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人皆知,太子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他们二人,天作之合。
所以当我以正妃名义嫁入东宫时,宫里人都明里暗里瞧不起我。
我却不懈与人争个高下。
直到他的表妹在宫中越俎代庖羞辱我,诋毁我爹,质疑我家的军功。
我打了她,然后自请下堂。
只是这次,那些看笑话的人都闭了嘴。
因为我回到边疆,征战沙场,平定山河。
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
回京述职时,我再次见到了太子。
这次,换他向我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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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爹大破匈奴,陛下大喜过望,召我们全家回京封赏。
他战功赫赫,受封桓王。
而我作为冀风将军的独女,被封为恪行郡主。
我自小在边陲长大,未曾见过京城的繁华昌盛,却与那塞外风光打了不少交道。
印象颇深的,是刚生了新芽的荒野,一览无余的残阳落日,和战士们冰凉沉重的铠甲。
此番回京,我见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歌舞升平,花灯如昼。
还有烘的暖融融的里屋。
从此之后,日子便安稳了下来。
我 日日待在桓王府,与姊妹们学书识字,讲论文义。
与兄长们谈论时事,偶尔挥剑比试。
虽说比从前更加热闹有趣,但偶尔,我也会想念边疆,想念那孤烟大漠,想念孤雏飞天。
不过现在这样,没有战乱,百姓和乐的日子却是美满。
这样平淡的日子在启元四十三年戛然而止。
那日严冬,屋外飘着飞雪,白茫茫的一片,晃得人眼花。
同样刺眼的还有那道明黄的圣旨。
阴柔刺耳的声音宣读完了圣旨上的字,我的脑子一片轰鸣。
我双手接过,太监笑着念完了吉祥话,带着一众随从扬长而去,而府里久无音迹。
后知后觉,那是一道赐婚圣旨。
恪行郡主夏侯珏与太子裴方砚,结为夫妻。
开春将我送入东宫,教习礼仪,学习规矩。
2
我十岁那年,被皇后带去了东宫。
我在洗荷池见到了我的未婚夫。
当今徽朝太子殿下,裴方砚。
他就坐在湖心亭里,身子清瘦,却并不羸弱,身着珍珠色锦袍绣金丝暗纹,容色上佳。
世人皆道他惊才绝艳,是个合格的储君。
徽国前路光明灿烂。
同样,他还有一桩人尽皆知的传言。
裴方砚的原定太子妃,是和他一道长大的青梅表妹,方安萝。
世人皆言,清瑶县主端庄娴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温柔,当之为太子妃。
二人天作之合,是为良配。
所以我的到来,倒像是一位不速之客。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
都进了这方囚笼,难道还要与人争个高下?
不过仔细看看这位储君,的确是风光无两。
芝兰玉树,风光霁月。
这是我对他的初印象。
他看到了我与皇后,徐步走来,清雅矜贵。
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微微低头,向皇后见礼。
我正准备弯下身子行礼,他却稳稳扶住了我横在空中的手臂。
“郡主不必多礼。”我顿住,有些意外。
一直冷脸的皇后终于开口,直言不讳:“太子,恪行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这些礼数正是要教的时候。”
我低着眉,无人看到我眼底的情绪。
这位皇后娘娘,似乎对我有些过分冷淡了。
转念想想,方安萝是皇后的亲侄女,亲侄女的太子妃之位被人占了,还能高兴不成。
想通了,我唇角微勾,恭敬地朝着皇后福身。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女自幼顽劣,来了东宫,自然是要守规矩的。”
她的眉头舒展,“嗯,如此便好。”
说罢便以疲乏为由离开了东宫,只余我们二人。
裴方砚主动提出带我四处走走,我跟在他身后,神色淡漠。
这是我第一次看整个东宫。
宫里很大,比王府都要大上许多。但一点也不如塞外辽阔。
陛下提倡节俭,东宫内自然也是一片朴素,但自内而外表露出的,是不容抗拒的皇室威压。
我仿佛一脚已踏进囚笼。
3
我们二人被赐婚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京城。
茶馆里,街巷间,酒肆内,说书的,无一不在谈论此事。
“诶老胡,你听说了吗?咱们的太子爷定亲了!”
