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曰:天下之雄山巨麓,莫过于五岳四极,四极之渺渺,已是远不可追;五岳雄雄,所见皆在之眼前者矣。然五岳之外,亦可闻险山猛水,惹人无限遐思。那河北顺德府境内,背靠巍巍太行之所,有一处人迹罕至却胜似世外桃源的所在,名叫苍岩山。苍岩山距顺德府治百十余里,奇峰林立,峡谷幽峻,古木葱郁,群瀑飞雪,清泉鸣筝,松涛阵阵,群峰巍峨,怪石嶙峋,深涧幽谷,奇秀幽深,素有“五岳奇秀揽一山,太行群峰唯苍岩”之称。这苍岩山中有一座福庆寺,相传乃隋炀帝的女儿南阳公主出家为尼之地,寺中至今遗有书院、万仙堂、大佛殿、藏经楼、公主祠等。福庆寺依山而建,虽是历经沧桑,又经战火,未免颓败,但寺中楼宇斗拱飞檐,构造宏丽,云蒸霞蔚,仍是颇为壮观。
就在这荒废了一大半的福庆古寺山门外的弥勒台上,此时此日,却有一位须发皆白的枯瘦老者,披襟倚杖,极目四野,喟然长吟:“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吟的是元朝著名散曲家张养浩的一首《山坡羊》,张养浩当时以景抒情,写的是他经临的陕西潼关,而这老者此时却是身处太行山中,只是他心中所感,却能由这首《山坡羊》发散出来一般,特别是最后两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似乎更能体现他此时心中的悲凉凄怆!
这位老者名叫唐铁心,唐铁心这个名字也许并不出名,但提起他的另外一个别名“铁海棠”,却曾威震江湖。他是往日反清义军“夔门十三家”中临江侯李来亨的军师,江湖上有个绰号“金剑愁”,意思是说他曾仗剑江湖,一口“金鳞剑”败敌无数,一时风头无两。外人不知,铁海棠竟是隐姓埋名的武林名门大派“蜀中大唐门”的弟子。他盛年时行走江湖,收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乃是闯王李自成的部将李过的义子李来亨。
李自成战死湖北,大顺余部联明抗清,李来亨在永历元年受封为三原侯。顺治六年,李过病死,李来亨与高太后兄高一功长途跋涉,前往夔东地区开辟新的抗清根据地,夔东山高林深,依凭大江,地势十分险要,来到夔东的义军余部一共十三家人马,号称“夔东十三家”,李来亨制“夔门令”,传夔东十三家为用兵“虎符”,相互帮助,共同抗击清廷的绞杀。康熙元年,清廷从四川、湖广、陕西抽调大军,齐头并进,扑向夔东。二年正月,李来亨派出死士数百,间道奇袭,大败湖广官军,李来亨与十三家中的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党守素、塔天宝、马腾云部乘胜追击,西攻巫山。巫山地势险要,四川总督李国英严督官兵死守,十三家没有达到破城的目的,反而给李国英切断粮道,顿兵坚城之下,五万多义军牺牲了七千多人,被迫撤退。
康熙二年,十三家中的王光恩率部投降,同年十二月,刘体纯兵败自杀;郝摇旗、袁宗第被俘牺牲。康熙三年,和李来亨并肩作战的马腾云、党守素、塔天宝也背信弃义地率部投降,十三家中矢志不渝、坚持抗清的只剩李来亨这一支。清军三路二十万兵马,把李来亨部所在的茅麓山围得水泄不通。李来亨镇定自若,据险固守,清军以排桩、沟堑重兵围困茅麓山数月,义军内乏粮草,外无援军,李来亨两次亲率将士出击,由于双方兵力悬殊,义军败多胜少,渐渐离散。八月初五,李来亨下令烧毁山寨,全家毅然自焚,夔东十三家就此土崩瓦解。
就在茅麓山落入敌手前,铁海棠单人仗剑,夜闯联营,血战而出,前去贵州求取高太后的救兵。不料高太后在贵州的义军也已遭到清廷的重兵血洗,铁海棠还在路上,就已听说了高太后被擒,在贵州被凌迟处死的凶信。他求援无望,想回茅麓山和徒弟李来亨同心赴死,无奈那时他已是身受重伤,想回也回不去了。他只好望着茅麓山方向大哭一场,乔装改扮,回到太行山中的寄所福庆寺隐居下来。他回到福庆寺的这一天,正是李来亨举家自焚的日子,可怜铁海棠是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山坡羊》的余韵未尽,铁海棠脸色忧郁,好似在怀念远人,不能自已,呆呆发愕,心道:“我离开来亨时,他妻子素英肚里有了第三个孩儿,算而今如果母子平安,那孩儿该有三个月大了,不知来亨是不是在怪我不该弃他而去不来见我?就算他怪我,也不该三个月了,一点消息也不给我送来呀。”想起这个徒弟,铁海棠心里的感觉真是又慌张、又急迫!
