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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呢?」我爹问我,他身上还残留着他妾室的脂粉味。
「我娘死了,在三天前。」我指着娘的遗体,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我那向来以冷静著称的爹,发了疯。
1.
我娘和我爹是表兄妹。
他们本来郎情妾意,成婚后应该很幸福的。
但我爹跟着我爷爷下江南时,爱上了一个浣衣女,我爹非要退婚。
两家大人不同意,那浣衣女被逼迫另嫁他人,跳了崖,自杀了。
从此,我爹成了行尸走肉。
他也娶了我娘,因为他想报复我娘。
我爹觉得,是我娘的存在,才害他的心上人死了,我娘不配得到幸福,他要折磨我娘。
这些都是我听他亲口对我娘说的。
我爹对我娘很差,不是冷眼嘲讽她费尽心思嫁给他,就是寻花问柳,纳很多姨娘,冷落我娘。
其实,我娘什么也不知道,她身子不太好,被外公送去了梵净山拜师学艺,回来后只当要嫁给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了,本来还欢欢喜喜的,没想到洞房时,她期待的夫君说她恶毒,对她的态度,比对一个青楼女子还不如。
我娘解释过,甚至她想和我爹和离。
两家人都不同意,外公和爷爷要有更稳固的结盟,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毁了联姻。
我娘想逃走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舍不得打掉我,只能继续留下来,桃子姑姑说我娘是没脸回去找她师父了。
我三岁时,我爹带回来一个女子,是那个大难不死的浣衣女,我爹爱意缱绻地叫她作雪娘。
我爹正常了。
他不再是那个经常喝酒,醉了就来我娘这里发酒疯的男人了。
他遣散了所有的侍妾,只留雪娘一个人。
2.
他也不喝酒了,而是开始发奋读书,考取功名。
大人们都觉得很欣慰,外公他们面对娘的处境,也骂过我爹,但是不管用,但他们不会接我娘回去,因为丢不起那人。
我娘是最惨的,因为娘家不会让她回去,夫家的爷爷奶奶,再怎么嘴上说我爹,但心里还是向着我爹的,甚至他们言语间颇有点看不起我娘,觉得是我娘没本事,拿捏不住我爹。
我娘很沉默寡言,自我记事起,我爹说什么,她都听着,也不和他吵架,只有我爹在我娘院子里过夜的时候,我娘会半夜来我房间,抱着我哭。
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
她哭得很压抑,有次我还听到她喃喃的说:「要是死了就好了,可是芝芝这么小,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啊。」
我真是恨透了我爹。
不过我还是太低估了我对我爹的恨意。
自从雪娘来了以后,我才知道,想杀人是什么心情。
3.
我娘本来住在比较好的景和院,雪娘来的第一年,一直咳嗽,说是她的院子太冷了,我娘的院子正好。
我爹第二天,就带着人把我们的东西,都搬到了最偏的那处院子。
自从我出生后,我爹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没有哄过我,他说我是娘耍手段怀上的。
我当时仇恨地盯着他们,大骂:「我们不走!这里是我和我娘住的!」
我养的小黄冲他们吠,我爹不理我,只是让家丁搬东西。
我爷爷奶奶装死,任由我爹宠妾灭妻。
雪娘怕小黄,柔弱地靠在我爹身上,我爹温柔地揽着她,低声道:「这院子里阳光好,你的伤寒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我娘拉住了我,捂住了我的嘴。
雪娘的声音柔弱得不能自理:「我怕狗。」
我爹终于看我一眼,很冷淡:「管好你的狗,不然,我把它扔出去。」
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我娘抱着我,桃子姑姑抱着小黄去了最偏僻的院子里。
那个院子名字也很冷清,叫冷竹苑。
4.
我爹不再来我娘的院子。
但我娘还是很辛苦,她要早起,对爷爷奶奶晨昏定省,还要绣很多屏风、纳很多鞋底,然后送给各房的人,这都是礼数。
我四岁开始和堂兄弟姐妹一起读书。
他们知道我好欺负,因为我娘就好欺负。我奶奶经常挑我娘的刺,一直跟在娘身边的桃子姑姑就对我唏嘘不已:「小姐原来待字闺中时,老夫人对她简直宝贝得不得了,逢人就说,一直盼着她嫁过来,等真的嫁过来了,比对阿猫阿狗都不如。姑爷也不是个东西,他嫂嫂弟妹被说了,还有个夫君可以哭诉安慰,老夫人至少还忌惮点,小姐呢,还要被他冷落,被那个小贱人奚落,小姐真是苦命啊——」
但我娘什么都不对我说,她实在难过的时候,只是笑眯眯地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然后抱着我,轻声对我说:「芝芝,你给娘唱首歌吧。」
我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她陪着我,而是她需要我陪着。
有天我放学回院子里的时候,看到雪娘在我娘的院子里。
她正扶着腰,小腹微微隆起。
我站在院门口,看着她自己跌倒在地上,然后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然后我身旁一阵风过,我爹跟死了他娘一样,奔过去,抱起雪娘就走。
他身后跟着雪娘的丫头,那丫头正一脸得意。
5.
