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杭 章炳麟/文
胡景翼，字笠僧，一曰励生，陕西富平人也。少读书，闻清季受创四裔事，画鹰日射之。大言自负，人以为狂。生年十五，入西安健本学校，读孙子及古名将相传。慕明中山王徐达为人，因自号中心。清宣统二年，因井勿幕、于右任、宋元恺、杨铭源入中国同盟会。陕西民党多文士，而景翼独发议与耆帅、刀客交。旋与同舍生李仲三、冯毓东等密盟于小雁塔寺。出入同、蒲，窥关河阨塞。尤善手臂义，故多乡之。明年春，复盟于雁塔寺。其秋，武昌兵起，陕西应之。推张凤翙为复汉军大统领。景翼亦率王守身、马正德、胡彦海等，起耀州药王山，被任第一标统带。时勿幕为陕北安抚招讨使，屯三原，遂率其众从。会山西民军失利，勿幕往救。而升允以甘肃军来攻，进至三水、淳化间，势张甚。景翼率部应战，遇之张户原，械少，鏖战终日未进食，突进遂破之。返营疾呼取饮，立尽半缶，陕西自是安。民国元年，勿幕请解兵陕北，诸部悉愿属景翼。景翼自以年少，学未就，不敢当，与张义安等赴日本，入成城学校，习兵法。会漠北蒙古拒命，游学诸生大愤，请景翼归任征讨事，至上海，知政府无远略。乃已二年夏，黄兴以宋教仁被杀事起兵讨袁氏，约陕西诸军为应，不能得。景翼闻之叹曰：“陕军若出关据洛、郑为调人，事尚可为，今如此，必助长袁氏势，天下自此多事矣！”三年一月，复游日本。时民党多亡命东京，置浩然社，肄兵。景翼亦入社，得遍识南北才杰。数月归。因谒前临时大总统孙公，孙公属以西事曰：“他日当给若数万金。”景翼笑曰：“数万金无益我，有精神无不济也。”孙公益奇之。初，河南豪帅白朗入陕西。袁世凯令陆建章驰击。事定。建章裁陕西军，略尽。唯陈树藩破白朗功多，所部第四混成旅，得不废。景翼归，请入旅部教导营军官连，树薄甚重之。毕业累迁游击营营长，屯兵富平。五年春，世凯称制。建章助帝制尤力，关中诸民党谋出兵河南，因薄京师，据中央令四方。建章知民党根本在渭北，盛陈兵循行以詟之。令其子承武，率模范团按行富平，兵甚精。景翼属櫜鞭，讶承武入县署。夜半，伏兵起击之。二日，歼其众，俘承武以归。建章哭乞。盟众因推景翼为总司令，趣会城。景翼曰：”有旅长在。”乃推树藩为都督。树藩令景翼以兵趣临潼，断建章归路。景翼至长安东关，建章部尽伏。事定，论功第一。以忌序迁为第一旅第二团团长。景翼即移屯商，治兵龙驹寨，纪律严整，陕西所盛称十大连者也。六年夏，国会解散，迁广东，始有护法之役。树藩昵时相张义安起兵击之，十二月①拔三原，景翼驰至，称陕西靖国军总司令。为南方援树藩军来攻，迎击，大破之。令义安围长安。树藩城守，求救于河南镇嵩军。镇嵩军入关，长安围解。义安力战，死。景翼尽调兵，渡渭自保。树藩自将来功，景翼令岳维峻御之。战数月，敌不能进。会麦熟，令前军固守，民得刈麦，敌亦不敢逼。胡、陈两军久相持，渭北诸县困于馈饷。盗贼乘间起。适于右任自间道来，景翼以兵柄让之，而身赴固市，与树藩所部议和。被绐入长安，幽之。景翼辞色不桡。树藩亦重景翼破建章功，不忍害。至九年秋，乃得出。时直隶吴佩孚始盛也。十年夏，阎治堂②入关。树藩军溃。景翼知力不敌，恐重伤人民。亦会治堂所部旅长冯玉祥善拊军，乃与相结，助收陈部余众，受编为陕西第一师师长。明年夏，直隶关东战起，河南督军赵倜与关东有连。玉祥东征，景翼从。及郑，倜攻玉祥急。景翼令邓宝珊、李纪才、弓富魁进战，大破倜军。五月九日，景翼至军前，令岳维峻、李云龙等，攻其郊外累克多庄、八郎寨、金台子诸垒，俘斩甚众。