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爱吃西瓜 ■素材：周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八二年，我二十二岁。那时的双溪镇，家家户户养蚕种桑，小小的镇子终年笼罩在桑叶的清香里。我家三间瓦房，西边一大片桑园，父亲周大寿年轻时就在那里摘桑叶、喂蚕宝。
我叫周建国，排行老大。从小，我就跟着父母在桑园里忙活。说起这桑园，倒让我想起一个人——陈香兰。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心头永远的痛。
香兰家就在我家桑园东边，她爹陈世福是我们双溪镇数一数二的养蚕大户。那些年，香兰常趴在篱笆墙上看我摘桑叶，我爬上桑树，她就在下面接着。日子久了，我们就熟悉起来。
记得她总爱穿一条淡蓝色的碎花裙，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她比我小两岁，但读过私塾，能认不少字，有时还教我写字画画。在那个年代，能认字的姑娘不多，所以镇上人都夸她是个有见识的。
那时候，我家虽然穷，但日子过得踏实。母亲王翠花在镇上摆个小摊，卖些自家种的蔬菜。虽然辛苦，但好歹能补贴家用。父亲种桑养蚕，虽然赚不了大钱，但也能让我们兄妹仨有书读。
我和香兰的感情，是在一个夏天慢慢滋长的。那年夏天特别热，我在桑园里干活，汗水湿透了背心。香兰端着一碗绿豆汤，轻手轻脚地从篱笆墙那边过来：“建国哥，喝碗绿豆汤解解暑。”
那碗绿豆汤，甜丝丝的，里面还放着几颗红糖。这是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绿豆汤，从那以后，每个夏天午后，我都盼着香兰端着那碗绿豆汤来。
渐渐地，我们就有了默契。我干活的时候，她就在篱笆墙那边看书；我休息的时候，就跟她聊天。她给我讲她看过的故事，我给她讲我在地里见过的趣事。有时候，我们就这么坐在桑树下，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前方。
“建国哥，你说咱们以后会像爹娘那样吗？”有一天，香兰突然问我。我愣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不敢接话。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和香兰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到了年底，我家和香兰家的长辈们也看出了点什么。我记得那是腊月，母亲特意去找了个媒婆。没过几天，两家就定了亲。那时候的我，简直是双溪镇最幸福的人。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和香兰都憧憬着新的一年。我开始筹划聘礼的事，虽然家里穷，但我想方设法要给香兰最好的。我跑遍了附近几个镇子，做工挣钱，就想多攒些钱，给香兰一个体面的婚礼。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候，隔壁富达镇的张德贵来了。那天，他开着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在陈家门口停了很久。我当时在桑园里，远远地看着，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在富达镇也算是数得上的富户。张德贵生得人高马大，据说在县城还有亲戚。这么一来，陈世福的态度就变了。
没过几天，我就听说陈家要退亲。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桑园里坐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媒婆就来了，手里拿着一纸退婚书。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塌了。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周建国没本事，配不上陈家的香兰。更有人说，我家穷得叮当响，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
母亲知道后，偷偷躲在厨房里抹眼泪。我知道她心疼我，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那段时间，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香兰还在篱笆墙那边，冲我笑。可每次醒来，面对的却是一堵冰冷的墙。
不久后，香兰就嫁给了张德贵。听说是风光的大婚礼，张家光是陪嫁的布料就装了好几大箱。我没去看，那天我躲在桑园里，听着远处的鞭炮声，一声一声，像是在炸我的心。
那年过完年，我就离开了双溪镇。我不想再看到熟悉的面孔，不想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我背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温州的长途汽车。
那时候的温州，到处都是机会。我先是在一家皮革厂做学徒，每天起早贪黑地学技术。老板看我肯干，就特意教我一些制作的诀窍。渐渐地，我开始懂得了皮革的脾性，也学会了如何把普通的皮子做成精致的皮具。
三年后，我开了自己的小作坊。又过了两年，我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租了门面，雇了工人，产品打到了广州、上海。村里人都说周建国发达了，可我心里清楚，我这么拼命，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是那个“配不上陈香兰”的穷小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是1997年的深秋。那天下着小雨，我刚处理完一批订单，准备收工。突然，厂里的小李跑来说，门口有个女人找我。
我走出去，在朦胧的雨色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站在我的工厂门口，浑身湿透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是她，是陈香兰。
十五年了，她的样子变了很多，但那双眼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曾经明亮的眼睛，现在布满了疲惫和忧伤。
“建国。。。。。。”她轻声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哽咽。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十五年前的场景，突然涌上心头。我记得她穿着新娘装，坐在红色的大轿子里；我记得她嫁给张德贵时，村里人说她嫁得好；我记得。。。。。。
“我错了。。。。。。”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原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张德贵虽然家境优越，但好吃懒做，整天跟人赌博。家里的布料生意早就黄了，但他还是死性不改。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打人，经常对香兰拳脚相向。
“那天，他又喝醉了，拿起菜刀。。。。。。”香兰说不下去了，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
听完香兰的遭遇，我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些年，她也不好过。我想起了那碗绿豆汤，想起了桑园里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午后。
可是，我已经成家了。前年，经人介绍，我娶了个温州姑娘。她贤惠能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
看着站在雨中的香兰，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曾几何时，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有些感情，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也抹不掉。
我让小李去买了件雨衣，给香兰披上。然后，我们就这么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雨。十五年前的往事，像这雨一样，淅淅沥沥地落在心上。
“建国，我知道我来得不是时候。。。。。。”香兰低着头说，“我就是想见见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爱人打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香兰听到了，对我笑了笑：“你回去吧，我随便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就走。”
