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寒风从窗缝里渗了进来，冷得人直哆嗦。
我正蜷缩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屏幕亮了一下，是堂弟阿坤发来的微信：“哥，下个月初九，我结婚了。你们一定要来啊。”
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很大。我的手一顿，心里五味杂陈。
我盯着这条消息，脑海里立即闪过堂弟阿坤小时候的模样：那个穿着打着补丁的校服、脸晒得黑红的男孩，站在村口朝我挥手喊“哥”的样子。
可转念一想，现在的阿坤该二十七八岁了吧？他结婚，我竟然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那些年我忙着在城里工作，和老家的联系越来越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我拿着手机走进厨房，妻子林然正在煮早饭，锅里的水咕嘟嘟冒着热气。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阿坤发消息说他结婚了，想让咱们回去参加婚礼。”
林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轻皱：“回去一趟不容易啊。咱们这里离村里那么远，车票、请假，哪儿哪儿都得安排，再说……”
她话说了一半，停住了。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些年，我和叔叔一家几乎没什么联系，回去参加婚礼，似乎有些“突然”。
我叹了口气：“再难，也得回去。他们是亲人。”林然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我们坐了整整十七个小时的火车，又搭了两个小时的汽车，终于赶到了村里。
冬天的村庄寒气逼人，路边的槐树光秃秃的，只有树干上刻着的字迹依稀还在。那是我和阿坤小时候刻的，他非要在树上写下“阿坤”和“阿明”（我小名），旁边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
只是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这些记忆被时光掩埋，直到此刻才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叔叔家门口挂着大红的喜字，院子里人声鼎沸，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阿坤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和一群亲戚说笑。
看到我们，他一愣，随即跑了过来：“哥！你真来了！”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
阿坤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这时，叔叔从屋里走了出来。比起我印象中的那个干瘦、硬朗的木匠，如今的他满头白发，腰也驼了许多。
他看到我，愣了好几秒，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来了……”他说着，声音里带了点哽咽，眼泪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赶忙上前扶住他：“叔，咋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这可不兴哭啊。”
叔叔抬起手，擦了擦眼泪，笑了：“我不是难过，是高兴啊。你爸走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你能回来看看我，我这心里踏实了。”
一瞬间，我的鼻子酸得不行，眼眶也有些发热。
是啊，父亲去世后，我对老家的亲情就疏忽了太多，甚至连叔叔的近况都一无所知。如今看到他这副苍老的模样，我才意识到，时间不仅改变了村庄，也改变了人。
吃喜酒的时候，阿坤坐在我旁边，给我倒了满满一杯酒。他端着酒杯，笑着说：“哥，小时候你总说，以后我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今天你真的来了，我得好好敬你！”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的一幕。那年阿坤过生日，婶婶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白糖和鸡蛋，给他做了碗蛋花汤。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咧着嘴笑着说：“等我长大了，娶媳妇，你一定要来当我的伴郎！”我哈哈大笑，说：“好啊，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多敬几杯酒。”
如今，他真的娶了媳妇，而我却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间走得太快了，有些承诺，我们甚至都快忘了，可阿坤却一直记得。
我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酒劲烧得喉咙发热，可心里却是暖的。我拍着阿坤的肩膀，笑着说：“嫂子人挺好，眼光不错啊！”
阿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你觉得她好就行。小时候你总说，我得找个勤快点的媳妇。现在你看看，她也说不上漂亮，但人特别实在，肯干活。”
话音刚落，婶婶从厨房里端着菜走了出来：“阿坤，你哥难得回来一趟，赶紧去给你叔把酒拿出来，好好招待他。”
我连忙摆手：“婶儿，不用这么客气，今天是阿坤的婚礼，咱们都高兴就行。”
婶婶看着我，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这些年，你叔常念叨你，说你爸走得早，咱们没给你多少帮衬。你回来看看他，我这心里舒服了。”
我没接话，低头喝了口酒，心里却泛起了酸涩。我知道，这些年叔叔一家过得并不容易。阿坤能娶上媳妇，叔叔婶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婚礼散场后，我抽空和叔叔聊了很久。我们坐在院子里，脚下是冰冷的地砖，头顶的星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繁星点点。
叔叔点起了一根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爸走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他那时候病得厉害，家里没钱，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后来听说你考上大学留在了城里，我是高兴，也怕你忘了咱们……”
我赶紧打断他：“叔，这话您别说了。爸的事儿不是您的错，再说了，这些年您也不容易。村里人都说，您为了阿坤的婚事，跑了多少地方，操了多少心。”
叔叔叹了口气，嘴里吐出一团白烟：“唉，阿坤大了，咱总得给他个家。你回来看看我，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亲情就是这样。无论你走得多远，无论你多久没回去，它都在那里，像一盏灯一样，默默地为你守候。
离开村子的那天，阿坤送我们到村口。他站在路边，冻得耳朵通红，却仍然咧着嘴笑着：“哥，等你有空了，多回来看看。”
我点点头：“放心吧。以后逢年过节，我一定回来。”
车子开动时，我转头看着阿坤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林然坐在旁边，轻声问：“这次回来，你高兴吗？”
我笑了笑：“高兴。这一趟，让我明白了，有些感情，是永远也割舍不掉的。”
窗外，村庄的轮廓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可在我的记忆里，那棵老槐树、那间红砖房，还有叔叔流泪的模样，永远清晰。
家，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论你离开多久，无论你走得多远，总会有人在原地等着你，盼着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