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翠娥提着瓜子去找刘香聊天,刚到她们家院子门口,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听声音,像是她家男人梅富贵回来了。
柳翠娥没有进屋,也听了一耳朵,貌似刘香怀疑梅福贵外头有人了,要跟他离婚。
她本想进去劝说,可抬手敲门的动作又缩了回来。这会儿要是进去,只怕是去拱火的,这事除了当事人,自己根本没有发言权。
柳翠娥想了想,还是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
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肯定也不想别人掺和,要不然刘家的老两口怎么也不在?明显是被刘香借口支走了,看来事情还没到板上钉钉的地步。
该去哪儿呢?
柳翠娥在村里转了一圈,随后往刘婶家走去。
算一算时间,她与刘婶也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听说刘流继续出去给人开大车了,刘叔这两天去了镇上给人修围墙,晚上才会回来,屋里只有刘婶一个人在家。
“刘婶?”
屋门虚掩着,屋里没人。
柳翠娥去她家菜园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
“这人去哪儿了?连门都没锁。”
柳翠娥有些失落,自己就想找个人聊聊天,怎么就那么难?
她有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走出刘婶家的支路,就听见一旁的山上传来一阵低语,好像还有些许烟雾升起?
莫不是有人在山里玩火?
柳翠娥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就扔了瓜子,朝山上爬去。
她刚冒头,就看到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刘婶竟跪在山顶一处平坦无杂草的空地上,嘴里默默念着什么,很投入的在一个空盆里烧纸钱。
柳翠娥只觉得身上有些冷,又不敢打扰她,怕她出意外,只好坐在一棵油茶树下等她。
因刘婶一直在专注做自己的,对于不远处的茅草丛边多了一个人,全然不知。
她每烧一张纸钱,就会念一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整个的状态很不好。
“大山,你安息吧,莫再来找我了,婶子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大山,你安息吧……”
柳翠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刘婶重复说着那些话,她才终于确定,忍不住跳了出来。
“刘婶,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家大山的死,跟你有关系!”
刘婶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声吓了一大跳。当她看清红着眼眶、一副不可置信地站在树底下的人是谁时,她心如死灰的跪坐在地上,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刘婶,你说话啊,你这是在做什么,朝着大山坟头的方向烧纸钱,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你说啊!”
刘大山是柳翠娥心里的禁忌,刘婶忽然表现出这副样子来,她内心彷徨极了,一把拉住刘婶的胳膊,质问道。
刘婶眼看事情瞒不住了,干脆一下跪在柳翠娥面前,忏悔道:“翠娥,是婶子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山啊!要不是我,去找马婆婆信迷信,想要破解我家刘流的霉运,把他最喜欢的那件黑夹克衫扔在路上,想让大车扎了代他避祸,可我不晓得衣服怎么就被大山穿了去,还出事了。婶子,婶子不敢说啊,都怪我,都怪我啊!”
“轰隆”一声,柳翠娥内心如遭雷劈,“那件黑,夹克,是刘流兄弟的?”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接受,随即狠狠打了自己几个耳光:“都怪我,都怪我啊,平时把钱都给了娘家,从没给大山买过一件好衣服,为了省钱给娘家,我,我贪心的,在路上,捡了衣服,还骗,呜呜,骗大山说,那是我买的,他可高兴了,我还让他,让他回来时穿着,好让别人以为,以为我们过得好,我,我怎么这么不是人呐,呜呜呜呜……”
柳翠娥哭得泣不成声,她后悔极了,在当初刘香阻止王菊芳捡衣服起,她就开始后悔了,可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山真的不在了。
她觉得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带走了她最爱的人,也是在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终究是她不配啊,所以害死了大山。
她并不怪刘婶,反倒还有些愧对她,要不是自己贪心,捡了衣服,大山也不会出事。
