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述日寇大举进攻,是在1944年春季,我在保卫洛阳的战役中落难,想着自己在枪林弹雨和万山丛中,晨餐夜露地度过五六个年月,结果落了个妻死子伤!在痛心疾首、厌弃军政之后,转入经商赡养老少。殊料出师不利,贩药材抵达重庆时,便碰上了独山失守,重庆震惊,所有商家只卖不进,致使长时逗留,吃用贱卖,亏损大半。
这次将剩余少数资金买了十五斤朱砂,意欲冒险到敌后方出卖,赚回成本。谁知,又碰上敌人向豫西南进攻,企图攻占第八战区长官司令部的所在地老河口(当时李宗仁”为司令长官),正好在唐县被我碰上。
我们连夜自源潭经唐县县城返回新野李岗家中,而敌人尾随而至,城乡遍是敌人,人们扶老携幼,只有在庄稼稞中东奔西逃。留下的少数敌人的大队人马赶往河北救急。日军后在县城北的龙王庙,修筑工事作据点防守,并在县乡成立维持会,以供应他们军用物品。而人民群众便成了无政府主义者,只要避开敌人的眼皮以及维持会人员的掠物要钱外,其他事情便可为所欲为了。
回想纪念抗战初期南京大屠杀两周年之际,我正在西安战干团受训。当时我团学员被紧急集合到团本部听受报告。在教育处长蒋剑忍的慷慨悲昂的报告内容和其不断哽塞声泪俱下的情绪感染下,站在讲话台上平素仪态极为严肃,立正一丝不动的几位高级将领,也不由自主地失去平常严肃的仪表而放声痛哭。全体学员的嚎啕痛哭声更是震天动地。大家高举枪刀,高喊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回南京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平常各连队回驻地后,都是架枪、卸子弹装备后,解散休息五分钟开饭。同学们都说说笑笑,有的打闹,有的大小便去了。可是在那天早晨所听到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报告。大家回驻后,都是伤悲和愤怒相交织着的心情。一种肃穆、抑郁的气氛,笼罩着大家。故大家都是一反其常的默默无语,好像在沉思着什么,空气异常地沉闷。
有一位平常爱说笑话的同学,想活跃一下气氛,便随口高声说:“蒋坚忍那片小嘴真会说,一片言语把大家逗哭了一早晨。”他这样一说,立即触发了大家心中的怒气。好多同学如火山崩发般,不约而同地围攻上去,对其拳打脚踢。其他同学高喊着:“照嘴打!照嘴打!”这样惊动了刚进屋的各位官长,都跑出来弹压。解了他的围后,官长们问明了情况。队长把他带往大队部。大队长决定把他关入禁闭室,每日写检查悔过书,每日只送半人的馍和开水,不准送饭菜。结果他写了数十份检查,被关了一星期的禁闭。
指导员以这件事为题,让大家来讨论他的思想意识,分析他的错误观念。大家一共讨论了三个晚上,每组都作了总结报告。他归队后在全队作了自我检查,又接受了各组代表的批评,还罚他打扫厕所三周,从此他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同时这也给大家一个深刻的教训,就是开玩笑也要分清是非轻重以及场合和具体情况。
今年(1995年)恰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二战胜利各国都举行了特大的庆祝和宣传活动,而我国是死伤人口最多的受害国,为胜利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故举行的活动要比其它各国更盛大、更广泛、更深入。在二次大战中,在中国的抗日战争中,我是自始至终亲身、亲眼、亲耳经历过来的人。纪念胜利五十周年的各种活动,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的传导,把我的心情拉回到了五十年前的情景之中,使我悲壮的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这是我生命史中最重要的一页。所以我才不怕费脑耗血来追述当年所经历的实事。
我一生的坎坷命运,都是这次战争造成的。若没有战争,我会随父学医行医,平安一生;若没有战争,我不会妻亡异乡,子伤三指;若没有战争,我不会经商大折资金,沉没商海;若没有战争,我不会把三十到五十的有用年华,掷于无用之地,真是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故中国呼吁和平,世界各国也呼吁和平。和平是人类的幸福,和平是世界的前程。没有和平,世界就可能毁灭于战争。我青年时期正处于这战祸连天、灾难重重的动荡岁月里。而后来能化险为夷,幸保性命于高年,这固然在主观上存在一定的条件和因素,但最主要的客观原因是解放以后,国家由战乱而得到了和平。有了和平的环境,人类才可休养生息和繁衍昌盛。这是我一生坎坷遭遇的经验体会,也是今后全世界人民应努力的方向。
譬如我上次去重庆经商赔本殆尽的原因,主要是因战局的影响。我带的全虫本来在重庆价格很高,有三倍的利润。谁知在运抵重庆时,正赶上日寇攻陷了广西桂林后,乘胜又攻陷了贵州的门户独山,这样贵州省除乌江外便无险可守了。当时蒋介石在贵州的兵力又很薄弱,所以国民政府准备迁移青海。因此重庆震惊,人心惶惶。无论机关学校和众商家,都在准备逃荒,所以只卖不买。我恰在这样情况下赶到,除了惶恐焦急外,惟认霉运而已!在重庆逗留了六个月,将本金消耗了四分之三,为了想以少数的钱赚回多数的本钱,才铤而走险,而又恰恰碰上敌人这次进攻,又是迎头而来,朱砂又在自行车内带里装着。偏偏敌人又住在我家里,把自行车内外带割得一条一条的,朱砂撒了满地。就这样二十八万元的资本净光了。这究竟是怨天乎?是尤人乎?又有什么力量来抗拒战争的影响呢?
