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日寇对冀中抗日根据地进行了残酷的“五一大扫荡”。在高阳近敌区的一个村子里,八路军和日寇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半夜,我们的部队突围了。战士赵强腹部受重伤,昏迷过去,跟部队失去了联系。
他在麦地里,昏一阵醒一阵,一直爬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拂晓,当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战友怀抱里。
抱着赵强的战士叫齐又昌。他也是在这场战斗里因掩护机关突围,和部队失去了联系。他见天快亮了,怕被敌人发现,便背起赵强飞快地进了一个村子。
齐又昌背赵强来到一个小院里。这小院里只有三间破西屋,门窗紧闭着。齐又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就轻轻地叫门。
叫了几声,屋里没有人应声。他背着赵强走近窗户,敲着窗棂子低唤:“老乡,不要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还是没人应。
在这个大“扫荡”时期,鬼子、伪军天天来杀人,有时他们还冒充八路军。因此,老乡们也提高警惕了。齐又昌又慢慢说了—些话,才听见屋里有了响动,接着门开了,走出一位大叔来。
可是,大叔一露面就说:“这地方可实在呆不住,鬼子、伪军天天来转悠。东边隔壁就是保公所,这小院就在鬼子的眼皮底下···”
齐又昌想到白天不便转移,又想到鬼子灯下黑,便说:“没关系,我们躲避一天,天黑就走。”说着背赵强进了屋,轻轻把他放在炕上。
齐又昌转过身来,一看赵强,猛然愣住了:“啊!怎么是你?”赵强同时也认出齐又昌,不由也惊叫一声。原来他俩是老战友,两人又惊又喜,彼此把和部队失去联系的经过讲了一遍。
赵强发现齐又昌身上只剩下一颗手榴弹,正胸上还印着碗口大一片鲜红的血迹,就关切地问:“你也负伤啦?”齐又昌不在意地说:“没有,这是抱一个伤员上担架时留下的。”
房东把齐又昌和赵强安排停当,为了防备意外又让老人孩子离开这里。齐又昌想起赵强还没吃饭,忙对房东说:“大叔,有干粮吗?我们这个同志是个彩号···”
大叔为难地拿过一个小口袋,伸手抓出一把由高粱帽子和谷糠轧成的面粉说:“粮食被鬼子抢得精光,这糠面面怎么叫咱伤号吃呢?”
齐又昌又问大叔,村里有没有治红伤的医生?大叔摇摇头说没有。齐又昌断然说道:“大叔!麻烦你,请把办公的找一个来,我们有点事。”
大叔走后,齐又昌和赵强耐心地等着。突然,死寂的街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狗叫声。随即,东院里人声嘈杂。齐又昌跳到窗前,急忙从窗眼往外张望。
透过窗眼,他望着东院大椿树下的屋顶。突然,树下冒出两顶钢盔,隐约间又露出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果然是敌人来了!齐又昌钢筋似的双手,马上扣在腰里的手榴弹上。
突然,一阵沉重的皮靴声响走进院子,响到窗户跟前来了。齐又昌依然蹲在窗前,手榴弹的导火索紧套在手指上。赵强为了避免搅扰齐又昌应敌的专心,仍旧躺着没动。
那“噔噔噔”的皮靴声响到门口了!齐又昌猛然一跳,跃到隔扇墙根,手榴弹就要打出去。不料,门子“哗啦哗啦”响了一阵,鬼子摘下门扇,竟然“噔噔噔”地扛着走了。
过了一阵儿,街上传来人喊马嘶声,这声音由近而远,渐渐消失。齐又昌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想要到外面听听动静。
他刚走到院儿里,正碰上房东大叔领着保长来了。大叔对齐又昌说:“这位就是邢保长。”
那邢保长瞥了齐又昌一眼,腆着肚子惊诧地喊道:“哎呀呀!同志们可真命大,东洋人从这里路过,刚刚走了。你们生生地没出事!我听说你们在这儿,就吓了一身冷汗!”
邢保长趁此夸大敌情,想把齐又昌他们吓跑。齐又昌心平气静地说:“邢保长,先去给我们做点吃的。我们屋里那个同志,两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邢保长眨眨眼说:“东洋人走了,马上还要来,一来就要查户口!”齐又昌气得两眼冒火,一把扯住保长的脖领子,狠狠地骂道:“查户口怕什么?有这手榴弹顶着!··你快去给我们做饭!”
邢保长的脸唰地变白了,腰也马上躬了两躬,说:“好,好,就去。”说着就往后撤腿,灰溜溜地想退出去。
齐又昌把他叫住,为了缓和一下僵局,讲了几句抗日救国人人有责的道理。随后又说:“屋里那个同志是个彩号,咱村子里有没有治红伤的医生?”保长说:“这··可实在没有。”
齐又昌又问保长能不能找点药来。保长把他那对老鼠眼滴溜溜一转,油滑地说:“倒是有两瓶补药,可就怕咱同志吃不起啊,一瓶,老头票(伪币)就得七十多块!要呢,我就去拿。”
齐又昌生气地朝保长摆了摆手,保长躬一躬腰,带着房东拔腿走了。齐又昌又叮嘱一句:“记着赶快弄饭来!”
