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闺蜜一同穿书的第七年。
她带给我一个好消息:只要这具身体死亡,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说完这话后,便从高楼一跃而下。
那飞溅的鲜血浸在她夫君的袖上。
上一秒还在指责她演戏的男人目眦欲裂,肝肠寸断。
而我则越过他,看向了不远处正搂着他们白月光温声哄着的男子。
那人正是我的丈夫,是这天下的君王。
我想,我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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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目睹楚游自尽那晚,我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起来时浑身盗汗,手足冰凉。
伺候在内阁的侍女宫人听见了动静,立刻掌灯过来,为我披上了薄衾。
可我依旧心悸不停。
白日里楚游同我说的话依旧在脑海中回响。
她说:「容悦,我找到回家的方法了,系统说我们的任务两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只要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这具身体死亡,就可以脱离剧情回家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是我许久未见的灿烂光华。
那一瞬间,我心中的一点希望也被点亮。
只是很快我又沉默下来,因为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楚游的幻想。
毕竟两年前,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
我和闺密楚游是一起穿到这个世界中来的。
系统说我们只要走完了剧情就可以送我们回家。
为了完成任务,我和楚游分别嫁给了身为太子的萧煜和身为三皇子的萧谌,成为京中有名的贤内助。
我们一路扶持着二人,与之同甘共苦,直到苦尽甘来,他们一人顺利当上了天子,一人成了闻名天下的贤王。
本是和睦万分的剧情,我们却迟迟完成不了任务。
只因系统说,还有最后一关。
我和楚游内心疑惑,却还是就这样将日子继续过着。
所幸楚游与贤王萧谌是真心相爱,二人日子本就蜜里调油。
而萧煜虽是天子,却不曾薄待我。
在东宫时,我是他的太子妃。
他的生母虽是皇后,却并不受宠,先帝偏爱贵妃以及贵妃诞下的九皇子。
太子之位是先帝赐给萧煜的唯一一样东西,除此之外,多余的一句关怀,一个眼神都不曾给。
伴随着九皇子日渐长大,萧煜的太子之位也变得岌岌可危。
最难的时候,他的生母虽在,可除却与他一母同胞的萧谌站在他这边,萧煜的身边便只剩下我了。
万幸的是虽是历经险阻,萧煜终究还是走上了这个位置。
他登基后,第一道旨意便是立我为后。
此后更是空置后宫,任前朝那群文臣武将想破了头要将自家女儿塞进来,萧煜都不动心。
他敬我爱我,不愿我受委屈。
我知道他一直记恨先帝偏宠贵妃,冷落了自己的发妻,曾经两心相惜时,萧煜握着我的手发誓,他一定不会成为先帝那样失败的丈夫和父亲。
可他终究还是食言了。
吃了那么多苦,我们的平静日子也只过了一年。
在萧煜登基一年之后,他与萧谌少时的白月光,出塞和亲的安平郡主回来了。
2
似乎每个男人都有年少时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萧家两兄弟也不能免俗。
当今太后生下的孩子不只有他们两位皇子,还有因皇后孕中忧思郁结,生下来便先天不足的小公主锦玉。
那是因为自小体弱被萧氏兄弟当成眼珠子般照顾着的小姑娘。
可先皇欲派人去草原和亲,挑来挑去挑中小公主。
她本就体弱,去草原的路远,她怕是挨不住这一路风霜。
到最后,是自幼与他们相伴的安平郡主去御前请愿,前往草原和亲。
纵然如此,小公主依旧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萧家两兄弟那无处安放的愧疚,便成倍给了替她和亲的安平。
而今安平荣归,注定了她会被这京中权势最高的两名男子护在心上。
一开始,萧煜倒是克制得很好。
最先失了理智的人是贤王萧谌。
那一日的宫宴本是为了迎接安平郡主归来。
偏生不知是谁要多上这样一嘴,当着众人议论郡主,说她本该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在旧王死后嫁给新的王,如今却被放回来了,真是新奇。
这样一句话,引得正要进来的安平郡主黯然垂泪。
也彻底激怒了自小和安平一同长大的萧谌。
那一日,向来待人温和的贤王第一次同人动了手。
在席会上将人打得头破血流。
有人冒犯郡主,他大可以有一万种方式将之暗自罚了,可不这样大动干戈一场仿佛就不能平他心中怒气。
他一副意气儿郎的做派,闹出这样一场,便是要所有人都明白,安平郡主虽已嫁过人守了寡,却仍旧是被他贤王萧谌当成眼珠子般偏爱着的人。
那一日,在场的人都瞧了个清楚,那个素来被称作宠妻如命的贤王,在为了安平郡主与人动手时,直接反手将前去劝他的王妃推倒。
楚游被他推得跌倒在一旁,她的小腹撞上了桌角,即刻便见了红,散落的碗碟割破了她的手掌,她茫然地看着此前发誓,要一辈子好好珍惜她的萧谌,就这样在迷迷糊糊中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王妃娘娘流血了。」
周遭有人惊呼,可萧谌却似没听见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
比起眼下扶持着他一路走来的妻子受伤,他更担心安平郡主日后会受人欺负。