我看见雪娘冲我娘得意地勾了勾唇,然后又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我爹的声音冷得掉渣,他对我娘说:「要是雪娘出了什么事,我要你陪葬!」
雪娘的裙子上全是血。
大家都觉得她是吃了我们院子里的糕点,又假装被我娘推了一下,所以流产了。
我娘脸色苍白。
她呆呆地看着我爹和雪娘,她的唇嗫嚅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爹也没给她机会解释,他抱着雪娘就走。
我在院门口,我爹撞到了我,我跌在地上,很疼。
他没看我一眼。
小黄跑过来蹭我。
我娘罕见地没有来哄我,她拿手绢,捂着脸冲进了卧室。
桃子姑姑抱起我,告诉我一定是雪娘故意找茬。
桃子姑姑说:「小姐知道你被其他院子里的少爷小姐们欺负,是因为姑爷不宠你的缘故,小姐担心你将来长大了,因为不受宠,被家里随便找个人嫁出去,所以存了要讨好那小贱人的心思,没想到,被那小贱人耍了一道。」
雪娘之前碰到我娘,和我娘说她怀孕了嘴馋,我娘就做了糕点请她来吃。
如今,雪娘流产,我娘百口莫辩。
主要是,没人会相信她。
6.
大夫说,因为雪娘吃的药太过猛烈,不仅流产了,以后还不能怀孕。
我爹动手打了我娘。
他一巴掌扇在我娘脸上,我娘的额头磕到了桌角,整个人差点撞死在当场。
我大哭扑到我娘身上,挡在她面前,哀求我爹:「求求你,呜呜,别打我娘……呜呜……别打我娘……」
桃子姑姑也哭着说:「少爷,不是少夫人,少夫人什么都没做啊……」
我爹眼睛通红,怨毒地看着我们,突然,他一脚踹到了桃子姑姑的心口。
我爹会武功,桃子姑姑吐血了,整个人像秋天的落叶般迅速枯萎。
我娘第一次在我面前失声痛哭。
她额头流着血,半张脸肿着,头发散了、乱了。
平时那么端庄的一个人,此时跟个疯婆子似的, 她哭着抱着桃子姑姑:「桃子,你醒醒,我带你去看大夫,你别睡,别睡……」
我娘冲周围的人喊:「叫大夫啊,叫大夫啊,我求求你们,叫大夫啊……」
没人理她。
大家都去看雪娘了。
因为雪娘在里间虚弱地叫人。
桃子姑姑浑身都在抽搐,她有点说不出话来:「小……小姐……」
我娘的眼泪砸在她脸上。
桃子姑姑继续说:「我……要……不行了……我、我……走了,你……你可怎么办……呐,小小姐……怎么办啊……要是……先生……早点……回来……就好了……小、小姐,我……舍不……得你啊……」
7.
没人请大夫,也没人愿意帮我们把桃子姑姑搬回冷竹苑。
娘颤巍巍地背着桃子姑姑,一直在哭,嘴里轻声道:「桃子……别睡……我带你……回家……别睡……」
我们回了冷竹苑,桃子姑姑说她想躺在那棵桂花树下。
我去抱了被子出来,铺在桂花树下,我娘把桃子姑姑放上面,桃子姑姑脸色已经呈现了一种青灰色。
她眼神无力地看着桂花,又看着我和我娘,低声喃喃:「小姐,等我……好了,再……和你一起……做桂花……糕啊……好想回……梵净……山啊……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桃子姑姑死在了最后一抹夕阳下。
我娘哭到声嘶力竭,她一直在嘴里喃喃:「别睡,别睡,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做桂花糕,一起弹琴唱歌,我们去找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你……」
8.
我娘抱着桃子姑姑在树下坐了一夜,我靠在她身边,想起了很多。
我生病时,只有我娘和桃子姑姑在身边照顾我。
桃子姑姑和娘,就像亲姐妹一样,比亲姐妹还亲。
有天晚上我吐得很厉害,又发了烧,她们俩很着急,桃子姑姑去叫我爹。
但是我爹在雪娘的院子里,雪娘的丫鬟羞辱了桃子姑姑一番,桃子姑姑只能一个人回来。
那天晚上,我娘和桃子姑姑,一人背着我,一人打着灯笼,去街上的医馆,一家一家地敲门,求人家给我看病。
她们俩好瘦,背着我,喘得厉害,只能走一段,换一个人再继续背我。
桃子姑姑走了,我娘以后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
这深宅大院的奴仆也惯会拜高踩低,要不是桃子姑姑平时略显泼辣,给我们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发烂发臭发霉的。
天明的时候,我娘在院子里架起了柴,她要把桃子姑姑火化,她说:「桃子,我带你回家。」
但我爹来了。
他一脸阴鸷,看起来像要杀了我们。
9.
我爹对我娘说:「你真恶毒!为了你一己私利,竟然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我娘麻木着一张脸,只是说:「我没做过。」
我爹不听我娘的话,还粗鲁地把我抢走了。
他的手捏得我生疼!
我大哭起来!
