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龙虎时,师尊说,我是太阳星君转世应劫。
二十年后,曾被太阳星君打的转世投胎的魔君将结束十次轮回之苦勘破胎中之谜,携十世之怨再次危害人间。
能阻止他的只有太阳星君转世的我。
魔君,会是褚青吗?
那滚滚魔气,应该就是他无疑了吧。
01
火星之精,化为昭旦、蚩尤之旗、昭明、司危、天欃,赤彗。
魔君出世的征兆越来越强烈了。
应劫而生的我修为却寸步难行,久困涅槃无法入仙。
入不了仙,我又怎能救得了这人世。
我带着疑惑寻到师尊。
“王生,你在龙虎修行已十数年,趁着妖魔乱世,你便下山修行吧,即为炼心,也为破境。”
主殿张天师座下,不等我出口,背对着我的师尊便给了我答案。
师命难违,我收拾行囊应劫而出。
只是我没有看到,师尊手中那点燃的三根清香直到燃尽也没供在香炉之上。
缭绕的香,盘在张天尊雕像的额前,久久没有散去。
打发完闹腾的师弟师妹,拜别山中师长,我自龙虎下山入世。
遍游山川,除魔卫道。
却听闻,坊间有妖,姓林,名绛,一颦笑,就艳了好大个长安。
我自要会会这妖有几分道行。
青花巷深处有家酒肆,门口种着几株桂树,有些年头了,白色碎花散在绿色的枝桠间,江湖客的嬉笑怒骂穿插着风声带着桂花香飘去好远。
“小道士,你怎得一脸乖戾,不如吃吃酒,不醉肆的桂花酿可是闻名天下的好酒呢?”
听周遭酒客的乱语,那姑娘叫小莲,全然不顾我手中长剑,只是擎着一碗酒,俏生生的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人?”
我散去戾气,眉头紧皱。
“不是人还能是妖啊?瞅你这模样,降妖的道士本姑娘见的多了,你这般戾气,对得起你的无量天尊吗?哼!”
姑娘单手叉腰,全然不顾我的威势。
“算错了?”
我不再理会,继续掐算,欲要寻到这若有若无的缥缈妖气,却不想酒肆的动静惊动了这里的主人。
二楼连廊上。
一眼看去,那女子身姿婀娜,柔若无骨,一件霓衣小褂搭在肩上,单手托着侧脸,慵懒的撑在围栏之上。
再看去,她虽得了一张瓜子脸,娇俏动人,但一双柳叶眉下,宛如星空的眼眸却看不到瞳仁,显得深邃而幽寒。
女娲娘娘是如何造的人,姮娥像却落在了欢喜身。
那女子的眼神终是也落在了我的身上,水润眸子似一朵幽幽绽放的白昙,清冷而疏离。
眼神交汇的刹那,时间于我,却是滞停,周遭酒客的嬉笑喧嚣皆归于沉寂。
“青丘林绛,敢问小道长是何跟脚,于我这不醉肆有何讨教?”
许是入了神,那女子眉间闪过一丝愠怒。
我慌乱的收了眼神,全然忘了此行目的,收剑入鞘,拱手作揖——
“龙虎王生,自斩妖而来。”
“哦?你要斩我?你龙虎师长不曾教于你——我青丘狐修行道法,是仙家吗?”
林绛倒也不恼,施施然反问。
我总算回过神来,“先前只察觉到了妖气,不曾想姑娘是青丘仙家,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小道士我这就离去。”
周遭酒客的嬉笑也终于传到了我的耳中,我顾不得仪态,羞愤的就想逃离这里。
“呦,道长您刚杀气凛然的落在了肆里,打翻了诸多器具,惊得各位酒客失了兴致,扰的姐姐出闺解释,您这就想跑啊?”
小莲收了酒盅,拦住我的去路。
“歉也道了,又如何?”
“赔钱!这些器具,扰了雅兴的钱!十金!”
我囊中羞涩,一时语塞。
“呦,您没钱啊,姐姐,他没钱,怎么办呢?”
小莲回头看向林绛。
“这肆里不是缺个伙计做些体力活,不如让他做个跑堂小厮吧,以工抵债。”
林绛望着我的窘态,掩颜笑了。
一时间,记忆里龙虎山上的寒梅失尽了颜色。
02
“我王生,太阳星君转世的王生,不去救世,竟成了酒肆跑堂的小厮。”
想起那日浑浑噩噩的应下了林绛的说辞,我懊恼的驭着飞剑飞向山阳,那里有狼妖出世,在恶毒的总管小莲阿谀老板林绛的耳旁风里,我只得了半日休沐。
“那褚青是谁啊,怎么总见她闷在房里写他的名字?”
“她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
“她怎么总是呆在那窗前远眺?”
