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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中的印度士兵。
日本陆军史上闻所未闻之举
负责主攻的日本第15军,战前的指挥团队内部早已是矛盾重重,糟糕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日俄战争时期:
第15师团长山内正文中将是整个旧日本陆军中唯一一名毕业于美国利文沃斯堡指挥和参谋学校的高级军官,他被牟田口廉也视为“二鬼子”和“懦夫”;第31师团长佐藤幸德中将一直被牟田口厌恶,而佐藤也瞧不起牟田口这个“蠢货”;至于在第33师团长柳田元三中将眼里,牟田口就是个“傻瓜”,后者则公开称柳田是个“胆小的混蛋”。
一军主帅居然能够同时和所有部下结仇,也真是奇闻了。
后来在英帕尔前线,因为缺乏补给和空中掩护,柳田元三行动异常缓慢,于是牟田口撤了他的职;5月底,山内正文也因为健康不佳的原因被解职;而当牟田口无法为第31师团提供给养后,性格暴躁的佐藤幸德干脆擅自率部撤离了科希马。因为这个史无前例的惊人之举,佐藤最后也被解职——但是他却没有因为“临阵脱逃”的罪名上军事法庭——缅甸方面军司令河边正三将军压下了整个事件,因为他既不想出现军事审判的丑闻,也不愿自己的部下相互指责,推卸责任。
到6月初,战役尚未结束,所有参战的师团长已经全部换了个遍——这是日本陆军史上从未有过的先例——完全就是不祥之兆。
被击败的日军
很多网上小作文信口开河,煞有其事地说牟田口廉也不经天皇允许,就擅自撤换了所有下属的师团长职位,引得大本营和天皇震怒云云——这纯属胡言乱语,完全是把网络爽文那套搬进了现实。
撤换三名师团长的过程全都是走的正常流程,并且得到了上级部门的批准,接替的人员也都是在第一时间到位的。而且,第31师团的佐藤幸德,6月初就擅自撤退了,直到7月7日才被正式解职,你们觉得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日军的高层都在忙啥呢?(注1)
更何况,撤换三人的理由都站得住脚:一人作战无能,一人身染疾病,一人违抗军令。牟田口的愚蠢无能是表现在了战略和战术指挥方面,能够混到中将的马鹿,你真当他是个智 障啊?再说了,他是智 障,他的上级河边正三,上级的上级寺内寿一这两位,难道当时也被寄生虫把脑子啃光了吗?
所以啊,有些东西,当个笑话听听就完了,以讹传讹就不老合适了。
6月5日,牟田口廉也和缅甸方面军司令河边正三会面,此时英帕尔战役已经打成了毫无胜算的消耗战,分六路进攻的日军全都没能突破英军的防线。面对长官,“乌”号行动应当中止这句话已来到牟田口嘴边,但他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当时我希望,”牟田口在战后回忆道,“河边阁下能从沉默中察觉我的真意。”
优柔寡断且被痢疾长期折磨的河边正三心中其实也如同牟田口一般纠结:他其实明知战况无望,“乌号”作战获胜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河边每次想主动停止作战的勇气,总会被来自东京的一封封催促电报打碎。
科希马防线上的英军士兵。
东条英机在1944年1月9日批准实施“乌号作战”计划时,可从来没有将英帕尔战役视为攻入印度的开始,而仅仅是希望日军能够在某个地方获得一次胜利,从而抵消在太平洋战场上的一连串失败。
河边正三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要为英帕尔后来的惨重损失负责,他总是希望两头下注:一面催促牟田口廉也继续作战,一面又请求东京批准取消英帕尔作战;为了不负责任,他硬是拖到拿到南方面军司令寺内寿一大将的书面命令后,方才下令日军撤退——那都拖到7月初了。
