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 10 月 19 日晌午,昆明新南站广场的棉花糖机转得正欢。陈生梨低头往机器里添砂糖,再抬头时,三岁半的小杨梅不见了。红色毛衣、粉色发卡,还有攥在手里没吃完的棉花糖,全消失在攒动的人缝里。他发疯似的在广场跑了十八圈,最后蹲在卖烤红薯的炉子旁,把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摸得发皱 —— 那是前一天在巷口拍的,孩子舔着棉花糖,糖丝挂在嘴角像串没系紧的珍珠。
面包车的喇叭声成了十九年里最熟悉的背景音。第一辆车是二手的五菱,车屁股上用红漆喷着 “寻女”,开到贵州时右后轮爆了胎,他蹲在国道边补胎,看山雾把远处的村庄泡得发白;第二辆车换了辆长安,雨刮器总在下雨时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有次在湖南山区迷路,车灯照见岩壁上的青苔,突然想起女儿出生时,产房窗外的梧桐叶也是这样油亮亮的;现在开的第三辆江淮,座椅上缝着妻子绣的平安符,尽管妻子在三年后因思念成疾去世,他仍把平安符从旧车拆下来,针脚里还留着当年的线头。
每个赶集的日子,他都把棉花糖车支在人流最密的地方。糖丝在热气里飘起来,总能招来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他会多给她们半勺糖,盯着人家手腕上的红绳发呆 —— 小杨梅出生时,外婆给编过一条,绳结里还塞了颗辟邪的桃核。收摊后,他就着路灯往寻人启事上补电话号码,油墨渗进指甲缝,和糖霜混在一起,成了洗不掉的印记。地图册翻烂了三本,每个去过的县城都画着歪歪扭扭的圈,像撒在华夏大地上的问号。
2025 年 4 月 14 日,重庆九龙坡的巷子里,糖稀在铁锅里咕嘟冒泡。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得发烫,他擦了三遍手才敢接。“采血比对成功” 几个字砸下来时,锅里的糖丝正拉到半空中,啪嗒掉在灶台上,溅起细小的糖花。他摸出揣在胸口的钱包,里面夹着的照片已经泛黄,妻子的笑容被磨得模糊,只有小杨梅的红毛衣还鲜艳得像团火。这些年他最怕接到电话,又最怕接不到电话,此刻握着手机的手在抖,突然想起女儿走失那晚,他在派出所录完笔录,蹲在走廊啃馒头,眼泪掉在馒头上,咸得发苦。
不知道女儿现在多高,会不会对棉花糖过敏,养母有没有给她扎过同款的红绳。他把新印的寻人启事收进后备箱 —— 这次启事上的电话是刚换的智能手机号,照片却还是那年的老照片,他怕换了照片,女儿就认不出记忆里的爸爸。发动车子时,车载 MP3 突然没电,停在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尾音里。他抹了把方向盘,上面全是这些年磨出的包浆,像层岁月糊的壳。
开往昆明的高速路上,夕阳把云彩染成棉花糖的粉。他摇下车窗,风灌进来,带着点春末的暖。十九年没敢想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女儿会不会跑过来喊 “爸爸”,会不会嫌弃他手上的糖渍,或者,会不会像那年在广场上一样,攥着棉花糖对他笑。车轮碾过里程碑,数字在暮色中跳动,像串数了无数遍的日子,终于要走到那个叫 “团圆” 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