于是他整个人守护在安平郡主身前,面对一众神色各异的宾客冷声放话:「从今而后,谁若胆敢再议安平郡主半点是非,便是和整个贤王府过不去。」
见状,我从高座之上起身,第一时间吩咐心腹嬷嬷将楚游带回去传太医。
萧谌放完他的宣言时,我刚走到他身后。
「萧谌。」我沉声喊他的名字,而后在他转过身时,狠狠一掌掴在他的脸上。
3
我便这般被往事织成的梦魇纠缠了七日。
再醒来时浑身失力。
萧煜坐在床畔守着我。
他看着我,眼眶微微泛红,眉宇间有深深的自责。
却又在和我目光对上那刻心虚移开。
他明白我与楚游感情有多深,可他却是逼得楚游以死明志的罪魁祸首之一。
楚游死在他以宫妃规格为安平庆生那日。
而在那之前,楚游拿出萧煜在登基时赐下的信物,请一个和离的圣旨。
却被萧煜驳回了。
哪怕那曾是楚游以命护驾换来的天子承诺。
可他为了不让安平背上拆散伉俪情深的贤王夫妇的非议,依旧选择堵死了楚游最后的退路。
楚游死时,鲜血溅脏了安平的裙摆,她被吓到,嘤咛一声躲进了萧煜的怀中,他便下意识护紧了她,细声安慰。
直到与我目光相对,萧煜才好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惨死的女子,曾是在他微末时不顾自己安危全盘襄助于他的恩人。
萧煜松开了抱着安平的手,分明已是天子的他看起来却有些无措。
他想说些什么,我却不再理会他。
只慢慢地走上前去,用袖子轻轻擦拭着楚游面上的血迹,然后取下她挂在颈间的信物。
「再等等我,欠我们的,总要先讨回来了再走。」我和楚游在同一家孤儿院中长大,她自幼没心没肺,总是能过分忽视痛苦,是以到了哪里都可以随遇而安。
我却不一样,我向来小气,睚眦必报。
攥紧了手心忍下滔天怒意,我不去看任何人,径直转身离去。
萧煜被我留在了身后,从头至尾,我不曾再和他说过半句话。
从那天起,我便闭紧了宫门,狠狠病了一场。
到眼下,萧煜坐在我旁边,整个人茫然无措看着我。
他想伸手为我捋去颊上沾着的发丝,却在我漠然的眼神中放下手臂。
「不用去安抚安平郡主吗?」
我忍不住出言相讥,「不过是当着她的面说话大声些都会被吓哭的人儿,毕竟以身救过你的楚游只是失去了性命,她可是被吓坏了。」
萧煜似是被我的话噎住,好半晌才露出一抹苦笑:「皇后,你不要这样。」
从前每当他这样唤我时,我总会及时想起自己的身份,再如他所愿给他递来台阶。
可这一次,我不接话,只用沉默待他。
萧煜没等来我的体贴知趣,许久之后,他才试探着说出第二句话:「安平她……并非有意,我已惩罚她禁足,你……」
这句话我甚至不愿意听完,直接抄起一旁的药碗砸在了他身上。
乌黑的药汁染脏了他的龙袍。
「滚。」我言简意赅开了口。
这是有史以来,我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如此冒犯,周遭的宫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萧煜的神色不定,最后,他携着怒气拂袖转身出了门。
4
在萧煜走后,又有人要来见我。
是萧谌。
他身为王爷本不该进后宫的。
可萧谌已经疯了。
他宁愿被杀头也要闯进来。
他说:「楚游一定有话留给我,顾容悦,你告诉我!」
我裹着大氅坐在殿上,看着眼前形貌疯魔的男人。
一副憔悴又狼狈的模样,全然不见从前享誉京城的第一公子半点影子。
此刻萧谌红着一双眼,不断地质问着我:「楚游她不是在演戏吗,她从前最爱用这种把戏来博取我的关注,去欺负安平,她怎么会真的跳下去,怎么会……」
是了,从安平回来之后,楚游和萧谌从前那灵魂相知的甜蜜日子便再也没有过了。
和我从一开始便收起了真心不同,那个傻姑娘是真的爱上了萧谌。
温和风趣的少年王爷与从天而降的救他于水火的少女相爱,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在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时,她整日痛哭。
一开始,萧谌愧疚非常,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断地忏悔发誓,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后来,安平郡主去王府探望,故意拿孩子的死刺激楚游,楚游情绪失控打了她,安平郡主回去之后便悬梁未遂,被府中下人搭救回来。
从那之后,萧谌要陪的人,便从楚游变成了安平。
「当初孩子的事错在我,你若有气便朝我撒,安平从来无心害你,你却让她名声尽毁被世人非议,她已经受过很多苦了,楚游,这是我们欠安平的。」
此后的萧谌,便是常说着这样的话,和楚游渐行渐远。
那个面对着初来异世冒冒失失的楚游,会笑着用折扇敲敲她脑袋而后再耐心教导她,会在楚游受伤时为她温柔包扎伤口,会在楚游被贵女们陷害时毫不犹豫站出来支持她的少年王爷,好像从此消失不见了。
安平陷害楚游的手段越发低级,可眼盲心瞎的人看不见。
直到现在,他痛苦地跪在我面前:
「我只是不想再后悔,当初我太弱小,护不住锦玉,我只希望能护住现在的安平,一切仅此而已,为什么楚游不愿意信我,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何她不肯理解我。」
见状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哪里配和她称作夫妻,你忘了,楚游在一年前便请旨与你和离了。」
萧谌闻言猛地抬头,神色警惕地看向我:「顾容悦,你做了什么?」
他话音落下,传旨的声音便来了。
是萧煜那头批下的旨意,这一次,他收下了信物,同意了楚游生前和离的请求,而今贤王夫妇和离,贤王妃恢复自由身,将以良家女的身份下葬,将来不与萧谌同穴。
我坐在高位上,神色嘲弄地看向萧谌:「什么夫妻,从你不再信任她的那刻开始,便不配再做她的夫君。」
语罢,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至于楚游临终前,她没有半个字提到你,你以为她在做戏给你看,但你在她心中,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萧谌发了狂,被周遭的护卫拖了下去。