而就在河边和牟田会面的第二天,英军经过64天的苦战,终于夺回了科希马;两周后,英军突破了科希马-英帕尔公路,日军大势已去。
暴雨、群山和泥泞中的顽抗
1944年缅甸提前来临的雨季让英帕尔地区的日军部队彻底陷入了困境。
雨季中的缅甸是这个星球上环境最为恶劣的地区之一:倾盆大雨连绵不断,巨大的雨声足以掩盖住雷声。帐篷和枝叶间倾斜下来的雨帘如瀑,穿着普通的雨衣和雨具半分钟之内就会被淋透。一条旱季看得见底的小溪,短短半天就暴涨成一条宽达50余米的汹涌河流,河水夹着泥沙和上游冲下来的树木,奔腾着将沿途的道路、桥梁通通冲毁。。。
任何含金属的物品,包括武器、无线电和弹药箱,都会在水汽中锈蚀、损坏;前线士兵的衣服天天都湿透了,在浓密水汽包裹下,很快就会像树木一样长出绿霉并腐烂;即使不下雨,人的手指也会像在水中泡了很久那样,变白、变皱。
大雨也让蚊虫大量繁殖,密集的蚊群也将疟疾传播的到处都是;在像科希马这样的战场上,双方的能见度往往不足100米。
战斗中的英军
牟田口廉也现在面临着和佐藤幸德曾经完全一样的处境,他命令退却中的第31师团南下帮助山本支队,企图进行最后一搏,结果佐藤根本不理睬他的命令,反而让部下赶紧去抢夺刚刚成熟的稻子;牟田口只好越过佐藤向下面的联队长发令,得知是对帕勒尔发动根本不可能获胜的进攻后,大批日军士兵用脚投了票。
牟田口认输了,他在6月23日向缅甸方面军提出了中止作战的报告,并且建议“根据我军现状,将部队撤至钦敦江西岸高地,经莫莱西北高地至铁定一线,较为合适。”
河边正三在两天后的回电颇为有趣:“你军提出如此消极意见,实感意外,仍应一心完成我军任务向前迈进。”看似毫不妥协的河边的参谋此时已经在赶赴马尼拉的途中了,去请求寺内寿一大将下令中止行动。
英帕尔平原已经遥不可及,不甘心就此认输的日军似乎还有可能保留在印度的最后一个据点——乌克鲁尔。这里是日军第15师团和第31师团的集合点,也是英帕尔以东和以北所有日军巡逻队和落伍士兵的一个集合点。日军希望牟田口廉也的第15军在天气和地势的保护下,据守在这里,坚持到大批援军的抵达。尽管从6月份开始,平均每个月都有6-7000人的援军抵达了缅甸,但面对三条战线上的失败,河边正三迫切需要时间来重组自己溃败的军队。
已经赢得了科希马-英帕尔战役的第14集团军,他们可不会满足于仅仅将鬼子驱逐出印度,就连全歼第15军也不是首要目标了。斯利姆打算借此良机,追击敌人越过钦敦江,然后积蓄力量,在雨季结束后,在缅甸中部平原歼灭尚未恢复元气的驻缅日军主力。
印度士兵在战役中表现优异。
英印军的援军源源不断地抵达,在兵力方面已经数倍于日军,坦克、火炮等重型装备方面更是完虐日军,同时还拥有制空权。即便拥有全面的优势,对撤退日军的追击战仍旧打成了漫长的消耗战——群山和暴雨将战场变成了泥潭,在这种条件下进行追击战就像在胶水里挣扎前进,一名军官在自己的日记中做了生动的记载:
“山间小道的情况异常恶劣, 非常的湿滑致使我们几乎无法行走,而且泥泞深达膝盖。后勤管 理方面的困难十分巨大。半个连的人抬着两个重伤员,花了10个小时才走了4英里(约6.5公里)。有一队士兵没有负重,花了7个小时才走了5 英里(约8公里)。。。”
那些临时的山路全部在暴雨冲刷和山体滑坡中消失不见了,英军前线的各支部队全都是浑身湿透、满身泥泞,跨过一道道陡峭的山坡,穿过深达膝盖的泥泞挣扎向前。无休止的行军途中的潮湿、寒冷和颠簸带来的痛苦远远大于日军的顽抗。
如果单就战场条件而言,这的确是英印部队所进行的最为艰苦的战役,但是每一名官兵都欢欣鼓舞:日本人溃败了,他们的尸体乱糟糟地堆在泥泞里,那些幸存的日军抵抗了一阵后,往往就会丢弃掉许多武器装备,沿着丛林小路四散逃窜。
