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庄夫人显得有些疲惫,也总是闷闷不乐,但心境却一点也不平静。有时在路上打尖,她也神不守舍,以手托腮,时时陷入沉思,一个人呆呆出神。庄而重他们三个也不去惊动她,庄而重想多给妻子一点时间,好让她想清楚自己对她说的那些道理,故此也没有和她太多的交流。他知道十年的光阴都没打消妻子心中的怨恨,就这短短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休想指望她一下子就能想通。
但高无忌这个他并不想看见的人就这么突兀之极地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庄而重不想看见无忌,并不是因为厌恶无忌或有别的心思,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在还没找到解决妻子和无忌之间恩怨的方法之前,就见到无忌。相反,他是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如果不是无忌身上的那些误会,他早就想邀请无忌加入星宿海的义军了。他甚至还想将来把霸王门都交给无忌,因为无忌这样能够隐忍的年轻人实在太少,而无忌的文才武功他都有所了解,实在是百十年难得一见。更重要的是无忌善恶分明,胸怀大度,是最为难得的品格。霸王门里年轻人也不少,但无忌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凤毛麟角,稀罕之极。
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他们就巧遇了无忌。
庄夫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唰地一声拔出长剑,不由分说对着无忌就是几剑。无忌孤身一人恶战良久,体力和内力都已消耗过甚,一不留神,险些吃了庄夫人一剑。他勃然大怒,喝道:“姓纪的,你约好了多少人来给你老爹报仇,叫他们一起都上来吧,我高无忌皱一皱眉毛,不算好汉!”他看见庄而重和付冠英在一起,还有一个大力士成青岩,心想他们既然是“陪”庄夫人一起来的,也许还有后援没到,一时激愤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出了这句绝不服输的话。
这话一出,庄夫人怒火冲天也还罢了,庄而重和付冠英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想双方若是再不停手,只怕这误会越结越深,将来就会演变成无法拆解的危局。付冠英急忙跳下马,暂时止住了庄夫人的攻势,温言道:“无忌老弟,是我呀,我们才分别不久,难道你就不认得我了吗?”无忌哈哈哈哈的一阵笑,说道:“认得,我认得付大侠,你想干什么,也想给姓纪的老家伙报仇吗?哈,哈,我今天是插翼难飞,不如你们都放马过来,咱们拼个你死我活算了吧!”付冠英抓住无忌的手腕,叫道:“无忌老弟,醒醒,醒醒,你看看我是谁?”无忌怪眼一翻,挣脱了他的手,嘶声叫道:“看清楚又怎样,你们还不是想把我置于死地?嘿嘿,可我高无忌偏偏不会让你们如意!来,来呀,都来吧,免得我一个个打发,那多麻烦!”此言一出,登时把庄夫人激得暴跳如雷!
庄夫人长剑一指,喝道:“杀父之仇,我今天非报不可!”无忌冷冷说道:“好,你想杀我,尽管来杀,不论你们来一个人或一百个人,我都是一个人,我言明在先,只要你杀得了我,我高无忌就认命,否则,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庄夫人气得炸裂心肺,大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们一起出手?我一个人就可以取你的性命!”更不打话,唰的一剑就直刺过去,这是一招纪家剑法中的杀手“白虹贯日”,付冠英知道这招的厉害,大吃一惊,连忙抢快一步,把庄夫人轻轻推开,赔笑道:“无忌老弟,你别生气。咱们是彼此熟识的朋友,有话好商量,且慢动手!”