我有些倦怠地靠在座椅上,眸光飘向暗处,萧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这就是你的补偿吗?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看着他,声线冰冷,「楚游失去了性命,罪魁祸首也该拿性命来偿。」
「容悦。」萧煜站在阴影处,斟酌了许久,才声音艰涩开口,「安平她,并非有意。」
这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只是他依旧选择了维护安平,自欺欺人着。
萧煜或许并不知道,他看向安平时的眼神中,是待旁人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隐忍克制着自己疯狂的爱意,只为守住自己忠于感情的承诺,可惜他两头都没顾好。
那一瞬间,我疲惫至极,整个人委顿下来。
我说:「我知道了,滚吧。」
萧煜怔在原地,似乎被我这副模样刺到。
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陌生和茫然。
从前为了做好太子的贤内助,我从来都是一副温良大度的姿态,动情之时,他也数次拥着我感叹:「悦儿,得妻如你,是我之幸。」
如今我已知晓回归的方法,再不用掩饰本性。
我说:「萧煜,你不舍得杀她,你对她有亏欠,便用自己恩人的性命去偿,真是贱得可以。」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得很,萧煜的面色沉了下来:「皇后,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我笑得开心,缓步上前,抬手轻抚过他的面颊。
我说,「萧煜,我也快死了,我不要你了。」
那一日,他几乎是从未央宫落荒而逃。
是以他没听到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说:「我要死了,你们也别想好活。」
5
我从来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从情感到物质我都计较得很。
我向来只信奉利益之间的平等交换,从不轻易相信男女之间所谓的真心。
哪怕是从前的我和萧煜,我们的婚姻便是放到我生活的那个时代,也是可以被称上一声模范夫妻的。
分明是身在古代的封建帝王,却主动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一直像一名寻常人家中的丈夫般敬我爱我,从不曾在我面前有帝王的架子。
世人皆叹我有天大的造化,能够得天子钟情。
可我自己知道。
他拿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是因为他要与自己的生父割席。
他敬重我善待我,是因为我在他最落魄的岁月中坚守着他,为他化解了一个又一个的危机。
他的忠贞是为了他自己。
而他的善待,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这些年来,我尽职尽责扮演好他理想中的妻子,贤惠大度,有勇有谋,他内心满意,我省时省力,一切仅此而已。
哪怕萧煜时常感激于我的存在,将我视作超越亲人的存在。
可我们之间,也止步于此,从不曾说过爱。
他爱的另有其人,可他也不想放开我。
我知道那人曾在少时为雨中的他撑过伞,也曾亲手为他刺绣过香囊。
他在最弱小的时候护不住她,在心底留了遗憾。
是以到了今日,他才会用着我为他筹谋而来的权力,将之惯得无法无天。
萧煜知道我必会因楚游之死对安平郡主心生怨怼,却依旧选择了保护她,将她禁足在自己家中。
他选择和我作对,我便不会让他们过太平日子。
所幸在受剧情桎梏,无法对安平出手的那两年里,我收集着用来秋后算账的东西也并不少。
我从其中挑选了一样遣人送给萧谌。
那是一名出自他们府中的婢女身契。
萧谌一定还记得她,她叫红绡,出身贫寒,在即将被人卖进青楼时被楚游买下,安排进了自己院中。
当时的她对楚游感恩戴德,直说楚游是救了她性命的菩萨,弄得楚游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只是到了后来,说楚游苛待下人的也是她。
故而她才一时不忿给楚游下了毒,害死了他们还未出世的第二个孩子。
当时的楚游早已万念俱灰,对如何处置这名婢女并没有想法。
倒是凑巧来贤王府拜访的安平郡主在义愤填膺下替她做了主,命人当场打死了红绡。
很粗浅的局,稍加思索便能看出是谁在从中作梗。
可萧谌的猜疑偏偏就止步于红绡这里,他不愿意再深究下去。
只是自欺欺人地安慰楚游,说他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哪里还会有呢,彼时的楚游早就对萧谌心死,她知道不是红绡,也会有人对她腹中的胎儿下手,她本就不愿意再怀上萧谌的子嗣,不过是借势为之。
而今我再将红绡的身契给了萧谌,其上记载了红绡的原籍和家人信息。
若是萧谌去查,便可发现,那些人已然全数死了个干净。
有人在一夜之间将他们灭了口。
凭着萧谌的本事并不难查出真凶是谁,端看自我欺骗的人,何时才愿意醒来。
这一次,萧谌的动作很快。
楚游还在时对着他自我辩白千百句都不能令他看清的那些事情。
如今他只用了三日便全数查清了。
可笑楚游却因这些受尽了两年折磨。
那一夜,贤王府中灯火长明。
他在桌前对着那些搜罗来的证据,细数着这些年楚游受过的委屈。
头一回正视他作为恋人有多失职的贤王,在一夜之间,满头青丝白了大半。
在天亮后响起第一声鸡鸣时,萧谌挎起了长剑出了门。
都道他是疯了,他才被天子惩罚过,而今又是闹了个大的,他直接执剑杀去了郡主府。
整座京城的人都做了见证,从前被他捧在手心的安平郡主满身狼狈,被贤王从家中追出,赤脚奔逃了几条长街,一路到了宫门前。
她那从来素白的衣裙由此脏污溅上了泥点,总是楚楚可怜的面容也只剩下恐惧和狰狞。