“我如何能听说?我娘子把我关在屋里好长时间,今日我摸得个空闲才出来。”
那个被唤作老胡的中年大汉一脸生无可恋,想到什么,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太子爷同那位县主的的事不是早就人尽皆知了。”
“这回你可猜错了,太子妃的位置上现在坐的可是恪行郡主!”
大汉一口酒没忍住喷出来,双目瞪圆。
“什么?!你说的恪行郡主可是前些日子才回京的那位?”
“正是,我还听闻,皇后娘娘不大喜欢她,估计也是陛下授意。”
“嘘,这话可别叫其他人听见了,莫要揣测圣意。”
我坐在一旁静静听着,面前的新茶冷下来,一口未动。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我没兴趣听,起身离开。
坐在马车上,但凡中途经过的说书摊子,那人都绘声绘色的讲述着裴方砚与方安萝是如何相守恩爱。
我叫马车停下,只身戴着面纱下去,挤在人群周围听。
绘声绘色,感人肺腑。
人群散去,我看日头西落,便回到宫里。
不想,刚准备踏进寝殿,就有人通传来了位稀客。
我点点头,换上在宫内穿着的宫装,做足了准备,进去迎客。
方安萝坐在那,和身旁婢女有说有笑。
和我的厚重端庄不同,她一袭鹅黄轻薄长裙,发丝被穿堂风吹动,长得也是玲珑可爱。
看我进来,依旧端坐着,没动。
脸上却是笑的温柔。
“郡主。”
她率先开口,我坐在她旁边,点点头。
“嗯,这位便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方姑娘吧。”
听我提到太子,她眸色温柔,双颊微红。
“正是。”
我想不通她今日前来的用意,但我猜离不开裴方砚。
“今日我前来,是为了给郡主这个。”
她从婢女手中拿过一个灯盏,掀开盖在上面的布。
这是个兔子宫灯。
形状可爱,雕刻精致,活灵活现。
“还有几日便是灯会,依着传统,我应当给太子哥哥送灯的。”
我示意剑兰接下,缓缓开口,“有劳姑娘了。”
看我没什么波动,方安萝状似无意的开口。
“下个月便是荷花宴了,不知郡主准备的如何?”
宫中每年夏季都会举办荷花宴,届时会宴请皇亲国戚,权贵世家,让家中才子佳人参与绘荷比试。
表面是比试,实则为少男少女们提供了一个相看的好时机。
我面色如常的回拒:“作画一事我并不擅长,画了也是贻笑大方,还是将机会留给有才华之人。”
方安萝噎住,还想继续劝说。
正在这时,门口侍卫通传。
裴方砚回来了。
他身姿如松,挺拔端正,站在那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太子哥哥!”我还在行礼时,方安萝已经飞奔上前,险些跌进裴方砚怀里。
“安萝今日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宫灯啊,我已经交给郡主姐姐了,你瞧瞧。”
我听着二人的对话,内心不禁感慨。
看来方安萝同裴方砚还真如话本上写的那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我还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不过裴方砚注意到我还弯着身子,一手微微拉开方安萝保持距离,另一手扶起我。
4
过了几日,灯会。
这一日帝后众妃出游行宫,我同太子留在东宫,可以出宫赏灯。
商量了一下,决定微服出行。
我卸下头上平日里端庄的步摇,只用一根玉质琉璃簪挽住头发。
忽然,那根簪子被人轻轻抽掉,微凉的手笼住我的头发,重新挽了个髻。
我伸手去摸,簪子质地温润,花纹繁复,还吊着水晶流苏。
“这是孤的母妃离世前赠予孤的,郡主戴着吧。”
我回头看他,烛火下,他温润一笑,点点头。
我没拒绝,就这样戴着和他出去。
这次没坐马车,我们徒步走到最为繁华得那条街上,我看着花灯如昼,萤火漫漫的街市,开口。
“这京城如此繁华盛景,臣女还是第一次看。”
他闻言,转头看我,我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璀璨光芒,眼中的憧憬不假。
“那以后年年,郡主都能看到。”
他温柔笑着,提着手上的兔子宫灯慢慢走。
“臣女在西北的那些年,夜里都是一片漆黑,而那些地方居住的百姓,夜夜闭门不出,街上也十分冷清。”
我顺口说着,停在一个糖画铺子前。
裴方砚跟在我身旁,听着我的话,眉头紧锁。
我要了一幅塞外纵马图样式的和兔子样式的,拿在手里,将兔子递给裴方砚。
