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已经过了六个多年头,国内战争的得失,紧紧连系着世界战争的形势。盟国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后和苏联前后夹攻,纳粹德国的灭亡已成定局。日本偷袭珍珠港后,震动了每个美国人,这样促使美国真正以实力支援中国,而日本趁美国在欧洲还拔不出手的时候想急速横扫东亚,把整个亚洲控制在它的手里,以便与美抗衡,所以凡是战略要地或交通要道,势在必取。自从武汉失守,日寇又侵占了广州和香港,因此打通平汉和粤汉两铁路,便可南北一体了。于是,日寇在1944年的春季便发动了长沙战役和洛阳战役①。
在送走妻小上路的第二天上午,部队忽然接到紧急命令:马上撤离河防,限日落前到洛南龙门口布好防地,准备迎敌。晴天一声霹雷!全军急奔到龙门山,八三师守伊河以西,我师守伊河以东。我团守杨沟寨,是全阵地的制高点。我看了作战参考消息,不禁头上冒了急汗。敌人在平汉线集结兵力约二十万,全面向西北出击,以一装甲师团为先锋,已攻占叶县、宝丰,有进攻洛阳可能。我妻小刚走一日路程,正遇其锋,这可如何是好?正在为妻小担忧之际,团长对我说:看形势,我们只有在这里死拼了!指导员急速去发动群众,组织救护运输队,你就负责伤员的处理吧!
军务在身也顾及不到其它了。我马上命令胡和民去诸葛镇镇公所,命他们立时召开保长会,各保先准备二十架担架和相应人员,特别让他坐镇镇公所,十二点前务要准备妥当。夜幕降临了,团长早就上山去指挥所的位置,我一人在一家民房内,坐卧不宁,心急火燎。
正在惴惴不安之中,一声巨响震得房土直落。我出去问卫兵,回答说听声音和火光像是洋桥炸了,我想也是这回事。接着敌人的大炮便响开了,炮弹的焦点都对准在我团的阵地上,接着轻重机枪声,汇成一阵呼啸之声。阵阵的信号弹和炮弹爆炸的火光,照红了半边天,伤员不断地从山上向下抬,几个钟头便放满了一麦场,卫生队总动员也包扎不过来。胡和民去办民运,也见不到他的影子,急得我内外只打转。正在此时看到五连连长孙晓林衣帽不整、狼狈不堪地站到我面前。他咽喉哽塞着说:我们连全光啦,鬼子扎我几次刀没扎住,我滚下山来,见到团长报告了情况,他又让我下来向你报告。
我还没顾着回话,一闪眼我马大哥也来到跟前。这一惊把我怔住了!他结巴着说:在往临北镇走时,碰着往北逃的很多群众,知敌人已到临汝县城,没办法只有拐回来。谁知我们刚下龙门桥,敌人的坦克车就在东头上桥啦。守军马上拉火绳把桥炸断,敌人才没过来。现在高姑娘还在龙门街上,我淌河过来到处问,到现在才找到你。
我听后连连跺脚: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孙晓林立即接着说:指导员不要着急,叫太太先到我家住好了。我问他家在哪儿?他说就在这西北山内,名五龙沟,从此地到谷水镇进山,只有十几里山路。那里他人熟,他家人多,地方多,养活十口、八口没问题。总之,我把太太交给他,他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正在没办法之时又在炮火之中,遇到这样的救星,怎么不允准、不感谢呢?不过我还是说:你把他们安排好后,明天一定要归队。他答应了一声“是”,和我马大哥一块走了。他们走后,燃眉之急虽然解决了,而心中的压力加重了。胡和民进门气愤冲地说:***!镇公所给老子来个空城计!去时他们什么都答应得很好,说一定照办,让我在办公室吸烟喝茶。他们在外乱喊指派了一阵后,对我说都去传办去了,然后说要给我安排晚餐去。就这样我坐在办公室内,发现越过人越少,过着过着没人了!我到外边一看,镇公所一个人也没了!到街上一看,除了大群的民众往东逃外,都是关门闭户的。到现在我还在饿着肚子呢!我只能摇摇头,还说什么呢?