“恩师,去贵州求援不成,您老务必自己珍重,不要再回茅麓山来。请恕徒弟不能端茶侍寝,伺候左右了!”铁海棠还记得李来亨在送他出山时,在山道上向他道别时,眼里的闪闪泪光。这个转战半生的坚强汉子,面对师父苍老的容颜,禁不住潸然泪下。残阳如血,孤鸿远征,亦师亦友的师徒二人四手相握,久久无言!
他疑心不释,心中直在琢磨:“来亨,他、他现在在哪里呢?”心事一起,这三个月来压在心头上的疑云,越来越重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他离山的那一天早上,李来亨还是好好的,正要和大家一起商议紧急军情,做出尽快突围的决定,为什么从他离开之后,李来亨就一点消息也没了,难道他是不幸战死了?李来亨告诉他说,要他赶快离开茅麓山,避开那一场可怕的血战,他们已想到了突围的办法,要铁海棠不要记挂着他们了。李来亨是他的徒弟,他的为人铁海棠是知道的,他绝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也绝不会说没把握的事,他自然不会怀疑李来亨向他说谎。可是转眼过了三个月,李来亨依是音信全无,铁海棠疑心也就渐渐增长。
他记起了出走之时,李来亨的妻子云素英的神色显得那么慌乱和紧张,现在想来,即算他们马上就要面临断头之险,云素英脸上的表情似乎也不该如此!还有,云素英的父亲云冲是铁海棠在义军军中最要好的朋友,两人在江湖上并称“金剑银刀”,为什么这么久也不见他来找自己?可惜他是真不知道,他有了这样的疑心之时,云素英和云冲父女俩已不幸战死在茅麓山了。得不到外面的消息,铁海棠因单人一剑闯联营时受了很重的伤,九死一生逃回福庆寺静养了这三个月,伤势才算痊愈。困居山中古寺的铁海棠心里的这些疑团,就这样一直盘旋在心头。
他在福庆寺深居简出,一个人离群索居,好像一条困在浅滩上的蛟龙,没有了帮手,他有力也没处使,伤没养好,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他不知自己唐门弟子的身份是不是已经败露:“我虽已衰朽残年,身子骨却还硬朗,若给我回到师门,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我不能把危险带回师门去!”
一股山风吹来,他的衣襟给吹得猎猎作响。正当他凝思远望时,忽见远远一条人影,突然向弥勒台奔来,刹那之间,人已到了弥勒台下!
铁海棠凝目一看,但见他面前站着一条虬须大汉,他的轻功纵然令人吃惊,而更令铁海棠惊讶的是,他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弥勒台附近怪石嵯峨,到处都是尖利的石头,可不是一马平川,那虬须大汉居然能在这样难走的道路上纵跳跃如飞,转瞬之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那虬须大汉双目一张,精光四射,朗声问道:“请问有一位唐铁心唐老爷子可是住在这儿么?”铁海棠心头一震,失声道:“你是谁,你是来亨派来的吗?来亨在哪里?”铁海棠之所以不疑那虬须大汉的身份,也不掩饰自己就是唐铁心,是因为虬须大汉的这句问话,正是铁海棠和李来亨约好日后派人联络会见的唯一的“暗号”。唐铁心这个名字在茅麓山的义军中,只有李来亨一个人知道,连李来亨的妻子云素英和岳父云冲都不知道,来人一开口就问“唐铁心”而不是“铁海棠”,说明这个人定是李来亨派来无疑的了!