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我不忍心。最后，我给她安排了一个小旅馆，让工厂的阿姨陪着她。临走时，她说：“建国，对不起。”
我摆摆手：“都过去了。”
可是真的过去了吗？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我和香兰，到底是错过了，还是本就不该在一起？十五年了，我以为自己放下了，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
人生啊，就是这样。有些人，注定要错过；有些情，注定要辜负。也许，这就是命吧。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趟旅馆。阿姨说，香兰一大早就走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谢谢你，保重。”
我站在旅馆门口，看着秋雨中的街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可是有些东西，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留在了那片桑园里。
现在，每当我回想起这段往事，总会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我们都勇敢一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就像东流的水，永远也回不去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香兰。听说她去了南方，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雨天，想起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我工厂门口的样子，想起她说的那句“我错了”。
日子还在继续，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几家分厂。我也把父母接来温州享福，给他们买了套大房子。但每年清明，我都会回双溪镇，去看看那片桑园。
桑园还在那里，只是长满了野草。篱笆墙倒了，我家的老屋也塌了。一切都变了，只有那些记忆，永远定格在了八二年的夏天。
人们常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忘不掉的人。我想，对我来说，那个人就是陈香兰吧。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代表了我青春里最美好的时光。那些年少时的懵懂，那些纯真的情感，都随着时光，化作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有时候我在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我和香兰这样的人？他们也许同样经历过年少的爱情，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时间流逝，他们各自组建了家庭，过上了新的生活。可是在某个深夜，当他们想起曾经的那个人，心里是否也会隐隐作痛？
这些年，我过得还算不错。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事业也有声有色。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端着绿豆汤的小姑娘，想起那个在桑园里的夏天。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有些人，只能相遇不能相守；有些情，只能珍藏不能说出口。我和香兰的故事，就这样定格在了那个雨天。她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成了我记忆中最后的印记。
现在，我依然会想：如果当初我们坚持住了，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如果我们都再勇敢一点，命运会不会对我们更温柔一些？
但这些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就像那个雨天，就像那片桑园，就像那碗绿豆汤，都成了我心底永远的秘密。
人生啊，就是这样。有欢笑，有泪水，有得到，也有失去。我和香兰的故事，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小插曲。可是这个插曲，却在我的生命里，奏响了最动人的乐章。
每个人的心里，大概都会藏着这样一个人吧。她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是你永远也忘不掉的人。就像我记得香兰会给我捡掉在地上的桑叶，会在我干活的时候偷偷看我，会在夏天的午后给我煮一碗甜丝丝的绿豆汤。
2002年，我又回了一趟双溪镇。那时镇子已经大变样了，到处都是新房子，桑园也渐渐少了。我打听到陈世福去年走了，临死前一直念叨着香兰。听说他走的时候，香兰没能回来，只托人捎了一封信回来。
我站在陈家的老宅子前，看着斑驳的墙壁，想起了很多很多。那年香兰站在这个门口，穿着红色的嫁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谁能想到，这样的笑容背后，却是十几年的苦难。
“你是建国叔吧？”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像年轻时的香兰。
“你是。。。。。。”
“我是香兰姨的侄女，她托我给你带个话。”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接过布包，里面是一个已经泛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致建国”。
原来，这些年香兰一直在写日记。她把对我的思念，对往事的追忆，都写在了这个本子里。我看着她秀气的字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桑园里奔跑的少女。
最后一页写着：“建国，原谅我当年的怯懦。那时的我，被家人的期望压得喘不过气来。等我鼓起勇气要反抗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赎罪，也一直在思念。现在，我终于放下了。祝你幸福。”
合上日记本，我久久不能平静。原来，这些年她也一直记得。她也有着自己的无奈和苦衷，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那段纯真的感情。
夜深了，我坐在老家的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记得小时候，我和香兰常常躺在桑园里看星星，数着哪颗最亮。那时的我们，以为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人们常说，年少时的爱情最美好，可能就是因为它的纯粹吧。没有利益的纠缠，没有现实的压力，有的只是一颗赤诚的心。但正是这样的感情，往往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如今，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儿女都长大成人，我和妻子也早已习惯了彼此。生活平淡而安稳，这大概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常态吧。
但在我心里，永远珍藏着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少女，那个会在篱笆墙后偷看我的姑娘，那个给我煮绿豆汤的人。她像是我生命中的一首诗，虽然没能写完，却永远留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生，究竟要经历多少次相遇和离别，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那些年少时刻骨铭心的感情，到底是馈赠还是遗憾？
也许，答案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就像我和香兰，虽然错过了一生，但那段纯真的感情，却永远定格在了八二年的夏天，定格在了那片桑园里，定格在了那碗绿豆汤的香甜里。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有些人只适合被珍藏在记忆里，有些情只能止步于想念。但正是这些遗憾，才让我们的人生更加完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