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名家邵洵美:倾尽一生家产贡献祖国,却被鲁迅误伤

建锋阅览过去 2025-02-09 15:24:35

1968年,一代艺术大师邵洵美没饭吃,从外面搞回来一些鸦片精,天天当饭吃。

儿子连忙劝阻:“父亲,心脏病的人吃了鸦片是要死的!”

邵洵美笑着点点头,第二天继续吃,儿子再次出言制止,邵洵美又是朝儿子笑了笑,仰头吞下了鸦片。

第三天,他终于不吃了,不是儿子的话他终于听进去了,而是他最后的心愿已经达成。

(邵洵美)

吞食鸦片的第三天,1968年5月5日晚上,邵洵美躺在床上,把头一歪,最后一次朝着儿子笑笑,笑着离开了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间。

这次,他的笑是舒心的,不再是苦涩、贫穷、孤寂的。

儿子无钱给父亲置办寿衣,体面地送父亲走,只能买双新袜子,给父亲套上,告诉父亲,这边天寒地冻,下辈子就不要再往这里走了……

1980年,作家贾植芳坐了近20年的牢,终于得到平反,正好邵洵美的儿子与儿媳来探望他。

他曾在提篮桥监狱和邵洵美当过4个月狱友,现在一听是邵洵美的家人,立即招呼他们快进来。

他迫切想知道老友的近况,可他们却给他带来滞后了12年的旧消息:

“他们也没审判,父亲被关了几年,就放出来了。

放出来以后,我们的生活很苦,父亲睡在地板上,身体又有病(气喘、肺病),就这么死了。”

贾植芳一阵错愕,没想到他们两人同监时,邵洵美曾嘱托他的两件事,现在已成了他最后的遗愿。

当时,邵洵美已坐了三年牢,倍受哮喘病折磨,天天吃不饱,牢狱漫漫长路又遥遥无尽头。

他绝望地对贾植芳说:

“贾兄,你比我年轻,你还可能出去,我不行了,等不到出去了,将来出来的话,能否为我写篇文章,帮我澄清两件事。”

“第一,1933年英国作家萧伯纳来上海,是以中国笔会的名义邀请的。

我是世界笔会中国分会的秘书,萧伯纳不吃荤、吃素,我就在南京路上的“功德林”摆了一桌素菜,花了46块银圆,是我出的钱。

但后来,大小报纸报道,说萧伯纳来上海,吃饭的有蔡元培、宋庆龄、鲁迅、林语堂……就是没有写我,你帮我补写声明一下。”

“还有一个事,就是鲁迅先生听信谣言,说我有钱,我的文章都不是我写的,像清朝花钱买官一样‘捐班’,是我雇人写的。

我的文章虽然写得不好,但不是叫人代写的,是我自己写的。”

很巧,他交代的这两件事都发生在1933年,那时候的邵洵美可谓声名赫赫。

首先,他出身显赫,上海的官三代,祖父邵友濂,曾官至一品,是晚清重臣。

大实业家盛宣怀的四女儿盛樨蕙是邵洵美的母亲,他的妻子盛佩玉论辈分是他的表姐。

1924年,邵洵美赴英国剑桥大学留学,主修经济学,课外自学英国文学,之后转入法国画院学习绘画,由此结识了徐悲鸿等志同道合之人。

女儿邵阳回忆,父亲和徐悲鸿真正熟络,是从一次朋友聚会开始。

起初在席上,徐悲鸿一人痛骂古今中外的艺术,对面的邵洵美没说一句话,只是一味跟他干杯。

(徐悲鸿为邵洵美作画)

连喝了五六杯白酒后,徐悲鸿突然提高嗓子说:“朋友,你喝得英雄,我们一致欢迎你做狗!”

做狗?邵洵美不知道是自己喝懵了,还是对方喝多了,接着徐悲鸿又语出惊人:“我们全是狗,你从今天起也加入了。”

一旁的常玉解释,他们几个人组了个文学组织,叫“天狗会”,徐悲鸿是狗大王,而“压寨夫人”是蒋碧薇。

然而,“狗大王”常常囊中羞涩,还得靠邵洵美接济……

徐悲鸿不是唯一一个被邵洵美接济过的,邵洵美帮助过的人,恐怕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沈从文曾想护送丁玲母女回湖南老家,奈何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便向徐志摩借。

众所周知,那时候的徐志摩打几份工,维持陆小曼开支,手头比沈从文还紧。

徐志摩又找邵洵美帮忙,邵洵美二话不说给了他1000元,还再三声明“是送,不用归还”。

胡适想买《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手抄本,可卖方开价500大洋,胡适手头没钱,当时北京大学又停发工资。