到最后,她在宫门前跌倒,
收到消息的萧煜匆忙出去接人,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安平郡主的一头长发被萧谌一剑断去,再近一步,剑锋便能划破她柔软的脖颈。
「为何,我不曾薄待于你,你却要让我家破人亡。」萧谌嘶哑着嗓音质问,誓要找寻出一个答案来。
「我没有,你怎可如此误解我。」她率先流下泪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
可萧谌已不再信她。
他合上眼,举起手中长剑,想与安平同归于尽。
却被一道厉喝声阻止。
「贤王,你在做什么!」萧煜自禁军身后走出。
「皇兄,阿游死了,我理应为她报仇。」萧谌看向萧煜,笑得绝望。
可萧煜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他说:「楚游的死又与安平何干,是你自己疑心不去信她,是你自己令她失望,既要猜疑她又不愿让她自由,害死楚游的人从来是你。」
到了此刻,他倒是什么都懂了。
可当时回绝楚游和离旨意时,他却又说是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楚游胡思乱想,萧谌从未有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终归是不忍见自己胞弟这般颓丧模样,萧煜放柔了语调:「三弟,安平她或有顽劣之处,引得你和楚游不睦,但你应当明白,她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她是锦玉的恩人,她……」
剩下的话不曾出口,是因为萧煜看见了自人群中走来的我。
霎时间,他的面色微微发白,那些歪曲辩白的话也哽在了喉头,再也说不出。
原来他也会觉得羞愧。
大病未愈,我被宫人簇拥着赶来,神色倦怠,目光轻掠过他,最后落在了他的腰间,忽地轻声笑道:「此前为陛下绣的香囊,不知陛下可还日日戴在身上。」
似是未料到我会提及这一出,萧煜神色有片刻恍惚,随即语调中透出轻柔暖意:「那是皇后的心意,自当一日不曾离身。」
那香囊还是我与他刚成亲时,他向我讨要的。
从前他的腰间只坠着安平的那一只,成婚之后,为了向我表达忠贞,萧煜主动朝我要来一只换上。
哪怕我的绣工并不算好,他却视若珍宝,日日佩戴在身上,爱惜不已。
忆及往事,萧煜面上浮现出几分怀念来。
下一刻,安平流水似的目光转过萧煜的面容,语带哀戚轻声唤他:「陛下……兄长,我疼。」
6
一声饱含依恋的「兄长」,刺痛的却是萧谌。
从前,安平和楚游发生争执时,她总爱这样喊他。
那浑似锦玉的语调,总是忍不住让他将心也放柔。
「兄长,正是为了这声兄长,让我连自己的心都可以去欺骗。」他的手掌抚上安平的面颊,眼神逐渐清明,「原来,你根本不能代替锦玉,锦玉没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我却因为你这样的毒妇,伤害了自己所爱之人。」
「又不是我求着你的,是你一厢情愿要凑上来,你这个疯子!」安平郡主终是忍受不了,猛地伸手推开萧谌,旋即提着裙摆倦鸟投林般向着萧煜跑去。
「疯子……一厢情愿……」萧谌没有再去追她,只是站在原地细细品着这些词,颓然后退两步,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我何止是疯子,我还是这世间最大的傻子。」
他悲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顾容悦,我终于看清了。
「锦玉的灵位不是楚游毁坏的,是安平找人栽赃于她。
「那年冬日宫宴上,是安平主动跳入水中,并非楚游害她。
「还有她最爱的那只狸奴,也是被安平摔死的。
「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终于看清了,可是我的阿游再也不能活过来了。」他说着,哀极之下,一丝血线竟从他唇边溢出。
萧谌浑不在意。
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一桩桩,一件件,诉说着他和楚游离心的过往。
那些椎心泣血的往事,将那个总是笑容明媚的姑娘双眼变得空洞绝望,到最后,她站在高台上,紧紧拽着我的手,语调决绝,她说:「容悦,我们一定要回家。」
然后她便松开了我,转身从高台上坠下。
而站在,他才迟觉后悔。
「贤王,慎言。」最后萧煜压低了声音,厉声警告着他。
到了此刻,他依旧顾及着安平的名声。
「皇兄,你分明都知道一切,为何还不肯醒悟,难道你要像我失去阿游一样失去皇嫂,你才甘心
吗?」萧谌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急步上前,想要去拉萧煜。
却不知是哪一句刺痛到了萧煜。
他冷笑一声,扬手一掌掴在了萧谌脸上。
萧谌被打得偏过头去。
许久之后,他回过神来,朝着萧煜缓缓笑了。
「皇兄,臣弟从前和楚游一起在你这里得过一个恩典,而今我想将此用了。」
他直视着萧煜,一字一句开口,「臣弟想用这个恩典,求娶安平郡主。」
「我不要!」安平闻言,啜泣着伸出手拽着萧煜衣袖,「兄长,求求你,他会杀了安平的。」萧煜沉默着不言,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住。
「皇兄,你已经见证了我的结局,我不想你后悔。」到了此刻,他还在为他的兄长筹谋。
可萧煜却并不愿领情,他阴沉着眉眼,一言不发。
到最后,他竟将为难的目光投向我。
我冷笑一声,直接转身便走。
可萧谌却叫住了我,
他说:「顾容悦,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看见她了。」
我惊疑不定地转过身,却见他直直看向我的眼睛。
「我在梦中见过她,她在另一个世界中笑得很开心。」他话锋一转,朝着我发问,「什么是攻略,楚游她是不是还能够回来?」
