抬手一巴掌把他的脸转向一边。
时间匆匆流逝。
15.
我们迅速踏上了前往北疆的征途。
在边关的一年历练后,我毅然决然地决定向西域进发。
沈星野得知我的决定,显得十分沮丧,他躺在草地上,连声抱怨。
他的武艺与我相比尚有差距,每当我钻研兵法和策略时,他总是头疼不已。
“沈星野,假设你今日率领五百精兵,而敌军有一千人,你将如何取得胜利?”
我鼓励他:“掌握用兵之道,你父亲便不会再轻视你。”
“这......”
“以智取胜。”
看到他既困惑又沮丧的表情,我微笑着详细解释给他听。
时间如白驹过隙。
我们形影不离。
我全身心投入自我提升,对京城的纷扰不闻不问。
在我们分别的三个月里,他去西域押送军需物资,而我留在北疆驻守。
谁也没有预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会在边关爆发。
当我感到喉咙不适时,已经太晚了。我回到住处,准备药材和食物,闭门不出。
军医们手忙脚乱,商旅们寸步难行,我看着每日的战报,病情日益严重,但我仍坚持要先处理完军务。
那个黄昏,有人不停地敲门,我带着病容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是我。姜绾,开门。”
我心中一惊。
“我已经染病,你何必冒险前来?你那边更安全!”
我顾不得生气,戴上口罩喝道,“这病气会传染,隔着门都挡不住,快走!”
“啧......你是要我好言相劝还是直接踹门?你可有药?可有食物?快开门!”
“不许进来!走!”我心急如焚,深知他进来的后果,绝不能让他冒险。
这不是几年后的太平盛世,疫病初起时,染病几乎等同于死亡。
“那我只好踹门了。”
门板震颤的声响越来越大,我惊慌失措。
“沈星野,你疯了不成!我教导你,不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我怒气冲冲地开门。
少年头发凌乱,却更显英俊,他收回抬起的腿,一把将我搂住:“姜绾,你太不像话,我是你的人,生死都要与你同行!”
我已是病人。
......挣扎无果。
炎热的空气中,少年不顾一切地吻来,带着赴死的决绝。
16.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热烈而毫不掩饰的爱,我也是个凡人。
在他怀里软化后,他怔住片刻,然后反应过来,他开始发狂。
沈星野起身,脱去外衣,拥住我:“绾绾......你真的愿意?”
我迷迷糊糊,呢喃道:“嗯......我烧得厉害,这病还会传染,沈星野,你要和我同生共死吗?”
他身子一僵,随即紧紧搂住我,泪水滑落:“不,等你烧得更厉害时,我们再同生共死,姜绾,你现在定是难受得紧。”
“......”
嗯,我很感动。
沈星野也是血肉之躯,很快也染上病症,服完药那日他满面春风归来,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药材和食物:“瞧,我在京城自有门路——专人送来——”
当晚......沈星野烧得更厉害。
他迫不及待扑上前来,连连亲吻:“姜绾,我烧得更厉害了,说好了试试的!”
“绾绾......绾绾......我心悦你。”
五年后。
春日宴上。
沈星野下了马车就去取行囊,让我在这边等。
此番进宫,沈星野是奉父命而来,我则为进献药材。
皇后娘娘设宴赏春,众人纷至沓来。
我立于花树下,不想竟遇故人。
皇后娘娘历经风雨,面容虽未改,却透着几分疲惫。
我心知缘由。
萧云起与云若雪婚后不睦,加上这几年朝廷动荡,很多世家一夜倾覆。
大厦将倾,无人幸免。
“......姜绾?”
陪在皇后身边的是云若雪,褪去稚气后,浑身散发着怨愤之气。
“你为何在此?回来作甚?”
云若雪大声质问,“呵,姜绾,听闻你在塞北做了沈小将军的通房,此番回京,莫不是沈家小将军抛弃你了?”
“哈,你这命真是差,人家如今得遇奇缘,在西域寻到神医,被沈将军奉若珍宝,你此刻定是后悔不已!哈哈哈,你这辈子就该当个乡野医女!错过太子,今后也休想高攀!”