这时一直呆立一旁的尚复生忽道:“诸位别闹了,请听老夫一言。”
庄而重道:“阁下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尚复生道:“老夫是扬州尚复生。”
庄而重一诧,抱拳道:“原来是扬州大侠,庄而重失礼了。”
尚复生听见“庄而重”三个字,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当下来不及惊讶,说道:“楚霸王,我劝你们还是先搞清楚事情的来由的好。”庄夫人怒道:“什么来由?看你的神色,你分明是想偏袒这个魔头!我和姓高的魔头仇深似海,谁要你巴巴的跑来插科打诨?”尚复生不认识庄夫人,闻言不禁勃然作色,说道:“言重了!我尚复生这辈子还没做过偏心的事!也好,我就把此件事的来由说出来,你们听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们动手了。”于是把他们怎么在北京郊外相逢,打算到白石寨去拜访米昆仑,走到白鹤观才听说白石寨的噩耗,以及韩飞虎和宇文雷夫妇上门寻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说完这些话,对庄而重说道:“无忌老弟是为了给死在白石寨的义军将士报仇,才一直没走。”
付冠英松了口气,说道:“好,无忌做得对!”把手指着贡布和逐鹿擎冥道:“你们是逐鹿家的人?我南霸天付冠英早就想领教逐鹿氏的绝技了,你们一起上来吧?”庄夫人却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高无忌,你还不放下手里的兵器?”无忌冷冷一笑道:“你耳朵聋了吗,你要给你老子报仇,只管来好了,想要我低头,少做白日大梦了!”庄夫人大怒,喝道:“好,先吃我一剑!”付冠英衣袖一拂,将庄夫人的长剑拂过一边,道:“大嫂且慢!”庄夫人蓦地一省,道:“哦,死的那个是我爹,和你们没有关系,让开!”举剑又要向无忌刺去,庄而重喝道:“你连付大侠的话也不肯听?”
庄夫人怒目圆睁,不加思索地说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想过为我爹报仇,是不是?好,那你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你,你,你──”她想说的是:“你不给我爹报仇,我们从此以后就各走各路。”但她看见丈夫眼里威严的光芒,蓦地想道:“不对,我这么一说,他真的就不会再帮我了,我一个人打不过高无忌,为父亲报仇,只怕更是遥遥无期了。”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对丈夫说道:“好,我已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了,既是泾渭不同流,那就请你先站过一边吧,如果我死了,看在三十几年夫妻的份上,你大概不至于让我曝尸荒野吧。”言尤未已,“嗖嗖”两剑,豁出性命,展开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与无忌近身肉搏,每一招每一式,都指向无忌的要害穴道!
她自小习技,出嫁之后,又在丈夫的指点传授下,精炼多年的剑法,招与招、式与式之间,彼此呼应,丝丝入扣,凌厉非常!只见她的剑光在无忌身子左右交叉穿插,恍如凤舞龙翔,在无忌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一招一式,稳若沉雷,疾如骇电,只见剑影翻飞,随着无忌不断晃动的身形飞舞。尚复生虽然深知无忌的本领,对他极有信心,到此也禁不住暗暗吃惊。
那边厢,付冠英和庄而重已是以一对一,分别拦住了逐鹿擎冥和贡布,尚复生则挡住了丹阳派的青阳子和青灵子。青阳子和青灵子跟尚复生有数面之缘,虽然生气无忌打伤了青和子,见尚复生出手阻拦,还是忍住了气,听尚复生说起白鹤观的原委。
逐鹿擎冥一开始并未把付冠英放在眼里,逐鹿氏在商山蛰伏经年,逐鹿擎冥不知南霸天付冠英的厉害。他在山中苦练绝技,以期一朝重出江湖,再次驰名天下。他因少时资质较钝,逐鹿氏家传的绝技未练到化境,比不上他的堂弟逐鹿侯,却也是个武学大行家。所以当付冠英以空手向他挑战的时候,他最初还暗暗好笑,笑这南霸天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哪知十余招一过,逐鹿擎冥这才知道“天外有天”,南霸天付冠英可不只是身法轻灵,巧于趋避而已,在他的暴风迅雷般的独门剑法笼罩之下,还能乘暇抵隙,着着进攻!这南霸天的功夫,有许多连他也未曾看过的,功力之深,不在他之下。十余招后,南霸天的掌力越迫越紧,转眼间过了三十余招,逐鹿擎冥一点便宜也占不上。逐鹿擎冥这时方始暗暗惊慌,心中想道:“不好,没想到这个家伙的功夫不在我之下,再斗下去,只怕我们难以生离此地!”他们带来的刑天盟武士已死得差不多,没死的躺在地上,也没有了反抗之力,别说来帮他们的忙了。至于丹阳派的道士,青阳子听完尚复生的话方始恍然大悟,越发不会对逐鹿擎冥他们施以援手了,他们不加入进来成为敌人已算是很讲究江湖道义了。况且连尚复生也在帮无忌说话,青阳子再没见识,也不会不想其中另有情由。
付冠英和逐鹿擎冥斗了十几招,逐鹿擎冥的剑法毫无破绽,付冠英心中也确是佩服。剧斗中他忽地脚步一个跄踉,中路露出一个老大的破绽,逐鹿擎冥人极精明,心知付冠英是老江湖,决计不会无端端露出破绽,但付冠英是空手斗剑,哪想得到付冠英虚虚实实,正是抱着侥幸行险的想法,故意露出破绽,逐鹿擎冥聪明反被聪明误,立刻从中路旋风扑进。
哪知他心念方动,付冠英陡地喝道:“好!”双掌一错,立即挥掌疾扫,登时卷起了千重掌影,将逐鹿擎冥的身形罩着。他的独门绝技紫炁神掌掌力全发,柔和刚劲兼而有之的掌力仿佛化作一圈圈无形的涟漪一般向逐鹿擎冥推来,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当真变化莫测,神妙无方!