我才发现,他眉头紧锁。
“孤这些年只听闻边疆战役屡战屡胜,功绩显赫,却从来不知边疆疾苦。”
“孤这个太子,当的十分失职。”
有人高坐九重宫阙,就有人饱受人间疾苦。
只是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您的愿望是为了海晏河清,而臣亦如此,只是我们做的事不同。”
“臣在外行兵打仗,也是为了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我轻松的回答,他的眉间郁气稍减。
“孤这一生,还从未去过边疆。”
他的脸上有几分羞赧,转头,认真的看着我。
“还请郡主将边陲真相说予孤听。”
我盯着他,心头微动。
这位太子,确实如同传言中的那般。
是个很好的储君。
关心民生,视民如子。
徽国未来由他来治理,我倒也放心。
5
我们继续向前走,一路上有说有笑,聊家国,谈政治。
他没因为我是个女子就和我避讳这些话题,相反,惊讶于我的军事才能。
我自小学习的都是兵法谋略,看的都是真枪实战,从不纸上谈兵。
我们很投缘,政见相似,打开一个话匣子,便滔滔不绝。
恍惚间,我才反应过来,我们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
我心头一阵失落。
唯独是这样的关系,才让人难以施展拳脚。
正在这时,前面一阵喧闹。
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
“快把她捞上来!”
“这人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好像是清瑶县主。”
我转头,看见裴方砚脸色冷下来,有了焦灼的神情。
我挤到人群里,看见桥下有个女子在扑腾,竟然没一个人下去救。
“快点啊再不捞上来人就要淹死了。”
有个妇女急得大叫。
“你吵吵什么?清瑶县主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谁不知道,要是救人难免要肌肤相贴,到时侯——”
我听不下去,这种时候,救人要紧。
“救命啊,救命啊——”
我看着方安萝在水中扑腾的声音越来越小,而裴方砚只是焦灼,却也没办法下去。
我明白他的顾虑,一来救了人,只会让我难堪,二来会扰了方安萝的清誉。
我无奈,脱去外袍,直接跳下水。
“扑通”一声,我迅速游到方安萝身边,看她的气息微弱,也顾不得其他,脱去她身上多余累赘的衣裳,只留中衣,拖着她上岸。
而方安萝闭着眼睛,紧紧靠在我怀里。
她感受到什么,猛的睁开眼。
看清是我的那一刻,她晕了过去。
我没注意到她这些心思,只以为她是呛过去了,将她拖上岸后,用外袍罩住她的身子,用力按压胸腔。
一下一下,她口中喷出不少水。
“咳,咳咳。”
她神色渐渐清明,刚一睁开眼,就是我凑近的脸。
“啊!”她惊叫着坐起来,用手紧紧抓住我的袍子,裹在身上。
“看来是没事了。”
我松了口气,理智回笼,才反应过来自己浑身湿透,此刻还有些冷。
我看她双眼委屈的想掉眼泪,四下环视人群,我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的开口。
“方姑娘日后还是不要做这些傻事为好。”
我起身,拧干裙子上的水分,轻睨她一眼。
方才只顾着救人,倒是没多想,还真以为她是意外落水。
“我,我没有……”
被人戳破心思,她的双颊瞬间红了,看着我的动作,嘴唇嗫嚅。
我没多管,从前还觉得她娇小可爱,如今看来,实在是愚蠢。
我是不通这些手段,但也不傻。
灯会之上,百姓众多,既然裴方砚也会来,干脆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她笃定,裴方砚一定会跳下水救她。
如果救了,她就可以以清誉为名,胁迫他让自己入住东宫,顺带让世人看看,自己是多么受宠。
而我,不过是个情急之下的联姻工具。
想通之后,我鄙夷的看着她,视线从上到下看着她这副狼狈样子。
“是吗?那为什么方姑娘自己『意外落水』,反而和殿下相配的那盏兔子灯还好好的放在这。”
我轻笑,眼神看向岸上那盏完好无损的兔子宫灯。
这兔子灯和她送裴方砚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颜色上的区别。
“方姑娘,这些心思我可以理解,可是下次,别再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了,好吗?”
