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冬天，寒风凛冽，村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冷意。年关将近，但村里却没什么喜气。
雪下得太大，压垮了几间老屋，也冻死了几头牲畜，村里人都皱着眉头，为年夜饭发愁着。父亲那年三十岁，刚从生产队分到几斤猪肉，正准备回家给母亲交差。
那是家里唯一的年货。母亲早早嘱咐过，绝不能少带一两回去，不然全家人都没法过年。父亲把猪肉用布包得紧紧的，怀里捂着，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突然，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张广，你等等！”
父亲停下脚步，扭头一看，雪地里，邻村的李寡妇正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步履蹒跚地朝他跑来。她的脸被冻得通红，脚上的布鞋已经开了口，露出几根冻得发紫的脚趾，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广子哥……”她的声音颤抖，眼神里透着一丝哀求，“能不能借点肉？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只剩下我和儿子，实在熬不下去了……”话没说完，她的眼圈就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父亲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猪肉，又抬头看了看李寡妇。那是家里唯一的年货，母亲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的李寡妇，瘦弱的身影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冻红的手不停地搓着，让人不忍心拒绝。
他咬了咬牙，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把猪肉分了出来：“拿去吧，五斤够不够？”
李寡妇愣了一下，双手接过肉，嘴唇颤了颤，像是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低着头，转身跑开了。
回家后，父亲果然挨了母亲一顿骂：“咱家自己还吃不饱，你还敢把肉送人！做人不能这么老实！”
父亲只是默默地抽着旱烟，没吭声。后来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有人夸他仗义，也有人在背后嘀咕，说他闲事管得太宽。可李寡妇却从那以后再也没主动联系过父亲，即便偶然在村口碰见，也只是点点头，匆匆离开。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五斤猪肉，竟在二十多年后，掀起了我们家生活的巨浪。
二我是张锐，1982年出生，比这件事晚了一年。我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父亲常年在地里干活，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家里虽然穷，但也算平稳。
小时候，我最怕父亲。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不苟言笑，总觉得全家人欠了谁似的。每次我偷懒耍滑，他只要瞪我一眼，我就吓得不敢动。
可奇怪的是，村里人却都说父亲“心软”。谁家屋顶漏了，父亲就冲过去帮忙修；谁家柴火不够了，他就偷偷送去一捆。母亲经常为这事和父亲吵架：“咱家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当活菩萨！”
父亲总是憨憨一笑：“人活着，不能老想着自己。”
小时候我不明白父亲这句话的意义，直到有一次村里开大会，父亲被点名表扬，说他“扶贫济困有觉悟”。他挠着头站在台上，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做啥，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那年我八岁，学着父亲的样子，偷偷把家里的红薯分了一半给邻居的孩子。结果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咱家自己都吃不饱，还学你爹当什么活菩萨！”她的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后来，父亲的那些“好事”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80年代末，村里开始有了些变化，日子逐渐好了起来。可父亲还是那个样子，谁家有困难，他就跑去帮忙。
直到2005年，父亲突然病倒了，一切都变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父亲突然晕倒在田里，被送到县医院。医生的诊断犹如晴天霹雳——肝癌晚期，最多还能活三个月。
母亲当场哭晕了过去，我也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给父亲治病，我跑遍了亲戚朋友，借了好几万块。可即便这样，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
一天晚上，我守在病床边，父亲突然拉着我的手，声音微弱：“锐子，爸这辈子没啥遗憾。可有些事……怕是要连累你们了。”
我一脸疑惑：“爸，您说啥呢？您好好养病，有啥事我来扛。”
他却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像是沉入了梦里。几天后，那个女人来了。
三那天，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她穿着一件旧棉袄，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身影瘦小却挺直，眼神中带着一份坚定。
“张广哥，我是李秀芝。”她看着父亲，声音哽咽，眼圈一下子红了。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秀芝？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带着儿子过来看看。”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了枕头边。
父亲瞬间变了脸色，声音颤抖：“你这是干啥？这钱我不能要！”
“张广哥，当年的事我一直记着。那年我家要不是你帮忙，我和儿子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我儿子在外头打工，攒了点钱，这次就是专门来看你的。”
她的儿子也开了口：“张叔，这钱您收着。小时候我妈总跟我说，咱家能活下来，全靠您的一块肉。现在，换我们来帮您了。”
父亲的眼眶湿了，嘴唇微微颤抖：“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那封信里有两万块钱，虽然不多，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却是救命的钱。母亲后来偷偷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父亲的“好心”没有白费。
四父亲最终还是走了。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话：“锐子，记住，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李秀芝母子送了父亲最后一程，站在灵堂前，哭得泣不成声。
父亲走后，我曾无数次回想起他的那句话。我也常常想，如果父亲当年没有分那五斤肉，会不会少了这些波折？可是后来我明白，正是他的善良，才让我们遇到了那些同样善良的人。
几年后，我听说李秀芝的儿子在城里开了家公司，日子过得很好。而我也在父亲的墓碑前，点了一炷香，轻声说：“爸，您那块肉，值了。”
我们的人生，谁都不是孤岛。那些善意的举动，像是无声的种子，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开花结果。
父亲的善意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施恩不图报，天道终有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