这门紫炁神掌是付冠英的师父费尽数十年的心血所创,专以空手破敌人的兵器之类的功夫,逐鹿擎冥一个轻敌躁进,猛然只见掌影千重,如山压下,就在这刹那之间他陡觉上当,在这危急之时,他也使出了绝顶轻功,身子倏地平空拔起,付冠英掌力一圈,正好把他的右腿抓住,喝道:“下来!”逐鹿擎冥大吃一惊,但他临危不乱,身子悬空,陡然间飞出左脚,直踢付冠英的手腕,付冠英早已料知他的后着,又喝声“去”,用力一甩,将逐鹿擎冥水牛般的身躯直甩出三丈多远!
逐鹿擎冥武功不弱,从半空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平平稳稳的站在地上,面红气喘,一阵阵的气血翻腾,脸红得几乎渗出血来,呆了片刻,付冠英蓦地喝道:“魔头,你着了我的紫炁神掌,还要打下去吗!”逐鹿擎冥喘定一口气,冷冷说道:“紫炁神掌有何可怕,你试试我的腐骨神掌再说吧!”付冠英哈哈一笑道:“你这话吓吓别人或者还可以,想吓我可是做梦!你的腐骨神掌练到几重了?传说甘凤池已练到第七重,我尚且不怕他,就凭你这点粗浅功夫,能奈我何!”
逐鹿擎冥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再次运功,“砰”的一声,两人已对了一掌,逐鹿擎冥只觉掌心麻痒痒的,气力竟似使不出来,猛地又吃一惊,慌忙倒纵出一丈开外,长剑舞起了一道护身剑光,且战且走,付冠英以紫炁神掌和他换了一掌,身形也不禁晃了一晃,心道:“这魔头的功力确是有点古怪,我的紫炁神掌对他竟不能生效!”
原来崆峒派的紫炁神掌有点邪派的路数在内,练掌时也要用到毒药,掌心也是有毒,只不过紫炁神掌的毒相比邪派第一高手毒手罗汉的剧毒又不可同日而语,紫炁神掌的毒来源于百草之毒,并非刻意为之,逐鹿擎冥知道他是崆峒高手,精练紫炁神掌,知道紫炁神掌是有一定的毒性的,和付冠英交手之初便有准备,口中含了一颗解毒丸,再仗着深湛的功力,运气三转,化解了付冠英的一掌,但从这一对掌之间,逐鹿擎冥也试出了付冠英的真实功力,确是他生平罕见的劲敌。即使付冠英不用紫炁神掌,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
付冠英哈哈一笑道:“好呀,真是好掌法!”大袖飞扬,强劲的袖风扫过,乘机弹出了三指。他的指法和无忌大同小异,都是混元指。混元指很多武林门派都有,只是各派的内力如何运使各有千秋而已。无忌的混元指是刚柔并济,付冠英的混元指则是纯走阳刚一路,以内力深湛为胜。逐鹿擎冥连接三指,不禁阵阵晕眩,付冠英的指尖还没触到他的身体,他真气已是隐隐受到扰动,心血有点漂浮,连忙倒纵闪避。说时迟,那时快,付冠英已是身随步转,一手抓来,逐鹿擎冥在晕眩之中,立足未稳,自是无力相抗,被付冠英一把就抓住他的腕脉,喝声“去”,一甩手把他甩出丈外!