我这是诚挚的提醒,真心希望她能理智考虑自己。
她的心思被我看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瘪着嘴点头。
我起身,正准备离开,裴方砚却带着人过来。
“走吧。”
他低头看一眼地上的方安萝,眼神中透露着无奈,却也没多说,只让我带着她立刻回坤宁宫。
方安萝的爹曾经太子太傅,因为早年的宫变护驾而死,皇帝有愧,便将她封为县主,放在皇后身边养着。
方安萝看见裴方砚,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清亮亮的。
“太子哥哥……”
“回去。”
裴方砚话中隐含了怒气,显然,他也看穿了这出戏。
我看她的脚踝流着血,应当是在湖里被石头磕伤,于是让剑兰抱着她。
剑兰是我身旁的武婢,力气很大,轻松的将她抱了起来。
方安萝一出戏没演成,反而伤了自己,丢了颜面,此刻已经开始流眼泪。
太子回到东宫,我负责将她送去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一路无言。
我靠着软枕,用手一下一下的捏着眉心,觉得疲惫。
今日那么多人瞧见,明日这谣言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
思及此,我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方安萝,她脸上的污泥还没擦干净,缩在我的外袍里瑟瑟发抖。
我抄起桌上的汤婆子丢到她怀里。
“衣服洗干净了还我。”
6
将她送到坤宁宫后,我没多留,回到了东宫。
我没想到,东宫里灯火阑珊,彩灯招摇,霎是好看。
这与一向以节俭自持的太子殿下的行事风格极为不符。
我去沐浴,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走到了庭院内。
湖心亭里,裴方砚端坐其中,一举一动优雅矜贵。
他正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态轻柔。
我走过去,行了礼坐在对面。
“殿下好雅兴。”
“好看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
我怀疑他是在说灯的事,于是迟疑的点了点头。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不过太过铺张浪费了些,殿下若是为臣女而设,还是撤下去吧。”
“嗯,自然。”
裴方砚同意我的说法,紧接着,偏头看我,认真注视着我的眼睛。
“今日之事,多谢郡主相助。”
我摆摆手,起身走到栏杆围着的地方吹风,姿态随意。
“小事罢了,不过臣女还要提醒一句,殿下还是好生劝劝方姑娘,人这一生,性命就是最珍贵的东西,别为了这些糟践自己。”
小时候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那些将士们死的死,惨的惨。
刀剑无眼,他们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命。
可这还是我头一回,看见有人用自己性命为赌注,和别人较劲。
愚蠢至极。
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摆在桌面上的木匣,走到我身边,递给我。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结果打开,里头是一张婚约。
“这是孤幼时同安萝的婚书。”
我闻言,顿住,不解的看着他。
“京城中的风言风语,想来你也听说。孤同她定亲,是因为孤有愧于他父亲。”
“他爹死时托孤,希望孤能娶他的女儿。”
“所以才有了婚书和孤的特殊对待。但如今安萝也已十四,孤有了婚约,这东西你看过之后,便销毁吧。”
我有些触动,眼神闪烁。
“销毁倒是不必,殿下自行处理便好,臣女相信您。”
我将卷轴装回去,塞到他手里,然后继续赏夜湖景色。
没成想,裴方砚拿出卷轴,松手,那张纸掉进了湖水里。
“孤会用更妥善的方式补偿安萝,老师在天有灵,会理解的。”
我看着脆弱的纸被湖水湮没,消失不见。
7
自那之后,我同裴方砚亲近了许多。
他允许我在宫中练剑,甚至给我修筑了一处放兵器的地方。
我很高兴,于是将我在王府里摆着的那些兵器全部搬到了东宫。
但是偶尔,我也需要操持宫务,学着打理后宅。
裴方砚的后宅除了我,就剩两个藩王强行塞进来的通房丫头。
