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正/文
一
在抗战初期,1937年9月2日,韩复榘通知鲁北前沿,各部队将领于9月3日4点半在平原县北三里任庄开会,命副官长雷太平、原手枪旅长兼济南市警备司令通知津浦站将火车于3日1点半调到辛庄营房,另外通知手枪旅一团二营五连、交通营二连一个排同时跟从出发,当时我就在这个排当兵。
韩3日下午到辛庄营房,跟从部队已到,都在等候火车,直至1点40分火车迟迟未到。韩问雷副官长,时间过了,贻误军机,责任你要承当,叫卫士杨树森把副官长上了绑,并说到平原不误开会算啦,否则杀你的头。3点火车开过来,一齐登车北上。到平原下车后,韩看表4点正,即叫卫士给副官长解绑,跟随韩去任庄开会。会议大意是要严防汉奸破坏,坚定抗战意志,狼狠打击敌人,战场上一切要达到战略战术的要求,7点散会。
4日下午,韩返回济南,在津浦站下车后,即把调动股关某(名字忘记)叫到月台。韩问,雷副官长是怎样通知你的。关说,叫我1点半钟将车皮调到辛庄。韩又问,为啥两点才到呢?关满不在乎的说了些客观原因。韩说,什么都得向军事让道,总之你犯法了。关说,我犯法由铁道部处理。韩说,按打仗来说,5分钟决胜负,像你贻误半个钟头,要从宽处理的话,命令就无人执行,非常时期军事第一,我有权管你,按军律贻误战机该处死刑,便叫卫士拉去枪决。此后,谁也不敢玩忽命令了。
二
韩复榘主鲁时,他的卫士有杨树森(柘城韩香炉人)、苗自瑞(宁陵杨花楼人)。韩当团长时,杨、苗就跟他当卫士,直至抗日战争,每次战役中都建立不少战功,可以说是韩的左膀右臂、贴身家将。因韩勇敢善战,惯以亲率多者一连、少者一排,甚至只带卫士,插入敌人内部或敌后袭击敌人,因此风险危急尤多。如东征北伐时,1927年12月2日拂晓,漫天大雾,韩亲率十几名卫士袭击柳河车站,击退奉军一旅之众,破坏敌钢甲车五列,俘获老毛子兵(即白俄)40名,类似事例举不胜举。杨、苗明知韩执法如山,但也有些居功自傲,所以就大错不犯、小错不断。1932年,杨又犯了错误,本不该枪决。但韩愤怒之下,要把杨装上八号汽车拉出枪决。韩的夫人高艺珍得知,急忙跑到汽车前不让开车,被韩跺了一脚,说:“牛队长,你枪毙不了杨树森,我枪毙你!”说罢回东大楼去了。高艺珍马上打电话请民政厅长李树春赶来,讲情未允。高又打电话请教育团长程希贤讲情。程与韩系同棚当兵的老弟兄,经常在韩面前说笑。程走到东大楼右边楼梯咳一声,急转身从左边楼梯上去。韩听到程的声音在右,即从左边下楼,欲躲之不见。可巧二人相遇,程左手卡腰,右手指着韩的鼻子说:“八千岁讲情不准,我穆桂英来了,准也得准,不准也得准。”把韩逗笑了,韩直抽烟不语。程说:“向方别生气啦,像杨树森这个冒死鬼很难得,南杀北战跟你一辈子啦。苗自瑞到鄄城去啦,你再遇到危险时刻,谁给你冲杀。”韩说:“不杀也得棍责五十,禁闲三个月。”程即叫卫士传牛队长照办。后来济阳一战,韩被数千日本鬼子包围,突围后竟只剩杨树森一人。
三
韩复榘主鲁时,第三路军的官兵多系豫东和豫南人。商丘地区前后有李益智、谢某、蒋风芝等三个师长,李萱德、荣光兴、万国曾等六个旅长,孔、吴、刘、甘等五个团长。周口地区有展书堂、李汉章、时同然、王书鼎等四个师长,连其昌、雷太平等两个旅长,高兰田、黄自忠等五个团长。下级军官及士兵就无可统计。1931 年,河南遭荒,民不聊生,尤以豫东灾情最重,引来很多兵营家属。韩对此非常重视,考虑到当个兵每月除伙食仅得到六七元钱,要来个家属还得吃花,临走时至多只能送三四十元路费,光车票得20多元,到家就剩不下钱啦,老少还得挨饿,几个月也还不完欠债,困难这么大,多么苦恼,那还有心学习。韩为此感到不安,便下命令:凡是家属来营,由原七天改为一月不拿伙食费,并令各营、连速设家属招待所,由副官处会同火车站抽调专用火车一列,每月初一、十五由济南出发,经徐州、商丘、开封、郑州,转许昌、漯河、西平、信阳返回,半月一次,凡持有第三路军官兵家属证者准予登车。
1933年7月的一个深夜,韩复榘正在甜睡,被嘟嘟的号声惊醒,看表3点半钟。