“她怎么,怎么那么好看啊?”
......
我喋喋不休的对着脚下飞剑发着牢骚,剑灵似是受不了我,半个时辰的路,只消一刻,我便落在了山阳县城。
空寂的小城里妖气浓郁,不待我多做思考,四道妖气便将我团团围住。
我苦笑的看着眼前的四头狼妖,暗道:“早知今日出行该为自己卜上一卦。”
“这小道士细皮嫩肉的,待会我要多分点!”为首的狼妖望着我调笑。
我收敛心神,手掐道法就杀将而去,今日,恐大劫。
日落西山,那四头狼妖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散在县城的各个角落,而我,也只剩一口气了。
我吩咐剑灵:“回,不,醉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次她。”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念想。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的遗憾为什么不是龙虎,我只知道,心里有颗种子自生了根起,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待醒转的时候,肆前那片桂花林子已经成片的凋谢了。
桂花稠酒,也过了最浓香的时候。
那碎碎念的人儿正面露忧色,为我疗伤。
我知道,林绛为了救我,至少折了百年修为。
她那惨败的面色和那隐隐藏不住的白色狐尾,都为我阐述了这一切。
这是我奉师命下山炼心的第二个年头,我彻底倒在了这长安城里,这不醉肆老板娘的石榴裙下。
“这便是情劫吧,师尊说过了这劫,我便能破境,对付苏醒的魔君。”
伤体初愈的我抱着肆里的黄狗,站在堂前望着不远处窗前的林绛发呆。
“她定是我的情劫没错了。”
我痴痴地笑着,认定了这女子。
“嘿,小道士,你傻笑什么呢。”
肆里行酒的丫头小莲看我呆愣的傻笑,冲着我眼睛看去的地方一瞅。
“嘿,你个坏小道士,你贼心不死啊,还偷看姐姐,我让你偷看我让你偷看!”
小莲抄起身边的酒提子,就朝我挥来。
“小丫头,你这样以后可嫁不出去!”
我一边闪躲一遍忍不住揶揄,道爷我挨了打,嘴上可得讨回来!
嘴上吃了亏的小莲使起酒提子来更加卖力了。
我扔掉怀里的黄狗,借着闪躲,一点点靠近倚窗远眺的林绛。
打闹声扰乱了林绛的思绪。
“小道士,又怎么着小莲了?”
“小姐小姐,这臭小道士刚才又偷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到阿黄身上了。”
不等我做出解释,小莲便气呼呼的插着腰赶来声讨。
“诶呦喂,小莲妹妹,绛儿姐姐好看,我多看几眼怎么了?瞅把你急的。姐姐不急,妹妹急,略~”
不等林绛说什么,我咧着大嘴伴了鬼脸扭头就朝肆外跑去。
“咯咯咯~”
林绛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我知道,我入情劫可能越来越深了。
03
堂前的桂花树开了又谢,肆里的桂花酿换了一盏又一盏。
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五个年头了,离那魔君苏醒只剩三年了。
我陷得情劫越来越深了。
每逢打坐运功,林绛的一颦一笑都不停的闪烁在我的内景。
腊月初十。
那个男人,他终于在我来到这里五年后第一次出现了。
他更像一个孤独的剑客,两鬓微白,衣衫褴褛。
林绛温柔的为他扫掉身上的雪。
那只长安城里最妩媚的妖狐,露出了最甜美纯白的笑。
她搀着他进了肆里最好的包间。
小莲兴冲冲的抱起林绛亲手酿的那坛我馋了五年的桂花酿,送给了久别重逢的他们。
就连阿黄也不再喜欢我的怀抱,叫嚷着围着褚青不停地打转。
我靠在桂花树下,喝着品质上好的桂花酿,极力安抚自己的躁动。
我忍不住开了水镜神通。
我看着他们推杯换盏,看着他们笑意盈盈,看着旖旎的气氛愈演愈浓。
那褚青,竟然环抱着林绛,在缓缓退去她的衣衫。
抽去发簪,青丝如雪,落了满地。
烛火摇曳,人影婆娑。
嗯。
她是林绛,褚青的林绛。
我是王生,蝇营狗苟里苟且的王生。
我的双眼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一步步走向深渊。
我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狰狞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邪恶与疯狂。
我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肌肉膨胀,皮肤变得粗糙并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我的手指变得更加细长,指甲变得尖锐如刀。
我的头发变得蓬松杂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我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而低沉,无法克制的发出诡异的笑声。
我知道,我开始入魔了。
自那褚青踏入不醉肆的那一刻,我的道心就已破碎。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我的心中充满了贪婪、嫉妒和仇恨,这些负面情绪不断滋养着我的魔性。
“清心如水, 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 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 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 毒龙遁形......”