那虬须汉子解下背上的包袱轻轻地放在地上,跪在地上给铁海棠磕了三个头,自报姓名:“在下裘伯通,拜见唐铁心老爷子。”铁海棠双眼神光炯炯,打量裘伯通一眼,说道:“裘兄请起来再说。”裘伯通站起身来,忽地用力咳嗽几声,身子微微一晃,面色苍白,摇摇欲坠。铁海棠面色一变,抓着了裘伯通的手腕,双指轻轻在他脉门上一拍一击,沉声问道:“裘兄,快说,你在路上是不是遇见了一对夫妇?”
裘伯通给他两根手指在脉门上一拍一击,一口黑血顿时吐了出来,气色竟忽然之间好了很多,颤声道:“不错,老人家怎么知道?”
铁海棠道:“你看看你的臂弯!”裘伯通低头一瞧,但见左手臂弯,忽地现出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黑印,登时面色苍白,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铁海棠黯然道:“你中了夺命书生的断脉针,老夫是否能够解救,殊无把握。”
裘伯通一声惨笑,说道:“夺命书生的断脉针勾魂夺命,世间无药可医。我保护少帅的遗孤前来托付,已尽全职,死可瞑目了!”
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魔头,男的名叫夺命书生,他不仅武功高绝,而且练有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叫做断脉神针,这断脉神针用独门药物炼过,毒针打中人体,可循血脉而入,在血管中游行,三天之内,毒针到得心脏附近,攒心而攻,就是金石无效,大罗金仙也非死不可。夺命书生的妻子叫勾魂罗刹,学了丈夫的独门暗器,武功不在夺命书生之下。五年前铁海棠在湘西联络三十六苗侗义军,曾会过夺命书生夫妇一面,铁海棠和云冲联手将这对魔头夫妇杀败,夺命书生吃了铁海棠一剑,筋脉断了数根,勾魂罗刹则给云冲的银魂刀砍伤,夫妇俩负伤跌下山谷,不知所踪。这五年来夺命书生夫妇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铁海棠再也没见过他们。却不料他们的独门暗器,今日竟然出现在裘伯通身上。
铁海棠仔细看完裘伯通的伤势,说道:“你中针的时间还未超过三天,未必全然无救。你是怎么碰到这对魔头的?”
裘伯通道:“这一年来,我带着少帅的孩子东躲西藏······”
铁海棠心头一冷,问道:“什么,少帅的儿子?”
裘伯通忽然掉下眼泪,说道:“是,地上这个包袱里包的,就是夔门少帅李来亨的遗孤!”
铁海棠身躯不禁一阵剧震!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和结果,今日终于变成了无情的现实,想不到李来亨终于还是牺牲了!想到这里,铁海棠老泪横流,说道:“来亨是在哪里牺牲的?”
裘伯通抱起地上的包袱递给铁海棠,凄然下泪,说道:“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茅麓山。山寨给鞑子打破之际,大帅把剩余的财物都分给了周围的兄弟,坚持不肯撤离,最后,最后纵火······”他说到这里,已是无法再往下说,哽咽得不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铁海棠抱着包袱,轻轻掀开包袱的一角,但见包袱里一个男婴,正自熟睡,瞧他那小小的脸儿,和他的父亲是何等相似!他看了一阵,盖上被角,流着眼泪说道:“怪不得我一点消息也听不到,原来他们到底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劫数!你接着说,告诉我路上遇见夺命书生和勾魂罗刹的事!”
裘伯通擦干眼泪,接着说道:“我是云家的仆人,云老爷子加入夔东义军时,我还在湖北老家看守家业,后来老爷子写了信给我,向我说了夔东义军面临的危境,说小姐已有孕在身,万一他们无法逃脱生天,希望我到茅麓山把孩子带走。老爷子对我说,唐老已脱离险境,小姐的孩子生下来,可以交给唐老抚养。我到茅麓山接了孩子,连夜又从山里出来,护送孩子北上。但一路上盘查的人鹰爪实在太多,我不敢直接到苍岩山来找唐老,只好带着孩子东躲西藏。这三个月来,我费尽心力,在各地游走,一面要养活这可怜的孩子,一面要应付清廷鹰爪的追捕。
五天前,我带着孩子来到山外的刘家村,正要打尖吃饭,忽听得山上一声怪啸,回头一望,只见一男一女两条人影风驰电掣一般向村子里奔来。我大吃一惊,不知哪里露出马脚,给鹰爪识破行踪?急忙把孩子背好,飞身上马,想冲出村子,哪知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亮光破空飞来,当时我只觉得手臂上有点麻痒疼痛,却又没发觉什么地方有出血的迹象,但我的马却发出惨烈的叫声,不一会就倒毙在地了!那两个男女如果离我还有六七丈远就能发暗器打我,那来的必是绝顶的高手无疑,我只能爬起来拼命飞奔!奇怪的是,那两个男女竟没跟来,我只是远远地听见他们得意的笑声,笑声越离越远,片刻之间,我就跑到了数里之外!”
