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旭波||蝎子

一轮明月皎洁如盘 2025-04-06 04:00:48

蝎子

文/丁旭波

我们村的名字叫“龙窝”,但事实上村里一条龙都没有,蝎子、蜈蚣什么的倒是不少。

由于村名太过霸气,以至于我曾自诩为“龙的传人”,可经过现实的残酷捶打,我渐渐明白了,就我这熊样,既胆小,又自卑,平时想和异性说句话都得在心里酝酿半天,我这性格哪像是一条龙啊,充其量也就是一条虫,而且还是那种被小孩子捉在手里把玩,玩腻了,就随手捏死的吊丝虫。

年少时,我确实像一条吊丝虫,没开玩笑。那个时候,我爱世间美好的一切,一有闲暇,我就扯一根透明的丝线,将自己的身体吊在半空,在蓝天白云下畅快地呼吸,在风中安安静静地荡悠。饿了,就顺着丝线升到树上,啃几片新鲜的槐树叶。

有时候,我想做一只蝎子。如果我变成一只蝎子的话,起码没人再敢用手把我捏死了,因为我的自我保护欲非常强烈,变成蝎子这个幻想一旦实现,我的尾巴上就长着毒钩,谁敢动我,我就蜇谁,哪个小孩儿用手捏我,我非蜇得他哭爹喊娘不可。

蝎子这种动物,本身就具有一种神秘感。它体貌诡异,昼伏夜出,行踪不定。冬天,蝎子都要冬眠,如果不是特意去搜寻,几乎不可能发现它们的踪影。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在夏天逮蝎子。夏天天气燠热,一到晚上,蝎子就从各种缝、洞里钻出来活动了。

我们村蝎子多,逮蝎子的人也多。没办法,农村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人们生活圈子狭窄,生活空间逼仄,长此以往,人们的心胸也变得褊窄了。一旦有谁起了个搞钱的头儿,即使这钱的数目再微薄,人们也会眼红,嫉妒,然后趋之若鹜。这么一来,就有了竞争,有了竞争,就得凭自个儿的本事说话了。也就是说,只有技术高的人,才能捉到更多的蝎子。

逮蝎子绝对是一门技术活。

然而,谈技术之前,你得先有工具才行。紫光灯、镊子、装蝎子的瓶子,这是捕蝎最基本的物件。其次,你得有一定的胆量。用镊子夹住蝎子再将其装进瓶子里,这个过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拿我来说吧,最开始看见别人逮蝎子,心想,不就是一夹一放吗,这有何难?可真的自己动手操作起来,才懂得做个合格的捕蝎人有多困难。真就像人家说的那样,“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那时,我畏葸不前。和蝎子还隔得老远的时候,我的心和手就开始乱颤。蝎子在紫光照射下,浑身散发着绿莹莹的光,它的尾巴如同竹竿,一节一节的,那只毒钩,既尖又细,给人以强烈的震慑。

不出所料,我失败了。这样的心态根本抓不到蝎子。可在那个时候,和家里要零花钱比考班里第一名还难,看着那些比我稍大一点的孩子们,已经把他们卖蝎子赚的钱,换成了“鲨鱼头”雪糕,我却只能舔着嘴唇,哈喇子都出来了,羡慕啊!虽说到沟里找一些蝉蜕也能卖钱,但那收购价低的,完全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有次我和大哥,还有另一个伙伴,我们一共攒了一百五十多个蝉蜕,可只换了三毛钱。三毛钱想吃雪糕?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行,我必须得吃上雪糕!

我开始尝试着打破对蝎子的恐惧,经过努力,我真的做到了。不仅如此,我还成为了这群孩子里最优秀的“捕蝎专家”。“专家”这个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再说,如果能随便叫,那还叫“专家”么。有的人不怕蝎子,可他们的技术,我却实在不敢恭维。他们为了捉到蝎子,不计后果,经常戳到蝎子的肚子,往往把蝎子给搞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不到一天,蝎子就一命呜呼了,并且浑身发臭。

我则不然。我不会像他们那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用镊子夹蝎子时,我都尽量夹它们的尾巴,它们的尾巴很硬,一般不会受伤。如果没夹好,被他们逃到砖缝里,我也不会把镊子伸进去左右乱扎一气,而是选择放过它们。尽管如此,在那个炎热的暑假里,我卖蝎子也获得了两百多块钱!