闻言我莞尔一笑,朝着萧谌答到:「已死之人如何能够回来,但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攻略,只是要拿她的命来换。」
我的手缓缓指向了安平郡主,似是没想到我依旧不打算放过她,萧煜语气有些不悦。
他说:「容悦,身为一国之母,你不能总是这样胡闹。」
安平便躲在他身后探出头来看我,唇角勾出一起讥讽笑意。
「真可怜。」她在无声朝我做着口型。
我并不惯着她,反手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剑,冲着她那张还在窃笑的脸直直劈去。
我突然的发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待周遭人反应过来时,安平郡主的右耳已被削去大半,瞬间血流如注。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她摔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裳。
我看着她,忽而笑到:「现在你变成残疾了,是你更可怜了。」
安平闻言惊骇抬头,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怨毒。
可惜第二剑还来不及出手,我便被萧煜扣住手腕,手中的剑被击飞。
「皇后!」萧煜怒极,看向我的目光阴沉如水。
随即拽住他的衣襟,猛然呕出一口心头血。
这具身体早已亏空,此刻心神激荡间,我口中的鲜血竟吐得停不下来。
我扶住萧煜,强忍着发黑的视线,
在捕捉到他腰间香囊在被鲜血浸染的瞬间腾升而起的紫芒后,我方才放下心来。
我说:「再见,萧煜。」
他不知道在这一刻他的生命已经被判处死刑。
我本想多说点狠话,可心口委实痛得慌。
却没承想这短短四字竟让眼前的帝王慌了神。
他慌乱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擦拭我唇边的血迹。
却不想越擦越多。
到最后他将我拥入怀中,泪珠滚滚落下。
他说:「不,不,是朕错了,朕不要别人了,悦儿,我们不分开。」
啧,傻杯。
7
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我刚与萧煜成亲不久时。
那时候的萧煜依旧是不受帝王待见的太子,朝中支持他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最艰难的时候,萧煜被皇帝下令圈禁府中,非诏令不得出。
他距离被废只差一步之遥,我求到了当今太后跟前,她却冷然不动,不愿意因为此事去消磨她与先帝之间那所剩无多的感情。
到最后,是被困江南的萧谌查出了当时水患贪墨官员的名单,再由楚游冒着生命危险带回。
拿到名单的那一日,我乔装打扮后趁着夜色,握着这份危险的筹码孤身与从前支持萧煜而今选择观望的一众老臣谈判,终于在天亮时分获得了先帝太师的支持。
临别时,他坦然相告,说这一整夜他都在纠结是否要直接杀了我夺取名单。
毕竟当时的萧煜已无价值。
在这深暗见不到半点星子的一整夜中,我曾有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万幸的是我最后成功了。
这名混迹官场几十载的老狐狸最终选择了将宝押在最不显山露水的萧煜身上。
「娘娘不怕死吗?」他问我,「妇道人家自有妇道人家的安分,娘娘何必同男儿一样拼命。」
我没计较他语调中的嘲弄,只是低敛眉目轻声开口:「太子非池中物,他心有宏愿,我要替他实现愿望,死亦有何惧。」
那些话本就是为了攻略萧煜而说的,最终传到了萧煜耳中。
彼时我一回到东宫,便被他紧紧抱住,如同抱住一件珍稀宝物。
那时候的他声音湿润,哽咽着在我耳边开口:「我这一生双亲不曾怜,幸有卿卿在。」
我低垂着眉眼,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抚。
那一次经历实在艰险。
我们四人曾在事了之后月下煮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萧煜喝醉,他失了一贯清醒的模样,如同孩子一般红了眼眶,他说:「父皇薄我,母后薄我,那我便不要他们了,我还有容悦,日后我只要容悦。」
那夜他实在醉得厉害,眸中熨帖着暖意,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开口:「容悦,我们好好过。」
我敛眸看着杯盏,不曾应声,只是适时为他递去一杯暖胃的温茶。
「好!」倒是一旁的楚游拍案应了声,她喝得也不少,说起话来已有些大舌头,「我们都在,怕什么千难万难,全是小事情。
「敬友情,我们真了不起!」少女高举起酒杯,她的双颊酡红,眼神却如星辉般闪亮。
萧谌就在一旁支着头看她胡闹,等到楚游不胜酒力,终于趴在桌案上呼呼睡去时,他再伸手轻轻将人拥入怀中。
那时候的月色照进萧谌眼中,他看向楚游的目光,分明温柔至极。
楚游最终被萧谌抱走了,而萧煜趁着酒劲,问我讨要不久前许诺给他的香囊。
在我亲手给他系上之后,他挂着满足笑意,轻吻我的指尖。
其实,那一日在太师府中,还有一句对白不曾传出。
那是刘太师对我的点评,当时鹰隼般的目光似是透过了这副贤良的皮囊,探向了我的灵魂,他说:「太子怕是不知道,他的枕边妇人才是最毒辣心狠的那一个。」
就像他不知道。
给他的那枚香囊中,放进了我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毒药。
若是有朝一日香囊沾上我的鲜血,其间的毒素便会被激发出来,日夜蚕食佩戴之人。
从我这里拿了东西的人,从来不准背叛我。
8
再醒来时,头痛欲裂。
一旁侍奉的宫女见我转醒,忙外出通报。
不消片刻,萧煜便过来了。
他看起来很是憔悴,下巴上冒出了浅青的胡茬,嘴唇也泛了白。
在等他来的时候,旁边的宫人早便说了,我昏迷了整整七日,萧煜便衣不解带守了我整整七日,直到方才,才去小憩片刻,却不想我在这时醒了。
我背靠着软枕,神色恹恹。
坐在我身旁的萧煜亦是满面的颓唐。
