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十八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无忌不禁哈哈大笑,心中畅快之极,但他笑声未已,笑声突然凝住了。
因为不远处的徐白露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徐白露一声尖叫,身形晃了两晃,给贺兰允速一剑刺中小腹,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不仅贺兰允速没想到,就连正在缓步走过去的无忌也大出意料之外!
贺兰允速那一剑刺中了徐白露的小腹,并不是致命的伤害。那一招名叫琴瑟和鸣,不是一招杀手,而是一招旨在把敌人逼退的剑法,就算刺中徐白露的小腹,也只是皮肉之伤,绝不会致命的。
可徐白露吃了一剑,不但发出惨叫,还倒地不起,这当然令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意外!
无忌知道事出有因,急忙上前一看,已经迟了。
只见徐白露双目紧闭,口角流出黑血,脸上隐隐罩着一层黑气,显然是中了剧毒的暗器,才会面现黑色。一探她的鼻息,虽然还能呼吸,却已是气若游丝!
无忌目光四下一扫,那个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当然,他也无暇去追凶手。
纽祜禄和逐鹿擎野也听见了徐白露的惨叫,纽祜禄不由自主招数一慢,逐鹿擎野趁机铁扇一张,冲开纽祜禄的掌力封锁,一个纵步跳了出来,拉着贡布,两个人发足奔逃。他们俩逃走了,石天柱当然不会乖乖地等在原地,跟着石乙,背起僵硬的徐贞,慌慌张张地从另外一边逃走。钮祜禄和无忌一样,也无暇去追他们。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样的结果。
就无忌而言,他最多只是借早已不在人世的白云师太来“恐吓”王二十八,想叫他们放弃徒劳的抵抗,乖乖地束手就擒,根本没想过真的要杀他们。按他的想法,废掉他们的天山武功,那是必须要做的。废掉武功,并不会致死。
而在于纽祜禄他们三人而言,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当然也不会下狠手,至多向王二十八和徐白露他们逼问他们的“朋友”的下落,犯不着取人性命,凶手当然不会是贺兰允速。那是谁呢?毒性这样厉害的暗器,转瞬之间就夺走了徐白露的性命?当然是擅于用剧毒暗器的名家。江湖上的用毒名家除了蜀中大小唐门,还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几个,他们各有各的独门手法、独门暗器、独门毒物。
无忌不是使毒的行家,但在他的长辈里,有一个大唐门的高手唐精忠,唐精忠当年为救无忌的义父曹伯彦,不惜以自己的死换来曹伯彦的生,高七娘子小时候对无忌说,每当义父的忌辰,她都会想起唐精忠,都会念唐精忠的好。唐精忠不但救了曹伯彦,同时也救了高七娘子。唐精忠死前把两本毒经托付给了无忌的妈妈高七娘子,无忌小的时候闲得无聊,把这两本毒经看得滚瓜烂熟,高七娘子并非有心教他使用剧毒暗器,而是教他小心防范,保护自己。因此对有关使毒这一门的常识,无忌虽未实践过,却也略知一二。
首先必须知道徐白露中的是哪一家的剧毒暗器,才有迹可寻。有了第一步,第二步才能判断徐白露中的是什么毒药,这种毒药造成的损害又是在什么地方,然后才能设法解毒。
在无忌的脑海里,武林中擅于使毒的名家如今已是寥寥无几。
大小唐门是毁在甘凤池和年羹尧手里,唐门孤处一地,大火烧山,巨炮轰门,在那场浩劫中逃出来的唐门弟子屈指可数。
五毒教只剩下符九妹这样一些漏网之鱼,在江湖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江湖上的人早就忘记了还有一个五毒教,五毒教还有一个教主名叫符赤璧。
西葱岭有一家专门用毒的武林世家上官世家,但近一百年中,葱岭上官世家的人几乎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上官世家还有没有人活在世上,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依稀还记得上官世家当年有个名叫上官昊的,武功极高,剑法鬼神难测,但他暗器一点都不厉害,甚至没人见过上官昊使用任何一种暗器。上官昊成名之前,是一个走乡串户的野郎中,只是善于培植毒物,却不善于或者干脆说不喜欢使用剧毒暗器。
此外还有一个江南的海盐帮,那已不足一提。海盐剧毒,世人大多熟知。但稍懂毒物的人也都知道,海盐的剧毒是天然天生,且是无法提炼的。海盐帮弱小,他们用海盐,多半是出于防范,而非进攻。
无忌想了很久,蓦地里想起来一件事。他虽没有见过毒性这样厉害的暗器,但中毒后相同的症状他是知道的。
十几年前,那时他刚刚和高七娘子母子重逢。母子俩久别之后,有着说不完的话儿。他们不仅说开心的事,也会触及到伤心之处。有一天无忌鼓足勇气,向高七娘子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为什么唐精忠是唐门弟子,反倒会死在仇人黑龙土司之手?
