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上任后,为了使政工人员深入基层,改为连、团指导员制,将团室集中的干事,分配到各连为连指导员。我们同期来的十四位同学除我一人外,都是少尉,因改制统升一级,他们都是中尉代连指导员,我是实职上尉,又加团指导员的关照,把我分到团直属的炮连为指导员。部队为充实基层,把原来的团部炮连分成三个独立排到各处去,把师部的炮营分到各团为炮连。
在这机制变更之间,因军政人事经济在分开着,我便有了一段空闲时间,加上战局又趋于相持、稳定的情况,因此萌发了思家探家的想法。我向团指导员打了报告,团指又向军部打电请示。因上下对我印象都很好,便很顺利地批准了。不提回家便不怎么思念家,一提到回家,真是归心似箭,一步便想到家。抗战时期,交通全是牛车徒步。就这样,我晨霜夜露,日夜兼程,仅用六天就走了七百余里,赶到家中。
全家老幼、各亲友数年来难得团聚,大家欣喜之情自不待言。但美中不足的是大女儿洁莹,在战乱中出麻疹而亡;然又添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儿子,还会说“不让当兵的进房”。这便填补了失女后心内的不少伤痕。我妻高爱敏身为大家闺秀,家规甚严,在娘家终日困守闺房,动则呼奴唤婢,致使气血不能运转,导致身体弱不禁风,其三个姐姐皆十七岁而夭逝,他家视十七岁为忌年,因此高爱敏十六岁便出嫁我家。我父是医生,懂其致病原由,故嘱其不顾礼束,随心活动,身其心而动其血,致使身体日渐好转。但经两次孕育,其身体仍归羸弱,加上到处都是吸大烟的环境,故她以抽大烟为身体支柱。双方父母俱忧心忡忡,而无解救之道。
我探家回来,才知部队在连级以上可带眷属,因此双方父母皆主张将其带去,以脱离抽大烟的环境;另方面自理衣食而劳其力,活其血,身体自会好转。这个主张我俩没有不同意的。按当时的情况也是正确的。在高爱敏坐上人力推车,我推着自行车临行时,家门都来送行。有位叫五嫂的问:高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她随口说:再不回来啦!谁知这随便的一句话,便成了以后的永诀谶言。
车子是奉天推着,胡和民的内兄拉着。虽然他们也跑得很快,但我骑着自行车总在等他们。大约在十天后,我们才到达部队。部队从河防下来训练,住在洛阳北十八里的魏家坡。本来从家中带去钱财衣物为数就不少,又带了些南阳特产玉石首饰和烙花筷子。我对领导的和友好战友的家属,都有馈赠;再加上爱敏上等的衣着和金饰,使全团家属轰动一时,为之眼红。
新从师部放下来的炮连连长是枣阳人叫王治江,虽不同省,但是临县,加上他人事生疏,故对我十分亲厚。在开始整训的月余中,新从军校毕业一姓郭的学生,到我连任第三排排长。因其年轻无知,不懂带兵之道,又自认是黄埔正牌,目空一切。加上是浙江人,语言和口令皆让士兵听不懂,因此总和士兵发生摩擦,致使发生了几次大冲突,使连长左右为难,啼笑皆非,僵持着无法处理。每次都由我挺身而出,果断处理。由于我敢负责任,因此上得连长依靠,下得士兵们的拥护。
一天早操后,我们正在开早饭,团部特务排长带了四个枪兵,拿团长手谕,送给连长看。连长立时脸部失色,颤抖着把手谕递给我。原来上写“逮捕炮连丁某某、王某某二班长法办,拘连长王治江,停职待处。此令”。于是,来人传来两个班长立时上报,并对连长说:走吧!连长回首向我说了一句:一切企靠指导员了!我问一、二排长,怎么不见三排长吃饭?回说不知道。我马上命令集合排长和班长,询问最近和郭排长有无什么摩擦及他的行动言语情况,以及今天逮捕丁、王班长的原因线索。大家提供了很多情况后,我一面向团部飞奔,一面在心中把收集的材料理出了一个头绪。到团部后先见团指导员问消息,他不知道。继去见团长,被拦驾不让见,只得又去见副团长。