裘伯通心有余悸,接下去说道:“好在云老爷子告诉了我,唐老在苍岩山隐居,又给我及时找到此地,否则,否则······”
铁海棠忽地说道:“你的伤只有我能救,要救你的伤,就要损耗不少内力,他们不是想杀你,他们也不知道你带着大帅的遗孤,他们是向我报仇来的!”
裘伯通面色大变,颤声说道:“什么?他们是故意要让我逃到这里来?”
铁海棠叹了口气,说道:“这两个魔头阴险歹毒,他们当年曾败在我的剑下,知道我内力深厚,他们硬拼没有把握,才故意设计,放你逃走,叫你跑来求救,教我不得不拼着用内力替你把毒针逼出来,这样他们就能轻易杀我了!他们却不知我就算不用内力,只凭一口宝剑,照样可以和他们一决高下!”
裘伯通道:“我中了夺命书生的独门暗器,横竖已是难逃一死,反正要死,不如和那两个魔头拼了!老爷子,你带着孩子走吧!”
铁海棠冷冷一笑道:“来不及了,那两个魔头已来了!”话声刚落,只听两声怪啸先后传来,铁海棠定睛一看,弥勒台下,已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发如乱草,长须如戟,相貌狰狞;女的披头散发,长眉入鬓,却面色惨白。这一男一女,不问可知,就是夺命书生和勾魂罗刹夫妇俩了。
夺命书生夫妇俩身形一晃,竟从平地跳上了十丈多高的弥勒台,望着铁海棠桀桀怪笑道:“铁老匹夫,原来你还没死,我们夫妇来找你讨回五年前的旧债了!”
勾魂罗刹尖声笑道:“五年光景匆匆,你老人家精神还是如此矍铄,当真可喜可贺。五年之前匆匆一别,我还没好好请教你的独门剑法,今日再会故人,得偿宿愿,真是何幸如之!‘金剑’在此,‘银刀’呢,请你叫他一起出来吧!”
铁海棠手拄木杖,冷冷地说道:“儆恶锄奸,我一人足矣!你们要报仇只管上来,何必啰嗦!老夫等着替武林除害,也等了整整五年了!”
勾魂罗刹又是一阵尖笑,说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可要提醒你,五年前你们是刀剑联手,如今你是孤身一人,要想像当年一样取胜,怕是万万不能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要交代么?我一片好心提醒你,不听良言,后悔莫及!”
铁海棠依旧是冷冷地说道:“五年之前我不怕你们,五年之后,越发不怕。裘兄,你把孩子抱到那边佛龛旁边放下,我教你个法子,和我一起,为武林除害,你敢不敢!?”
裘伯通微一犹豫,转身把手里的孩子抱到佛龛前,转身说道:“裘某有心杀贼,只怕无力抵挡魔头,反而拖了老爷子的后腿!”铁海棠纵声长笑,说道:“好!你听着,这两个魔头在江湖上恃艺横行,不过是仗着一手怪异的暗器,他们的武功其实不值一提,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勾魂罗刹咯咯尖笑道:“看在你如此老迈的份上,我特意来送你一程!” 铁海棠把木杖插在地上,眸子一翻,冷冷盯住了她,森然道:“我铁海棠行走江湖,数十年来薄有微名,你们想拿我这把老骨头报仇,嘿嘿,那就过来吧!”
