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你这话啥意思?咱俩的婚事不是都说好了吗?你现在这是想反悔?”
我站在屋檐下,手里紧紧攥着搪瓷缸子,声音微微发抖,冷风顺着袖口钻进来,冻得人心里发凉。刘建国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他那顶军帽,半天没吭声。
“不是我想反悔……”他闷声说,“是单位提干了,领导说,婚姻得注意影响。”
“注意啥影响?我咋就影响你了?”我忍不住把声音拔高了一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撕了一下,疼得难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又很快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兰子,是我对不起你。”
我妈闻声从屋里出来,见我们站在门口僵着,忙问:“咋了?吵啥呢?”
刘建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冲我妈深深鞠了一躬:“婶子,是我对不起兰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风刮得屋檐下的草帘子哗哗响,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空白。搪瓷缸子里的热水已经凉透了,可我的手还是死死攥着,仿佛松开就会什么都没了。
那是1978年冬天,村里的北风刮得人耳朵生疼。刘建国是我半年前定下的对象,他在部队干了几年,回来探亲时穿着一身军装,精神得很。村里人都说我有福气,找了个当兵的,还是个干部苗子。谁知道,说变就变,他一句“对不起”,把我从头凉到脚。
后来,这事儿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村口的大娘们拉着我妈议论:“听说建国提了干,怕是看不上咱村里的姑娘了。”
我妈气得直跺脚:“他刘建国是个人吗?咱家兰子哪里配不上他?!”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又酸又堵得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我妈拉着我说:“丫头,咱不稀罕!咱家兰子这么好,还怕没人要?”
话是这么说,可我知道,她心里比我还窝火。这婚事吹了,村里人背后怎么说咱家还不一定呢。
那段时间,我白天跟着我妈下地干活,晚上窝在炕上发呆。大伙儿都看得出来我情绪不对,可谁也不好多说什么。直到有一天,媒人王婶上门说:“兰子,这几天咋没见你笑啊?你别难过,婶子给你说个好人家,不比刘建国差!”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你听我说,这人叫李长顺,是城里卷烟厂的工人,家里条件好,人也实在。你要是嫁过去,保准比守着地过得好。”
我妈听了,连连点头:“人家城里人,多好的条件!兰子,你听婶子的,咱不能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我还是没说话,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就这么快,大家都想着把我另嫁他人了,仿佛我被刘建国一甩,就成了谁都能捡起来的破布。
几天后,李长顺带着媒人上门了。他个子不高,长相普通,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手里拎着一袋苹果和一块布料。进门就笑呵呵地对我妈说:“婶子,这是给您和兰子的见面礼,东西不多,您别嫌弃。”
我妈脸上乐开了花:“这孩子,说啥呢!哪有嫌弃的道理!”
李长顺转头看着我,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兰子,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不催你,你慢慢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真心的。”
他这话说得不急不慢,却让我心里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我妈趁他出去时拉着我说:“丫头,人家这是真心实意的,你别再犟了!”
后来,李长顺隔三差五往村里跑。每次来都会带点东西,给我妈送搪瓷盆,给我弟弟带糖,还帮着我爸修破旧的犁头。他不说好听的话,也没什么花花肠子,但每次他走后,我妈总是一脸满意地念叨:“这孩子结实,能过日子。”
1980年,我嫁给了李长顺。婚礼办得不大不小,村里人都说我命好,嫁了个城里人。那天晚上,我坐在炕上,看着身边的李长顺,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
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李长顺每天早出晚归,厂里效益不错,工资也稳定。他对我好得没话说,逢年过节总给我买点小东西;我生病了,他背着我跑了三条街去看医生;孩子出生时,他忙前忙后,一刻没闲着。慢慢地,我心里那点别扭也就散了。
几年后,我们有了两个孩子,家里添了电视机和洗衣机,日子一点点好起来。邻居们都羡慕我,说我这辈子算是嫁对了人。我听着嘴上笑着应和,心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1985年的秋天,我带着孩子去市场买菜。正挑着西红柿,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兰子?”
我转过头,一时愣住了。
是刘建国。他穿着旧军装,脸瘦了不少,眼里没了当年的神采。他冲我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涩:“真的是你啊。”
“是我。”我点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小儿子。
“过得还好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挺好的。”我笑了笑,“长顺对我很好,孩子也乖。”
他低头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后来听人说,刘建国这些年一直没结婚。他提干后调动了几次工作,错过了几个对象,等他想安定下来时,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听了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对着窗外的夕阳发了会儿呆。
晚上,李长顺端着一碗热汤进屋,看我坐在炕上发呆,问:“咋了?不舒服?”
“没事儿。”我笑着接过碗,“就是突然觉得咱家这日子挺好的。”
“那不就得了!”他说着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踏实。人这一辈子,谁没个错过的事儿?只是啊,选对了人,才是最大的福气。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带着一点凉意。我给孩子盖了盖被子,心想,这辈子啊,就这么过下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