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沈一石的家产还是转卖给了胡宗宪的乡谊,换来了50万两的定金。
为了维护胡宗宪,赵贞吉一再拒绝,可最终他与胡宗宪20年的知交,还是抵不过杨金水口中的一个“严”字(这是嘉靖借机在给胡宗宪下套,为事后倒严做准备),只好默许了这件事。
按理来说,杨金水完成了上面交待的任务,应该松一口气才是,可他回到府里,却直感体热心慌,隐隐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当晚,查处浙江贪墨案的钦定陪审官海瑞到了,当从王用汲那里得知,嘉靖下旨抄没的家产竟被人给转卖了,海瑞瞬间勃然大怒。
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海瑞当场决定,要连夜审问找来徽商的郑泌昌与何茂才,誓要查明此事。
此时,海瑞还不知道他接下来的行为,无意间将会在暗流涌动的朝局激起多大的波浪……
海瑞“记录在案”的厉害之处(一)很多人都知道海瑞的“记录在案”很厉害,可厉害在哪里,却未必说得清。
正因如此,才让一些人误以为是海瑞的“记录在案”逼疯了杨金水。
那么海瑞的“记录在案”究竟有何厉害之处呢?
其一,便是利用了语言逻辑,让对方的供词在事理逻辑上自相矛盾,由此证实对方是在说谎,同时,还能根据对方的作答,用事理逻辑限制对方说谎的空间。
这一点极其考验审问者的逻辑能力及问话技巧。
回到剧中,我们来看海瑞第一次审问郑泌昌的过程——
海瑞问:
“圣旨下来之前,沈一石的家产是你们抄的。他一共有多少家产?”
在接受审讯时,一些人多会持有一个态度——“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也就是能少说绝不多说,能含糊回答绝不明白回话,认为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郑泌昌既是如此,听了海瑞的问话,他不慌不忙地回答:
“沈一石的家是高翰文抄的,我不太清楚。”
海瑞自然知道,郑泌昌这是在逃避问题、推卸责任,但他也不气恼,而是命令在一旁记录的书办:
“记录在案。”
随后,海瑞针对郑泌昌这一谎话,开始了逻辑布局,接连问道:
①高翰文是奉谁的命令去抄沈一石的家的?
(郑答:是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的命令。)
②高翰文抄了家没有向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禀报结果吗?
(郑答:禀报了。)
③是口头禀报,还是书文禀报?
(郑答:是口头禀报。)
④是向巡抚和按察使禀报的吗?
(郑答:是。)
海瑞将其问话与郑的作答一一“记录在案”,其中自相矛盾之处一目了然,于是回到最初的问题,质问道:
“高翰文抄没沈一石的家产既向你和按察使禀报了,你刚才为什么说不清楚?”
言外之意,你自己不觉得你的前言后语自相矛盾吗?
当然,海瑞也清楚郑泌昌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范,所以当郑泌昌用“因是口头禀报,他说的本就不清楚”来搪塞时,明知故问地又布了一局:
“你们是凭什么去抄沈一石家产的?”
郑答:“圣旨。”
海瑞知道郑泌昌会如此作答,于是又质问道:
“奉旨抄家,难道你们不要给朝廷回话吗?难道皇上问你们抄家的结果,你们也说不清楚吗?”
问罢,海瑞让书办将这句问话也记录在案。
至此,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郑泌昌可以说谎的空间越来越小,但郑泌昌也不是白给的,关键时刻开始了耍赖:
“海大人这样问,革员自然无话可说。可当时的实情就是这样。时间隔的太久了,我也上了年纪,记不起来了。”
郑泌昌并不知道,他这种回答看似是在自救,实际上却正中海瑞下怀。
海瑞本来的目的就不是审问这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只是借此试探与布局而已,至此,海瑞的审讯终于可以步入正题了,而郑泌昌自作聪明的耍赖,也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
海瑞冷笑着问:“前天的事记不起来了,你亲自交待的事情也记不起来了?”
言外之意,行,你年纪大了时间太远的事记不起来了,我不揭穿你,那前天你亲自交待的事,总能记起来吧?
