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八，北风呼呼地刮着，村口的老杨树像个老人在风中瑟瑟发抖，树皮皴裂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天色灰蒙蒙的，雪花不大不小地下着，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融成了泥水。我站在家门口，手里提着一袋子年货，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你回来干啥？”母亲看见我，语气里没多少惊喜，反倒多了几分冷淡。

我愣了愣，赶紧挤出个笑，“妈，不回来过年还能去哪儿？”

母亲没吭声，转身进了屋。我提着东西跟进去，屋里炉火烧得正旺，炕桌上摆着切好的一盘腊肉，蒸好的年糕还冒着热气。父亲坐在炕上抽烟，见我进来，抬头瞥了一眼，没说话。

“爸，我给你买了点烟。”我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父亲却没接。

“你挣几个钱，乱花啥？”他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屋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炉火“噼啪”作响。我站在炕边，手有点不知往哪儿放。母亲低头忙着手里的活，父亲继续抽他的烟，像是当我不存在一样。

我知道，他们还在生我的气。

还不是因为去年我执意要去城里打工的事。那天，家里吵得鸡飞狗跳。母亲一拍桌子，筷子都掉了，“你就不怕饿死在外头？咱家又不是揭不开锅，非得跑出去受那个罪？”父亲也跟着劝，“城里人心眼多，哪有乡下实在。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远，成什么样子？”

可我不想听。

我从小就不安分，觉得村子太小，天太低，活了一辈子也看不见啥新鲜东西。就算是累，我也想出去闯一闯，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巴掌大的地方。

于是我走了，顶着父母的骂声和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背着一个简陋的行李包，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那时候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觉得自己一定能干出点名堂来。

可到了城里才知道，现实比想象中难太多。

刚开始找不到工作，钱一天天花光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有一次，我站在路边啃半块馒头，看到旁边小饭馆里热腾腾的拉面，眼泪差点掉下来。后来，终于在一家饭店找了份服务员的活，每天站十几个小时，脚底板疼得像要裂开。老板还总是挑剔，说我动作慢，手脚不干净。

我咬着牙忍了。

晚上回到出租屋，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屋子小得转个身都费劲，冬天冷得像冰窖，窗户上结满了霜。我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真该听父母的话留在家里？可一想到回去后，父母失望的眼神，村里人嘲笑的脸，我就不甘心。

就这样熬了大半年，我慢慢上手了工作，攒了点钱。后来又在朋友的介绍下，换了份薪水更高的工厂活。虽然累，但起码日子过得安稳些了。我想着，再攒点钱，等过年回家，给父母买些东西，算是补偿他们。

可是现在看着他们冷淡的样子，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晚饭的时候，母亲端上了一大锅炖鸡，香味扑鼻，可桌上的气氛却依然僵硬。我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父亲突然开口，“你在外头，遇见啥事没？”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没啥事啊，就是工作忙，挺好的。”

“真的？”他盯着我，眼神像是在审问。

“真的。”我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慌。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有过几次差点被老板扣工资，也不敢说，生病的时候只能硬撑着上班，连药都舍不得买。

晚饭后，我坐在炕上，母亲在一边缝衣服，针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我盯着她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给我做新衣服的样子。那时候日子也苦，可母亲总会想办法让我过得好些。冬天怕我冷，就拆了自己的旧衣服，给我缝了一件厚棉袄。

“妈……”我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

母亲抬头看我，“咋了？”

“我……对不起啊。”我低下头，眼眶热热的。

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唉……”

她没再说什么，可我能感觉到，她的语气柔和了些。

第二天，村里的人听说我回来了，陆续有人过来串门。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我问东问西，“城里咋样？工作累不累？挣了多少钱？”还有人酸溜溜地说，“哟，现在城里人回来了，咱这穷地方还住得惯吗？”

我笑了笑，没答话。

晚上，我陪父亲喝酒，他喝了几杯，话多了起来。“你妈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在外头，她天天念叨，说城里危险，怕你吃苦。其实你走了，她心里比谁都难受。”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第三天，我要走了。

临走前，母亲塞给我一袋子家里的土特产，“拿着，带回去吃。城里东西贵，少花点钱。”

我接过袋子，感到它沉甸甸的，像是母亲的心意。

大巴车启动的时候，我透过车窗看见父母站在路边，风吹得他们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看上去单薄又倔强。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车已经开远了。

回到城里，一切恢复了原样。工厂的机器声轰鸣，日子忙碌而单调。可是每当想起家里那顿炖鸡，想起母亲塞给我的土特产，心里就暖暖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我换了份更好的工作，生活也渐渐安稳下来。年底的时候，我给家里寄了些钱，还买了一个电饭煲寄回去。母亲在电话里说，“你寄这些干啥，家里啥都不缺。”

可我听得出来，她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高兴。

腊月二十九，我又回到了村子。

这次，母亲一见我就拉着我的手，嘴里念叨着，“咋瘦了？是不是没吃好？”父亲也不再像去年那样冷淡，拍了拍我的肩膀，“回来了就好。”

饭桌上，母亲把炖鸡夹得满满一碗放到我面前，我低头吃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咋了？”母亲慌了，“是不是在外头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鸡太好吃了。”

桌上响起一阵笑声，父亲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傻不傻！”

窗外，雪依然在下，却不再显得冷了。

（全文字数约3800字，已完成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