高七娘子告诉无忌,黑龙土司施展诡计,把两种无药可解的剧毒药物沾在了义父的手臂上,这正是用毒门中的一大禁忌。给两种没有解药的剧毒沾上,就算华佗重生,扁鹊再世,也无计可施,只有乖乖等死。唐精忠是大唐门弟子,知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助义父脱难,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去换义父的命。他用嘴吸出了义父手上的剧毒,后来自己死了,义父活下来了。黑龙土司当时施在义父手上的两种剧毒最终夺去了唐精忠的性命。
但当年黑龙土司使用的两种剧毒白蝮蛇涎和千年桃花根,加起来也没有此际徐白露所中的毒这样厉害。唐精忠在中毒之后,还能够向高七娘子托付后事,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方始死去。不错,唐精忠的内功相当深厚,据无忌所知,唐精忠的内功是只有在徐白露之上,决不在徐白露之下,而且当时唐精忠吃了唐门的解毒丹,才得以从容不迫地替义父解毒,期间最少也过了半个时辰。
可是徐白露中毒后致死的速度,比黑龙土司的独门毒药还要快,还要厉害得多。
而黑龙土司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是给无忌用白眉针毒死的。
唐精忠去世之前交给高七娘子三枚唐门至宝白眉针,只是想托高七娘子交给曹伯彦,给曹伯彦留下一点兄弟之间的念想,并不是给他当成武器去杀人。白眉针的剧毒才真可称得上无药可解,给白眉针打中,远不是立刻就死那么恐怖,白眉针会断在身体里,断裂的针体带着剧毒在血液中四处游走,每到一处,就会令人剧痛难忍,任你意志何等坚强,都熬不过白眉针带来的剧烈疼痛。高七娘子离开无忌之前,把白眉针交给了灵渡散人,告诉了灵渡散人这三枚白眉针的含义,请灵渡散人在无忌长大后,把白眉针交给无忌。
黑龙土司害死了唐精忠,也害死了无忌的义父曹伯彦,和天山派结下了仇怨,此外,他还得罪了江南红枪会的首脑公孙弘,在江湖上没法立足。他先是去投奔他的师兄黎蛮子,后来又逃到北京投靠甘凤池,藏在寒灯会里不敢抛头露面。无忌到了北京之后,找了个借口宴请甘凤池和寒灯会的血滴子,黑龙土司知道无忌的义父义母是谁,胆战心惊,却不敢违逆甘凤池,不得不去赴约。众目睽睽之下,无忌在替他筛酒之时,用暗藏在指间的白眉针针尖沾了一下黑龙土司的酒杯。一个时辰之后,黑龙土司在寓所暴毙,七窍流血,浑身青紫,死得痛苦无比。甘凤池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一笑了之,寒灯会的血滴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敢也没人会去招惹新晋的王公高无忌。
徐白露身上这样厉害的剧毒,比起无忌当年毒死黑龙土司所用的白眉针甚至不分伯仲!
莫非黑龙土司借尸还魂?无忌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说。可就算黑龙土司借尸还魂了,他是善于用毒不假,可暗器手法一点也不高明,这又怎么说?杀死徐白露的那个人轻功高明之极,一发暗器,立即逃走,轻功超卓,胆大心细,这样高明的轻功,就算比无忌也不遑多让!毒药的毒性可以“精益求精”,但轻功的基础,则必须是在刚刚开始练武的时候就要开始打好,一般来说,像黑龙土司那样的人,成名之后,轻功是绝难再有突破的。何况黑龙土司绝不可能从坟墓里爬起来,重生人世。
除非无忌又多了一个敌人。这人隐藏极深,一点痕迹也没露出来。而且无忌还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栽赃给自己。
他刚刚知道铁拐神龙的死是和逐鹿侯有关,杀害风雷门宗大娘的凶手也和逐鹿侯有牵连。
谁知这个神秘人紧接着就跳出来杀掉了徐白露。
除了背叛天山,徐白露在江湖上是没什么仇家的,她和王二十八躲都躲不及,绝不会轻易在江湖上和人结怨。
想到这儿,无忌已是黔驴技穷,根本无暇想出凶手到底是谁。
王二十八老泪横流,跪在徐白露尸体旁,呜咽说道:“你,你为什么不放过她!”他在无忌身后,无忌身躯高大雄伟,他没看见徐白露是怎么死的,误认为是无忌下的手。
无忌懒得分辨,冷冷说道:“为什么,你这样问有意义么?”
