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031

林黛玉进了贾府，贾母已经等不及见外孙女。那边丫头们才喊着“林姑娘来了”，她已经迎了出来。

黛玉方进房，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知是外祖母了，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黛玉也哭个不休。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引程甲本第三回）

如果要取一个《红楼梦》最痛的情节，贾母这一声“心肝儿肉”重于千金，让人闻之喉头梗住，再细想其中滋味，不忍卒读！

我是君笺雅侃红楼，为您讲述《红楼梦》里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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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眼中的贾母“鬓发如银”，但她实际却并不很老。

题外话：林黛玉进贾府的两年多后，薛宝钗也来了。五年后七十五岁的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贾母说比她大了好几岁。“好几岁”大体是超过五岁的说辞。随后贾母在贾赦讨鸳鸯时明确提到自己嫁到贾府五十四年。那时候女儿十五岁可出嫁，梳理线索能推测出贾母当时六十九岁。而往后退七八年，贾母此时才只六十一二岁。

可能有人会说贾母随后做八旬之庆，要注意不是八岁的生日。

首先，贾母生日在正月下旬，与薛宝钗前后脚。这是书中明写的，不在八月初三。

其次，古代数字没有“0”，以十为旬，从一到十为一旬，十一到二十为二旬，以此类推七十一到八十为八旬。

所谓“八旬之庆”，是贾母过了七十岁生日后，人生进入第八旬，贾家选择良辰吉日庆祝她老人家长寿的庆典。

之所以要说贾母的年纪，实际要表现贾母痛失爱女之悲。尽管“鬓发如银”未必是一夜白头，可也传递出贾母的伤痛。

而且，贾母不老衬托贾敏更年轻。作为贾母最小的女儿，她去世时才四十岁左右，即便在古代成人中也属年轻，远不到“知天命”年纪。

贾母丈夫去世，如今小女儿也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岂能不伤心？

林黛玉一来，贾母听闻等不及的迎出来。她是在迎外孙女么？不是，是在迎当年她打扮一新送走的那个女儿“归来”。

贾母后面说自己这些儿女独疼贾敏，越疼就越痛苦。

当初那么金尊玉贵的女儿出嫁而去，如今归来的只是那么幼幼弱弱的小外孙女。此后她老人家更是与女儿天人永隔……每次面对外孙女都要想到女儿的逝去，又怎不让老人家痛断肝肠？

那一声“心肝儿肉”哪里是唤林黛玉，分明是唤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她的宝贝女儿贾敏。

要论锥心刺骨，林黛玉彼时年纪尚小，远远不如贾母深刻。

林黛玉的领会是在她寄人篱下，随着贾母年老，众人住进大观园，潇湘馆被逐渐孤立后，日积月累的痛苦沉淀。

贾敏死时林黛玉六岁，第二年正二月她来到贾府也才七岁，根本体会不到失怙的那种剜心之痛。可贾母不同。

如果有选择，母亲愿意用生命来换女儿不死。她叫“心肝儿肉”，每一声都椎心泣血，是一个母亲失去女儿的痛苦。

真要说起来，她是既盼着外孙女到来，又怕见到外孙女到来。

关于贾敏嫁给林如海，贾母倒也没什么不满意。林家已经是四代侯爵之家，无权无势早是个空架子，自然比不得正鼎盛的二代荣国公的权势与富贵。但林家书香门第，林如海少年风流，自是乘龙快婿。

但要说贾母一定称心如意也不一定。林家为侯爵时，肯定还是住在京城侯爵府邸。可四代林侯去世，林如海无爵可袭，势必要举家回姑苏原籍。贾母势必与女儿要分别。

如果有选择，贾母肯定要给女儿选一门能够长久在都中，时常回家陪伴她的人家。可贾母也是没得选！

从林家四代侯爵是皇帝恩赐加爵，到贾家与林家联姻，明显背后有一双手在推动贾家与林家联姻，暗示贾家要放下军权，弃武从文。

林如海固然是一个少年才子，但林家爵位终止后需要他努力科举才得走仕途。如果考取不了功名，贾敏一生注定要为家族而牺牲。

林如海很争气，考中探花又被钦点巡盐御史。但在贾母眼中真算不得什么。不提她丈夫是二代荣国公，只说她父亲就是尚书令的百官之首，走到了百官的顶点。而贾家视大司马（兵部尚书）贾雨村都是门下走狗一般，所谓巡盐御史才只不过官场刚起步。贾母也不会以女婿为骄傲。

就是这样情形下女儿一去不复返，归来只剩一个外孙女，你让她老人家如何不伤心！如果能再给她一个选择，肯定想将女儿留在身边。但再给她一个选择，她有选择么？只怕还是没有！

女儿“薄命”说的是古时女人的不得已。即便是贾母，她中年守寡、老年丧女，你说她就不薄命么？

所以，金陵十二钗位于太虚幻境的“薄命司”，其实不是都短命悲惨，而是指她们人生路坎坷，有的结局是死，有的结局不错过程艰辛，却逃不脱“薄命”二字，皆因“红颜自古多薄命”，是那个时候所有女儿的宿命。由贾母身上体现的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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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