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央行新招员工笔试现场。大批参加考试者，只有魏若来这个只上了一年半的会计夜校毕业生一个人在烟雾弥漫中，沉着冷静地答完了所有笔试题。而且答题全部正确，满分。做完所有笔试题以后，他还做了两件事，一是去救人，二是去灭火。

魏若来，出生寒门，没有上过大学，只在上海立信会计学校上过一年半的财会课。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应聘者，引起了央行顾问沈图南、政风处处长邓泽的极大兴趣。因此，沈图南、邓泽两位央行高管饶有兴致地单独面试了他。

沈图南：忙活了半天，又是答题，又是救人，又是救火，看着你好像不是很紧张嘛？

魏若来：紧张，紧张不也没什么用吗？

沈图南：知道央行的功能和职责吗？

魏若来试探着说：泥鳅？

沈图南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意思？

魏若来侃侃而谈：我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有时候为了补贴家用，就需要打鱼去城里卖。路途时间长，鱼就会缺氧而死。放一些泥鳅进去，它会钻来钻去，那些鱼就会活得更长久一些。

沈图南、邓泽同时笑了。

沈图南微笑着说：这个比喻倒是很形象，不过不是很准确。

魏若来还是试探着说：那……就是乌鱼。

沈图南：这又是什么意思？

魏若来：一筐鱼里，只要有乌鱼在，其它鱼虾都会被吃个精光。

沈图南：那你说我们央行是泥鳅呢还是乌鱼？

魏若来：若是盛世的话，应该是泥鳅；央行居中，宏观调控，定制最合理的金融政策，为一国之经济保驾护航。

沈图南：那乱世呢？

魏若来：若是乱世，那就是乌鱼。先保证自身的生存强大，毕竟民间经济不承担军费，打赢了战争才有资格想别的。

沈图南问：那你认为，现在是盛世还是乱世？

魏若来有些为难地回答道：沈先生，我是来应聘职员的，不是应聘总裁。

邓泽看着沈图南，又看看魏若来，三个人一齐笑了。

沈图南说：好，做个自我介绍吧。

魏若来回答：我叫魏若来，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立信会计学校补习班。

沈图南问：你擅长什么？

魏若来坦然地说：计算还算是特长，记忆力也还不错。

沈图南赞许地点点头：刚才最后那道大题你做出来了，证明你数学很好。现在考考你的记忆力。

沈图南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本古文，递给魏若来：随意找一页，给你五分钟，看仔细。

魏若来接过书，只看了几眼道：可以了。

沈图南说：我说了，给你五分钟。

魏若来很自信：我记住了。

这说明魏若来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

沈图南问：左起第三行。

魏若来流利地说道：文字之学凡有三，其一体制，谓点画有横纵曲折之殊，其二训诂，谓称谓有古今雅殊之异。其三------

邓泽对此很惊讶：你是不是以前读过这本书？

魏若来摇摇头：没有，您如果不信，你可以再选一本让我背。

沈图南又拿起一个财务报表递给他：看看这个。

魏若来翻看了一下以后说：好了。

邓泽问：第四季度总支出。

魏若来回答道：十七万六千一百七十四点二五。

沈图南问：七月行政支出。

魏若来回答：七千零六十四点七八。等等，这账好像不太对吧？

沈图南不解地问：何以见得？

魏若来如数家珍：一月份到六月份的油价好像很平稳，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七月份也没有变化，我记得七月份的油价好像降过一次，如果车的历程数没有变，那七月份油价就不对了。

邓泽不以为然地问道：难道就不能跑了长途，或者迎来送往的频次增加了？

魏若来解释着自己的疑惑：跑长途的话，会增加过路费的费用，可表上并没有体现。迎来送往增加的话，也会增加招待费，也没有体现。你们说这七月份的油钱，是不是被有人贪墨了？

邓泽和沈图南相互对望着，有点疑惑。

邓泽有点惊奇：你真的只上过夜校？

魏若来回答：对。

沈图南显然已经决定聘用他，故此问道：对薪水有没有具体要求？

魏若来平静地说：多多益善。

沈图南摇摇头：那总得有个准确的数字吧？

魏若来坦然道：我爹在老家，我一个人在上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薪水够高，我就少打一份零工。如果不够，我就继续当排版工，赚一点稿费，总之饿不死。