他吼我:「闭嘴!」
我娘尖叫道:「你干什么!周成轩!」
我爹只是冷着脸:「你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我要你自己也尝尝!」
我娘终于疯了,拼命厮打我爹:「我没有做!我没做!是她自己跌在地上的!那些糕点没有任何问题!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要杀了桃子!为什么!」
我爹一把挥开我娘,我娘跌坐在地上,她脸上全是眼泪,声音里全是悲凉:「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你说长大了要娶我,待我好,你就是这么待我的,哈哈哈哈哈!」
我娘又哭又笑,神情疯癫:「你爱上了别人,在我嫁你之前,我根本毫不知情,你变了心,没了夫妻情分,便只做陌生人,我守着女儿也能度日,没想到啊。」
她声音里全是悲凉,「人的境遇,果然是不进则退啊,不进则退啊!」
我爹提着我就走。
10.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杀了我,让我娘也尝尝丧女之痛。
我哭得惊天动地。
我娘站了起来,身形有点晃。
她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冲了过来,狠狠扎进了我爹的腰间。
我爹愣住了,不可思议地转身。
我娘眼中只有决绝。
她甚至极快地把刀拔出,又刺了一刀……
我狠狠咬了一口我爹的手,在他打我之前,我娘抱住我,替我挡了一巴掌。
家丁来了,我爹被抬走,我和我娘被绑了起来。
爷爷奶奶冲了过来,奶奶狠狠扇我娘的巴掌。
我娘神情麻木。
我们被关在柴房,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喝。
我娘有时候抱着我,对我说:「是娘害了你们,我早该听桃子的话,带着你们离开,可是啊……」
她的眼神有瞬间的迷惘,她说:「那时候,我总想着,嫁了人如果逃跑,别人会怎么看我呢?会怎么评价我呢?总想着你以后要嫁人,别人问你娘家,难道你要说,你娘带着你从你爹家逃跑了吗?」
她出嫁前,那些对她贞静贤淑的赞美,终于成了绑在她身上无法脱下的束缚。
世俗用赞美评价她,控制她,然后夺走她的一切,吸干她的血肉。
她望着虚空,好像在对我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原来在梵净山,我也很是顾忌。如果悔婚,别人要怎么看我呢?如果我真的不顾世俗伦理,和自己师父在一起了,别人又会怎么唾弃我和师父呢?我总想着,师父光风霁月,怎么能因为我背负骂名。我又想着,如果我们生了孩子,孩子得受多少人耻笑啊——」
我娘哭着哭着就笑了:「可是最后,桃子因为我的瞻前顾后丧命了,我的女儿虽然生在周家,可是并没有很快乐,甚至都不安全,而我呢,我的一生,好像都葬送在这里了。」
11.
我紧紧抱着她。
娘从小就是受的是家规森严的教导。
即使她去梵净山养病几年,她骨子里依然是恪守礼法的大家闺秀。
可是,没人在乎她这个人啊。
外公外婆不在乎她过得好不好,只在乎和周家的联盟又巩固了。
爷爷奶奶更加不会在意她的死活,他们需要世人眼中的好媳妇,对他们卑躬屈膝。
我娘的命运,就像浮萍一般。
卑微、弱小、可怜。
半夜的时候,我娘用力撕下一块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写:「师父,慕薇已悔,求你带走我女儿,把她抚养长大。」
她的落款是「慕薇血泣」。
我娘叫姜慕薇。
她用力吹了声口哨,用木棍封了的窗户边落下一只雪白的鸽子。
她把布条塞进白鸽脚上的小竹筒中。
然后眼中含泪地看着白鸽飞走。
12.
「娘,你在干嘛?他们会杀了我们吗?你别怕,我不怕死,我死了,就算成了厉鬼,也会找他们报仇!」
我娘把我揽在怀里,轻声对我嘱咐:「娘有个师父,他是唯一能让娘安心把你托付给他的人了,芝芝,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娘,你要做什么?」我着急地问她,「是不是爹要杀你?」
我娘摸了摸我的脸,用外衣紧紧裹住我,对我道:「女儿,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跟着师父离开,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爹。我总想着,师父是师父,有违伦理道德,况且,我和你爹早就有了婚约,约定了一生一世的——我怎么可以背叛他呢。没想到啊,可笑——」
「你以后不要重蹈娘的覆辙,再也不要被那些伦理教条束缚,也不要为了报答什么父母的养育之恩,就要按照他们的心意行事。娘希望你可以和一个真心爱重你的人,相守一生,而不是像娘这样,凄惨潦倒。」
13.
第三天的时候,我爹坐在竹椅上,被人抬着来看我们。
我和我娘已经虚弱到脱水了,我娘在我口渴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手指咬破,喂我喝她的血。
我爹看我们的目光很冷,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我们总算得到了一点白粥,又被带回了冷竹苑,继续关着。
过了几天,雪娘来了我们那里。
雪娘冲我们低声冷笑:「哈哈哈,姜慕薇,你还真是没用啊,一个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居然这么轻易就要被我玩死了?」
我娘盯着她:「你是故意的?」
雪娘看着她的红指甲,挑了下眉:「当然。当年就是你们周姜两家,为了联姻,破坏我和小侯爷的感情,哼,我不能把周家和姜家怎么样,但是拿你出气也是可以的呀。」
她笑得畅快:「我其实早就不能生育了,怀上了也只能是流产的份,所以就把这份大礼送你啦。」
雪娘继续说:「我已经求过小侯爷啦,说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已经许诺过我,此生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那我的孩子,还不得你来帮我生啊!哈哈哈哈!想想就畅快呢。」
我娘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
雪娘抬眼看我,眼中是嫌弃,冲下人道:「把这个野丫头弄我院子里去吧,小侯爷说了,将来要给我很多孩子,安慰我的丧子之痛。我的孩子嘛,肯定是从你这里来啦。」
雪娘冲我恶声恶气道:「过来!小心我打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你这个死鬼娘有前途多了。我劝你想清楚。」
14.