「御医说你亏损过重,伤了气血,悦儿,是从前那些日子熬伤了你,朕对不住你。」
他说着,伸手想要过来抚上我的头发。
探出的手臂却又在我讥嘲的眼神中凝滞在半空,萧煜唇边的笑容苦涩。
我想他当是要来求我了,求我放过安平,求我不要再计较旧事。
可我不曾料到的是,萧煜自身后轻轻拥住我,他说:「我打算将老三派往洛郡,安平……就随他一道去吧。」
萧煜将头埋在我的肩上,从前他脆弱时便总是这副姿态。
他说:「容悦,你不要改变,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我没有应他。
屏风外适时传来了内侍的通报声。
「秉陛下,安平郡主她投湖了。」
如同石子扔入水中炸出道闷响后便消了声息,一室之内,只余寂静。
只有萧煜拥着我的手在下意识收紧,且越发用力。
终于,到了后半夜。
宫人再度来报,却是说安平郡主昏迷不醒,整个人危在旦夕。
萧煜再也坐不住。
他看着我,满目愧疚:「安平终究是朕的恩人,朕不能弃她不顾。」
他说:「朕只是去探望一下她,等朕回来。」
他自然是不会回来了,我必然也不会等。
待他离开后,我从榻上起身,走到窗棂前,一封密笺正躺在其上。
送信的人早不见了踪影,我就着烛火将信笺展开,其上记载着一个地址,这世间倒也多的是沧海遗珠。
我在展阅完后将信纸燎在了烛火中。
后半夜,有人将我放在妆奁第二格中的手令取出,他们会代我去见一个人。
萧煜一夜未回,发生在安平郡主府上的事,我大概也知道。
从湖中被捞起的可怜人儿,在萧煜赶来之后才慢慢苏醒。
她扑进萧煜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只说着不愿意离开京城,不愿意离开君王身边。
「安平,贤王保证过,只要你随他离京,他不会伤害你。」
可安平郡主不愿意,哭到伤心时,她问:「是不是皇后嫂嫂容不得我?我只是想待在自己的家园,兄长,我曾经为了你,孤身去了草原啊。」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萧煜。
安平最终还是和萧谌出发了。
只是刚离了京郊,安平的车马便失了控制,整个人连人带马车一起坠入深崖,被称为安平郡主的人在这世上算是彻底被抹消了。
同去贤王爷不信,执意要去探那马车虚实,也被带了下去。
万幸的是他受伤不重,只是醒来后人疯魔了,说是在他濒死时见着了心念之人。
贤王从此不再理正务,每日如同孤魂般游荡,想尽了法子伤害自己。
只因他说这样能让他见着自己故去的王妃。
消息传回京中时,萧煜正守着我。
闻言他只是低头轻吹着手中的汤匙,目光专注地喂我喝着汤药。
我将他手中的药碗掀翻,他也不恼,只神色淡然地再续一碗。
直到一整碗药饮尽,
他将药碗放下,回避着我的目光似在对我开口,又似在欺骗自己。
「朕对安平,从来只是报恩而已。
「容悦,你和旁人永远不一样,你是朕唯一的妻子,你能理解朕的,对吗?」
他已做出了决定,
我没理会他。
只是看着他那隐隐透着乌紫色的嘴唇,笑出了声。
9
再见到安平是在半个月之后。
彼时她已经换了身份,成了侍奉在太后身边的孤女。
这名先帝在时无宠的皇后,在小女儿离世后,便一心求佛问道,不问世事。
而今,外界皆知我缠绵病榻。
而这后宫总还是需要管事之人,她便是打着这样的名号归来。
并且将萧煜送往她那的人一并带了回来。
萧煜很是愤怒,他恨他的母亲,却又为了安顿安平,不得不与之合作。
太后回宫那日,身为儿子的萧煜不曾前去相迎。
可是太后却是不甚在意,这些年看守皇陵的生活似乎打磨出了她的善意。
她命随身的嬷嬷将一碟糖糕送去了御前。
据说那是她亲手做的,赶来的路上怕凉了,还专门起了炭炉烘着。
那一日,萧煜在御书房中枯坐一下午,最终还是没有退回那碟糖糕。
他并不贪甜,可他却贪恋从前漠视他的生母为他亲手做糖糕的这份快意。
只是一份点心,便让他红了眼睛。
那一夜,他在我的宫中长坐许久,他似是有许多话想同我说,从他少时的委屈到如今这份点心。
可他少年时的过往我早已全然知晓,眼前的这份点心我并不能看得上眼。
但最后,他便这样枯坐了整夜。
到最后,第一缕晨光照进来时,他说:「容悦,或许我该放下了。」
他想放下过去的仇恨,与曾经的自己和解。
仅仅是用一盘点心,这条我和楚游在他被生母弃之不顾时为他拼死保下的性命,便轻易选择了原谅。
我有些震惊,这些天来第一次正眼瞧他,目光从他越发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掠过,最后发出点评:「够贱。」
可萧煜并不这样认为,他看着我,沉声开口:「容悦,朕是帝王。」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强调他的身份,在得到生母赏赐的一盘点心后,在自以为能把握住年少时缺憾的爱之后。
萧煜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背弃了曾经的自己。
到最后,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容悦,若你总是这般固执,你不愿意理解朕,自会有人愿意。」
10
理解他的人自然是在太后那边。
萧煜渴望了二十多年的生母之爱,虽是来迟,但终归是有了。
可那份爱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真,
至少太后不曾关注到萧煜日渐虚浮的步伐,和逐渐单薄的身形。
可萧煜确实很容易满足,一碟糕点,几句关怀,流水似的珍宝便朝着太后寝宫送去,似要将这些年的亏空尽数弥足。
相比之下,我这边便显得冷清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
这一日,我刚借着喂鱼的由头,将手中的密信投入玲珑池中的锦鲤口中。
转身,却撞见了站在我身后的安平郡主。
她带着帷帽,披散的发丝遮住了她缺失的半只耳朵。
「你真可怜。」她看向我,笑着挑衅,「你再不愿意我留在京中,可我不仅留下了,还住进了皇宫,甚至陛下还准我在御前侍奉,我与他,整日都在一起。」