沈图南说：先总理曾经对黄埔军校新生说过，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魏若来大声说：革命者来。

沈图南问：进入央行，需要志气和勇气，你有吗？

魏若来回答：我有。我大中华积贫积弱，梁公曾言，故今日之责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银行是百业之母，央行更是银行中的银行，是金融中枢。若来愿尽毕生所学，报效国家。

沈图南笑了一下：说得好，但是有点虚，你再说点实的。

魏若来面露笑意：那我就想多赚点钱，把家人从老家接到上海来。

邓泽说：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恐怕将来也得贪污这些油钱。

魏若来摇摇头：那没必要，在央行有政策优势，我可以做一些投资，如果禁止员工投资，我也可以写一些股评，挣点稿费。

邓泽坚决地表示：不行，央行严禁利用公职谋取私利。

魏若来说：那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工作，奖金能多发一些吗？

沈图南说：不行。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你如果更看重的是待遇，我倒是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推荐你去交通银行。他们的薪水比央行好。

魏若来显然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算了，这种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我就不做了。您放心，如果我能被录取的话，我一定会尽职尽责，全力以赴。

但是，就在这时，沈图南秘书黄从匀拿来了魏若来的简历。上面写着魏若来的祖籍是江西吉安，邓泽认为，那是共党的猖獗地，共产党的势力在那里正盛。根据从疑不用的原则，魏若来应聘央行职员的步伐至此止步。

魏若来沮丧地回到七宝街住处。街坊邻居听说他应聘央行职员没有成功，都劝他不要灰心，职业多的是。其中有一个很有背景的老人，原先也是从事金融行业的，后来因故破产，流落到了七宝街。

老人告诉魏若来：“人家不用你，是因为你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同时也是因为你身上的价值不够。你身上的价值如果足够了，什么履历、经历、关系，通通都不重要。即使你是一颗手雷，他们也得咬紧牙关把你捧在手里。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拒绝，我就想对方是什么人，他想要什么。你把对方都琢磨明白了，就知道他要什么了。这一切就都好办了。”

魏若来听了老人的话以后，反复不停地回想沈图南在面试时所问的每一句话。魏若来开始研究沈图南，以及沈图南空降到上海的目的、任务。

他不停地问自己：“沈图南，你到底在图什么呢？”

在证券交易所，有人正在大肆做空通商股份，魏若来默默念叨着：“鲲鹏背负青天，而后乃图南。”

不久以后，中央银行外汇管理局副局长高峰违规散布假消息，干预央行金融政策，在上海金业交易所提前埋伏，通过买空卖空，套利二三十万。高峰担心沈图南会调查自己，提前下手，在沈图南的汽车上安装了定时炸弹，沈图南险些丧命。

沈图南躲过一劫，故此在圣诞节这一天，在自己家的公馆邀请上海各界名流庆祝圣诞节。

魏若来自认为掌握了沈图南心里所想，他在圣诞节这一天找到一个机会，混进了圣诞酒会，再次面见沈图南。

沈图南看着魏若来：我给你五分钟，把话说清楚。

魏若来急忙说道：沈先生，您计划在一个月内，利用鲲鹏实业关联的十五个交易账户，连续对通商、华兴、兴夏、东盛等四家银行开始狙击，直到全部将其纳入央行麾下。通商银行只是您的第一个猎物。

沈图南道：接着说。

魏若来：央行成立时间短，资金薄弱，蒋主席接见您时曾提出，希望用三年时间，央行能够与传统大行交通银行、中国银行在资金实力上并驾齐驱。所以，接下来按照您的计划，您将陆续吞并四家民营银行。到那个时候，央行的资金实力，必将成为金融改革的底气。

由于自己的底牌被魏若来彻底揭穿，沈图南的脸色很难看：谁跟你说的这些？

魏若来回答：都是我自己推算出来的。

沈图南很不满：你还不说实话？

魏若来回答：我说的就是实话。您也知道，只要有交易，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再配合我之前查阅到的资料，推算出这样的结果并不难。