我县成为沦陷区后,敌人仅在龙王庙高筑堡垒,住了少量人马,时来时往地迷惑人心。在县和各乡镇都物色流氓劣绅成立了维持会,以供应敌人之所需。而最使维持会头疼棘手的事,就是每天需要若干名花姑娘,以供日军的淫乐。维持会人员只有昼夜奔忙,到处缉捕以往明暗娼妓来奉应公差。关于日寇的淫恶兽行,我顺便将目睹之事实略举一二,以证实日寇侵略者的丑恶真相。
当日寇进驻我村以后,全村的人都四处逃避到麦田内躲藏,鬼子便骑着马在麦田里乱荡,碰着年壮的男子,便叫去当苦力,为他们做一切出气力的活。若因语言的误解或动作稍慢一点,马上便是鞭打和拳打脚踢。但他们主要是找花姑娘。不幸的是从城内避难到我村来的同记书店的一个姑娘,才十五六岁,因地方不熟,藏在离村不远的麦田里,被鬼子找出来了!他们把她拉到大沟东岸的老窑壳内,七八个鬼子一一轮奸,致使那个幼女奄奄一息,阴部流血不止,后被她家人抬走就医,结果不知如何。
当时我搀扶着年逾古稀的父亲,从东大沟进入新挖的交通沟,一直逃到闽营村东南角胡芦套内。套内有一个多年失修的老窑壳。此处四面环水,地势低洼,芦苇丛生,是个很好的隐蔽去处。我扶着父亲从水窄的地方过去,进入了窑壳内。谁知里面坐满了人,都是闽营的熟人,都是些老人,有少数几个老婆婆和小孩子。大家畏缩一处,不敢高声言语。
这样大家耐到下午大约三四点钟的时候,忽听外面有大踏步的杂乱脚步声,于是都紧张起来。我搂住父亲的腰把脸藏在父亲的背后,偷眼向窑门外眩去,见到五个鬼子兵都是钢盔皮鞋,头一个腰挎战刀,其余是短刺刀,还有两个皮带上挂了两枚手榴弹。挂战刀的看窑中有人,便吭了一声,随手把战刀抽出,双手抱刀向前,他们鱼贯而入,巡视了一周,见到多是些老年人,似乎有点扫兴的样子,站在窑壳外大圈内,嘀咕了几句。
一个日寇进入窑壳内环顾一阵后,一手抓住一个老妇,一手抓住一个老汉,拉到大圈内让他俩将裤子脱了,作性交形态。但老汉趴着装呆而不动,一个鬼子用皮鞋踏在老汉的臀部上,一踏一松的来表示性交的动作。他们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尽兴而去。日军以此对中国人进行蹂躏侮辱,实在连一点人味都没有了。但凡鬼子所到之处,奸淫虏杀,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是也有不少的热血硬骨的中华儿女不忍屈辱。他们以命火拼的有之,以计诱杀的亦有之。特大典型的杀敌事件在各报纸上和电台上,也是屡见不鲜的。
当时因沦陷时间短,汉奸尚不敢胡作乱为。只要避开鬼子,真算是自由的世界,烟赌的海洋。我在地上拦扫起撒落的朱砂,看看只剩四五斤了。以前因禁运,价钱才高昂,现在成了敌占区,大烟、日货充道而来,满街的赌场,满屋的烟气,朱砂除了药用便贬值得没人要了,只有置至高阁吧!就这样,我的二十八万的本钱算全赔了。
但我做生意的资金完全是几个姐凑的。十担“33”牌香烟是高家姐亚东厂出的,一句话担走了。十担函谷关纸烟是陈家姐家的,一句话担走了。路费和杂用是鲁家姐给的,买全虫(蝎子)的钱是马家姐借的。大家听到我这次生意赔光了,就将我所借之物收在她们的支用账上便算完事了。唯独马家姐的钱全是借的。虽然马家姐也是家大、业大、生意大,但家里由两位老的当家,马大哥在开封上班不当事。为了支援我,又想在众姐面前不甘心落后,故她的钱都是在族门的友好家周转来的,只说短时就可抽出偿还,谁知会本利全完!故她不断回来在父亲面前哭诉作难。
父亲说,世界大乱,还讲什么面子不面子,一定卖地还债!遂命我将城郊卢庄和七里营的七十二亩地全卖掉了。除了把债还完,尚余十多亩地的钱。我想拿其当本钱东山再起。正在这炎夏已逝、秋风初临之时,在两颗原子弹的爆炸声中,穷凶极恶的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了”。在全国上下一片欢腾鼓舞,进行兴高采烈地庆祝之时,我就开始筹划第二次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