伤兵越来越多,转这里已无法处理。一方面前方血肉横飞,一方面我们政工人员待在最后边,今后何以教人?故把一切事交给胡和民,我毅然上山去到团指挥所给团长说了伤员无法转运的事情。团长摇摇头说:现在我们也管不了许多了!我团是敌人必争的重点,上面各级一连串的命令,一定顶住,一定顶住!我们只有拼光为止,哪还有力管后边?今夜问题尚小,主要在明天。接着,他命令各连在敌炮间歇时间加紧构筑工事。
原来杨沟寨山峰最高,当地群众为避匪,在山顶修了一个石头寨,敌人是以这个寨为争夺目标,炮火集中于此,把正南面的石寨已击倒大半。团长命我军多数躲于石寨之北面,少数隐蔽瞭望,任他大炮怎轰击,我不发枪。只等他步兵上来临近时,全部出击,枪炮齐鸣,以步兵交锋,他大炮便用不上了。就这样昼夜之中,打垮敌人十五六次的进攻,有半数都是白刃战。因此我团三个营长只剩一个二营长未战死,十二个连长全部牺牲。山上失去了指挥人员,各连散兵共剩二三百人跑下山来。正在这时副师长带领二三五团和一个山炮连到来了!团长向副师长报告并建议说:我全团就剩这几个散兵了,他们刚下来,敌人在寨上还未站稳脚,五团上去很易拿下。
五团长是军长的叔父,外人都称老太爷团。他马上接话说:你是奉命守杨沟寨,现已丢了,我不能接防!副师长听了这话,马上把手枪一掏,对准我们团长:你守土有责,限你一个钟头给我拿下来,不然我枪毙你!五团的重武器和山炮连火力,马上向山头开炮,掩护他们进攻。我团团长看二营曾营长在兵群中站着,他也如法炮制,把手枪对准他:给我冲上去!曾营长看到这个架势,把上衣一脱,光着上身,顺手提了四个手榴弹,说了声:不怕死的随我来!一溜烟地往山上跑去。这时团长命特务排督队:哪个不上的,给我毙了!
在山炮、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掩护下,这几百人直往山顶冲。团长在特务排后面,我在团长的后面,我的后面是五团上来接阵地的先锋连。我们快速地跑到山半腰,传令兵自山上跑下来报告说,曾营长已夺回了石寨,让五团快上去接阵地。这时,我们让开路,让五团的队伍上去。我们等到了曾营长,才折回山下的原住地。
第二天吃早饭时,曾营长说团长不见了!我说:昨天那一幕他心中会窝气的。全团人光啦,他当谁的团长?你快派人报告师长吧!正说话间外边卫兵进来报告:五团垮下来了!都是整连整连地往河西跑。曾营长说:只要他们带头跑,咱们也跟着快点跑。就这样,我们往西一气跑到天黑。只见师长卡住路,让停下整顿队伍。晚上住下,我问群众,知该地属伊川管,在洛阳西八十里。好家伙,山路一天跑八十也算跑得快了。师部传下令,在此地布防,休息整顿。
多天的提心吊胆加上一天长跑的疲劳,实在是支持不了,我往炕上一躺,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我才慢慢醒来,吃过顿安生饭后,头脑才有点清醒。忽想到妻子老小和马大哥,这不都丢在沦陷区么?万一有一个出现差错,我怎么向家中交待呢?而自己又怎能忍心呢?不,决不能把他们丢在那里!无论怎样也要生死一块,患难与共。同胡和民商量了一下,我们分头行动。
第二天黎明,我让两个便衣谍报员前行,六个担夫扛了一副担架随我后行。炮连的老班长陈玉清五十多岁了,留着胡须,和他平常就有交往感情,经动员他也甘愿去,商定若太太带不出来,由他留下照顾这一行人。就这样,我们按问好的路线先后向洛阳方向进发。两个便衣交替前行,留下一个汇报情况。上午走了三十多里还好,下午汇报的情况一次比一次紧张,说:鬼子不断有大队或小队拽山,主要是找牲畜肉类和奸淫妇女,所以各村俱无人,都是逃出的人说的。到太阳快落山时,两个谍报员一块来说:确实不能再前进了,前面已听到枪声,连一个百姓也见不到,也不知哪个地方有鬼子,另方面你们都穿着军服,目标又大,万一碰上了,躲就没法躲。
我说不行,能就这样转回么?他俩思索了一阵后说:都往前进,实在是太危险啦。并非我俩胆小,而是为指导员安全着想。不如指导员和担架人员暂且在这里隐蔽,我俩和陈班长都是便衣,我们往前进。万一碰上鬼子,就说是老百姓回家的,危险比较小。能到达太太住处的话,让陈班长把你亲戚叫出来,我俩把少爷背出来。情况若许可的话,夜间再去把太太抬出来。这样不是很稳当么?我听他俩说得有理,就决定按他俩的意见办。
注释:
①这次战役史称“豫湘桂战役”,于1944年春季开始,12月结束。国民政府军队一触即溃,丧师失地,日军侵占了中国大片地区,取得了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的战术性胜利。这是国民党长期消极抗战和政治、经济、军事腐败酿成的后果。但参加战役的广大爱国官兵,付出巨大牺牲,其献身精神将永载史册。而日军因这次战役胜利,使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分散,客观上也加快了失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