十日，自鄂河进逼上冈、杨村、姚庄诸垒，敌殊死战。景翼出奇兵，绕其后，敌大溃。乘胜遂下开封、商丘，河南大定。当是时，吴佩孚以两湖巡阅使兼直鲁豫巡阅副使，开莫府洛阳，执耦国恃材武，欲尽并南北诸部，识景翼才而惎。其自民党起，不敢委任。令以二十四师屯河朔为京汉道守。有众二万，与饷甚少，将士皆嗟怨。景翼忍之，不与校。陕西诸将，独景翼最有声。及归佩孚，众以为贰，景翼亦不自列。佩孚尝欲令征四川，景翼辞曰：“身起民军，与南方将士有瓜葛，将焉用之。若东征者，迟速唯命。”于是众始识景翼风采。然佩孚骄，未以为大虞也。十二年秋，大总统黎公以逼狩于上海。直鲁豫巡阅使曹锟者，即六年称兵迫散国会者也。缘间被选为大总统。景翼与戏，下语曰：“乱且至吾辈，宜宿戒，毋徒饱食蹴鞠为也。”明年秋，佩孚集诸道兵，攻关东，征调遍南北。景翼知锟可乘也，则密令李仲三、刘守中、张壁往来玉祥军中谋，因衅除曹、吴谢天下。洛阳动员令下，景翼率所部至通顿兵不进。佩孚数促之，以军实不继辞。佩孚自出，与关东军战于临渝，不胜，复遣使促景翼。景翼以一旅驻通，其余骆驿度喜峰口，至平泉。为小胜，以坚佩孚。而玉祥已还，收京师与直隶，旅长孙岳，执曹锟府中。景翼驰归，与玉祥、岳改军号曰国民军。设摄政内阁。佩孚闻，返至天津，令旅长潘鸿钧等阨杨邨，京师震戄。景翼令维峻趣唐山，纪才、云龙为左右翼，会玉祥军迎战。纪才夜袭，破鸿钧禽之关东军亦入冷口至滦。佩孚军大崩，浮海自江道入夏门，归至洛阳，谋北犯。景翼南行至安阳与敌遇，转战至郑，佩孚走。十二月，景翼入开封，就临时执政段祺瑞所任督办河南军务善后事宜职也。佩孚尝令镇嵩军刘镇华、憨玉琨，引兵下洛阳。至是玉琨阳言，受执政命。景翼与战，大破之。是时国政久不纲，景翼以民党少年特起，慨然有澄清之志，海内乡风景翼亦自发舒。期以河南为根本，次第匡复。病丁疽甚。十四年四月十日，卒于开封。景翼为人阔达痛快，士大夫有志略者，无少长皆与尽欢，未尝记小过。性不独食，庖人或为独设馔，必移就客尽之。诸义故来与见，御短衣不过髀，遇儒先长者即访政，侠少年也，即与角抵歌舞为乐。闻一善言即呼参佐下书行之。体肥重，喜卧。作书至百字，辄三、四寐，及觉，书未尝失次。或时宾友满坐上，景翼隐几寐，寐中尽能识人语，与外人食至没头乳酪中，少顷，复语笑如故。少善驰，后肥，不时跨马。每战筍将以前至战处，即下舆，步指麾终日意不衰。战罢，即又卧。外若无訾省者，故遭吴氏得全始所部二万人。比至河南，新旧逾十万。部勒甚疏，而士皆乐为用。战时未尝谨斥候，身在前敌后百里不戒严，不检私书，不苛索。间*（左氵，右勺）部将入谒，皆字呼笠僧，未尝责以礼。然持法严。禹县士民，尝小拒命，团长王祥生纵兵击杀之，即斩以徇。河南人士，初闻陕军至，惊怖欲走。及至，乃更如遇平人。军垒所在，乞儿、嫠妇环求食，悉下钱及黍饭与之。故刘憨不能羑也。既善技击，视财币尤轻。与故人交，散万金立尽，而囊中无余钱。妻林氏犹日绩纴，事亲孝。卒时其父抚之曰：“汝身已付国家，吾不得私，悲失孝养之子耳。”景翼卒时年三十四。少能文辞，诵太史公书皆上口。稍长，能草隶缋画。积日记至尺余。始兼延威将军，卒以陆军上将恤。 注：①此处“十二月”系农历。 ②此系撰者笔说，阎治堂应为阎相文。后同。 *本文选自政协陕西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办公室《胡景翼人物卷》，原标题为《胡景翼传》。 《陕西靖国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