我不顾我娘的拉扯,怯怯地过去。
然后见飞快将一把石灰粉撒进了雪娘的眼睛里。
这是原来桃子姑姑叫我千万不要玩的东西,说伤到眼睛会成为瞎子。
雪娘在痛苦尖叫,我爹又来了。
他的巴掌终于落在我脸上了。
我脑袋嗡嗡嗡地直响。
我没哭,恢复了点清明以后,只仇恨地瞪着他。
雪娘的眼睛瞎了。
周家的人视我和我娘为大祸害,把我们锁在了冷竹苑。
不给吃的。
厨房里的食物被吃完了以后,我娘对我说:「师父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再坚持一段时间。」
比娘的师父先来的,是我爹。
我爹把我娘拖进了卧室。
我听见我娘在哭。
我被绑住了手脚,扔在自己的房间。
我爹过了很久才来把我放开,我说:「我会杀了你。」
他抬手给我一巴掌。
我嘴角全是血。
我娘衣衫不整地仿佛死掉了。
她抱着我痛哭。
第二天我醒来时,我娘已经断气了。
15.
她应该是半夜把我抱回了我的房间。
她的房间里,床边放着一个盆,接着她手腕流出来的血,很大一盆,里面还映出了我的脸,还有挂在脸上的眼泪。
她穿着桃子姑姑说她们在梵净山穿的白色衫裙,一派安详地躺在榻上。
她甚至还给自己描了一个妆,她很瘦,很憔悴,涂了胭脂和口红,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她给我留了书信。
字还是她教我认得多。
她说:「芝芝,死亡并不是痛苦的,有时候活着才是,原谅娘的自私,娘太痛苦了,记住娘和你说的话。」
我握住她的手,让她抚摸我的脸,我躺在她怀里,就像她经常抱着我那样。
我知道她很难受。
她死了,脸上反而是平和安详。
我和娘待了三天。
有时,我也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梯上,看着那棵巨大的杏花树,杏花树下挂着的秋千还在呢,娘和桃子姑姑有时候也坐在上面,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第三天的时候,我爹带着一个人来了。
我看到他的瞬间,明白了我娘说的光风霁月是什么意思。
他也穿着和娘身上一样的白色衣服。
飘飘扬扬的,很好看,就像神仙下凡,他长得也好。
他脸上是长久赶路的疲惫,眼睛下全是青黑。
他就是娘的师父吧。
他来得太晚了。
我爹皱着眉头问我:「你娘呢?」
他身上还残留着雪娘的脂粉味。
「我娘死了,在三天前。」我指着娘的屋子,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16.
我爹疯了。
他看着我娘的遗体,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死?」
我没理我爹,看着那面色惨白的男子,对他道:「你来晚了。」
他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眼泪先流了出来。
周家的人都来了。
雪娘扶着我奶奶,哭得很真切。
她眼睛现在能模糊地看着点东西,她转向我,眼睛流着眼泪,嘴角却含着笑。
她用嘴形告诉我,她会弄死我,挖掉我的眼睛。
爷爷摇头叹息,说:「慕薇这孩子,多大点事啊,这么看不开。」
我奶奶责备道:「家里死人,多不吉利啊!以后别人怎么看我们家啊!」
我爹喃喃道:「她不是费尽心思嫁给我吗?怎么就死了呢?」
「谁告诉你她费尽心思嫁给你?」
娘的师父帮她盖上一张白色的手绢,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这就给你报仇。」
17.
「你是谁?」我奶奶怒道,「难不成是姜慕薇在外面的姘头?哼,既然她不忠,那我们现在休了她,她也不算我们家的人,死了与我们无关!」
娘的师父笑了起来,刚开始是低声笑,后来是放肆大笑。
他笑够了,才说:「在下是我这无用徒儿的师父,姓高,名湛。」
我爷爷脸色一变,颤颤巍巍地问:「可是,可是——」
「家父曾是本朝大将军高石。」
我爷爷还想说什么,娘的师父抬手止住,问我:「周家可有谁对你和你娘好的?」
我摇摇头:「桃子姑姑也死了。」
他修长的手抚摸我的脸颊:「以后我会照顾你。乖,把眼睛闭起来。守在你娘身边。」
我听见刀剑相碰的声音,更多的是人死前不可置信的声音。
雪娘的声音夹杂着惊恐:「别杀我!别杀我!我是穿越过来的,这些都是你们的命!你们不可能玩得过我!不可能!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是主角,你们都是配角!是配角!」
我听见娘的师父淡淡道:「把你做过的事,全部说出来。」
雪娘慌乱道:「我说我说,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向小侯爷解释过,我流产不是姐姐害的,他不信,我也没办法啊,是周家的人,他们苛待姐姐,把她关起来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壮士饶命啊!」
「哦,那你为什么会流产?」
「因为,我坠落山崖之后,被一户农户救了,又被卖到了青楼,吃药吃坏了身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啊——」
我睁开了眼睛,雪娘死在娘的师父的剑下。
她的脸上是惊恐、不甘心、不可置信。
我爹被断了一条手臂,眼睛血红。
18.
爷爷奶奶、家丁,大伯、小叔他们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娘的师父看着我爹:「后悔吗?」
「你这样的懦夫,竟然值得她舍弃我救你?凭你也敢让我的宝珠蒙尘?你以为她想嫁你?所有的事,不过是周姜两家的人做的,你却只能把气出在一个弱女子身上。你真的该死啊。」
我爹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杀了他。」我说。
我爹看了眼我娘,喃喃道:「是我对不起她。」
随即,我爹拿剑自刎了。
「你应该睡一觉。」娘的师父对我说。
随即,我晕了过去,头很痛很痛——
19.
再次睁眼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时间倒流,我回到了过去。
此间的年月,正是我娘 16 岁时。
根据之前的时间,我娘很快就要嫁给我爹了!