皇后轻叹:“太子妃,在此安静候着。”
云若雪听罢,背过身去恨恨瞪了一眼。
这些年来,以皇后的性子,任谁做她的子女,都难逃磨难。
我平静地望着他们,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禁扬起嘴角,双手交叠,继续等候沈星野。
云若雪忽然注意到我腕上玉镯,惊诧地看着我,片刻后,自嘲般冷笑,想必认定是赝品。
我向来不喜佩戴饰物,此番返回林府,是沈星野执意要我戴上。
他说这是沈夫人生前最珍贵的古玉。
我便留在腕上。
“娘娘,那人为何还未到?可是记错时辰?当真能医治好他?”
“住口。”
皇后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道:“云若雪,见了那人需谨言慎行,莫要似对云起般无礼。你以为我不知那些事?”
云若雪语塞,咬牙切齿,暗自怒视。
我略有耳闻,也能猜到,萧云起婚姻不顺,宫里宫外还有个极强控制欲的母亲操控,他的躁郁与叛逆,是必然的结果。
“夫人!让你久等了!”
沈星野疾步而来,先是在我脸上落下深吻,随即将我拥入怀中,身上挂满行囊,笑着领我离去。
另一边,云若雪目瞪口呆。
皇后也不由侧目。
刚到驿站,军务便接连传来,我立即应对。
隐约听见身后有人道:“竟能上位......做了正室,手段高明......”
晚上的宴会宾客众多。
我姗姗来迟,更衣后便被引去见沈将军。
果然,厅中又见云若雪与皇后。
沈将军迎上前时,云若雪低语:“怎还能见公婆?这等身份不该避而不见?”
“姜小姐。”
沈将军仪态优雅,举止得体却不阿谀,“星野在外承蒙照料,是我这做父亲的失职,倒让他得此良缘。”
“不敢。”我谦和应答,直视他双眼又道,“星野本就出众。”
沈将军愣了愣,随即展露官场老练的笑容。
察觉熟悉气息靠近时,已来不及。
阔别三载的萧云起,不知何时现身,眸中混杂着浑浊,立在我面前。
“绾绾。”
我抿唇一笑,举杯示意,转身离去。
17.
云若雪突然冲出人群,仿佛故意要让所有人见证这一幕,她指着萧云起大声斥责:
“萧云起,你在宫中避我如瘟疫,一出来就四处勾搭?你勾搭谁不好,偏偏是沈将军的外室,他不懂规矩带你来,你也跟着不懂规矩吗?!”
云若雪的言辞粗鲁,萧云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僵硬地转过头来,怒视着她。
“你真是疯了。”
“我疯了?!”
云若雪立刻怒不可遏,将手中的酒杯泼向他的脸,紧接着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声音尖锐刺耳,
“你昨日批阅奏折时连数目都看不清楚,害我们损失了千两黄金,你这是瞎了眼吗?萧云起,你娶我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敢这样羞辱我,竟然将我和姜绾这种卑贱之人相提并论,你是不是疯了!”
在众人惊呼着散开的同时,萧云起脸上的酒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面容扭曲,仿佛失去了理智,上前一把抓住云若雪。
两人扭打在一起。
我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身影迅速冲过来,挡在了我面前。
于是我没有看到云若雪被制住后,如何凄惨地尖叫,以及她脱下绣鞋砸在萧云起头上的一幕,萧云起在台阶上一个不稳,跌了下去。
他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呻吟。
宴会,陷入了混乱。
萧云起再次失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
尽管皇后尽力辟谣,但流言依旧四处蔓延。
我捏着手中的诊断书,心中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何滋味,只觉得,隐约间竟有一丝快感。
门外的小厮来报:“姜姑娘,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想请您医治,她说与您相识。”
我愣了一下,走出门外。
竟然是皇后娘娘。
一向高贵的皇后,此刻虽然面色苍白,但仍保持着她的高傲,站在我的面前。
见到我,她的表情明显一震,然后长舒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我竟然不知道这位神医就是你。”
“姜绾,云起的病当时并没有完全治愈,这两年朝中事务繁多,他过度劳累,所以病情复发,你既然有良方,就尽快为他治疗。”
药房里异常安静。
我的随从们,在门外低声讨论,好奇这个人是谁,竟然敢这样傲慢地与我说话。
我面无表情。
18.
虽然当初我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岁月漫长,我心中有更远大的抱负。
面对这些宏伟的目标,我突然明白,他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皇后不悦,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怎么,你既然有医术,还要本宫低声下气不成?”