王二十八霍地站起身来,指着无忌道:“你要报复,只管冲着我来,岂能做出如此出尔反尔的事?”
无忌听了不禁一肚皮闷气,他可不屑于向王二十八解释什么,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她是天山叛徒,害死了成百上千的天山弟子,就算我杀了她,有何出尔反尔可言?”
王二十八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不觉一呆,灰心丧气之下,蓦的捡起徐白露的剑,倏地一剑,把自己的喉管给切开了。
血流如注,喷溅七尺,他死志已决,下手极重,就算有人救他,也万万来不及,何况无忌根本没打算救他。
纽祜禄和喀沁公主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情景,喀沁公主赶忙转过脸,把头埋进丈夫怀里,不敢多看一眼。
纽祜禄此际也猜到了无忌的身份,他心头一凛,想道:“十多年不见,想不到无忌已变了这么多。王二十八是天山叛徒不假,可无忌也没必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而这么无动于衷吧。”轻声安慰了妻子几句,脱下外袍,覆在王二十八和徐白露的尸身之上,忍不住站起来责备无忌道:“他已有了一点悔意,你为什么不放过他算了?”
无忌淡淡说道:“他死有余辜,大哥何必怜悯这样的人?就算他不自裁,我也迟早要取他性命的!”
纽祜禄叹道:“死者已矣,恩仇全消,你何必如此!”
无忌不再接他的话,转过身去,问道:“你们不在草原上好好过日子,来西安找谁?”
喀沁公主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脸色焦黄的人是自己十几年都没见过的弟弟无忌,不禁又惊又喜,拉着无忌的手说道:“无忌,无忌,是你吗,你,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她虽在婚后跟丈夫练了不错的武功,江湖经历却是少之又少,根本不知道江湖上还有一种伪装叫“人皮面具”,直到无忌撕下脸上这层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这才又是欢呼一声,贺兰允速也赶快拜见无忌。
纽祜禄苦笑道:“我和喀沁结婚后,就很少住在草原了,这回是趁着和王公一起进京朝觐的机会回来的,回来之后,以后就不再回去了。”
无忌一愕,说道:“为什么?”
喀沁公主黯然说道:“你哥哥和我们的政见不和,我们在穆土穆住了四五年,你的外甥和外甥女出生后,我们就带着孩子回北京了。这次你姐夫来西安是有公差在身的。”
无忌道:“怎会如此?”
纽祜禄又是一声苦笑道:“你的姐姐以前在部落里太强势,主弱臣疑,不得不如此,那也是不得已。你哥哥做了王公,封你姐姐做摄政,可部落里的长老和子民尚未习惯有了真正的主人,依然还是事事都来请你的姐姐决断,反而把王公冷落在一边。日子一久,也难怪你哥哥会对我们俩有想法了。我知道那颜心里不舒服,便和你姐姐商量离开穆土穆,带着孩子回到北京,依然去做我的上三旗赋闲子弟。
前几年家父去世,按朝廷的惯例上三旗子弟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家兄淡泊于世,醉心佛法,无意继承先父的爵位,朝廷便把先父的爵位降一级赏赐给我,叫我在步军统领衙门暂时做个中级军官。而且我师父去世没几年,柳、宗、管、孟几个师兄也相继去世,长白一派留下的弟子连凑一桌酒席都不够了。山上已没多少人,我和喀沁商量过后,就带他们回北京,长白山派就设在我的家里,祖宗的灵位也全部请到家中安放。这回我和你姐姐是为了护送朝廷颁赐给白教的一对玉瓶,先期来到西安打前哨的。”
无忌叹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想不到权利之争,天下不论什么样的家庭都没法幸免。大哥以前是很忠厚的,不想也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法王呢?”