夺命书生喝道:“老家伙,有种!”双掌一错,紧扑上前,勾魂罗刹拔出宝剑,跟随其后。但见铁海棠脚踏九宫八卦,一掌护胸,一掌迎敌,双掌或拍或抓,或按或击,瞬间连攻了十几招。两个人越斗越烈,酣斗中猛听铁海棠一声大喝,左手划了半个圆弧,右掌呼的一声推了出去,一个回身侧步,趁着掌力尽发,闪电般连发三掌。夺命书生疾地一个转身,背后勾魂罗刹喝声:“着!”一剑猛地刺来,铁海棠不卑不亢,左手一拿,右掌一劈,呼的一掌,竟把勾魂罗刹的宝剑震得歪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勾魂罗刹尖叫一声,倏地退出数丈!
几记重手,势捷如电,铁海棠一击得手,身形一晃,纵跃如飞,挥掌向夺命书生猛劈。这一掌比刚才击退勾魂罗刹那一掌还要更重,夺命书生不敢硬接,急拔背上宝剑,唰地一剑向铁海棠刺来,剑尖颤动,嗡嗡有声,劲道十足,铁海棠侧身一闪,拔起地上木杖,只听当的一声,两条人影一触即分,各自退出两丈。只听“铮”的一声,火光迸散,裘伯通挥刀杀进,大刀斜里一挂,挡开勾魂罗刹一剑,裘伯通浑身一震,虎口登时又麻又热,刀身给勾魂罗刹弹了一指,一道寒流宛似电光石火般瞬间直攻掌心,不由自主一个寒噤,险险栽倒,幸他见机得快,急打两个盘旋,消了那一指之力,这才站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夺命书生已是声到人到,只听“呯”的一声,裘伯通结结实实吃了一掌,“哇”的一声,口吐鲜血,踉跄倒地。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夺命书生震翻裘伯通,随手一剑,脚踏洪门,向铁海棠当胸刺来,端的疾如迅风。他剑身上发出蓝幽幽的光芒,一望可知,这是淬有剧毒。
铁海棠木杖一指,杖头忽伸忽缩,直击夺命书生面门,夺命书生身躯急仰,宝剑一荡,反守为攻,哪知他一剑攻出,鼻中猛然闻到一阵甜香,眼前一黑,登时摔倒,心中大惊:“毒药!”一低头,陡然便见自己掌背忽然起了一片红点,不多时胸腹脖颈,处处痒得难受,情不自禁伸手去挠。他不挠还好,一挠之下,全身竟似被蚂蚁不住叮咬一般,不禁一声怪叫,跳了起来,尖声叫道:“你真是唐门弟子?!”握剑的右手手背上红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血点之间,一个个的血泡也鼓了起来,夺命书生不禁毛骨悚然:“蜀中唐门毒物厉害了得,没想到这老家伙是唐门的人!”手忙脚乱,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塞入口中。他也是用毒的大行家,身上带有各种解毒丸散,他虽不知铁海棠给自己下的什么毒药,自己的丸散好歹还可以撑得一时。
勾魂罗刹见丈夫中毒,唰唰两剑,一路杀手剑法向铁海棠逼去。铁海棠识得厉害,向右闪让,纵步退开,勾魂罗刹疾追上前,唰唰唰一连几剑,寒光闪烁,只在铁海棠背心里弄影。铁海棠奔了几步,倏地上身一让,快如闪电,伸手疾探,并指如戟,点向勾魂罗刹肋下期门穴,就在此时,夺命书生把手一扬,一把断脉针已飞到背后。他的断脉针阴狠毒辣,乃是天外陨石打成,分量甚重,铁海棠听得风声劲急,不及伤人,腾地跳起丈多高,一把毒针,擦着鞋底飞过。勾魂罗刹挥剑紧跟,又攻上来,铁海棠双足沾地,手中木杖反手刺出,勾魂罗刹见来势凌厉,向左跃开,夺命书生毒剑跟着刺到。铁海棠未及回头,俯身向前,将来势消了大半,擦的一声,肩头凉飕飕的,竟给夺命书生毒剑划开了一道口子,还喜他武功甚高,闪躲得宜,毒剑锋刃,并未伤着肌肤,要不然可就糟了。