她们也不爱闹腾,乖巧的待在自己的住所,甚至连裴方砚的面都没见过。
我一个人无聊得时候,就踱步到她们的屋子里,喝盏茶,聊聊天,谈天说地。
日子倒是有趣了些。
而我本以为京城中要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些谣言,都被裴方砚压了下去。
我还听说,方安萝被皇后狠狠地罚了,紧闭一月。
等到她被放出来,正好到了赏荷宴。
这一日也是十分重要的,所有皇亲国戚必须出席,我身为太子妃,自然也是逃不掉。
于是只好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装,顶着沉重的发冠,端坐在女眷席上。
今日来了许多人,那些平常几乎没怎么见过的贵女小姐坐在我周围,胆子大些的毫不掩饰眼中鄙夷,胆子小的和身旁人耳语几句。
我很不舒服。
而更让人难受的还在后面。
一直被关着的方安萝入座,身旁立刻簇拥上去好些人,争相嘘寒问暖。
京中才女,名扬千里。
我隐约看到,她悠悠飘到我身上的眼神,轻蔑又嘲讽。
我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喝我的茶,和剑兰叙话。
等到皇帝进来开始,我松了口气。
“陛下万安。”
皇帝入座,让众人免礼,四下看一圈后,满意点头。
“那这便开始吧。”
“今日幸得诸位前来赏荷,到底是有一年了,本宫想瞧瞧各位姑娘们的作画水平长进了没有。”
往后一改对我的冷淡,笑盈盈开口,眼神有意无意往我身上瞥。
“这回,咱们可是添了个新人呢。”
方安萝娇娇弱弱的开口,一下子就将众人目光会聚到我身上。
我坦荡一笑,“我作画能力实在欠佳,不扰诸位雅兴,只欣赏便是。”
“这说的是什么话,夏侯氏的女儿,怎会作画欠佳,好姐姐就别谦虚了。”
“是啊,我等还想同姐姐学习观摩呢。”
众人附和,我有些无奈,正准备说些什么,脑中灵光一现,点了点头。
我的确从未认真学习过绘画一术,可作画在神不在形,若是能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也是出挑的。
我深知今日是躲不过了,于是应了下来。
而方安萝的脸上涌现出几分得意。
其他人则是看笑话。
这项比赛,最终是由宫中的一众画师公事公办选出最为优异的三张。
对此我并不报希望,只求能安稳通过。
我坐在了绘画板前,手中握着毛笔,看着对面的荷花出神。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身旁人都已经下笔绘出了形,我却还一笔未动。
我似乎听见一旁的方安萝轻嗤一声。
我没想到,经过上次那件事,她非但不有所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郡主再不下笔,这荷花都要蔫了。”
一声嘲弄,我回神。
我没搭理那道不友善的声音,落下一笔。
过了一个时辰,作画时间结束。
画师将我们的画一张一张收走,方安萝轻松的呼出口气,似乎志在必得。
我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等待结果。
我出去透气,刚一出门就碰上了裴方砚。
他似乎就等在那里,看见我出来,笑容温宁。
“别有压力,作画而已,别放在心上。”
他宽慰我,神采奕奕,有些神秘的笑。
“怎么了?什么事让殿下如此高兴。”
“跟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一片竹林,看到其中隐蔽的宫殿。
宫里头竟还有如此不打眼的地方。
刚一进去,便被里头密密麻麻的兵器吸引。
“孤当年习武的时候,有一位喜好铸剑的高人负责教导我,而他铸出的剑,锋利坚固,无坚不摧。”
“以前他就住在这儿,深居浅出。”
正说着,他把我带到书房里,拿走书架上的一本书,机关开启,一条冗长密道打开。
“走吧。”
我跟着他,走到尽头,中央放着一个朴素得长盒。
“他外出游历去了,临走时受孤委托,为你铸了这把剑。”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走上前期,打开了木箱。
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把锋利的青剑,一眼看去,便知道铸剑人手艺了得。
我强忍心头喜悦,拎起剑,十分趁手,手柄处的花纹用真金白银雕刻这兰草,美观防滑。
我掂量几下,不轻不重,刚刚合适。
“喜欢吗?”