一提此事,副团长大发雷霆地说:只听说过,在战场上有刺杀官长的,根本没听说过会在训练时敢刺杀官长的!我听后大叫“冤枉”。他说:你走吧,队伍已集合齐了,冤枉也活该,以后还得追查你的责任。我神经紧张,迟迟疑疑地走到大操场,操场的周围全部布了岗,全团队形整整齐齐,鸦雀无声,一派杀人气象。当看到那两个班长在树上吊着时,我热血沸腾。良心告诉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两个无辜的人白白送掉冤枉的命。我马上转回要去和团长理论。但刚出操场,迎头便碰上传达长在最前面,团长和副团长离段距离在后边。传达长用手挥着让我转回去,我神经质地感到无理论机会了,这两条命无望了。这心中一急,把我急呆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团长走到跟前我也不知敬礼,如木偶似地站着。团长带气地问:你搞么是的?这一问好比洪水冲垮了堤坝,我猛一声大哭起来,先双手抱头蹲着哭,后又匍匐于地痛哭。团长见情不断地说:哭么是的,有话好说么!副团长看我仍是哭,似带气地说:你这人怎么不懂事?团长不是叫你说么?光哭能解决问题吗?这时我才鸣咽断续地说:我负责这两个班长是冤枉的,事后落实,若不冤枉枪毙我!团长说:好、好、好!我答应你,不要哭,走吧!团长前面入场,吹立正号。团长上了讲台,我入了队仍在抽泣。
团长开腔说:今天集合,原决定是先枪毙人,后讲话。在前五分钟,才改变决定。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连里张指导员见我痛哭流涕地求情,我被感动了!他这种表现是一种爱护部下的表现,难道我就不爱护部下么?可是这两个班长太可恶,他竟敢在训练时刺杀排长,现在死罪免了,活罪难容!特务排给我打,狠狠地打!于是特务排便打开了,一阵好打,两个班长便昏过去了。营值星官给我使眼色,我二次求情,副团长把团长拉走啦。
在部队解散时,三个营长和很多连、排长自动向我围拢来,询问事情发生的原由。我说:完全是个大冤案。因郭排长是南方人,口语大家听不懂,又因其不懂带兵之道,以硬压为主,多次都是指挥不得当,硬要连长处罚士兵,都是经我调停下台。昨晚他想窃听士兵们背后对他的议论,深夜沿着院墙的阴影猫着腰向士兵宿舍走。恰逢两个班长查岗,他返身就跑。两班长疑是逃兵,托枪连喊带赶。他只跑不答,到枪刀快刺到他时,他才说他是排长。二班长还说何不早说,冤使赶这一趟。双方各自归寝。
二班长给他们排长当笑话说了这个情况。在今早各炮排来我连会操,二排当笑料给我说小郭昨晚那种鬼崇行动。炮二排排长是他的同学,我曾给他说过让他劝劝小郭。我听到这个情况后,立即喊二排长过来,问他是否劝过他,他这种行为怎能使士兵心悦诚服?谁知二排长听到后,立即喊郭排长过来说,像他这样带兵是想干什么?是想死?郭说难道他们还敢杀我?二排长说你没有通极了,逼极了是我也要杀你!我看二排长劝的方式不对头,我说不要这样说,你俩个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这样我就走开了。收操吃饭时不见郭排长,大概是去报告了团长,可能夸大其辞,团长才发这样脾气。
听后,很多连、排长蜂拥而上把我抬起,连连高呼,说我-场痛哭救活了两条性命,实在难得。第一营营长姓耿,苗族人,性直,他邀二、三营营长一块和我去见团长,让我把前因后果汇报得清清楚楚。团长听后,立起握住我手说:幸亏你的一场哭使我没误杀两个人。我一定呈请你们政治部奖励你。你回连把两个班长送卫生队治疗,并让军需室付每人十元补养费,免去郭排长职务,到团部候差。你和王连长一块回去,做好全连官兵安抚和思想工作,耐心点作。
通过这次事件后,我在全团官兵心目中成为一个最受欢迎的人。在年终考评时,我被提升团指导员办公室少校(营级)主任干事,负责上下公文的起稿和总结汇报,在公文上有了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同时又能和团长宋恩波经常在一块,畅谈-切,受益不少,私感也进一步加深。然我妻高爱敏因又新产一女孩,身体羸弱不堪,使我增加很多麻烦。好在炮连连长数遭垮台之险,都是我全力支持,转危为安,故他对我家属的照顾和经济上的帮助都十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