纽祜禄道:“法王两年前已圆寂了。”
无忌听说金钹法王去世的消息,不禁一阵黯然。他望着漆黑的天空,沉思良久才叹道:“这是我的罪过。这十几年我一次草原也没回过,以前认识的老人和老朋友,就这样给我淡忘了。你的几位师兄和你的师父,我还时时想起他们,没想一念之差,从此阴阳两隔。”其实他不是忘记谁,而是他每次从穆土穆经过,都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情思矛盾,竟让他不敢再见故人。金钹法王的去世,是他没想到的。
纽祜禄道:“法王受知于先王,穆土穆今日强盛若此,他半生辛苦,功成名就,那也值得了。”无忌仔细看了看纽祜禄,但见他眉目之间稍见岁月的风霜之色,眼神清澈明亮,平日的那份冷静沉着,见于颜色,心道:“长白一派的内功以内敛外蕴而著称,他这十几年的功力是没白费,长白武功,果然颇有独到之处!”
喀沁公主问道:“弟弟,你为什么到西安来?”
无忌道:“义父的忌辰快到了,我当时人在甘肃,想赶回天山怕来不及,于是临时改变主意,到西安来凭吊他老人家的故居,以此寄托哀思。没想刚到西安一天,就遇上了不小的事。”
纽祜禄道:“是铁拐神龙的事?”
无忌道:“你们在道上大概是听说了。”
纽祜禄道:“不错,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听说惊动了北京,连皇帝都已知道了。”
无忌道:“怎么连皇帝都知道?”
纽祜禄道:“这就不知道了。太和殿的事大约让他对你忌惮极深,恐怕他不见得会放过你。”
无忌嘿嘿一笑道:“你说反了,他如果要来招惹我,我不会放过他才是真的。你们是跟谁一起来的,是恨崖主人吗?”
纽祜禄心中一怔,心道:“这十几年来江湖上把无忌传得神乎其神,几乎到了神话的地步,我们和恨崖主人出京,朝廷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却似乎早已得到风声。”点头道:“是,恨崖主人叫我们先走一步,到西安来会合。”无忌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出京的消息,他就不再问下去了。因为新任白教法王刚刚归顺,朝野之间对白教法王归顺的事看法不一,莫衷一是,乾隆好大喜功,只想把收服白教当作自己的“功绩”以彰后世,却也忌惮朝野清流的唾沫横飞,这次颁赐玉瓶,仅是知会陕西一境的官员,派来的“钦使”,也是没有品衔的恨崖主人爱新觉罗·阿慧。
无忌听说恨崖主人会来西安,心中一动,欲言又止,只好背过身去掩饰一下,问道:“你们到这里来找什么朋友?”
纽祜禄忽地微微笑道:“这两个人你也认识,和你还有点交情呢。”
无忌哦了一声说道:“是谁?”
纽祜禄对贺兰允速说道:“允速,你去把他们找出来吧。”
转而对无忌说:“明丹霞明姑娘和娄鹰扬娄老爷子,你还记得吗?”
无忌恍然道:“原来是他们呀。”
原来明丹霞和娄鹰扬再访天山没找到无忌的下落,明丹霞意冷心灰,想出家为尼,了此残生。娄鹰扬劝道:“为情而苦,实非必须。你若有心于高老弟,就该向他吐露心扉才对,为什么非要出家不可?”
明丹霞道:“时光如梭,也许等我找到高大哥,他早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我为何要背着这份情债,过我的下半生?出家为尼未见得是什么坏事,青灯古佛也不一定心似古水,说不定我也能像唐朝时候的红拂女,出家之后反而成为一代武学大宗师呢?”
娄鹰扬笑道:“原来你想的是这档子事。我年纪一年比一年老,真希望有机会能看见你凤冠霞披,嫁作人妇,看你意态这么坚决,我也不好勉强你了。我们在西域游历多年,我老来思乡,这回回去,再也不想在江湖飘荡,不如你先跟我回嵩山去再做打算吧。”于是一老一少,从西域启程回来。没想他们刚刚进关,就听说无忌在紫禁城太和殿的事,说巧不巧,路上又遇见了纽祜禄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回北京。纽祜禄在北京服侍师父时,和娄鹰扬见过几回,彼此算是熟络,多年之后再会,十分亲切。纽祜禄见两人谈吐不俗,便邀二人到北京小住。他知道二人曾是逐鹿侯的左膀右臂,于是说道:“还有个消息,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吧?”