我刚想去找我娘,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我:「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你家大人呢?」
这熟悉的声音,我一转头,我娘和桃子姑姑正在身后!
「桃子姑姑!娘!呜呜呜——」
我一把抱住她们,嚎啕大哭。
等我哭够了,桃子姑姑正在和娘嘀咕:「这小丫头是赖上我们了啊?小姐,怎么办?早知道我就不该多嘴多舌!」
她们带我进了一间茶楼,饭桌上摆着饭菜,坐在旁边打量我。
我娘比前世我对她的印象里,要漂亮很多。
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雪白的面容,还带着闺中女子的娇憨。
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桃子姑姑也是,她和娘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姐妹花,笑起来比阳光还灿烂。
比我们一起抱头痛哭的凄惨景象好太多了!
「哎呀,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去金店,和表少爷汇合吧,不然该等久了。」
表少爷?
20.
「娘,你不能嫁给我爹!」我着急道,「他不是好人,他对你不好,还害死了你,还把桃子姑姑打死了!他还打你,也打我!」
「你这小孩,胡说什么呢!」桃子姑姑皱着眉,「表少爷对我家小姐可好了,什么打不打,死不死的?你这小孩,我们好心问你父母何在,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些啥?小姐马上就要和表少爷成亲了!」
不管我怎么说,她们就是不相信我。
更可怕的是,虽然我回到了过去,可是这个过去,和我原来从桃子姑姑还有娘那里听到的又不一样!
现在,我娘根本没去过梵净山!她身体不好,但是一直在家中休养。
而且她们说,我爹对我娘很好!经常去看我娘,给她送些小玩意儿,两人感情很好!
我急得团团转:「你们相信我,他在外面真的有个女人,对方叫雪娘,以后雪娘还会栽赃我娘——就是你害她流产——」
「表妹!」
一个男声打断了我。
我回头,看见我爹正着急地走过来,看到我,他明显一愣。
「爹!」我叫他,「你害我娘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还想娶她?我会杀了你!我娘的师父也会杀了你全家!」
我爹脸色瞬间苍白,但是一瞬间后,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小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他在撒谎!他也记得原来的事!
那他的雪娘呢!
但是没人信我,他们都当我是骗子,不懂事的小孩!
我爹温柔缱绻地对我娘说:「走吧,我给你定了一套很好看的首饰,你一定喜欢。」
「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骗人!」我大哭起来,「娘,你别嫁他!呜呜呜!他不是好人!娘啊,你说你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他啊!你别嫁他啊!你和桃子姑姑都会被他害死啊!」
我被桃子姑姑捂住嘴巴,抱了出去。
我娘错愕地看着我,眉头微微皱着。
21.
「你真的没撒谎?」桃子姑姑叉着腰站在我面前。
我们四周没人,我发誓:「我没撒谎,桃子姑姑,我真的是从未来来的,你最喜欢做桂花糕,我娘不爱吃胡萝卜,周家有——」
我把周家和姜家所有人的人都说了一遍,还把她们的一些习惯了也说了。
桃子姑姑嘀咕道:「我也觉得表少爷有点奇怪,自从他去了江南以后,几乎不给小姐写信,我也偶尔听过他要退婚的消息,但是前段时间,表少爷突然又对小姐很好——」
「那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打了很大的雷,仿佛要把天地都砸个洞出来,很可怕,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啊,但是城中又没有淹水。总之种种怪相。后来,表少爷就对小姐很好了,听说他在雨里站了一天一夜呢,就为了等着见小姐,大家都说他对小姐用情至深。」
「骗人!」我生气地说,「他一定也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桃子姑姑,你别信他啊,你是被他一脚踢死的,他就是为了他的雪娘,我爹打了我娘,我娘就自杀了。」
最后,桃子姑姑决定先带我回姜家,晚上再说这件事。
22.
晚上,她们看着我狼吞虎咽吃了饭。
桃子姑姑对我娘道:「小姐,这小姑娘真的和你长得有六分像呢。」
我娘看着我,温柔地问:「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
我的眼泪刷就流了出来,扑进她怀里:「没你吃的苦多。」
我娘要我去找我爹,她说:「既然你说,表哥也是从未来来的,明日是沈府赏花会,他会去,你找个机会,引他去假山那边,那边没人,我们躲在那里,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一定会露出马脚,好吗?」
我擦了擦眼泪:「你信我了?」
我娘神色凝重:「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人和事,最近种种事情太过诡异,你说这些,我不觉得害怕,反而好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有种原来如此之感。查清楚些,也好。」
第二日,我娘托沈小姐把我带去了沈府,我躲在暗处,看到我爹时,便冲他挥挥手。
他看到我,四处看了看,果然追着我过来。
「站住!芝芝!」
23.