而随着英军的步步紧逼,他们将看到更多的尸体,更多被遗弃的装备,以及无数日军后勤补给彻底崩溃的证据。
绝望的地狱
日军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顽抗于7月14日被粉碎,这支决死断后的部队出人意料的反扑将围攻乌克鲁尔的英印军部队拖住了整整两周,在他们的掩护下,日军第15师团和第31师团的残余部队正在迅速撤往钦敦江。
早在7月10日,缅甸方面军终于向第15军传达了停止“乌”号作战的命令,牟田口当即决定,从7月中旬开始,转入“退却作战”——从3月8日开始的历时4个多月,围绕着英帕尔平原展开的激烈战役就此终止,日军的野望最终成为了泡影。
在倾盆大雨中,精疲力竭、伤病满身的日军部队开始了向钦敦江方向的绝望“转进之路”:所有的师团因为长期苦战,补给断绝,早已经疲惫不堪;每个师团都有着不少于2000名的伤员,由于大量士兵阵亡,剩下的士兵已经没有足够人手来抬着这些伤员撤退了。而那些还在一线作战的人里面,绝大部分都患有痢疾、疟疾和脚气病。
英印士兵在打扫战场,感觉更像在搜寻战利品。
打赢了英帕尔战役的英印军部队一直在后面紧追,但是日军的后卫部队打得很好,成功地阻止了英军的紧逼;但是皇家空军天天冒着阴雨追逐着撤退的日军,这些鬼子白天都几乎无法活动。
横亘在撤退的日军前面的是一道道崎岖的山岭,一条条因为雨季而汹涌泛滥的江河,已经损失了所有的驮马、牛群的日军,注定无法将自己的重型装备带回去了;同时因为战前准备不足,渡河的器材和装备近似于无,至于食品和更为重要的医药用品供应,更是压根就没有。
从7月16日起,日军兵分两路,第15师团和第31师团加上第33师团的山本支队,开始向钦敦江西岸撤退,第33师团的主力则从另外一个方向,向着钦敦江撤退。
绿色的原始森林无边无际,先头部队迅速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后面的部队只能依靠所剩无几的野果野菜果腹,小道早已化成了泥沼,撤退的日军在暴雨中艰难行进,不时有人滑倒,泥浆当即就淹没了半个身子,等这些家伙挣扎着站起来后,脚上的鞋子往往就不见了。整支军队活像在走路的泥人大军。行军无休无止,只能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的双腿,在泥沼中跋涉。
轻机枪、步枪、钢盔、防毒面具,一切没用的东西都被抛在路旁。幸存者全靠求生欲支撑着,拄着临时拐杖蹒跚而行。先前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士兵倒在道路两旁,尸体在炎热的天气里很快就开始腐烂,有些尸体已经化为了骷髅,有些还在肿胀发紫。尸体身上有用的衣服和鞋子都被其他人很快扒走,因此大多数尸体都是光着脚的。有人还会为了一双能穿的鞋子而大打出手。
刚死不久的人身上爬满蛆虫和蚂蚁,越来越多的士兵倒在山间小径两旁,后来的人也没工夫去搞清楚死者所属的部队,路上的尸体成为了路标。
正如和日军一同撤退的记者所述:“最后,我们没有弹药,没有衣服,没有食物,没有大炮。士兵们赤着脚,衣衫褴褛。除了能帮他们走路的木棍以外,他们把一切都扔掉了。眼睛在瘦削的身体里燃烧着。能让他们前进的东西只有青草和清水。而且,还有丛林、大山和泛滥的大江阻挡他们的道路。”
身体虚弱的日军士兵如果坐得太久,就会丧失站起来的力量。掉队的士兵很少有人能够再见到他们。当晚上宿营时,官兵们都挤在一起,却被暴雨打得无法入眠。一些躺在低洼处的士兵,因为虚弱无力抬头,最终被逐渐上涨的积水活活淹死。
英军的坦克冲日军阵地猛烈射击。
山谷里的溪流已经变成了一条条大河,无数日军士兵被卷入其中淹死。一些无力行走,虚弱得无法言语的士兵会靠在路边的树上,指着路过的人身上的步枪,希望他们能够打死自己;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伤病员被大批丢下,任其自生自灭,他们往往会聚在留了一枚手榴弹的人周围,集体自杀。