我放下医书去泡茶,不禁轻笑。
我放下茶杯,直视着她,
“如果我母亲还在,或许殿下还有救,但是您亲手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所以,恕我无能为力。”
我的话语坚定有力,直说得皇后面露惊慌之色。
她挺直了脊背,冷笑道:“你这样不知好歹?枉费云起曾经那么爱你......”
“他是怎么爱我的?”
“羞辱我,任由你伤害我,任由我母亲被你磋磨致死,不让我与母亲告别,他究竟是怎么爱的呢?”
皇后......崩溃了。
临走前,她终究回过头来:“姜绾,你是我求的最后一个大夫了,你是塞北的神医,如果你们也没有办法,云起他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
“哦。”
我忙于诊治,抬头看了她一眼,报以讽刺的微笑,随即命令小厮关门。
下班后,沈将军叫我过去。
他们父子在书房讨论事情,故意虚掩着门让我在外面听着,似乎是想让我了解情况。
“......边关你们已经稳固了,不如回京帮你哥哥一把,”沈将军苍老的声音传来,
“星野,我确实是个武将,可能过于重视功绩了,但我给你们这些,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你们难道还不接受?府里很久都没有人气了,你回来吧,让我感受一下当时书墨还在的时候的时光,好吗?”
沈星野走出房门,看到我,挠了挠头。
“老头他后悔了。
“夫人,你怎么看?”
沈星野此时已经二十多岁,眼神依旧像当年一样清澈,像只小狗一样。
有时温顺,有时又热情得让人难以抵挡。
“其实可以。”
我思考了很久后说:“我想回到故乡,陪伴母亲。但如果要成亲,不如去塞北,那里更自由。如果有了孩子,我也能给他们更好的未来。”
沈星野本来是来问我是否要多留些时日,听到我这么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
他欲言又止,最后定定地看着我:“可是,我,不能有后代,姜绾。”
他哽咽着说出这番话,似乎快要流泪了。
“嗯,我知道。”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轻抚他的面庞:
“沈星野,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对你的态度大变吗?因为我曾给他一份医案,你兄长的病症,源于他,而不是你母亲。”
“他没有发病,他的其他儿子也都平安无事,只能说,你兄长,命运多舛。”
“而我,是可以与你生儿育女的。只是如果生下男孩,可能会有极小的几率携带病症,或者......我们只生女儿也可以。”
19.
这些年来,我一直致力于医术的研究,从未深思过与沈星野的未来。
自从接触这些病症医案后,我做得最多的就是研究各种疑难杂症。
整整三年过去了,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因为过去的事情,我对成家生子一直避而不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会想,如果那个人是沈星野。
似乎......也很不错。
沈星野听我这么说,眼眶渐渐红了。
那天,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急忙带我离开府邸,在马车里抱着我,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嗯,他还是像只小狗一样。
收到萧云起的信那天,我和沈星野约好去城外赏枫。
我换上了便装,而沈星野那个孩子气的人......竟然买了许多小姑娘的衣服,正在布置闺房......
我只是随口说了句,这些衣服过几年,小姑娘可能会不喜欢......他就生气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萧云起的信来得突然,我原以为是哪个骗子的把戏,但难得心情好,我就拆开看了。
“绾绾......又下雪了。”
“云若雪要联合家族扶萧云珏上位,母后被打入冷宫,没人关心我的处境......”
“姜绾,你莫不是说谎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我听出了那股悲伤,却已无法感同身受。
其实我略有耳闻,云若雪与他早已水火不容,再无和好可能。
而皇后娘娘,更是自顾不暇。
太子旧伤复发,再也无法看见后,皇上便公然重用了几个皇子。
他受了皇后一辈子的控制,到老了,终于能够扬眉吐气,皇后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她当年的傲慢、蛮横,所犯下的过错,都将变成一把利刃,将她的骨气、尊严,一寸寸血肉连着筋骨慢慢割下,血淋淋的永无止境。
我深吸一口气,将信笺收好。
“嗯,我会和夫君一起去。多谢殿下告知。”
关于萧云起,那些年,我或许也曾想过和他的未来。
只是我更庆幸自己,一次又一次,从泥潭中爬出,才终于找到那个对的人,与我并肩而立。
过往的那些痛苦都已经远去。
我与他还会有无数个,夏去秋来,枫叶红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