「你终于承认了,你就是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你为什么还要害我娘!」
我知道我娘和桃子姑姑躲在假山里。
但是我娘对外宣称她病了,今日不来赏花会。
我爹看着我,眼神柔和了下来,蹲在我面前,涩声道:「芝芝,对不起……我原来鬼迷心窍……我不知道一切都和你娘无关,也不知道你娘是被陷害的……你能原谅我吗?」
我想呸他一口的,但是知道不能打断他。
「你以后还会害死我娘的。你明明已经和雪娘在一起了,那你别来打扰我娘了!」
「我不会再辜负你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原来是鬼迷心窍,才会中了雪娘的诡计,我真正爱的,心里在意的,是你娘。」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悔恨的表情:「其实,原来我去看过你娘,那时她和她师父……走得很近,我心里嫉妒,那时正好雪娘出现了,所以我……」
他看着我:「女儿,大人的事,你不懂,可是我已经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这次重生的机会,一定是老天听到了我的悔恨,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对你娘好的!你信我。女儿,我知道,前世我没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对你们母女有很多亏欠,我这次一定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吗?」
他想伸手摸我,我吐了口水在他脸上:「你敢害我娘,我叫我娘的师父,再来杀光周家的人,还有姜家的人!你不会忘记了吧,你死之前,整个周家的人,全部被我娘的师父杀光了!」
他脸色煞白:「不会的、不会的,你没发现吗?现在这个世界,你娘根本就没有师父——」
「我也会杀光周家的人!」
他一把抱住我:「女儿,原来是爹爹不对,爹爹以后会补偿你的,好吗?我发誓,我发誓。」
他有眼泪滴在我的身上,我恶狠狠咬了他的肩膀一口,狠狠推开他,跑到我娘那里去了。
24.
我娘抱着我,眼睛里全是眼泪,就这么看着我爹。
我爹回过头,看到我娘,瞬间慌了神:「表妹——」
我赶紧道:「娘,你别被他骗了!他原来就是用现在的嘴脸对雪娘,把你看作绊脚石,打死了桃子姑姑,害死了你,打了我!」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
「娘!」我尖叫一声,我娘晕了过去!
我娘醒来的时候,一把抱住了我和桃子姑姑,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完了以后,又跟没事人一样,也绝口不提退婚的事。
我爹来看她,我娘和他吵架,但是我娘的意思,是怪我爹,背着她在外面有我这个私生女。
我不是很搞得懂她,我很着急,拼命和我娘说我爹有多坏,但她逢人就说我精神错乱。
她还是接受了我爹有个私生女的事,甚至没嫁过去,就带起了私生女,大家都说她贤良淑德。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很生气地问她:「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和桃子姑姑还在做针线活,手里是很破旧的衣服。
闻言,也不理我,只是继续埋头缝缝补补的样子。
「为啥把银票和首饰缝进衣服里?」
「嘘。」
25.
第二天,是我奶奶的四十大寿。
我把我娘死了之后,我奶奶说的那番话学给我娘听,我娘也面不改色。
我娘带着我给奶奶祝贺,奶奶的脸笑得像一朵菜花,对我娘很是慈爱。
奶奶想摸我的脸,我呸了她一口:「老妖婆!你去死吧。」
奶奶沉了脸色。
我娘捂住我的嘴,把我拉到身后,冲我奶奶歉意地笑笑。
我爹在旁边训斥我:「不得无礼。」
然后,他拿了糕点来哄我,我一把拍开他的手:「虚伪!假惺惺!」
客人都说我真没教养,说我娘以后做后娘,有的是罪受。
我爹一直围着我娘转,怕她热,怕她冷,怕她饿,仿佛原来饿我们三天的人,不是他。
我娘坐了会儿,说头晕,我爹亲自送她去客房休息,又遣散了所有下人。
我爹走了以后,桃子去外面看了一下,回来冲我娘说:「没人。」
我娘抱起我, 说:「那走吧。」
「好嘞!」桃子姑姑把客房的被子点燃,确保能烧起来,然后跟着我娘,急匆匆从后门走了。
周家的房子被烧毁了一半之多。
26.
门外有马车,我们上了马车,桃子姑姑赶着马车就走。
我惊愕地看着她们,回不过神。
我娘没空管我,只时不时看看后面有没有追兵,不过周家的人应该在灭火吧。
等我们出了京城的地界,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进,我娘才松了口气。
「怕不怕?」
我摇摇头。
她把马车里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喂我吃,又摸了摸我的脸。
我娘换了身粗布衣裳,桃子姑姑也是,我们到临城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去卖马的地方,把马车卖了,又找了个要进蜀中的商队,明天天一亮就跟着他们走。
忙完了这些,又找了客栈吃饭,睡觉。
我大气都不敢喘,因为我娘一脸紧张,桃子姑姑也是。
直到我们躺床上,我才敢小声问:「娘,你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对我说:「等我们去了蜀中的梵净山,找到师父,就安全了。」
「怎么不叫你师父来接我们?」
「梵净山很偏僻,光是从蜀中的城里进去,也要花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我们这里去蜀中,也要二十多天,等师父来接我们,我都成亲了。」
娘的婚期,本来应该在三天后。
怪不得,上次我们等了许久,娘的师父才来,想来应该是日夜兼程,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27.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给我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抱着我就去了车队。
跟着车队安全了很多,不过吃得差,睡得差,不如自己的马车舒服。
我们脸上都抹了黑乎乎的东西,头发也乱糟糟的,我娘和桃子姑姑都装了驼背,看起来就像是年成不好,要去投奔亲戚的农户。
我快累死的时候,终于到了蜀地。
我们一进城,在城门口就看到了我娘的师父!
高湛!
不过他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高湛看到我们,松了一口气,我娘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看得我一愣。
我犹豫地叫:「爹?」
我娘:「……」
高湛:「……嗯……」
28.