见我没有反应,她更是欺近一步,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说:「你和你的朋友,都是没用的废物。」
闻言我一把投尽了手中的饵料,看向了她。
安平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过是朝她走近一步,她吓得浑身一抖。
可她依旧没有后退,眼角余光瞥向了暗处,那里已经有人悄然离开,前样御前通风报信了。
像是生怕我将她罚得不够狠,安平口中还在不断地招惹。
「你那朋友可真没用呀,不过是当着她的面刺上你几句,她便急得要动手。可笑她待那两兄弟如此真心,到头来却没人愿意信她。」
「还有……」她话未说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便打断了她。
我没有动,只是朝左右宫人看了看,便有人上前将她按下,伺候在我身旁的个个可都是精挑细选的。
甩起人巴掌时可从来将胳膊抡得滚圆。
纵然安平是来故意挑衅,此刻也被打懵了。
「顾容悦,你这个贱人!」她的面颊高高肿起,看向我时神色怨毒。
「啪!」再一掌,她的一颗牙齿被击飞出去。
庭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安平看着我,眼中透出得意,下一刻,她语调里透出哀戚。
「陛下救我!」
可来的人不是陛下,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陛下今日在御书房晕倒了,太后叫姑娘快些回去准备探望。」
说罢,她才好似刚见着我一般,瞬间噤了声。
我颇为好笑地看向安平,
此刻她的面上是真真切切的惊恐。
我却没有再朝她发难,只是看向她坠在心口的鹰哨。
「好别致的玩意。」我说,「听闻安平郡主从前嫁与草原之王前,便曾得到过这样一枚鹰哨作为定情信物,坊间有传言她在和亲之前,便已与草原之王定情,若是当真,便可真是一桩美谈。」
左右桎梏着安平的人松开手,她浑身颤抖着直接跌倒在地,
看向我的眼神如同见鬼了般,甚至连行礼都忘却了,从地上浑浑噩噩爬起来就跑。
那天夜里,便有人将密笺传到了我的手上。
传音的人语调急切,只说着自己可能已经暴露,问奇袭军队已然行至何处。
我想了想,挥手落下回信:将至城下。
第二日,病中转醒的萧煜来到了我这边。
他来为安平出头,此刻正看着我,满面的不赞同。
「她不比你,她在这宫中无依无靠,你又何必去为难她。」
「萧煜,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说,「这世间没那么多两全的好事。」
萧煜沉默了许久,方才在我面前开口:「可朕是帝王。」
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强调他的身份,为的是向我宣告,为了补偿安平,他已决定将她纳为妃子。
从前,他最憎恨他的父皇以此为由,理直气壮偏宠贵妃母子。
到了如今,这终于也成了他为自己失信毁诺开脱的理由。
恍惚间,他的面容于当初在宫宴上怒斥他为废物的先帝眉眼重合。
权势总归是最迷人眼的,
我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再想到那已暗中入京的人。
缓缓勾起唇角,
萧煜如今是帝王,但很快便不是了。
我一般不会让别人用同一个理由来招惹我第三次。
11
似是为了刻意敲打我,
萧煜竟专门给安平准备了册封仪式。
这是她人生最为风光得意的时刻。
她一身华服,满头琅彩,朝着她心慕之人而去。
她朝着他伸出了手。
却在手掌将要相叠时,蓦然变了神色。
安平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萧煜的心口便要狠狠刺去。
若是从前,萧煜轻易便能避开这一刀。
可他如今便是连反应都要较人慢上半分,慌乱之下,他的手臂被匕首狠狠穿透。
等不及刺出下一刀,安平被赶来的御前侍卫制住,可她浑然不惧,吹响手中的鹰哨。
过了许久,却无人回应。
「在等你的草原儿郎吗?」我笑着,取出一把长弓,站在不远处对她轻声说道。
「你,你都知道了!」她霎时惊变了神色。
「我当然知道,因为,一直跟你联络的人都是我啊。」
我笑着开口,手中长弓拉满,箭头对准安平那张全然失色的脸。
我说,「就凭你带来的那几个细作,还想里应外合吞并城池。
「在你将他们安插进来的第一个月,那些人就被我尽数拔光了。
「还有你千辛万苦偷来的城防图,也在我手上,你的草原铁骑从来都不曾收到信号,今日更不会有人前来救你。」
「为什么!」安平尖叫起来。
我指尖拨动,一支羽箭瞬间贯穿她的小腹。
那是楚游最先受到伤害的地方。
「因为我这个人很是记仇,还很坏,最喜欢看人在最辉煌时跌入地狱。」说着,我单眼闭上,瞄准了她的小腿。
曾经,楚游被她推下湖中,冻坏了一双腿。
又是一声惨叫声响起,我拉满弓,再次对准了她。
今日我的精神特别好,忍不住唇角勾起,口中吹着气音模仿着箭矢中的的声音:「咻——啪——」安平在风中吓得颤抖,她浑身鲜血,匍匐在地,冲着我嘶吼:「你杀了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我会杀你的,你可以等着。」
在那之前,我要先将被亏欠的债务讨回来。
……
直到最后,身中四十二箭的安平被拖下去,她被扔在了大狱中,惨呼数个时辰后咽了气。
人们到此才发现,他们的伟岸帝王从头到尾竟一言都不曾发。
再一看,萧煜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变得好无知觉。
所有人都知晓,当今圣上是因为被心爱的妃子刺杀背叛导致急火攻心生了重病。
最开始,他还能发出些声音。
他试图要我救他,我只是笑着坐在一旁品茶。
在这期间,太后曾经来过一次。
在确认萧煜已是废人之后,她毫不掩饰面上的弃嫌,掩住口鼻离去。
萧煜本来努力张嘴想要唤她的动作停下。
就因为梗着脖颈一路目送她匆忙远去的背影。
那日之后,他便不能再开口。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