另外一边,无忌和庄夫人的恶斗,却又大大不同。纪药师死后十年中,庄夫人不在外面寻找无忌,就是闭门苦练武功。她练成的绝技招招狠辣,绝无回转余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见到无忌,和无忌拼个你死我活。这个时候,正是她使出这些独门绝技向无忌猛扑的时候,但见她剑光起处,并不正面向无忌刺来,而是绕着无忌的身子疾走,登时剑光飘忽,漫天寒光,好似有几十人同时持剑向无忌进攻一般,使出的剑招快得难以形容,青阳子和尚复生站得较近,也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原来庄夫人是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她想起当年长城之战中纪药师和无忌恶斗,纪药师其他武功差不多都胜无忌半筹,但轻功却比无忌稍逊。无忌的轻功称得上天下独步,连“万里追风”荣应三都自愧不如,庄夫人孤心苦诣潜心精研十年,她想无忌的武功既是以轻功为辅,自己这个年纪,重练轻功,万万比不过无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全真剑法中的“粘”字诀练得鬼神难测,以“粘”“拖”二法,破掉无忌的轻功,逼他和自己力战,如此一来,自己凭借深厚的功力,也许还有战胜无忌的可能,给无忌来个快攻,杀无忌一个措手不及。
但听“铮铮”之声,无忌兀立如山,身形未曾移动半步,已解了庄夫人疾而攻来的三十多招。
无忌用的是从天山剑宫地底秘殿取来的祝禽剑,祝禽剑有削铁如泥之能,但庄夫人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卸开他的力道,故此祝禽剑的威力不显。但两人功力若是相差不远,庄夫人打定主意使出来的“粘”字诀就难于对付无忌的重剑。她刚才闪电快攻,绕身游斗,方法是对了,但因出手太快,一沾即走,剑势无法刚猛迅捷兼而有之,反而容易给敌人卸开劲道。于是庄夫人改用纪家剑法中“九虚一实”的剑招,身法招式丝毫不缓,甚至比前更快,每十招之中,却有九个虚招,一个实招,虚招迅捷,实招雄浑,实招出手,她的身法手法就略显缓慢,影响到了她剑法原来的速度。无忌十年中窥破了正邪混修的法门,剑法上有深湛的造诣,但看庄夫人接连使了几个虚招,也不禁暗暗纳罕。这时庄夫人猛吸一口真气,长剑一振,欺身疾进,蓦地使出一个实招,一股劲风,向无忌猛扑过来!
这一剑精妙之极,凌厉无伦,尚复生和青阳子两大高手,都看得惊心动魄,尚复生固然禁不住失声惊呼,青阳子也吓得险些跳了起来。不料就在这瞬息之间,他们俩都还没看得清楚,只听无忌一声长啸,一招“只手摘星”,已搭着了庄夫人的长剑,往前一指,剑尖直指庄夫人胸口璇玑穴。原来庄夫人在使到实招的时候,力道固然加强,手法却不免略缓,换是旁人决计难以察觉,但无忌剑法通神,别人剑招中最细微的破绽和不足他也看得一清二楚,立即把握机会,以快斗快,反守为攻。攻守易势,突如其来,这一回不仅是尚复生和青阳子青灵子成青岩,就连庄夫人自己,也不禁失声惊呼。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眨眼之间,无忌双臂箕张,一掠丈许,骤然展出一百零八路须弥大悲神剑的杀手,向庄夫人顶心便刺,庄夫人勃然震怒,长剑盘旋护顶,身躯一矮,唰的一剑反削回去,无忌短剑疾伸把她长剑拨开,剑光起处,霎时间砂飞石走,林鸟惊飞。
一个是江湖上的“苍域修罗”,一个是绿林中的“女诸葛”,各尽全力,各展绝技,斗了半个时辰,兀是不分胜负。尚复生等几人在旁观战,也觉触目惊心。打了一阵,忽见庄夫人连连怪啸,剑光如雨,无忌则步步退让,成青岩不禁大为吃惊。他和庄夫人以及庄而重朝夕相处,连他也不知这十年中庄夫人的剑法竟变得如此凌厉狠辣,几乎已能和西楚霸王庄而重并驾齐驱,而且招招用的都是夺命的杀手!而无忌脚踏四象八卦方位,虽然连连后退,剑法丝毫不乱,沉稳之极,山风过耳,隐有风雷之声。两个斗到分际,情势再变,庄夫人长剑化成一团光影,连环疾击,滚滚而上,这回无忌却是真真正正地连连后退了。