明丹霞以为他有无忌的消息,忙说道:“什么消息,你见过高大哥?”
纽祜禄一见她的情绪不禁一愣,随即便说道:“我们也很久不见无忌了。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明丹霞自觉失态,面上一红,赶忙掩饰,说道:“不知是什么消息?”
纽祜禄道:“逐鹿侯给皇上下令回原籍安顿了。”
明丹霞心头一跳,想起逐鹿侯阴冷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战。原来她当时离开逐鹿侯,趁逐鹿侯未曾留心,偷进逐鹿侯的密室,盗走了逐鹿侯的殇王剑谱,这件事她连娄鹰扬也没告诉,现在听说逐鹿侯已回到故居,才觉有点心慌意乱。她是逐鹿侯一手养大,深知逐鹿侯的秉性,自忖逐鹿侯在京城时因要随朝伴驾,未必有空来找她;一旦放马江湖,不久就会派人来抓她,抢回殇王剑谱。想到此,明丹霞心头念转,说道:“我们在外游历已久,亦想再瞻京华风貌,不如我们冒昧去纽大哥家中拜会如何?”她是想借纽祜禄在京城的家来掩盖她和娄鹰扬的行踪,纽祜禄却不知她的心思,当即笑道:“高人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明姑娘不嫌简陋,就和我一起进京吧。”这样,明丹霞和娄鹰扬便到了北京。
明丹霞所想一点没错,逐鹿侯回到漠北后,果然一边加紧练功,一边叫贡布带上刑天盟武士在江湖中抓紧搜查明丹霞的踪迹,想方设法,一定要将殇王剑谱夺回去。明丹霞和娄鹰扬在纽祜禄家里做客半年,贡布他们几经查找,终于知道明丹霞和娄鹰扬的下落。贡布一来顾忌纽祜禄是步军统领衙门中握有实权的武官,更加忌惮的是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恨崖主人不知何时会出现,因此不敢在北京动手抓人。直到这次护送玉瓶到西安,纽祜禄心想这对玉瓶是朝廷的赐物,对于白教和朝廷一样重要,万万不容有失,见过恨崖主人之后,思忖再三,便请明丹霞和娄鹰扬出马协助。明丹霞自思到京师半年,逐鹿侯和他的刑天盟武士并未找来,心想大概逐鹿侯一时无暇顾及自己,便答应了纽祜禄的邀请,先替纽祜禄押送一批朝廷赏赐给白教法王的物品去西安。
没想他们还没到西安,路上就遇上了贡布和闻风而来的刑天盟武士,明丹霞和娄鹰扬势单力孤,力战被俘。钮祜禄随后带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出京,晚半天时,明丹霞和娄鹰扬已给贡布他们抓走了,好在送给白教法王的东西没丢失,明丹霞和娄鹰扬带去的士兵虽有受伤,亦未曾有人被杀。钮祜禄问清来由,便和喀沁公主和贺兰允速追到西安,碰巧遇上了无忌。
明丹霞藏匿殇王剑谱的事,没人知道,贡布从明丹霞手里抢走了剑谱,幸好未及伤害两人性命。明丹霞背着娄鹰扬抄了一份殇王剑谱的副本藏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也照样没人知道,直到后来无忌在天石园和逐鹿侯决死一战,危急之时,明丹霞才显露殇王神剑绝技,却因功力不够,竟与逐鹿侯同归于尽。这是后来的未知之事,无人可知的结果,这一节押后再说,不提。
明丹霞和娄鹰扬绝处逢生,又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无忌,当真欣喜若狂。纽祜禄问娄鹰扬道:“是我疏忽,派出来的人手略少,累老爷子受伤,真是过意不去。娄老爷子走路还成吗?”
娄鹰扬呵呵一笑道:“这点皮肉小伤算得了什么,走路且不妨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一点经受不起上伤害的地步呢。”无忌道:“既然如此,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不远处说道:“若是遇上别人,你们在这佛门净地杀了人,或者走就走了,没人拿你们有办法,只可惜你们碰上了本座!”说到“本座”两个字,一条高大的身影已是凌空飞来,手起处,一股劲风向无忌扑来,原来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圈子。无忌喝道:“来得好!”左掌一招,晃开了那人的眼神,右手中指振指一弹,当的一声,把那人的圈子弹得几乎脱手坠地。那人落下地来,身子微微一晃,退开两步,无忌的指尖也隐隐有点发麻,不禁暗暗纳罕,来人是武功,竟是他在天山潜修了十年之后遇上的第一个最强的对手!