郑泌昌只能答道:“那应该记得。”
郑泌昌话音刚落,海瑞立马让书办将此问此答都“记录在案”。
有此在手,海瑞接下来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海瑞“记录在案”的厉害之处(二)上面讲了海瑞“记录在案”的一个厉害之处,接下来我们讲第二个厉害之处。
审查浙江贪墨案,势必会涉及到“严党”,而在这其中最大的难关,不是他们不说实话,而是他们会“乱”说。
也因此,在审讯前,王用汲会提醒海瑞,审此案要“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涉及到“鼠”,我们可以严查,涉及到“器”,我们便一个字不能问,更不能查。
所谓的“鼠”,指得是“硕鼠”,贪墨的老鼠;所谓的“器”,指的是宫里,乃至嘉靖。
对此,赵贞吉警告谭纶的那段话,总结的最为透彻:
“奸党(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扰乱朝纲,构陷忠良,敛财贪墨,为什么就一直不倒?是因为他们把大事小事都牵着皇上,动他们就势必有伤圣名。”
这也是郑泌昌与何茂才心中最大的仪仗,他俩相信只要咬住江南织造局,顺带扯上嘉靖,必会觅得一条生路。
而海瑞“记录在案”的第二个厉害之处,便是抓住了他们这种小心思,反其道而行,主动将一切往上面扯,反过来让他们自己“投鼠忌器”。
“投鼠忌器”的关键在于其中的“忌”字,只有主动的一方才能凭借这个字,处处拿捏对方。
回到剧情,我们来看海瑞是如何用“记录在案”让郑、何二人“投鼠忌器”的——
接上面海瑞对郑泌昌的审讯,海瑞通过布局,已完全限制了郑泌昌说谎的空间,于是,问道:
“前天,你和何茂才抄没沈一石家产卖给了徽商,当时沈一石的家产是多少,你们是如何作价卖给徽商的?”
此时,奸诈狡猾的郑泌昌仍在反抗,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
“海大人,圣旨上应该没有问这件事吧?”
此话很不简单,隐藏的信息很多,若把审问者换成旁人,比如赵贞吉,此时必会猜测——郑泌昌怎知圣意上不会提此事?而由此猜测联想下去,自会推测出一点:莫非这事的背后有嘉靖的影子?到此,赵贞吉出于谨慎就会“投鼠忌器”,选择跳过此问题。
但此时,审问的人是海瑞,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让郑泌昌“投鼠忌器”。
海瑞不慌不忙地把事挑明,问道:
“你的意思,是皇上让你将沈一石的家产卖给徽商的?”
郑泌昌立马怂了,他岂能不怂,一旦他表露出这个意思,又被海瑞“记录在案”,到时别说自救了,没准他的“十族”都得被嘉靖给诛了。
于是,连忙低头,解释道:
“我没有这么说。”
郑泌昌露了怯,而海瑞抓到了机会步步紧逼,逼到最后,郑泌昌只好退一步强调,转卖沈一石家产的钱,他没拿一分一厘。
而通过郑泌昌的步步退缩,海瑞心中的猜测得到了些许验证,于是亮出大招:
“那好,我现在就上疏朝廷,同时行文都察院、大理寺和户部,让朝廷的有司衙门都给我一个明断,沈一石的家产到底该不该追缴回来充归国库。”
你不是躲嘛,想避重就轻吗?好,那我就将此事挑明、挑大,看你如何收场。
果然,郑泌昌听此,又见书办一一将其记录在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直流……
见此,海瑞见好就收,直接让其画押。
之后,海瑞审问何茂才就简单多了,毕竟何茂才的那点道行,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海瑞审问何茂才的是关于“毁堤淹田”的事情——
海瑞先问,大堤是如何决口的。何茂才推卸道,河道衙门不归我管,我怎么知道。
海瑞又问:当时大堤上都是你臬司衙门派的兵,做何解释?
何茂才见海瑞让书办把问话“记录在案”,心中微一合计,猖狂地说道:
“上面让我派兵,我当然派兵。”
海瑞追问,“上面”是谁?何茂才愣了一下,回道:
“河道衙门归谁管,这个上面就是谁。”
何茂才以为话说到这里,已经暗示此事与宫里有关,海瑞应该“投鼠忌器”才是,却没想到,海瑞竟会说道:
“河道衙门的监管是宫里派来的李玄,李玄暂归江南织造局管,你说的这个上面难道是江南织造局?”