这倒不是无忌的武功剑法不如庄夫人,打到这个地步,一来他是有心退避三舍,希望在自己委曲求全,庄夫人能知进退;二来在他和庄夫人动手之前,已和几大高手恶斗一场,内力真气,都已有所损失。可惜庄夫人仇恨满胸,根本不知无忌退让的深意,加上她自己本身就是江湖经验非常丰富的高手,强攻不下,立刻变招。将纪家剑法和从丈夫手里学来的全真剑法混而为一,展得风雨不透,无忌的剑法虽也是凌厉之极,却一时攻不破庄夫人剑光布下的“铁壁铜墙”。
两人斗了六七十招,仍是不分胜负。蓦听“嗤”的一声,庄夫人一剑刺中了无忌的左腿;无忌的剑光一卷,也扫中了庄夫人的后腰,两人各受轻伤,各自斜跃三步。
无忌喝道:“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愿下手伤你,这样拼命有什么意思?”庄夫人怒道:“魔头,我和你之间是杀父之仇,今日除死方休!” 剑光一闪,唰唰两剑,竟在弹指之间,一招两式,几无先后之分,向无忌疾刺。无忌忍气吞声一再退让,却不料庄夫人比他想象的更不可理喻横,气得面上变色,喝道:“难道我苍域修罗怕你不成!”祝禽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气连攻了十多招,把庄夫人杀得气喘吁吁,退步不迭,团团乱转。
正在吃紧之际,忽听一声怪笑,逐鹿擎冥和贡布一连数招把庄而重和付冠英逼开,一转就转到了庄夫人身后,一杆禅杖,一口长剑,倏的向庄夫人身上招呼过去,两般兵器同时发力,劲道猛不可当!忽听无忌大喝一声,好似晴天起了一个霹雳,缠着庄夫人的祝禽剑骤然松开,全不防御,庄夫人的长剑一剑刺穿他的身体,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无忌一声闷哼之下剑掌齐飞,逐鹿擎冥的长剑和贡布的禅杖刚刚沾着庄夫人的背心衣服,给无忌这一股猛力一震,长剑和禅杖同时飞上半空,逐鹿擎冥和贡布双双飞出丈许,两人都是口角流血,受伤不轻,慌忙逃窜!无忌喷出一大口鲜血,也颓然倒地!
事出意外,庄而重和付冠英齐都愕然,忽听一声长啸,一个佩戴黄金面具的白衣人衣袂飘飘,从半空中飞掠下来,寒光一闪,一连三剑,刺向正把长剑拔出无忌身体的庄夫人,庄而重恰好赶到,那人剑光一转,又转刺付冠英和疾步跟上来的尚复生和成青岩,尚复生身子一转,那人一剑嗖的一声从他身旁掠过,叮当一声,火光四散,成青岩几个踉跄,手中单钩崩了个缺口。
那人一剑连袭三大高手,俯身把满身是血的无忌背在背上,几个纵步,向外疾奔。庄而重停步不追,只见庄夫人面色苍白,付冠英连忙问道:“大嫂,你受伤了么?”庄夫人木然不语,庄而重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喝道:“不孝之妇,你们不要管她!”付冠英和成青岩相顾愕然,只听庄而重怒道:“无忌救了她的性命,她却要一心想杀人家!青岩,你立即去追无忌,半个时辰,追到追不到,都来这里和我们会合。”他声音低沉苍凉,又极愤懑,转头向天,庄夫人嘴角流血,双手掩面,身躯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尚复生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和无忌之间的事,我老头子真是无力多管了!”冷冷地看了庄夫人和庄而重一眼,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地和青阳子青灵子一起走了。
不知昏迷多久,无忌才睁开双眼。此时已是夏末,天气依然酷热。他想坐起来,忽觉胸口阵阵剧痛,不禁轻声呻吟一声,又重重地躺了下来。庄夫人那一剑,是略低于心窝要害,只要庄夫人的手稍微再抬高一点,无忌这条命可就没了。饶是如此,这一剑来势沉重,还是给无忌以重伤。。
他不知此时自己身在何处,但昏迷过去之前,他隐隐看见一个飘忽不定的白色的人影在自己身前挡着。是不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他又是谁呢?这时已是中午,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白花花的,无忌不禁感到一阵燥渴,忽然显得焦躁不安起来,他努力试了几次,几次坐起身来,最后都因为心口的伤痛,不得不停下尝试。