母蝎生小蝎子很有趣。蝎妈妈生出的幼蝎,慢慢地都会爬在她的背上。那些小蝎子都是白色的,很容易被其他成年蝎子当成食物吃掉。我经常看见两只甚至好几只蝎子在一起打架,也亲眼见过它们分食同类。

仔细想来,人世间又有哪种生物不是如此呢?人有人的命运,蝎有蝎的命运。在命运面前,谁都跑不了。

其实,我何尝不是一只蝎子。

如今我已二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年龄段。说是大人吧,可乐、雪碧、娃哈哈照喝,火爆鸡筋、雪米饼、泡泡糖照吃,《猫和老鼠》《大耳朵图图》《铠甲勇士》照看;说小吧,却也明白了生活的苦,见识了社会的复杂,尝过了世态炎凉,不再像孩童那般无忧无虑,脸上总是挂满愁容,跳山羊、扔沙包、抓石子、踢鞋之类的游戏以及它们各自的游戏规则,也都忘得所剩无几。

一天到晚,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令人忧伤的想象。当我在记忆中偶然发现某些曾经消逝的碎片,那些时刻,我快乐如蝎,我孤独如蝎,我残忍如蝎。

大多数时候,很多人都不如蝎子。蝎子会反抗,会为了活命而改变自己。我们不会,我们只会顺从命运的安排,老实巴交地在几个地点之间重复往返。面对生活中的许多琐事,我经常会觉得力不从心,再加之我是一个追求简单的人,不想在那些琐事上浪费我的精力,更不想让它们磨耗我宝贵的时间。可令人最痛心的是,人的生命本来就不长,还不得不去听许多扯淡的话,做许多扯淡的事,见许多扯淡的人。我实在想不通啊。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自己在虚度时光,却为什么不愿意改变呢?就像刘以鬯的那篇名为《打错了》的小说一样,如果陈熙当时没有接那个打错了的电话,他的生命就是“辗成肉酱”后的状态,毫无生意,并且会一直重复下去。而当他选择接听那个电话时,不知不觉中,他的命运轨迹已完全发生了改变。

我的父亲显然不是一个善于改变自己的人。虽然他性格不像蝎子,但他敢吃蝎子。当他看到我捉的蝎子在铁盆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他会用食指和拇指迅速捏住一只蝎子的尾巴最末端,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把蝎子洗干净,然后直接把活蝎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最后把那条剩下的尾巴扔进猪圈。当时,父亲的这一整套操作把我惊呆了。

初中时,星座正流行。听到几乎所有同学都在讨论自己的星座,我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回家查了自己的星座,是天蝎座。

看来,我与蝎子有缘。

令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缘就变成了怨。

当时家里没有空调,风扇也已经把自己转冒烟了。夏夜屋里的闷热,你可想而知。还有,我得对房间情况做一下说明。它还没装天花板,仍然是石灰板,石灰板和石灰板之间都有一道缝。当晚大约两点多钟,我正在呼呼大睡,突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我脖子上。我第一能想到的就是壁虎,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用手拨拉了一下,没想到这一拨拉,出事了。我的脖子和手指,先后感觉到剧烈的刺痛,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叫道:“啊,蝎子!”我赶紧把灯揿开。正在熟睡的大哥被我惊醒后,冲我大发雷霆:“大半夜不睡觉,你瞎叫唤啥!”“有蝎子!”我快速揉搓着脖子被蜇处解释道。我还没有意识到,剧烈的疼痛已经使我的泪水流了出来。大哥眯缝着眼,丝毫没有关心我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四下扫视了一番,说:“蝎子在哪儿?”我说:“真的有蝎子。”他不耐烦地说:“赶紧关灯。睡觉!”你们想想,我哪还敢睡觉,哪还敢关灯啊。就是真的关了灯,我也睡不着了,因为被蜇的这两个地方实在是太疼了,火辣辣的疼。

大哥只好陪我熬到了天亮。母亲打开门,在门旮旯里果然趴着一只蝎子。大哥开着三轮车,带我去买了药水。药水刚喷在被蜇到那两个地方时,痛苦不但没有减轻,反倒加重了。一连喷了好几天,才渐渐不疼了。

我以为事情算到此为止了,没成想一段时间后,我们在平房上睡觉时,弟弟又被蝎子蜇了。

大哥对我说,叫你成天逮蝎子,这回遭报应了吧?我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从那以后,我没有再逮过蝎子。关于我为什么没有再逮蝎子的原因,我并不确定。我不知道我真的是被大哥所谓的“报应”吓到了,还是因为另一些原因。

这篇文章写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一人独坐在宿舍里。抬头,看到了自己接的一茶瓶开水。喝一口茶,放松一下吧。触摸到茶瓶那一刻才发现,不知何时,茶已经凉透。这里最近刚下过雨,气温骤降。突然想起我的身世浮沉,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可这时候,我的脑袋里又冒出了一个怪念头,那就是,既然蝎子给了我伤害,那我为何还想成为一只蝎子呢?既然蝎子给了我疼痛,那我为何还要写这篇文章呢?此刻在我的记忆中,蝎子算是什么?现在为什么一想起蝎子,我就感到愉快和亲近呢?

我好像明白了。人生在世,疼痛和愉快之间,似乎本没有区别,只是人们受到感官的支配,在某个瞬间轻易下了一个主观的判断。对呀!猛然想起,刘基的苦斋记里不是有句话么:“乐与苦 ,相为倚伏者也,人知乐之为乐,而不知苦之为乐,人知乐其乐,而不知苦生于乐,则乐与苦相去能几何哉!”

有时候,疼痛不也是一种快乐吗?

作者简介 :

丁旭波,宜阳县白杨镇人,县作家协会会员。在校大学生。至今已在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各类体裁文字百余篇。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喜欢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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