夺命书生以为一剑得逞,心中大喜,正要再施毒手,猛可里眼前寒芒飞动,一道金光从他面前急掠而过,直向勾魂罗刹飞去。原来铁海棠的成名兵器金鳞剑,藏在手中这根粗大的木杖之中,陡然裂杖而出,令人猝不及防。勾魂罗刹大惊,举剑一挡,火星四溅,虽然挡个正着,但铁海棠立意将她毙于剑下,这一剑运足了十成十的功力,勾魂罗刹固是凶狠,毕竟身为女子,天生的气力弱了两分,这一剑从她左乳刺入,后背穿出,竟将她活活钉在地下。这一瞬之间,夺命书生怪啸一声,最后一把断脉针掷了出来,两人相距不过三尺,这一招又狠又绝,铁海棠未及收回金鳞剑,只感右胸一阵剧痛,两眼登时发黑。夺命书生为妻子报仇,出手狠绝,剑法凶辣,不容铁海棠有喘息之机,又是一剑拦腰削来。
铁海棠重伤之下无力避让,挥剑挡格,双剑相交,火花乱飞。铁海棠手臂剧震,知道敌人武功不弱,顾不得仔细琢磨,猛吸口气,伸手急点伤口周围穴道,几个纵步跳过一边。夺命书生毒剑如影随形,直取他心胸要害,一连三剑全是进手招数,把铁海棠迫得连连后退。夺命书生连刺数剑,都给铁海棠化解闪避开去,不由得心头焦躁。原来他夫妻二人投靠清廷,追杀李来亨残部的下落,尤其是金鳞剑铁海棠,有令不可放过,活的抓不住,首级也可值黄金一千两,夺命书生夫妇贪图赏格,定下一条毒计,终于查到铁海棠躲在苍岩山福庆寺中,哪知三十招不到,勾魂罗刹已然命丧金鳞剑下。
铁海棠只觉右胸伤处隐隐发麻,知道毒气已深,不愿恋战,突然剑法一变,施展出独门绝技“金鳞七剑”,这金鳞七剑乃是在唐门绝技基础上苦心琢磨出来的,一招之中蕴涵七个变式,最为繁复狠辣。这路剑术并无守势,全是进攻杀着。夺命书生见铁海棠一剑“天关倒悬”直刺过来,当即剑尖一晃,想把来招格开,哪知铁海棠这招是个虚招,刺到他身前两尺之处,剑刃一摆,已变为“大漠流沙”,夺命书生心中一惊,剑锋争转,待得招架,铁海棠金鳞剑又变“驰誉丹青”,每一招都如箭在弦,含劲不发,却都蕴有极大危机,但听“当”的一声,火星飞溅,夺命书生虎口疼痛,踉踉跄跄倒退几步。
铁海棠一声长啸,身形急扑直上,剑光闪闪,呼呼有声,顷刻之间,就把夺命书生笼罩在剑光之下,一口金鳞剑夭矫如龙,有如流水行云,轻灵翔动,斗了十来招,兀自不分胜负。陡然间,忽听铁海棠又是一声清啸,一道剑光,倏地飞上半空,剑花朵朵,好似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来。夺命书生蓦地一声厉叫,但听得一片铮的声响,手中毒剑,已给铁海棠斩成两截!
夺命书生纵横半生,杀人如麻,却料不到铁海棠身受重伤之下依然敢使出这样凶辣的剑招,更料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刚刚爬起身来,铁海棠金鳞剑已刺到胸前,抖手之间,剑尖疾点他身上的三处要害大穴!
夺命书生连吃三剑,大声吼叫,有如狼嗥,在地上滚出三丈多远,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原来他练有十三太保横练硬功,穴道虽被刺中,却只不过受了外伤,并未能制他死命!铁海棠心头一惊,金鳞剑一挥,其疾如电,唰的一招“浣女穿针”直奔夺命书生胸口。这一招凌厉之极,换是他人,非立即毙于剑下不可,幸而夺命书生武功高强,见剑光一闪,立即一个驴打滚滚开一旁,铁海棠一剑刺空,蓦地一声大喝,金剑如风,欺身疾进,一连两记杀手神招,要把夺命书生毙在剑下!
他立心要取夺命书生性命,不疑有他,哪知一剑刺出,蓦地里背心一痛,耳边传来裘伯通的奸笑道:“唐老头,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