由于缺乏食物和暴雨,逃亡中的士兵既没有力气,也收集不到干燥的柴火,饮用生水则会引发痢疾,本来就不多的精力丧失得更快。长时间的步行会让士兵的大腿摩擦受伤,而雨水让伤口无法愈合——恶性循环下,死去的士兵越来越多,而这些死者又用某种方式引来了濒死者:
在一些残破的房屋或当地土著搭建的棚屋里,垂死的士兵会爬进去休息,屋子中间是骸骨,周围是已经死了2-3天,身上爬满白花花的蛆虫的尸体,而垂死者就睡在尸体周围,待在棚屋的边缘。数以百万计的蛆虫聚集在一起,发出类似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夜晚的丛林里,许多日军仍会跌跌撞撞地继续行军,这些人往往是为了躲避白天的盟军飞机,他们一旦听见蛆虫的蠕动的声音,就立刻知道,附近有死尸。
漫长而绝望的撤退中,大部分人的死者不是战死,而是死于饥饿和疾病,缺胳膊少腿的只能自己想办法移动,蛆虫会时不时从他们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衣服中掉落;得了痢疾的士兵都光着屁股,然后用树叶擦拭;患有疟疾的,则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然后踉踉跄跄地倒在道旁死去。
向缅甸挺进的英国第14集团军
尾随的英军多次在临时战地医院里发现被子弹射穿头颅的伤兵尸体,而更多的尸体散布在道路两侧的山林里,一些穿着肮脏破烂不堪衣服的日军,就躺在这些尸体堆里,因为饥饿和疾病奄奄一息。
当随军记者找到面目憔悴的牟田口廉也后,让他发表感想,牟田口说道:“我已经杀死了成千上万的自己人,我不应该活着渡过钦墩江撤回去。”——当然了,事实证明,这仍是他兑现不了的大话。
牟田口廉也被解除了指挥权,灰溜溜地离开了缅甸前往新加坡。第15军的参谋长和参谋们全部被解职;各师团的参谋长全部被更换;河边正三和他的参谋长也没能幸免。经过了英帕尔战役和历时两个半月的撤退后,第15军的战斗力几乎荡然无存。
在英帕尔-科希马,日本陆军遭受了他们有史以来最惨重的陆上失败。进攻英帕尔的10万大军中,大约3万名日军被击毙或死亡,他们的尸体散落在英帕尔平原四周的战场上。大约2万名日军伤病员消失在了丛林里;残存的5万人里,按照最保守的估计,约有2.5万人或伤或病,并且很快就会有一半人死于伤病。
第15、31、33师团,作为有效的作战建制部队已经被摧毁了。除了巨大的人员伤亡,更让日军难以接受的是武器装备几乎丢了个干净,比如第15师团,一个步兵大队最后就剩下了一挺重机枪、一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步枪只够装备一个小队。其余两个师团带回来的步枪平均只有600支。
火炮、汽车这类重型装备的损失如下图所示:
特别说明一下,第15师团和31师团剩下的汽车和火炮,都是进攻英帕尔时留在后方的装备;而第33师团和军直辖部队的损失全都是在战场上损毁或遗弃的。
日军从英帕尔和科希马撤退后,英军部队占领了英帕尔-科希马公路上的一个村庄,他们发现 墙上涂着几行字:“英国军队——太多的大炮、坦克和部队。日本军队现在要撤走了,但是会在六个月后卷土重来的。”
写这几句话的人大错特错了——日本军队永远也没能回来。
(全文完)
注1:佐藤幸德的继任者是河内槌太郎中将,山内正文的继任者是柴田卯一中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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