“喜欢!”
我的喜悦险些便要忍不住,强忍住狠狠抱住他捶两下得冲动,明艳的冲他笑。
“喜欢就好。”
“孤希望有一日,你我可以共上疆场,平定四方。”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太子殿下是极好的。
对我不错,可对全天下人都不错。
在这京城里,几乎人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我经常听说他的功绩,那时心中满是向往憧憬,想看一看终究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可真当我嫁入东宫,我才发觉,太子殿下也如寻常人一般,并非那么神话。
我们二人所见略同,都怀有鸿鹄之志,算的上是知己了。
可偏偏,我是他的妻。
徽国律法,女子不得干政。
我永远无法光明正大陪在他身旁。
也就是他,能把我当一个正儿八经的臣子看待。
我收起剑,说道:“多谢殿下,我日后一定带在身边。”
“好。”
我们走回宴席的时候,画卷正好被批阅完。
“蔺画师。”
皇后开口,画师会意,清了清嗓子。
“经我等对诸位的评判,结果已经出来了。”
众人屏息凝神。
即便是背对着那群人,我也能感受到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甲,恪行郡主。”
此话一出,众人呆住。
谁?
那个不通文墨的恪行郡主?
一甲?
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看见高坐上首得皇后脸色冷下来,质问蔺佑。
“蔺画师,评判当讲究公平公正,恪行是出了名的……”
“不通文墨,无甚才华。”
我淡淡接口,抬眼,毫不畏惧的对上皇后的目光。
这位国母看来是真的讨厌我。
不过既然不给彼此留脸面,那我也没必要尊重她。
“皇后娘娘,且不说臣女是否真的有资格拿到一甲,可您心里已经认定了,臣女没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那方才为何要强行将臣女推出去比试,如今出了结果又出来质疑挖苦臣女。”
我对上她凌厉的目光,声音冷淡。
“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暴怒,拍案而起。
一向端庄雍容的皇后,此时险些失了仪态,要冲到我面前来,我在地上跪坐不住,直接站起身子。
而不远处的湖对面,男子们眼看形式不对,纷纷走过来。
然后就看到我和皇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放肆!都在闹什么?”
皇帝威严肃穆的声音传进来,我等立刻跪下。
一直待在女眷席上的女官走到皇帝跟前,耳语几句。
然后皇帝的脸色一点点冷下去。
他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说道:“这点事情就值皇后和恪行动气?”
“蔺画师,将恪行郡主的画作呈上来。”
皇帝拂袖,下人们立刻将我的画卷呈到他眼前。
皇帝一点点展开,表情由冷漠到不屑再到惊讶。
我毫不意外。
不但如此,我也对我会拿一甲势在必得。
今日的赏荷宴是皇家人给我的下马威,他们断定我不会作画,只会舞刀弄枪。
却也忽略了,我的确在方法的技巧上棋差一招,但画卷所展现出的气度和内涵却是无可置疑。
“陛下,臣等一致认为,恪行郡主所画,实在是精妙绝伦。”
“怎么会?”
方安萝坐不住,冲到皇帝身边,仔细去瞧,却也噤了声。
我画的,不是一般的荷花。
浓墨重彩,绚烂璀璨。
旁人写实,我却写意。
整幅画的整体色彩还是荷花的样式,外形也是荷花状,并未偏离主题。
但我放弃了内容上的线条勾勒,这些细节我画不好。所以扬长避短,所幸只画形,将大漠落日的景象画在花瓣里面。
花柄里则填充上千里江山图。
后远看便是普通得荷花,近看其中却别有洞天。
续我垂着头,感受无数道惊讶的目光落在身上。
内“这……”
容“依我之见,郡主的确画的更好些。”
请“是啊,还从未见过这种呢。”
到细微的声音传进耳朵,我心中欢喜,面色却波澜不惊。
宫这还是我第一次尝试。
种紧接着,一阵衣袍带起的风轻轻刮到脸上,一人直直跪在我身旁。
号“父皇息怒,依儿臣之见,太子妃的画,的确更胜一筹。”
胡裴方砚温润的声音此刻微微颤抖。
巴“都起来吧。”
皇帝看着皇后,毫不客气的将画甩到她面前。
士“你自己好好看看!”