不一会儿,房东端来两大碗饭,一人一碗,放在齐又昌和赵强面前。赵强挣扎着坐起来。三天没有吃饭,这时候他才觉得真是饿极了。
赵强见那碗里的东西黑乎乎的,似粥似汤,翻一筷子,净是些菜梗树叶,只有一星半点儿白糁糁的小颗粒,一闻,还有酸味和甜腥腥的邪味。
房东看看碗里的饭说:“饭真太不像话,可保长给咱们同志做饭,这还是头一次哩。”赵强看看齐又昌,只见他狼吞虎咽,已经吞下了大半碗。
赵强也大口地吃起来,齐又昌说:“对,为了继续战斗,就强吃点吧,总比空肚子强。”赵强说:“可这饭做得太不像话了,得教训教训这狗保长。”
房东说:“保长家可有的是香油白面,他不叫咱同志们吃···”
齐又昌圆睁着眼睛,把炕一捶道:“我去找他!这太欺负人了!”赵强和房东怕他闯出大祸来,忙把他拦住。
过了一会儿,赵强睡着了。齐又昌望着他那蜡黄的脸,猛然想起保长说的那“补药”来。他问过房东才知道,那补药叫“人造自来血”,能补人的气血不足,是鬼子丢在保公所的。
房东走后,齐又昌便独自闯进保公所去。这时,房东被派到保公所去担水,见齐又昌穿着军装、扎着皮带,胸前染着牡丹花似的一片血迹,照直往里闯,不由大吃一惊。
房东急忙走到齐又昌跟前说:“好危险啊同志!几个过路的鬼子在这儿打尖刚走···”齐又昌问:“大叔,保长呢?”大叔用手一指说:“在正房吃剩菜哩。”
齐又昌迈着堂堂大步进了正房,堵着门口一站,响当当地说:“保长,那两瓶补药呢?给我看看。”保长万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跑到保公所来,一时吓呆了。
不待保长发话,账房先生赶忙拉开抽斗,取出两个茶色的扁瓶儿来,乖乖地放在桌上。那瓶里装满了红艳艳的小豆儿般的药粒。
齐又昌刚要伸手去拿那小瓶,突然大门口闯来两个伪军,他们背着大枪,披着子弹袋,扬风奓毛地直奔正房走来。
齐又昌身子一旋,闪在了门后。那两个瞎眼的伪军竟什么也没有发觉,都争先抢近饭桌,抄起筷子就去捞菜。
一个伪军拿起那茶色小瓶,另一个伪军问保长道:“二叔,这是治什么病的药?”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保长两眼木直,僵僵地盯着他们的身后。
那伪军一回头,只见他背后的门已经关上,一个莽墩墩的黑汉子,左手拉着弦,右手把手榴弹直直地插到他们眼前来,霹雷般地吼道:“不许动!”
伪军、保长和账房都惊呆了,八只眼睛,都直勾勾地盯在那悬在当头的手榴弹上;四个人,化作四段木头。那个伪军手里的小瓶,掉在桌上,摔坏了···
齐又昌又雷鸣似的吼道:“把枪给我!”两个伪军看着这个毛发直竖、两眼冒火的黑汉子,惊得发抖,话也没敢哼一句,就乖乖地把枪递了过去。
为了弄清两个伪军的来意,齐又昌审问了两个家伙。一个伪军说:“我就是本村人,妻儿老小就住在丁字街小庙的对门。来这儿,是想捡点洋落儿,绝不敢跟八路找麻烦。”
齐又昌走出堂屋又对伪军讲了一番中国人不该帮鬼子作恶的星道理。最后,把手一挥,说: “得啦!八路军有宽大政策,放了你们啦!”两个伪军连连拜谢。
齐又昌又喝令说:“等一等。”他把两支枪的枪栓卸下,将撞针在阶石上撞弯。
接着,他把枪扔给伪军说:“你们可老实点儿,我记着你就是丁字街小庙对门的!”两个伪军拾起烂枪,退后一步一躬身就跑了。
齐又昌回进屋里,动手去捡那地下的小药粒,可惜有一大半泼了菜汤沾了泥。
齐又昌捡完药粒,对保长说:“这明明是鬼子丢下的东西,你怎么敢要七十块钱?”保长早吓得魂飞天外,忙捣蒜似的点着头说:“拿去吃吧,拿去吃吧···”
齐又昌向保长逼近一步,高声骂道:“你把鬼子当成亲爷,却把抗日的八路军当作仇敌,你还有中国人味儿没有?”保长吓得浑身打颤,忙说:“死罪,死罪!往后再也不敢了。”
齐又昌回到住处,赵强已醒了。齐又昌把那些鲜艳的“小豆儿”递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 “吃吧,快吃吧!”赵强问这是什么,齐又昌高兴地说: “人造自来血呀。”
赵强大口吞食了几十个小药粒,齐又昌可乐了。
就在这时,房东大叔跑进来,高兴地抓住齐又昌的胳膊,大声嚷道:“好家伙!你可真是铁胆英雄!我只听说关二爷单刀赴会那是唱戏哩,敢情天下真有这样的人!”
赵强被房东大叔嚷迷糊了,他问大叔是咋回事?大叔便凑到他身边,把齐又昌闯进保公所取药碰上伪军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赵强听大叔讲完,不觉两眼涌出了泪珠;他紧紧拉住齐又昌的手,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黑下来,齐又昌和赵强要辞别房东大叔,去寻找部队,房东大叔拦住他俩说:“慢着,肚里没食,怎么能赶路?你们等一等。”他说完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
不多时,房东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雪白的大馒头,笑眯眯地说:“同志,快吃吧!···保长和账房都溜走了,趁这空儿我拿来这个···”齐又昌和赵强紧紧拉住房东胳膊,激动地说:“大叔,多谢你的帮助。”
饱餐了一顿,齐又昌背起赵强,辞别了房东大叔,出村来,直奔部队突围的方向而去。这时,明月冲出云层,把黑夜照亮,就像是给英雄战士点燃的引路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