何茂才见海瑞不仅将“忌讳”挑明,还让书办记录在案,一下子就怂了,不敢回话。
见此,海瑞紧逼一步,追问:
“你们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让百姓把土地贱卖给沈一石?”
此时,何茂才被逼到了墙角,早已乱了分寸,一时气来,随口说道:
“沈一石是给织造局当差的,有本事你问织造局去。”
他这话音刚落,海瑞那句“记录在案”又随之响起,何茂才当场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提审房外旁听的北镇抚司的钦差,替杨金水出面,推开了房门,叫停了这次审讯……
杨金水:天降大黑锅,我得自救,我要装疯!杨金水从臬司衙门大牢出来,直接去见了赵贞吉,色厉内荏地要求赵贞吉要不撤了海瑞的陪审官,要不就灭了郑、何二人的口,但都被赵贞吉搪塞过去了。
杨金水狼狈地返回织造局,当晚就神经失常,疯了……
也因此,很多人认为是海瑞的“记录在案”逼疯了杨金水。
但实际上,这样说并不准确。
准确的说法是:杨金水确因海瑞的“记录在案”而疯,但海瑞在杨金水疯的这件事上,却是无辜的,海瑞“逼疯”了杨金水,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
海瑞的“记录在案”确实厉害,逻辑满满又敢行他人不敢行之事,到了后来,更是用此从郑、何二人的身上审讯出了足以“倒严”的铁证。
但海瑞最开始审讯,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与方向,只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借此来验证心中的某些猜测而已。
因为海瑞心里也清楚,如此重大的案件,哪能一堂就审出真相,一堂就能结案的。
他原本的想法是,先初步探探底,摸一摸对方的虚实,随后再在重点区域、重点问题上围截拦堵。
他或许想过,一旦织造局得知他独自审案的消息,可能会赶来旁听或偷听,但却未想过,最终竟机缘巧合的逼疯了杨金水。
而杨金水在赶来旁听之前,也未曾想到事情竟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于杨金水看来,浙江这摊水无论最后被人搅得多么浑,都困不住他,也抹黑不了他。
他有他的底气,一是自身确实硬,从始至终他都未私自贪墨过;二是他在浙江的所作所为,全是奉旨行事,一言一行都未瞒过吕芳与嘉靖。
转卖沈一石的家产,表面看起来与旨意相悖,可他运作这件事恰恰是得了上面的指示;毁堤淹田固然事大,可在事后他第一时间就将实情报了上去,并且得到了嘉靖的谅解。
所以,他没啥可怕,也不用怕啥。
何况,这一次海瑞审讯郑泌昌与何茂才,看似审出来很多东西,可实际上没审出一件实实在在的事,都是些似是而非、含糊其词的供词。
原本,杨金水不该害怕,可问题是,海瑞偏偏把所有东西都“记录在案”了。
《大明律》载有明文,凡是奉旨审案,都要将原供词一字不改呈交朝廷呈交皇上,改了,便是欺君。
也就是说,海瑞记录在案的供词,都将会示人。
可偏偏这里面有很多事是不能示人的!
杨金水曾对李玄说过这样一句话: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海瑞所审的这些事,别说没审出什么实在的东西,就是审出来了,对杨金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前提,不能“上秤”。
可偏偏海瑞的“记录在案”让这些事都“上秤”了……
因为上了秤,嘉靖为了保全圣名,这些事就得有人背锅,有些锅他杨金水要背,而有些他背不动的锅,最后还会落到他的干爹吕芳的头上。
这样,最终的结果就是,他杨金水难逃一死,他干爹吕芳也很可能在劫难逃……
所以说,真正逼疯杨金水的不是海瑞的“记录在案”,而是由“记录在案”招来了一个巨大的铁锅。
为了不让这个大铁锅砸到自己,砸到吕芳,杨金水所能想到的活路,就是装疯——
他疯了,有些事就无可对证,也就查不下去了。
而这些事情到他这里不明不白的断了,他保住了嘉靖和吕芳,到时这二人自会“投桃报李”,没准就会给他一条活路……
卿心君悦,读别人的故事,过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温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