刘婶也无辜,她根本没想过,衣服会被人捡走。
柳翠娥也是后来才知道,除了自己和王菊芳那个外来丫头,这桃花村里,哪怕是几岁的孩童,也都知道的禁忌,她却无知的成了一个笑话,还让丈夫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刘婶,刘婶,您别自责,那都是我的错,是我贪心。你放心,大山他很明事理,他不会冤枉你的,你别害怕,那只是你做的梦,大山他知道的。”
抱着刘婶都快瘦脱相的身体,柳翠娥强忍着悲伤,还反过来安慰她,刘婶也渐渐平复下来。
如今这个秘密终于说了出来,又得知柳翠娥并不怪自己,刘婶的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她仿佛被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竟脑袋一歪,昏死过去,吓得柳翠娥赶紧朝山下呼救。
好在不远处的主道上,有几个背着锄头干活回来的村民,听见呼救声,立即寻声而来,把刘婶背回了屋。
刘婶直到半夜才醒,柳翠娥竟一直都在,见她醒来,立马从厨房端来一碗粥,用调羹搅了搅,就要喂她。
“刘婶,您连晚饭都没吃,赶紧趁热吃点。刘叔我让他去隔壁屋休息了,您这回把他吓得不轻,他坐在院子里抽了好久的烟呢。”
“吃不下。”刘婶用手轻轻挡开调羹,说:“翠娥啊,你真的不怪我吗?说到底,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呀,我要是把衣服丢远一点,兴许,兴许就不会被……”
“刘婶,命运注定了的,是祸躲不过。就算要怪,也是怪我,跟您没关系,您别想太多了,吃完粥,好好睡一觉吧。”
“翠娥……”
刘婶哭得不能自已,这些日子,她被自己折磨得差点去了半条命,她甚至每晚都会做噩梦,一直陷入深深地自责中。
现在翠娥说不怪她,她不怪她!刘婶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要是,有“如果”就好了……
“爹,我明天,想去镇上的橘园看看,听说那里招帮忙摘橘子的,我想去赚点钱。”
第二天,柳翠娥带着孩子们早早来到老屋,刘父起得很早,正在后院喂猪。
这头猪还是刘母在的时候,去刘香家里抓来的小猪崽养大的,柳翠娥看着它,心里又难过了起来。
“去吧,孩子们有我和你吴叔看着,能放心。”刘父一如既往地话不多,去水缸舀水洗了手,就从吴叔手里接过孙女小珊,给她进屋拿拨浪鼓去了。
小骏现在很懂事,从蛇皮袋里装了半升陈谷子,去外面喂鸡去了,那些鸡见了他,全都围了过来,仿佛习以为常了一般。
柳翠娥又交代了他几句,就去找王菊芳了。
她昨晚就回来了,兴致不高,一回来就说想去找事情做,缠着陈桐给她要了两个摘橘子的名额,带着柳翠娥去了橘园。
现在橘园大丰收,摘橘子的工人能给三块钱一天,还管中饭。两人去了也没闲着,比起那些边摘边偷吃的人,她们别提有多敬业了。
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做了十天,三十块钱就到了手。
这也是柳翠娥嫁给刘大山一来,头一回自己赚钱。尽管双手破了好几道口子,但用劳力换来的钱,拿着也舒心。
刚好今天是五天一次的赶集日,柳翠娥又忍不住买了好些东西回家,除了给孩子们和公爹,还有吴叔的,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份不一样的礼物,要送给刘婶。
当她将东西悄悄塞给刘婶时,刘婶的眼泪哗啦啦就落下来了。
“谢谢你,翠娥,谢谢!”
那是一根红绳手链,上面挂着一颗桃核,雕成小小的水桶形状,说是能辟邪。
柳翠娥知道刘婶心魔难除,有了它,或许会起到一定的心理作用,说不定就能治好她的失眠了。
这一刻,刘婶彻底被柳翠娥感动到了。
她泪眼婆娑的拉着她的手,真诚的说:“翠娥,你刘婶这辈子没啥本事,但跟你刘叔在这桃花村里,还是有些声望的。以后,我就拿你当亲女儿看,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刘婶一定全力相帮。”
“谢刘婶。”柳翠娥也笑了,抬头看了看天,对刘婶说:“婶,天色不早了,我得去老屋接孩子了。明天你和刘叔要是有空,就来家里坐坐,中午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您看怎么样?”
“好,我跟你刘叔会早点到。”刘婶有些舍不得松开柳翠娥的手,试探着问她:“翠娥,要不,刘婶认你做干女儿吧?你叫我声干妈,怎么样?”
刘婶的好意,柳翠娥又怎会不懂,于是眼圈一红,甜甜的唤了声:“干妈。”又对着挑水回来的刘叔喊了声:“干爹。”刘叔反应过来,连忙应了声,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女儿梦了。
三人相视而笑,刘母当即拍板,待会儿她就去挂历上挑一个黄道吉日,她要摆一天酒席,让村里人都知道,她得了一个干女儿。
柳翠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不让老两口觉得失落,便点头应下,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便是天边飞来的成排大雁见了,也忍不住“恭贺”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