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青少年的回忆泾渭分明的有两个部分，一个是儿童时期的无忧无虑，一个是初高中时的懵懂和勇气。前者是因为有温暖自己的人，后者是因为那时的我们，还相信阳光明媚。

我的高中时回老家县城上的。那会儿市里的高中多为跑校，忙碌的父母无暇顾及我的衣食住行，在县城高中教书的伯父伯母大手一挥，让孩子回来念，我们管。于是，我在时隔八年后，又回到了读书的起点。

县城的高中教学质量不差，硬件条件差点。整个学校只有两座旧楼，一座有两层，每层四个班，挨着食堂；一座有五层，老师的办公室和教室混在一起，班级数量不明。剩下的教室，全是平房。

每个平房教室的门前都有树，不知何年种下，我们读书时已高过屋檐，看其品种，不是速生杨之类，想来年月不短。平房的夏天是美好的，开着窗，有微风，阳光洒进来，仰头可感受。这一刻的光，是具体的，它有形状，样子，就刻在学生们的脸上。

冬天的平房极其难熬，教室里生两个炉子依旧风声呼呼、冷气嗖嗖。每天校工大爷给各班分发煤块，堆在教室最后一排用砖头垒就的储煤槽里，给炉子填煤的事，自然落在最后一排同学的身上。有时正上着课，突然听到拉炉盘的声音，不用问，定是哪个爱搞笑的同学故意为之，假装填煤，老师还无法职指责。

说到炉子就提到吃。同学们喜欢在炉盘上炕麻饼，也就是铺张挂历纸，把凉烧饼放在上面慢慢焙热。我们学校卖的烧饼是由胡麻油制成，受热后油香扑鼻，空气中都泛着甜味。焦黄酥脆的麻饼，男同学能吃两三个，女同学当零食，一小块一小块专门掰半焦的地方吃。要是纽丝饼就更好了，饼子可以一圈圈拆着吃。

麻饼是食堂的阿姨们半夜来制作的。对于她们而言，干点活不算什么，难熬的是早起。不过学校也有福利，食堂工作人员吃的随便吃，阿姨们各个膀大腰粗，反倒是炒菜的大叔略显瘦小。

没办法啊，食堂炒菜用的是超级大锅加铁锹一样的铲子，或者那个铲子就是个铁锹。炒菜时人站在锅台前垫高的台子上，挥舞铁锹的样子，好像在工地搅动泥浆，不一会儿，大叔满头大汗，寒冬腊月也不例外。

食堂每日的饭食固定的，米饭、馒头、莜面，一个星期有一次烙饼，或烙馅饼，或炒饼炒米饭。菜随着季节变化，夏秋种类多些，也以家常菜为主，冬天几乎都是熬大菜，醋溜白菜，酱油土豆丝，偶有青菜，会被哄抢一空。

我念书的时候，很多同学的家里不富裕。有的同学为了省几块钱车票，一个学期不回不过几十里的家。还有的同学，父母来城里办事顺便给他们送生活费，手绢包的钱，没有大钞，尽是十块五块的零钱。钱币已被汗水层层浸透，一手绢包不了多少钱，看上去却极为厚重。

学校食堂为了照顾同学，天天都有一个特价菜。特价菜是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白菜豆腐熬粉条轮着来，一份2毛钱，每人限一份。即便是在1999年2000年的时候，这样的价格也是便宜至极。同学们最喜欢西红柿炒鸡蛋，虽然看不到什么鸡蛋，但每份菜给的量极大，还有甜丝丝的菜汤，配上两三个馒头，蘸着汤吃，无比美味。

当时班里，年级里天天吃特价菜的同学其实并不多，他们要么是家有病人，要么是其他特殊情况。我们跑校生，有时候家中做了肉、鱼之类的荤菜，会装上一饭盒拿来学校给他们解解馋。没有电视剧里什么你推我让，没有什么对方觉得你在施舍，也没有什么人格啊尊严啊等等问题。送的人真心实意，接受的人大大方方，都是同学，没那么多事。和现在孩子们之间同学二字相比，可能，我们是同窗二字最后的绝唱吧。

食堂亦有荤菜卖，炖排骨、葱炒羊肉、牛肉胡萝卜属于纯荤，青菜炒肉青椒炒肉等荤素搭配的菜里，肉丝也切的巨大。打饭的阿姨们，手从来不抖，也能记住那些条件不好的同学，他们谁要打个带荤的菜，比别人的肉多，汤足。

我们学校最牛的是：学校会给学生发福利。中秋节，每位同学一个月饼，一把学校果园里种的酸果果，酸果果的学名应该叫沙果，小小的苹果，有老师说这是苹果早期的形态。国庆节联欢会后，学校给同学发食堂票，每张可以去食堂免费打份炖肉。跑校住校一视同仁，跑校生的食堂票全给了住校生，这样他们可以吃的痛快些。

福利的来源是校办工厂。这个偏居操场一隅的小厂子，我上了三年学都不知道它具体做什么，好像什么都做，只知道它一直都有的产品是加工门窗。

如今，我离开高中已经20多年。老校区早已成为商品住宅，新校区更大更漂亮，我没进去过，只在门口瞧了瞧，里面似乎还有个人工湖。现在的孩子们全部住校，据说实现学习某种模式，好坏不说，他们的脸上少了些灵动。至于学校的食堂，不知能否与从前一样。想来应该不一样，那些胖胖的阿姨早已年老退休，那个小厂子，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