高湛在蜀中的城里有宅子,我快一个月没洗澡,终于可以好好泡个热水澡了。
本来还想好好吃一顿,结果我睡着了,第二天中午才醒。
桃子姑姑正在给我灌米汤。
「桃子姑姑,干嘛呢?」
「哎哟,你终于醒了,再睡下去,我真怕你饿死。」她一把将我抱起来去洗漱。
「我娘呢?」
「她师父病了,你娘守着呢。」
我去高湛的院子里,我娘正在喂他药,高湛正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娘。
我过去,挨着我娘,问他:「你得了什么病,上次见你,也没这么虚弱。」
高湛咳嗽了两声:「伤寒,无碍。」
「既然在城里,我们先把婚事办了,再回梵净山,如何?」
「有没有成亲,都可以,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这些虚礼看得很开。」
「还是要的,我在意。」
我问:「为什么我们能回到过去呢?」
「可能是佛祖显灵?」
29.
府上在准备亲事,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高家隔壁也有个姓高的大夫,他家里有个 14 岁左右的姐姐,整天和她双胞胎哥哥都带着一只狗像风一样到处跑。
有天我趴在门口看她,她穿着短打,看见我,笑得又好看,又温柔,问:「小孩儿,要不要和我去钓鱼?」
「在哪里?」
「就在城外的一块池塘,我爹娘在那里等我呢。」
「好。」
「你叫什么名字?」
「周……高芝芝。」我说。
「我也姓高,我叫高雅意,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叫高弦音,我爹是大夫,我娘是整个城里最漂亮的。对了,你是不是才搬过来的?」
我点点头。
我们要在进城的地方拐角下去,结果我就看到了我爹带着一队人马,奔进了城。
我吓得立刻躲在雅意姐姐背后。
她立刻护着我,问:「谁?你仇人?」
我紧张地点点头:「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娘。」
跟在我身边的家丁对我道:「小姐,你先跟着雅意小姐,咱们都是邻居,你跟着她没问题,我现在回去禀告老爷夫人。」
30.
我很担心,又怕我娘被带回去,又怕高湛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而且他还病着。
雅意姐姐一家看我着急,先带着我回去,等我到门口时,果然看到我爹守在门口。
雅意姐姐的娘抱着我回了她家。
我从门缝扒拉着偷看,高湛牵着我娘的手出来了。
我爹上前,很激动地对我娘说了些什么,高湛挡在我娘身前,拔出了剑。
双方一触即发。
雅意姐姐和我一起偷看,小声问:「那个男的干嘛的?」
我想了想,对她说:「是我亲爹,但对我娘和我很坏。」
「哦,好像是周侯爷家的公子啊。」
「你认识?」
雅意姐摆摆手:「我们家原来也住京城呢,见过一两次。长得还可以。」
「呸!」
家丁在我娘耳边说了什么,高湛带着我娘,往高大夫家过来了。
「怎么办呢?你娘来接你?」雅意姐很兴奋地问,「他们是不是要抢你?」
我挠挠头:「应该不是吧。」
我娘看见我的眼睛了,对我招招手。
我冲雅意姐姐说:「雅意姐姐,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我娘牵着我,冲雅意道谢。
我爹拦住我们:「慕薇,带着孩子和我回去!我们的婚礼可以重新办,但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让她将来怎么做人?怎么嫁人?」
高湛咳嗽了两声。
我立刻道:「谁说我没爹的?我爹是高湛!我现在是高芝芝!」
我爹脸色铁青:「不孝女!你就是这么对你父亲的?」
「在遇到我娘的师父前,我没爹!是我娘和桃子姑姑把我带大的,你不是纳了很多姨娘吗,你去找她们啊!别来这里恶心我们!」
「你!」
我爹气死了,他不理我,只对我娘道:「表妹,跟我回去,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从小一起长大,你忘了,原来你生病,所有小孩都出去玩雪, 只有你一个人在屋里,是我给你捧了雪进来,你说——」
「我记得。」我娘打断他
31.
「那时,我因为体弱,歆羡地看着外面的兄弟姐妹玩雪,只有表哥捧了雪进来,还对我说,表妹不能去外面玩雪,我把整个冬天捧进来送给你。」
我娘继续道:「那时候你对我说话,会刻意放低声音,好像生怕吓到我,吵到我。有时我们去做客,我跟在大人身边,在人群中找你的身影,总是第一眼就看到,而你也恰好在看我,我们对视一眼,笑了,然后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
我娘认真地说:「我就是靠着这些回忆,还有我从小接受的那些教条,离开了我师父,要回京城嫁你,也是因为这些,你对我恶言相向,拳打脚踢的时候,我总是无法把小时候那个温柔的表哥,与长大后的负心郎相对等。」
「所以,你不配提起小时候。」我娘道,「我只恨前世没有亲手杀了你,让你这么作践我,作践桃子,作践我的女儿。」
我爹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我、我真的是鬼迷心窍——」
他的解释,和他的脸一样,苍白无力。
我娘讥诮一笑:「雪娘如今还在青楼为你受苦吧?你不去救他?你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在当下判断出谁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爹看着我娘,说不出来话。
32.
高湛揽着我娘要走,擦肩而过时,他笑着冲我爹道:「对了,我送了一份大礼给周家和姜家,好好享用。」
「表妹,你要怎么样才会原谅我?」
「你死,雪娘死,周家和姜家的人都死,我就可以原谅你了。」
我娘问高湛:「你准备了什么?」
「不过是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罢了,哦,不过还有一个证据,指向他们在先帝亲征时通敌。」
「那他们会死吗?」我问。
「或许吧,谁知道呢?至少扒一层皮下来。至于那个什么雪娘,你在街上看到那些断手断脚的乞丐,或许能找到她?」
我娘沉默。
高湛看着她,轻声问:「不高兴了?」
「只是觉得有点累,有点脏。」
「你还有我呢,乖,等我们办完了婚礼,就回梵净山。以后不问世事,只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娘这才笑了,看着她师父的目光里,充满了依赖和眷恋。
我娘,就该这么幸福啊,就该被这么保护起来啊。
娘的婚礼办得很盛大。
我爹早早赶回了京城,再见他,是我们要离开城里,回梵净山那天。
他再也不是那个带着一身贵气的小侯爷,而是一个通缉犯。
浑身穷困潦倒,嘴唇发白,眼神无力,我丢给狗狗的包子,他都多看了一眼。
活该。
我给狗吃,都不会给他吃。
姜家和周家被治罪,男子都要被流放,女子都要没入贱籍,卖进青楼。
幸好我娘跑得早。
33.