韩考虑全军数万士兵都会被号声惊醒,按士兵作息时间表,白天没有一点空闲,士兵睡眠仅8个小时,再被号兵练号干扰,那就休息不好,影响出操学习,也有害于身体健康。为此,韩叫参谋处通令全军,司号人员与士兵同时起床,不准提前练号,违者重惩。
四
东北相继沦陷后,中国各港口大城市经常有日本人挑衅滋事。蒋介石曾发出通令,凡有意挑起国际交涉者处死刑。1933年秋,一天下午,手枪旅二团三营某司务长(名字不详)带队到野外实验。途经一废小桥,迎面过来三个日本人,已过了桥,但跟随的洋狗尚未过桥,经士兵一哄跳下了水。日本人便破口大骂,拉住司务长不让走。开始,司务长明知上级不让惹日本人,日本人经常到侯家大院交通营门岗闹事,上级都不敢惹他们,我这个小司务长更不敢惹。不料日本鬼子又拳打脚踢,小伙子司务长恼坏了,把心一横,豁出一死,大声喊道:“弟兄们把他绑了!”带队回到营房,又把鬼子吊在单杠上痛打一顿,然后松绑放了。事后,司务长向赵长兴营长报告后,即到省府投案请罪。韩问明事实经过说:“你敢杀日本鬼子么?”司务长答:“只要有总指挥命令,杀个30、50的也不解恨,这一回是我自己打的,愿受处分。”韩把大拇指一伸说:“算是这一个,希望你抓紧学习杀敌本领,自有用武的机会,赏你50元。不要害怕,日本人不愿意,我就炮轰他的领事馆,回去吧。”司务长敬礼回营。后日领事向韩提出抗议,韩拒不承认,这时察、绥吃紧,日本领事也未严予追究,遂不了了之。
五
1937年春,韩复榘为了准备抗战,在济南白马山北山脚下,开凿两个山洞储藏弹药,由交通营二连负责开钻。当时我在二连当兵。6月的一天上午,韩身着黑制服载顶草帽,悄悄来到洞口。一名站岗的新兵喊走开,这里不准老百姓来,高排长看见是韩,大声喊了个“立正”,两个洞的人都停止了工作,立正站着。韩说:“稍息,都歇歇吧。”韩问,连长哪去啦,高排长答在袁柳庄连部、韩命令连长跑步前来。张泉海连长来到后忙向韩敬礼。这时高排长已把队伍集合好了。韩问工程进度啥样,连长答一号洞35公尺、二号洞30公尺。韩说工程进度很快,大家很辛苦,前几天伤了个人不好,所以我特来看看,不过这问题属于官长不负责任,以后打眼、装药、放炮要特别小心。再者单独驻防不能忘掉学习,现在我提问一下。第一个叫的是刘提升,要他默诵“精神书”第三条。刘只说了“洗净以前的污秽,去作信实洁净事”,下边不会了。第二个叫了温长安,仍背诵第三条。温长安是个新兵,一句也不会。第三个叫了杜兴仁,他背出:“洗净以前的污秽,去作信实洁净事,革故鼎新,刮垢磨光。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第五个叫到了我,要我默诵军士业务第十八条,我背诵出:“军士对于部下,必常发明忠之谈,尚节之气,爱国之心,勇武之念,以熏陶臻与完全之国家思想。例如从来之战争,其死于疆场、跃马边塞等,有如何之光荣;不死于乱兵即死于国法,非但身败名裂,遗羞后人,更丧军人之廉耻,败坏军队之名誉。语曰,幸生不生,幸死不死。与其逃生,究不免一刀之惨罪,与其幸死尤能求名誉之生活。凡此种种,必须与部下常相讨论而剀切教导之。”继而讲解。韩说:“这个兵该提班长啦,能包本军士业务,便会带人,希望在抗战前大家都明白了十八条的意义,就能树立国家观念和爱国主义。大家弟兄很受累,奖给50块钱,买些肉,变变口味。”说完,韩转身面对张连长,厉声说:“人家干活,你在连部睡大觉,还伤亡了一个弟兄,这都是你不负责任!”说着打了张连长一拳,还命令跪下。
六
