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的难点，就在于知道了不说，领导以为你傻；知道的全说，领导又觉得你傲。这个“度”，在古代叫“中庸”，在现代叫“绵软”。

我一直认为，有两件事是最难理解的：一是抽烟的人品评某一牌子的烟“燎嗓子”；一是喝酒的人鉴定这款酒不错，“绵软”！试问哪个牌子的烟不“燎嗓子”？喝酒喝出“绵软”又是一种什么神秘感觉？

归有光有语评价前贤：“贾生之通达，蔡邕（音意同雍，和谐之意）之文学，张衡之精思，卓茂之循良，李膺（英音，本意为胸，引申内心）之高节，黄宪之雅度，邓禹之功勋。”

恕我浅薄，着实没有看到贾谊的通达圆润之处。

贾谊被贬长沙王太傅三年后，汉文帝突然有些想这棵“小老树”，就把他召回京都长安，在未央宫祭神的宣室接见了他。

因为就在鬼神旁边，汉文帝刘恒就事论事，问他对鬼神怎么看。这次谈话进行到深夜，帘内灯光幽幽，窗外鬼影绰绰。汉文帝不知不觉坐到席子前面，和贾谊促膝相向。

贾谊觉得，善人为魂，化为神；恶人为魄，化为鬼。只有国泰民安，才会赢得神灵的眷顾，反过来奸佞当道，就会有鬼祟缠身。

贾谊大才，但他绝对是一个有神论者，在他被贬，外派到长沙的途中，路过湘江，就郑重其事地拜祭过屈原，写了一篇《吊屈原赋》。后来的司马迁甚至把贾谊和屈原放在一起，写一篇合传——《史记·屈原贾谊列传》。

贾谊做长沙王太傅第三年，有一只鵩鸟（夜猫子）飞进房间，落在座位旁边。这让他非常膈应，自己贬谪长沙，此处低洼潮湿，本就体弱多病，又常常伤感不已，自认为寿命不长。如今“夜猫子入宅，无事不来”，肯定是不祥之兆，我命休矣！于是作《鵩鸟赋》，以老庄齐生死，等祸福的生存态度聊以自慰。

李商隐诗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汉文帝一代皇帝，是西汉前期最有作为的君主之一，怎么用人，怎么理解鬼神，怎么治理国家，他都有自己的想法，不会无缘无故跟一个臣子在鬼屋里讲鬼到半夜。墙壁上鬼影绰绰，窗棂外冷气嗖嗖，着实瘆人，他不知不觉坐到贾谊面前，多半是被吓的。

汉文帝其实对贾谊挺好的。

贾谊少有才名，全屯子对联都他写。河南郡守吴公很是器重他，招致门下。二人齐心，河南政绩连年哎创优，时评天下第一。

汉文帝闻之，擢升吴公为廷尉，在吴公的举荐下，贾谊被委以博士，时年21岁，是同僚里最年轻的。由于他见解精辟，文笔出神入化，一年后，被破格提升为太中大夫，属于从四品上，可谓少年得志。

贾谊才高八斗，但同事之间情商很低，他很自傲，觉得冠盖满京华，却都是酒囊饭袋，他想“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借以取代秦制，除旧布新。想法没毛病，汉文帝却认为动作太早，予以搁置。

我们上学时期学习的《过秦论》不过是全文的前三分之一，全文一写秦始皇，一写胡亥，一写子婴。秦帝国如果全算上，历经三世君王，一个是秦始皇，一个是秦二世胡亥，一个是子婴。赵高李斯矫诏扶植胡亥，后来赵高车裂了李斯，又指鹿为马，指使女婿阎乐杀死胡亥，推出子婴。子婴继位五日，杀赵高。然后就是陈胜吴广刘邦项羽他们的事了。

对于秦灭六国确实有很多人反思，但贾谊的《过秦论》是这之中最文采飞扬，思路流畅，分析通透的。

贾谊才高八斗，年轻气盛，总是针砭时弊，眼睛里不揉沙子。他的重农抑商、礼制改革、备战备荒、包括后期的币制归公，居安思危等想法都是正确的。只是馒头要一口一口地吃，再好的措施也要因地制宜，一步步推进。汉文帝不是没看到他的好，只不过在处理社会制度的更迭，照顾新旧大臣的工作衔接上，当皇帝的明显考要虑得更多。

朝廷里绛侯周勃、丞相灌婴、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等都不约而同地站在贾谊的对立面，妒忌里饱含对后起之秀的轻蔑，我们东挡西杀夺得天下，你一个后生小子指手画脚，不知天高地厚，老子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还是一个细胞呢！

汉文帝是一定要照顾这些老臣的情绪的，这些叔叔辈的劳苦功高，处处闪耀着父辈的光辉，都是活祖宗。所以当他们纷纷说贾谊“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甚至以告老相逼的时候，汉文帝只好从权，让贾谊委屈一下了。

贾谊一身的本事，也有一身的毛病。他锋芒毕露，不考虑行事方法，不照顾同僚心态，还多愁善感，有时候神神叨叨，不懂得事缓则圆，吞吐着说话。

汉文帝和他在宣室谈了半夜鬼神，贾谊夸夸其谈，咋想的就咋说，却没有想到在一个名义上是“真龙天子”的皇帝面前，你懂的再多，也要拿出谦逊劲儿来，一个下属给领导讲了半宿课，是领导太无知，还是你想骑着领导脖颈拉屎？

汉文帝和贾谊谈了这许久，是在贾谊贬谪长沙王太傅三年，回朝后的第一场谈话。所选地点周围全是鬼，所选时间是非工作时间的班后，所说内容是不着四六的信口闲聊，皇帝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想在几年后和贾谊闲聊几句，以示亲近，对后者远放外官的辛劳表示慰问，还不想把这份个人感情引入工作中去。我们平时工作中，当领导问你：家里都挺好的？你就真的以为他在关心你的老婆孩儿？

贾谊搜肠刮肚夸夸其谈到半夜，汉文帝除了觉得贾谊博学多才之外，肯定觉得他还是那个不懂得内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政治上不太成熟得愣头青。会谈后文帝说：“久未见贾生，以为超之，今日一见，仍不及也！”

言外之意是：我以为经过这几年你圆润成熟了呢，今天一看，还是那个屌样！

日后，汉文帝只委派贾谊当了小儿子梁怀王的家庭教师。于之前，相比之下更接近朝廷；于之后，梁怀王聪明伶俐，为文帝最爱，竖几能扶摇千里，到那时贾谊也该更成熟稳重了吧！

汉文帝十一年（前167年），贾谊随梁怀王入朝面上，怀王坠马而死。贾谊深以为责，常自愧罪，叹惋垂泪，心情忧郁。

次年，贾谊抑郁而亡，时年33岁。

苏轼在《贾谊论》里说：“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这是贾谊工作抑郁症的根本原因。

气量和学识没有关系，大学问家内心狭窄，只能说他学的还没到位。

不“绵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