邵洵美得知后,给好友雪中送炭,体贴地送上一张支票。

不要看辉煌时谁敬你的酒,要看落魄时剩下的友,因对朋友慷慨解囊,邵洵美人送外号“孟尝君”。

邵洵美大量的钱财,去向完全可查,也就两个去向,一部分接济朋友,还有一部分,用于创办文化事业。

当时,学成归来,徐悲鸿邀请邵洵美一同为中国绘画事业奋斗,邵洵美说绘画有他们就够,他要去做其他重要的事。

1928年,邵洵美创办了金屋书店和《金屋》。

之后上海时代图书公司、第一出版社落地,出版了《时代画报》、《时代漫画》、《时代电影》、《文学时代》、《万象》月刊、《论语》半月刊、《十日谈》旬刊等杂志,多达12种,涉及文学、诗歌、漫画、电影、时事、评论等多个领域。

为了更好地出版,邵洵美还斥巨资从德国买入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全套影写版印刷机,那时候全国只有这么一台。

就这台印刷机,服务了《时代画报》9年,每期一刷就是一万册。

《时代漫画》三年多的销量也全仰仗于它,《论语》更不用说,运营了将近18年共出版177期,这台机器是最大的功臣。

在巅峰期时,邵洵美名下同时出版的刊物多达7种,每隔5天至少会有两种期刊面世,这在当时的中国出版界,无人匹敌。

画家黄苗子曾说:“《时代画报》《时代漫画》和《万象》对中国漫画的发展起很大的作用。

漫画的发展也影响到绘画的发展,如果没有洵美,没有时代图书公司,中国的漫画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别人开公司印刷书籍,都是一个“利”字走在前,邵洵美公司一办,就把什么商业利益忘得差不多了。

《时代漫画》还是黄永玉的“启蒙读物”,他小时候照着《时代漫画》作画,画两下就激动得忍不住爆粗口:

“伟大的张光宇,这他妈杂种真神人也。”

神人背后是有更神的人在支撑,当时张光宇创办《时代漫画》,出了几期资金链就断了。

邵洵美直接把印刷的任务接过来,还不用人家付费。

没有邵洵美的慷慨资助,年轻时的夏衍也就不会早早出版人生中第一本书《北美印象记》。

季小波出版画册没钱,想把制图锌板抵押给邵洵美借款,邵洵美拒绝,“我这里不是押头店。”

季小波以为没戏了,结果邵洵美话锋一拐让他把锌板拿回去,爽快地给了他一笔钱,帮助他印刷出版画册。

都说好人有好报,但邵洵美得到的“报”,是“报应”的报。

1933年,邵洵美写了一篇名为《文人无行》的文章,他的原意是想替那些没有正式职业的文人发声。

然而,这里的“行”却被搞事的人恶意解读成“品行不端”,于是邵洵美这篇文章在别人眼里就变了个味,说他奚落嘲讽贫穷的文人。

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也被强行认证为“真相”,鲁迅笔风一向毒辣,对这件事也信以为真,就下场为“穷文人”鸣不平。

抨击邵洵美是“无耻富家儿”,“开一只书店,拉几个作家,雇一些帮闲,出一种小报就自以为是文学家了”。

他还撰文讥讽邵洵美:

“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

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那么,怎么办呢?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拿来’!”

文章末尾特意添加注释:“这里是讽刺做了富家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之流。”

大文学家出场,舆论很快一边倒,邵洵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是,他没有出面解释,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跟别人解释自己上,因为抗日战争爆发了……

他四处奔走,写文呼吁抗日救国,痛斥日军的强盗行为。

别人朝他吐口水、扔泥巴,邵洵美从口袋掏出金银财宝,支援抗日前线。

掏到口袋都空了,他就变卖典当值钱的东西,妻子盛佩玉也非常支持:

“每次听到他提出的要求,只要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事要花钱,我总会全盘接受。”

钱没了,家产也卖完了,日本人适时趁虚而入,派人来当说客,邀请邵洵美为日卖命。

邵洵美先是装病,装病这招太简单了,当时邵洵美一有钱就优先于支援抗日,哪有闲钱供自己吃喝玩乐,营养不良到瘦骨嶙峋的。

日本人一看,马上就信了。

但过了些时日,日本人不死心又来了。

说客看了看几乎空荡荡的邵家,自感胜券在握,“邵先生你家的房子太小,太旧了,何不换一幢宽敞些的房子住住?”