韩复榘为了整顿军风纪,曾亲自编写了《士兵上街袖珍手册》,其中规定了一个“十条”,即:(一)各连每到星期日,如有购买或看病的,经许可后,必须由值星班长带领列队上街;(二)上街必须服装整齐,并佩带出入证;(三)在街上走要服从交通规则,靠左边走;(四)在街上禁止看广告标语……妨碍交通;(五)不准打人和骂人;(六)与人接谈,要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对人诚实;(七)看见老年人有困难时,须大力给予帮助;(八)在街上碰撞了别人,先说声没看见,别生气,请原谅;(九)禁止到赌博场、戏院,败坏军纪;(十)严禁由烟花柳巷通过。以上十条仰各官兵遵照执行,如有违者,一经查出,快不姑息。1937年,东北军的刘多荃部在沧县作战溃败,退入鲁境。当时,我在《华北新闻》看到韩复榘发出的公告,至今我还少头无尾的记着几句。他说,现在我有五个师、一个手枪旅、二个炮兵团、一个补充旅、两个补充团,连民兵有20万武力。凡有扰乱我山东人民者,我与他誓不两立。如刘逆多荃,抗战不力,溃不成军,在我境抢劫百姓,扰害人民,我定派部队前往齐河、长清,对不法者给以严重打击。
1934年春,韩复榘在侯家大院大操场集合手枪旅和交通营,参观手枪旅精诚球队和交通营智勇球队的篮球比赛。比赛完毕、韩即向部队训话。韩说:“前天,马良(军阀时代在山东当过师长)找我谈话,劝我今后不要杀人太多,杀人多了没有好处。我说黄巢杀人800万,我连一半还没杀呢。举个例子,这一块地长了一些高粱,满地是草,你们说,是留着高粱,还是留着草呢?”官兵异口同音回答“留着高粱。”韩复榘说:“对啦!再多的草都得去掉,山东的土匪不论多少,都要杀光!你们都亲眼看见了,像张黑脸那伙70多个土匪,在这操场南头不是一起杀完了么,要留下一个,对人民有啥好处?我既当山东的官,就要为山东除害。不然回家抱娃子多好来!马良每次临走,我都是有礼貌的送出大门,这次走时,我连个起坐礼都免了。”
韩复榘主鲁八年,有六种人对他不满。第一种人就是司法界和法院的人。在旧社会打官司,张三送礼就是张三有理,李四送礼更多,就是李四有理,经过三年两载,张三和李四都花得倾家荡产,案件得不到终结。韩主鲁后,这个财源茂盛的热门生意,竟被人们称为“一言堂”的“韩青天”给夺去了。当时有的老百姓说,打官司还是上“一言堂”,一文钱不花,有理的回家,无理的受罚,三言两句真干脆。第二种人是土匪盗贼。只要是抓着土匪,韩不分首犯和胁从,也不分情节轻重,一律枪决。例如张黑脸一伙,一网打尽,一天处决。刘桂堂大股土匪,祸及全国十多个省份,到了山东,被八十一师唐旅打得无立足之地。韩初到济南时,从张庄营房到商埠,经常发生截路伤人的案件,由于四路民团清乡剿匪办得好,人民得以安居乐业。第三种是吸毒、贩毒的人。韩规定吸毒贩毒价值超过一元的,一律枪决。吸毒的人在日本洋行吸过了瘾,就编了个顺
口溜:“三口白面两口烟,好比神仙人云端。白面吸过瘾,神鬼都不怕;怕只怕出洋行,似老鼠,左右观察,若遇到侦探队把咱来抓,绳捆索绑见老韩,脑袋就开花。”第四种人是贪官污吏。韩主鲁时最反对贪官污吏。他认为坐办公室听报告,是得不到农民疾苦实情的,只有学包拯那一套,着便衣接近农民暗查私访,才能给人民除害。他这种办法,使一些贪官污吏时刻提心吊胆。如国民党沾化县党部主任马某,依仗有蒋介石作后台,在沾化敲诈勒索,作恶多端。被韩私访属实后,没通过什么法律程序就把他干掉了。韩这些做法虽为民除了害,也枉杀多杀了一些人。第五种人是娼妓。韩要求官兵和公务人员戒嫖,要求特别严厉。在抗日战争前,他曾为官兵编写了《烟酒嫖赌四戒军歌》,要求各连队值日官每天教上兵唱三至五遍,夜晚在讲堂时间并详加解释。总部执法队遇到军人由八卦楼(旧济南妓女院)通过时,必带到军法处拘留审查,通知主管官亲自领回,在大众面前不是棍责便是开革。对妓女也有严厉规定,妓女上街必须外罩背心,胸前佩带妓女小牌,否则经便衣或警察查觉,就停止营业,怕丢人就别上街,或是从良为善,改行最好。第六种人是洋车夫。在1930年以前,济南街上洋车往来穿梭,生意很好,一个车大每天能挣到三四元钱。自韩到山东后,济南经常住有上万的军队,但街上很少见到兵,军人坐车的更没有。军人不准坐车,这是韩遵循西北军的老传统。
冯玉祥1928年为此写过打油诗:“一人坐车一人拉,同是人类有牛马。重层压迫真痛苦,惟望仁者解放他。”洋车夫因坐车的人少,就有很多改行了。(1985年8月)
作者时在韩复集部下交通营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