忽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上床来。无忌一看,原来是一只瘦瘦的小黄猫。小黄猫嘴里叼着一条半个巴掌宽的小鱼,自顾自地坐在无忌的脚旁,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它贪婪地嚼着吃着,津津有味,好像好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无忌惊奇而有趣地静静地看着它,心想:这小猫真馋,吃鱼也要跑到人床上来吃,一点也不怕,也是怪性。突然他不觉又记起了天山的雪杉林里,陪着自己长大的那只体型巨大性情凶猛的雪豹,似乎又看到雪豹坐在熊熊温暖的篝火前,陪着他和妈妈吃鱼的情景。
那些鱼是无忌和玉珑、天宝他们在天池里用各种手法抓来的,吃不完的鱼妈妈总是会腌起来留着冬天没什么菜的时候来吃。每次打鱼过后,雪豹总要独占其中的三四条,它也不在乎鱼肉是不是新鲜,总之有的吃就是了,不给它吃鱼,雪豹就会不高兴,它也有自己的脾气,它生起闷气来就不理无忌,无忌只好用各种办法把它哄好,哄开心。他越想越觉得这只小猫甚至连心性也和当年的雪豹相似之极,疼爱之情也顿时油然而生,想把小猫抱在怀里,好好和它逗一逗开心,可是他只要一动,胸口的剑创就钻心地疼,他只好原样躺回去,眼睛直看着小猫咪。
小猫吃了一会儿鱼,竖起两只耳朵扑棱了几下,它圆溜溜的眼睛望了望无忌,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无忌的肚皮上,好像发现了一样好玩的玩具一般,在无忌的肚皮上跳来跳去,毛茸茸的脚掌不时划过无忌的肌肤,又麻又痒。它一个劲儿奔逐着,扑腾着。无忌满是爱意地看着它,一动不动地纵容着这一团又瘦又小的小毛团自己身上溜来跑去,尽情撒欢。一人一猫,似乎在这闷热的沉静里达成了某种契合。
小猫玩了一会儿,又叼起床尾那半块给它咬得破破烂烂的小鱼。它竖起耳朵,微微地歪着头审视了无忌一阵,毛茸茸的耳朵扑棱两下,又趴在无忌的脚边,认认真真地吃起它的鱼来了。
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无忌只觉这脚步声似曾相识,当他有点艰难地转过头去,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进来的是脸色淡然的莽古珠玉。
无忌这时才想起来,他在昏迷过去之前,见到的白衣人就是爱新觉罗·阿慧。
莽古珠玉嘘的一声,作出驱赶小猫的样子,小猫伸长脖子看了看无忌,叼着鱼闪电一样跳下床,哧溜一下窜出门外,不见了。
莽古珠玉走近床边,问道:“你好些了没有?”移步而前,伸手轻轻撕开包扎,看了一回,微微点头,又重新包好。
无忌点了点头,说道:“谢谢,我没什么大碍了。”
莽古珠玉啧了一声,说道:“你这会子倒轻松了。公主带你回来时,我还以为你是刚刚从红色的染缸里捞出来的呢。”
无忌道:“公主呢?”
莽古珠玉道:“她去衙门里了。你好好歇着吧,公主要入夜才会回来呢。”
无忌笑了笑,说:“我在什么地方?”
莽古珠玉微一犹豫,说道:“你放心,公主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说完收拾好床尾给小猫弄脏的地方,便出去了。没多时端了一个盘子进来,盘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凸肚长颈银壶和一个银碗,说道:“这是新鲜的骆驼奶,对你恢复身体保养伤口很有好处。”
她给无忌倒了一碗,看着无忌慢慢喝完,忽地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真不知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