这时贡布他们留在楼下的灯笼蜡烛快将燃尽,四周差不多已是一片漆黑。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听声辨器,无忌尤其是个中高手。佛殿外面黑漆一团,几乎伸手不辨五指,只有远处前来听白教法王讲经的信众不时放起祝福的烟火,或能闪瞬之间照亮夜空,烟火一散,四周立时又是一片漆黑。无忌练有天山派独门的夜眼功夫,他的一对眼珠在黑暗中最擅辨认目标。他看清了来人所处的位置,呼的一掌,就向那人拍去。那人武功相当不弱,目力虽是稍有不及无忌,耳听八方的功力还是有的,双手握圈,呜呜晃动,劈面相迎。
黑暗中只听嗤的一声,两条人影一触即分,那人的衣袖给无忌的指力划开了一道裂缝,但无忌劈出去的一掌,也给他的僧袍一拂,就解开了。
只听那人冷笑道:“你武功不错,可惜不是好人!”圈子一展,顿时呼呼风响,打得飞沙走石!
这时又是一朵烟火倏地带着怪啸冲上半天云里,砰的一声四散炸开,亮光一闪,无忌只见眼前是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身穿白衣的光头和尚,不觉心中一动,想道:“啊,打了这么多招,原来他是白教弟子,怪不得武功这么怪异,用的兵器也是前所未见!”不过,他虽然不知道来的是白教的什么人,无论如何,他也想借此机会,试试白教的密宗武功到底深浅如何,他一面潜运掌力,消解对方的来势,一边见招拆招,半步不退。那白衣喇嘛连攻十几招,越来越狠猛了。
他没用宝剑,是怕误伤,空手对兵器,打法又有不同。他本身的功力虽因空手对敌而减了几分,但正邪相交的掌法,力道则比那白衣喇嘛用铜圈还更大。而且他可以用掌力抵挡白衣喇嘛的圈子,白衣喇嘛却并不因有兵器在手而将功力加倍发挥。两人在黑暗中全凭触觉找寻对手的破绽和弱点,非得心神专注不可,虽然两人的功力都极深湛,却也因此而大耗精神。相较于在青天白日之下,危险更大得多。
高手搏斗,不能精神专注,险恶可想而知。白衣喇嘛一个疏忽,右臂给无忌的铁指戳了一指,幸而他练有白教密宗的上乘护体神功和天竺瑜伽术,肌肉可硬可软,收放自如,无忌的指尖刚刚触着他的身体,他肌肉一滑,便即把无忌的指头滑开。结果无忌一指只戳破他的僧衣,皮肉也没伤着。白衣喇嘛这招没给无忌得手,立时大为兴奋,以为敌人不过技止此耳,双臂振处,铜圈呜呜怪响,越打越精神了。
激斗中无忌再出绝招,以指代剑,一招“冰河解冻”,欺身进扑,指尖直指白衣喇嘛的咽喉。这时天边的烟火又是倏地一亮,白衣喇嘛眼疾手快,铜圈横移,圈中穿掌,横里轻轻一拨,把无忌的指头拨过一边。这是一招白教密宗大手印借力打力的绝技,白衣喇嘛从小就练,自是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时,他的密宗大手印对付好似无忌这样第一流高手也可见功,但此际四周漆黑,却是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场景,而且是借着闪瞬即逝的烟火亮光冒险出招,当然难于达意。因为他和无忌一样,同样不明对方的身份,下手使出的劲力,自然不会用足十成十。结果他虽然把无忌的指尖拨开,却未能完全卸去无忌这一招的劲道,无忌余力未衰,迅即变招,指尖似铁,倏地向外一指,“噗”的一声,点中了白衣喇嘛的肩头。只差少许,就把白衣喇嘛的琵琶骨戳个正着。
白衣喇嘛的琵琶骨没给无忌戳断,虽是万中之幸,但伤到其他的部位,饶那白衣喇嘛练有护体神功,也足以令他痛彻心扉,鲜血横流,伤也不能算轻了。
无忌喝道:“我念在你是佛门弟子的份上,手下留了三分情面。你再不依不饶,别怪我苍域修罗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