「周公子,如今你可是榜上有名,还来作甚?」
高湛的话里带着讥诮。
我看着我娘。
她没看我爹一眼,只是径直上车。
「表妹——」我爹叫住了她。
「近来,我时常想起,我们小时候。」他咳嗽了一声,「那时外婆还在,我们常去外婆家住,吃一起,住一起,睡一起,我说长大了要娶你,大人笑话我们,只有你一本正经地说好。蜜饯我总是给你留着,好玩的总是带着你一起玩。表妹,跟我走,我会好好照顾你。」
「你自己吃饭还是个问题呢,怎么照顾小姐呀?日子好的时候,可着劲作践我家小姐,日子差了,还想带着我家小姐去吃苦受累呢!你想得倒是美!」桃子姑姑叉着腰,「表少爷,你还是赶紧去照顾雪娘吧,你看她在哪个街头乞讨,赶紧救了去!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别来找我家小姐!」
正在这时,官兵涌了过来,我爹看见官兵就跑,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久没吃饭,没力气了, 反正很快就被官兵拳打脚踢了起来,样子比一个流浪汉还不如。
没亲眼看见雪娘的惨状有点可惜。
正这么想着,那边一个断手断脚只能爬行的乞丐大叫道:「周公子,救救我啊,救救我啊,你把我害得好惨啊,我是穿越的啊,我不想做乞丐,我要嫁进侯爷府,我要做人上人,周公子,我才是你的官配啊!周公子,救救我啊!」
一个官兵嫌她吵闹,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雪娘的胸口,雪娘吐了一口鲜血,脑袋撞到了石桥,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我爹被吓到了,跪在地上求饶:「官爷饶命,饶命啊,我不姓周,我只是一个外乡人,我是高夫人的远房亲戚,不信你问他们……」
「臭小子,你敢骗老子,老子挖了你眼睛!」
我爹求助地看着我娘:「表妹,我是专门来见你的。」
我娘淡淡道:「不认识。」
我们上了马车,在马车的车轱辘声中,我听到官兵的叫骂声:「敢骗老子!今天挖了你的眼睛!」
「啊!」我爹惨烈的叫声响彻云霄。
我掀开车帘子看,只见他痛苦的捂住眼睛,手上全是鲜血,在地上打滚。
我娘把我抱了回去,又把车帘子放下。
我低声问:「我还想跟着雅意姐姐去钓鱼呢,我们以后还回来吗?」
「先在山里住一段时间再说吧,和人打交道,娘很累。」
34.
我以为梵净山的生活,是一处茅屋,然后自己种地的农家生活。
就和雅意姐姐家一样,虽然雅意姐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她家有菜园子,她爹偶尔自己种菜。
但真正的梵净山,完全是一座山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周围竹林茂密,偶尔有穿着白色衣衫的弟子在林中练剑。
我看得惊奇。
我娘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我真傻,原来竟然想离开这里。」
「回来了就好。」高湛温柔地说。
进了主宅,到处一片喜庆的红色,进了门,一个弟子道:「宗主说少宗主成婚,在山庄内还要再办一次。」
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下车,那弟子吃了一惊,叫道:「小师妹?」
我娘奇怪道:「你认识我?」
那弟子又瞅了两眼,挠挠头:「感觉认识,但是——哎呀……」
旁边一个弟子拍了他脑袋一下:「整天神神叨叨的,他近来还说总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发生过一遍一样,少宗主,少夫人,见谅。」
那弟子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娘笑了笑。
35.
回来之后,当天晚上,我头痛欲裂,好像不断被拉扯撕裂了一样。
我娘一直抱着我,外面雷雨交加,仿佛整个天空都要被砸出一个洞来。
暴雨三天三夜不止,天空阴沉晦暗。
我难受得紧,迷糊间,做了个梦。
我梦见高湛对我说:「你是逃脱了时间轮回,被我抢过来的,如今我心愿已了,你想要继续活着,必须熬过去。」
我在梦里也已经痛得说不出来话,他喂了我一碗血,我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他身上也很凉,头发很湿。
他转身出去,我看见一个雷直挺挺朝他天灵盖袭来,他吐了一口血,半跪在地,半晌,仿佛化成一条龙,往天空飞去,那雷一直追着他打。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经雨过天晴了,我娘给我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衣裳,对我说:「好了,小孩子发烧很正常啊。」
我嗓子有点哑,告诉了我娘和高湛那个梦,他们两笑起来,说:「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鬼怪传奇的故事?」
高湛头发忽然之间白了一半,他看起来照样光风霁月,脸色虽然苍白,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错。
他的病彻底好了。
我改口叫他爹。
虽然感觉爹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
我也多了个爷爷,据说爷爷原来是大将军,不再打仗后,就跑到梵净山建了个山庄,过隐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