又喊随从人员递上一个小皮箱,小皮箱里是什么,不言而喻。

正当随从人员准备打开,邵洵美伸手按住了箱壳,开口送客:“先生,我家虽小,但尽够我们一家子住了,谢谢你的关心。”

当得知北京组建新华印刷厂,出版《人民画报》缺少设备,邵洵美忍痛割爱,直接将这台机器免费送给新华印刷厂。

抗战胜利了,邵洵美也真正从富公子降为穷人,这时候倒真成了他们口中的“穷青年”,只是还不够准确,应该是“穷中年”。

围观的吃瓜群众是不会特意去关注“穷青年”为什么变成了“穷中年”,他们只知道当初的“穷青年”。

当初的负面舆论,导致无人敢聘用邵洵美,曾受过他恩泽的夏衍,邀请他帮忙翻译外国作品,每个月支付他200块稿费。

200块钱没有击垮他,但他却被“1000块”杀死了……

1958年,邵洵美收到在香港的弟弟邵云骧病重的消息,但无钱医治。

他想起以前资助过一个美国作家1000元,就写信给她,希望对方能把借给她的1000美金寄给香港的弟弟救命。

结果,钱没给到,这封信被截胡了,还成为了邵洵美的“罪证”,邵洵美被关押,家里被抄。

当时,他已经患有气喘病,曾跟他一同关押的贾植芳回忆狱中的邵洵美:

“那是一个长宽各为6尺的小号牢房,密匝匝关着7个人,一只臭气四溢的马桶被供奉在身边。

邵洵美经常自告奋勇,弯腰躬背喘着粗气擦地板,监友们戏称他为‘老拖拉机’。”

喘着粗气干活很快,吃饭也很快。

当时监狱每天两餐汤水、一餐烂稀饭,大家都特别珍惜,往往吃到一半,就舍不得吃了,把饭盒包在自己的棉被里,之后饿了再吃。

邵洵美“非常土豪做派”,几乎每顿都是一下子吃完,还用手指把粘在饭盒沿壁的米粒全部刮干净,之后饿了只能捱着。

坐了四年牢,邵洵美得到的结果是“无罪释放”。

前去接他的盛佩玉回忆:

“我高兴得心跳,叫女儿到单位里去借了些钱,因为卖东西也来不及。见到他,可怜他的身体真所谓骨瘦如柴,皮肤白得像洋人。”

盛佩玉说:“能回来就好,我们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会做人。”

但对邵洵美来说,没有劫后余生,所谓的劫后余生都是对有余生的人说的,他没有死,但也不算是活的了。

连家都没有了,出狱后的邵洵美只能和大儿子挤在上海一间十平米的房子。

父子俩一个睡床,一个窝在地上,妻子盛佩玉则住在南京的女儿家。

(邵洵美、盛佩玉)

有时候,盛佩玉从南京寄来鸭胗肝,想给丈夫补补身子,邵洵美舍不得吃,几只鸭胗肝几个月才吃完。

那时的他,就像一间快要坍塌的屋子,屋外的人看得见周身的那些裂痕,知道这是危房,都不敢靠近半步。

屋内的邵洵美,只静静等着它塌下来的那天,除此之外,对一切他都提不起兴趣。

若非要说出一件,那他只对一件事有兴趣,就是自杀……

1966年开始,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他气喘得更厉害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塌成了一片废墟,他乖乖地坐在门口等死神的到来,可偏偏还没来。

最后,1968年他为自己连续办了三天葬礼,静静地送走自己。

邵洵美的女儿邵阳回忆:

“我最后见到的爸爸,是一个饥饿、衰弱、斑白头发、面庞紫乌、上气不接下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我几乎认不出他。”

但之前的邵洵美,眉清目秀、长发高额、有公认的“希腊式完美的鼻子”。

我一直在想,邵洵美有那么多的事要澄清,为什么唯独只跟贾植芳交代了那两件事。

他应该跟世人展示这些年他做了多少好事,让世人记住邵洵美为中国漫画、出版、翻译、文学等多个领域奉献了多少心血。

可为什么只需要澄清那两件事?

告诉大家,宴请萧伯纳是邵洵美出的钱,跟大家澄清,邵洵美的文章都是自己写的。

直到我又查到一件事,在新中国解放前夕,有朋友给邵洵美订了机票,让他离开。

邵洵美断然拒绝说:“我为国家所做的一切,自有公断。”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所做的这些好事,有没有被人记住,正如他借出去的每一笔钱,都会跟别人申明无需归还,他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他不用后人记得邵洵美是个“伟人”“好人”,只奢求在提起邵洵美时,能知道他是人,是清清白白的人。

邵洵美,《诗经》里说,“自牧归荑,洵美且异”,美人郊野采荑送给我,荑草美好又珍异。

但上天送给我们的“这一株荑草”,我们没有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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