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苟信觉得自己有点抬不起头来了,虽说青紫他娘和贾道源哥俩只是堂姐弟,可那也是亲戚,被王旺云用红笔标注了的亲戚,他感觉到很窝火,内心里骂了王旺云大半夜,又抽了几口烟,这才起了身,又骂了自己女人和她娘家人几声,又披件夹衣,便出了门。今晚后半夜,是他们后街黄家巡逻。他已经听到,从他家屋后寨墙上传来的说话声,那个王旺彩,还耽意使劲地敲打了几下铜锣,似乎是在告诉黄苟信,该换班了。
黄苟信家,就住在寒墙西北角转变处,前后两个院子,一处住人,一处养牲口、放粮食。往常是他住在后院饲养牲口的,今晚他要领班,就让自己女人住后院了。他家没有长工,也没有短工,他更愿意临时找工人给他家干活,包括他亲兄弟黄苟恼,名义上是给他管伙计的,可手下并没有固定的伙计,都是临时找来的。除了焦麦炸豆季节,黄苟信家从来都不管饭,更不要说吸烟了。不过,黄苟信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从来不欠人家工钱,只要活干棱正了,丁是丁、卯是卯,一打一叫唤,从来不拖欠工钱。

黄苟信想着心事,又看了看,后街几户人家,兄弟黄苟恼,堂弟黄苟熊、黄苟吊几个人,已经往寨门口走去,黄苟信看了看天,把那件夹衣穿到了身上,又骂了小兄弟黄驴子几句,这才往寨门口走去。
黄苟信有点想不开,兄弟黄驴子,为啥自己不去巡逻,而愿意拿出能买两个烧饼的钱来,让旺彩家那个三儿子王来宾,替自己值班巡逻,不就是半夜的时间嘛,还能耽误你白天赶车?
黄苟信心里骂着这个、骂着那个的时候,已经到了寨门口。王旺彩领着后街王家的七八个男人,也早已站在寨门洞里,啃起桂芝提前送过来的白面馍,还有几骨朵蒜瓣,这馍还是下午的时候,女婿张顺溜送过来的,当然是军营里的东西。大伙猜测,之所以张顺溜敢明目张胆地送来,肯定是得到李白子认可的。
“旺彩,你小子有福了,你看看。来义当了兵,这天天可是大鱼大肉,白面大蒸馍吃着,也不用下地干活了,还能睡上个安稳觉,呵呵,还是我们这些老疙瘩头受苦啊,还得给他们巡逻,你说说,这当兵的不巡逻,让我们老百姓来保护他们,也真是有理没地儿说啊。”黄苟蛋接过王怀义递给自己的一个蒸馍来,咽了一口唾沫,把馍放到了怀里,他何不舍得吃,说啥也得给刚会说话的儿子捎回去。
黄苟信接过那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也没有吃,又拿了一骨朵子蒜,放到怀里,尴尬地一笑,说道:“天亮了,这不就是一顿饭。”说着,又看了王怀义一眼,说道:“二叔,苟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当兵的,今天刚来,咱就不说了,要是在这儿常住的话,这岗,还是让他们站的好,毕竟他们手中有枪嘛。对了,还有其他村子里,住进咱寨子的,也得站岗不是?”
王怀义正在收拾起没有发出去的两个馒头,抬头笑了笑,尴尬地说道:“俺大嫂多给了两馍,呵呵。你们说那事啊,等天亮了,我给文实和茂恩再说说,毕竟人家是公家派的拿事人,咱们啊,得听公家的,得听公家的。苟信啊,太阳露头,开寨门,可不能提前摸黑,把寨门都打开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满场他二舅还说呢,有个什么寨子,就是因为麻痹大意,被土匪端了窝的。”
说话间,王怀义已经拿着两个馒头,走到了家门口,黄苟信小声问了句:“满场他二舅,没走。”啃完馒头,提起手中的铜锣,正要交接的王旺彩小声说道:“没走呢,昨天晚上,在老祖宗家喝酒了,还是来好给他们端的酒菜呢,就住到西厢房满场那屋。所以,田三爷一再交代,这铜锣,可不敢在寨门楼子上,大声敲打,以免影响了李局长的休息。田三爷还说了,来义他们这班人马,是满场他大舅亲自选拔的,全部是咱柳河当地的兵,那个老警察,叫牛承恩,是上柳河牛家崖的,干不了几天的。你说,他下来,这小队长,不就是咱来义的吗?”
王旺彩得意地说着,黄苟信已经接过那面铜锣和一根光滑的柳木小锤,笑了笑,骂道:“旺彩,就凭你小子,还想当老太爷啊?滚回家喝奶去吧,看看来好他娘,毛少了没有,是不是又和旺云睡到一个床上去了。”

大伙哈哈大笑起来,王旺彩并没有生气,而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不是对你们说了嘛,不要影响李局长休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一看,就不是当差的料。”说着,背起双手,往寨子里走去,等走到怀老太家门口时,那双脚恨不得能抱到怀里去。
黄苟信又骂了几句,这才领着人,登上寨墙,慢腾腾地向西走去。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寨子都在沉睡着,似乎能听到轻轻的呼吸声,月光如鬼魅般洒在寨墙上,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形状,白马湖面上,升腾起淡淡的雾气,不时有几声水鸟的鸣叫,咕咕咕咕,如同水鬼在歌唱。
黄苟信没有像王旺彩一样,在他家屋后报复式地敲打几声铜锣,而是静静地看着后街王家的房舍。后街王家,是皇王寨王家的原住民,据说是和他们黄家一起到这儿来开荒种地的,后来也就发了家,紧贴着皇王爷庙,盖了一处大宅子,如今已经是一分为二,东面是哥哥王旺彩的,西面是弟弟王旺云的。虽说兄弟俩进的是两道门,可院子里却是通着的,只是正中间,横了一根长长的竿子,要是不知情,还以为是晾晒衣裳用的呢。
严格意义上说,这哥俩和他爹,都不是败家子,虽说说话办事有点刻薄,可也是过日子的人,黄苟信闹不明白,他家原来的几十亩地,为什么就老老实实地卖给王廷耀哥俩了呢?也没听说过他家有啥大灾大难啊。黄苟信更闹不明白,前些日子丰苟和陈茅,还被卫县长当众给打了屁股,羞辱了一番,他们为什么就不生气呢?王旺彩哥俩,不还是在王廷耀弟兄面前俯首称臣,并没有看出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吱呀一声,王旺云家的房门开了,黄苟信他们几个,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蹲到了寨墙上的垛子后面,屏住了呼吸。又过了一会,田茂恩从他家里出来了,王旺云随手也关上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