沈图南脸色变得很难看，厉声道：我再说一遍，不可能！交易所挂牌的公司成百上千，交易信息浩如烟海，而且随时都在变动。个人很难掌握。如果很多账户同时暗中操作，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发现其中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魏若来解释道：沈先生，您看过我的简历，您觉得我有什么资源和背景，能够接触到央行的核心机密？我都是靠我的分析推算出来的。

沈图南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啪地拍在桌子上，厉声道：不可能！魏若来，你涉嫌窃取政府机密，是自己出去跟侦缉队自首，还是我押你出去？

魏若来晃动着身体，感觉沈图南对自己产生了误解。他即使怎么解释，也估计解释不了这些问题了，他委屈地张张嘴，索性不解释了。

沈图南缓和了一下口吻，也许他此时觉得魏若来的确有这个能力。因此问道：那你就说说吧，你究竟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魏若来回答道：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通商银行最近的诡异走势。根据我查阅到的资料，复盘通商银行近半年的诡异走势，和已被央行拿下的银通银行、大华银行，在暴跌前半年的走势，高度重合。而华信、兴夏、东盛，最近的涨跌节奏，也与通商高度重合。这完全不可能是巧合。这几只股票的交易信息，背后都有鲲鹏实业的影子。而鲲鹏实业表面的操盘者是刘经济，其实背后真正的主人是您，中央银行。

沈图南显然相信了魏若来的推算：何以见得？

魏若来道：鲲鹏背负晴天，而后乃图南。

沈图南完全被魏若来折服，他随即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真实的操盘意图的呢？

魏若来：如果我想壮大央行实力的话，应该也会采取同样的办法。

沈图南彻底无话可说了，他笑着说：看来你很了解我。

魏若来说：我猜您已经将市场上的散户筹码收集得差不多了。也正在跟通商的其他大股东进行磋商，至于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我还不清楚。但如果通商背后的张鸣泉无力大规模回购市场上的股票，破解不了您的溢价讹诈，那其他分散的股权结构，必将导致银行的控制权拱手相让。到那个时候，华信、兴夏、东盛也必将重蹈覆辙，被您一一收入囊中。

沈图南被魏若来搞迷糊了，他疑惑地问道：你真的只是一个夜校生？

魏若来点点头：这不都已经很明白的吗？不，我是说您的计划非常高明，很深奥，藏得也很深。

沈图南彻底被魏若来折服了：奉承的话，你就不要说了，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话吗？

魏若来执拗地说：当然不是，我还是想进央行。

沈图南摇摇头：不可能，原因我之前已经告诉了你。

魏若来：那我可以跟你签保密协议，如果我泄密，你可以亲手毙了我。

沈图南摇摇头：我呢是来央行打仗的，而你是为了养家糊口。你虽然特别有能力，但你缺乏信念。我不认为你能够扛得住压力。

魏若来：先生，您可能误会我了。之前您要把我推荐给交通银行，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跟着你赚不到大钱，但能够办大事。您之前问过我，现在是盛世还是乱世，我没敢回答，其实现在早就已经是乱世了。乱不在战场上，而是在南京、上海，乱在今天的晚宴上。大人物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吸草民骨血肥其自身，所以我得知您的计划以后，一直很庆幸，感觉自己能够有希望，跟着您一起，改变这贪婪又万恶的金融圈，可惜------

沈图南打断他：央行，你犯忌讳，我没法录用你。

魏若来失望地说：打扰了。

沈图南：等一下，尽管央行没法录用你，不过我个人需要一个私人助理，如果你愿意给我当私人助理，下周一到央行报到。之前你说要报效国家，我听着有点虚。但是我现在希望这四个字能够变成你今后工作的动力。我们国家还很贫穷，很多老百姓在吃草根树皮，我希望你不要忘本。现在，我希望你重复一下你的初衷。

天大的惊喜就这么从天上掉了下来，魏若来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坚定地回答道：“报效国家！”

沈图南：重复一遍。

魏若来：报效国家！

从魏若来的经历看，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确有一种人，人品超正，能力超群。普通人纵然怎么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当然，千里马常有，还需要伯乐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