明白自己的处境,我端坐掐诀,心中一遍遍重复着静心咒。
直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入魔的迹象开始逐渐褪去,我才昏睡过去。
到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那条黄狗还是端坐在门前,懒懒的晒着太阳。
门外清脆急促的脚步声似是知道我方才已经苏醒。
“小道士,你昨晚的模样可吓人了,身上到处都在流血,小姐都吓坏了。”
“嘿嘿,无事无事,道爷我修炼出了差错,行错了功法,无需担心,无需担心。林姐姐呢?她真吓坏了?”
“你还说呢,小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回了褚青少爷,你偏偏那个时候入魔,小姐为了照顾你,忙了一夜!都没能和褚青少爷多说几句体己话!”
听到这里,我竟然一点愧疚都没生出,反而是庆幸起来。
“他们人呢?我是说林姐姐和那个褚青?”
“小姐照顾你一夜,累的不行,自是休息去了,至于褚青少爷,昨夜也不知为什么,眼瞧你入魔,连夜走了。小姐怎么都留不住,等小姐醒了,你好好措辞一下,看怎么解释解释,小姐才不会生气吧!哼!”
小莲撂下狠话,小嘴一撅,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悻悻一笑,也不敢过多反驳。
“让你嘴上得次便宜,算道爷赏你的。”
可我知道,入魔这件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但凡有一次没能清醒过来,都会做出让我悔恨一生的事情。
我瞒着林绛,收拾行囊。
唤起飞剑,从龙虎来,向龙虎去。
陪同的,只有一盏再也舍不得喝下的桂花酿。
04
龙虎山的冬时总是落满了雪的。
寒梅峭立,翠竹青葱。
“臭师兄,坏师兄,自己偷偷下山找相好的,都不告诉我们!”
刚回山的我就被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
亲亲这个,抱抱那个,这群十三四的道士道姑们叽叽喳喳,像极了碎嘴的雀儿。
无奈的我,只能给他们讲凡尘的好多故事。
降妖的和尚成了酒肉泼皮、卫道的道士成了酒肆小倌。
有条大黄狗会睥睨的瞧着往来客,侍酒的姑娘会拎着酒提子清唱吴侬小曲儿。
谈天说地都离不开那间飘着桂花香的不醉肆。
离不开那笑却东窗雪,枕席尽是梨花泪的狐媚儿姑娘。
待我说的兴起,却不料他们看上了我的宝贝。
“阿紫!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我一把抢回那盏我偷偷带走的桂花酿。
“这物什儿,可是分不得你们半点。”我暗忖。
“小气鬼师兄!”
我顾不得他们吵闹,御剑就逃。
那些微末法力,自是追不上我这太阳神君转世。
“嘿嘿,小不点儿们,回见哦~”
我却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是我们最后的相聚。
师尊的府邸在主峰。
我藏好那盏桂花酿,走入大殿。
看见正襟危坐的师尊,我扑通跪倒,再也忍不住委屈。
“师尊,徒儿无能,连情劫都无法度过,险些入魔,如何救得了苍生?”
师尊起身,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傻孩子,救得了也好,救不了也罢,道法自然,自有定数。”
那日,龙虎山的雪白了师尊的头,压弯了他笔直的腰。
那日,为了成这冥冥中的定数。
我自封记忆入封魔井。
心魔不除,我自不出。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人世,终究还是乱了。
传说中的魔君比箴言里提早了一年出世,滔天魔焰燃了半个神州。
龙虎、武当、青城、三清四家合围,却硬生生被魔君撕开口子,逃出生天。
“师兄,你什么时候能炼化心魔啊,小七死了,小九也死了,就连你最疼爱的阿紫也死了,也快轮到我了,我好怕,可我还是要去,我不去,那魔君褚青会杀掉更多人的。”
小雨的呜咽声自封魔井外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中。
魔君——褚青,是的,魔、君——褚、青。
那个让我疯魔的名字,在前去围剿的师弟师妹们近乎死伤殆尽后又一次传入了我的耳中。
“清心如水, 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 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 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 毒龙遁形......”
我一遍遍的重复静心咒,撇去杂念。
可自封的记忆却如潮水涌来。
封魔井的锁链,一根接着一根的崩坏。
我那近乎被磨灭的魔性,又一次开始疯狂生长。
“啊!”
龙虎山崩,封魔井毁。
我半面魔半面仙自封魔井一步而出。
我环抱住小雨。
用最温柔的语调,“别怕,师兄回来了,师兄这就去灭魔。”
可师尊一晃便挡在了我的去路上。
“王生!你何苦入魔!入魔如何再救世!”
“亡我所亲、夺我所爱!入魔又何如!师尊,不要拦我!”
我一个闪身便掠过了师尊。
我遍寻山河,不为灭魔,只为手刃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