是以当我将流落民间的九皇子带回时,萧煜睁大了眼,他的神情异常愤怒。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先皇当初为了保护九皇子,可是费尽苦心,我也是花费许多力气才与这方搭上的。」我说着,伸手理了理萧煜面上散乱的发。
「当然,也有不爱子的父母,太后为了讨新帝欢心,觉得你在这宫中还是太碍眼了,所以提议让你迁出去。」
这一次,萧煜不再挣扎了,他抽搐的动作停了下来,眸中的光化作一摊死水,他就这样平静地看着我,良久之后合上眼,一滴泪珠便这样滚落下来。
我却笑着要他宽心,「我只将自己的那份讨要回来便可,多的我不贪心。」
譬如我和楚游曾经救下了他的性命,如今他将健康的身体还回总不算过分。
譬如我替他争取来的江山,他也该原封不动地退回。
他无法坚守自己的誓言,伤害了真心为他的楚游,又将敬爱他的萧谌推远。
而今孑然一身,全是活该。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萧煜被送回从前的太子府中,此处早已荒凉,成了一片废墟。
新帝下了命令,要他幽禁在此,非诏令不得出。
我负责将人送去,在临别前,我告诉了他最后一个事实:「当初的安平并非为你请愿,而是她恋慕上了草原王子,二人早已情投意合,并没有你什么事情。」
萧煜静静听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在我抬脚离去时,目光追随过来,他的面上是难过与悔意。
「不用再见了,萧煜。」我说着,转身出了门。
「抱歉。」门扉合上时,我好似听见他哽咽抽泣之声。
再转身时,我撞上了意料之中的人。
是形容枯槁的萧谌。
他如今执着于求仙问道,数次寻死又被人救回。
他是故意来寻我的。
再次相见,萧谌在我身前站定,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他说:「我知道什么是攻略了,顾容悦,你们接近我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我是这样的没错。」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只是楚游……
我又想起那一日,楚游看向我的眼神中闪着星光。她说:「悦悦,萧谌是真心爱我,我想为了他留在这里。」
听完我这话,萧谌整个人像是重新被点亮,一缕希冀的神情从他面上升起。
「我知道,如果本人愿意的话,可以向系统兑换一次回来的机会。」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而我则在他期许的眼神中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只是——」我话锋一转,面上带出笑来,「她只是曾经想为你留下来,那个曾经是多久之前,你想过吗?
「从她决定跳楼的时候,就注定永远不再回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配。」
我一字一顿说完最后那三字,再不管备受打击失魂落魄的萧谌,心情大好地离开。
没过多久,我便听说贤王爷又投了河,他依旧不死心,要去异世找他的王妃。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幸运地被人救起,等发现他时,他已经臭了。
愿天下喜欢谈恋爱的小姑娘谨记:臭了的男人不能要。
万事了尽后,
我在一方密室中烧了炭盆。
以我而今这副身体,我会死得很快。
合上眼睛时,眼前浮现出我出来异世时的画面。那时候我们四人总是常在一日,晴日赏花,月下吹笛。画面中的人无论真情或是假意,总是笑得很开心。
临了前,我又猛然睁开眼,用最后一丝气力,朝屋外的暗卫下达了指令。
「有机会……一定要将太后打一顿……呸……死老婆子……敢找我晦气……」
我是翻着白眼离去的。
12
就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不过伸个懒腰的工夫,闻声而来的楚游几乎快要将自己的整张脸怼我脑门上。
「悦悦宝儿,你醒啦。」她冲我傻乎乎笑,眼神却心虚闪躲。
我默默从床上站起身来,开始活动手脚。
楚游见状不断后退,笑容牵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能谈的,真的还有谈话空间!」
我却不理她,冲上去一把将人绞住摔在了地毯上。
「说,还当不当恋爱脑?!」我压在她身上,恨不得把手指头直接戳进她脑袋里。
「呜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给男人当狗了。」楚游捂着脸嘤嘤痛哭。
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头探脑凑过来:「悦悦,你真去搞他们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
「噢……」楚游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不重要,只要她敢说出半个心疼男人的字,我的巴掌就会马上飞到她的脸上。
然而她并没有工夫心疼男人,楚游有了更加激动人心的发现:「系统给钱了,我们共同账户上多出来三千万!」
楚游乐呵得不像话,我却沉了脸。
「才三千万,累死累活干这么多才三千万?!」
「欸我觉得三千万好像够……宝你要去干嘛!」
「找系统算账。」
「叮——」
「又到了三千万欸!」楚游欢呼起来。
差不多,我在心里想着。
看着楚游兴奋的笑脸,活着的真实感终于全数归位。
我看着自窗外透进的阳光,想来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明媚灿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