看我起来的时候,正巧对上皇后那双探究的眼神。
皇帝当众下了皇后的面子,众人哗然。
他甩袖离开,这赏荷宴也有些开不下去,匆匆公布了剩下的优秀作品后便草草结束。
皇后拉着一张脸,回到了凤仪宫。
我想她今夜怕是过得不会舒坦了。
回东宫的路上,我和裴方砚同坐一车。
“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过了我手里的《女诫》,我抬眼,就撞进一双温柔的,含着愧疚的眸子。
我坦然一笑,回他:“无妨,总归结果是好的,况且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我成功激怒了皇后,警告了方安萝,狠狠打了看热闹这群人的脸。
不亏。
“你冰雪聪明,想来也知道母后并不喜欢你。”
“因为清瑶县主,她对你有些意见。”
我沉默,不说话。
“父皇今夜一定会指摘她的不是,所以日后定会有所收敛,这书你不愿意日后也不必再看了。”
裴方砚深知我不喜欢那些女则女戒之类,直接丢到一旁。
我听着这一番话,心下动容之余又有些疑惑。
裴方砚平素待人宽和敦厚,温润如玉。
可今日提起自己的母后竟然毫不客气,还免了我那些不必要的课程。
想来他们继后与嫡子之间有些隔阂。
如今的皇后并非中宫元后,帝发妻平嘉皇后死后,她从淑妃一跃成为皇后。
当时只觉得突然,但想想却也无可厚非。
后宫内,除去皇后,属她位分最高。
国不可一日无后。
思及此,我看了看裴方砚,他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到嘴边的话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8
尽管同皇宫内有诸多不愉快,但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
这么长时间的宫内磋磨,我也看清了许多事情。
帝后面和而心不和,所以那日才毫不给她面子,顺带警告皇后母族收回自己的爪牙。
毕竟说破天不过一个皇后,还是皇帝心中的蝼蚁。
而方安萝也不过是皇后的一个棋子罢了,为了能顺利拿捏未来的国君。
只是可惜,半路杀出一个我。
而我之所以突然的成为太子妃,原因无他。
我爹已经封无可封,功高震主了,皇帝忌惮夏侯氏这颗大树,迫不及待要稳固臣心。
可次计并不能为之长久。
看似和谐的关系,终有一日会被打破。
我们全家都深知这个道理,自察觉皇帝忌惮以来,都暗中打通封地的关系,发展商业,养自家的兵,美其名曰是效忠陛下。
我爹投资了一支来自淮南的商队,提供他经营铺子的资金,同样,每月他都要交出铺子营收的一半。
这些钱,都被悄无声息的转移。
我爹被封桓王的时候,陛下赐了一块封地,名为丹阳,算不上多么繁华,但养一家人是足矣。
太祖立下的规矩,臣子辞官后可以回到封地,任何人都无权插手。
几年时间积淀,如今京城的王府依旧瞧着繁华,可内里空虚,许多都被转移了出去。
我待在东宫里,安安稳稳的过我的日子。
皇后没来找过我的麻烦,方安萝更是不踏足一步,京中说书的也换了新的画本子,不再说清瑶县主同太子有多登对。
一切似乎向好。
我十六岁生辰刚过,大婚的旨意便下达东宫。
我看见裴方砚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眸。
他应当是很高兴的。
六年相伴,彼此情深义重。
不单单是夫妻之情,更多的,则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
日子流水般滑过,转眼便到了婚期。
正是春时,百鸟啼鸣,百花争艳。
朝时第一缕阳光撒下,照亮整个皇城。
我早早便被叫醒,梳洗装扮。
正红凤袍颜色夺目,金线绣成的凤凰振翅欲飞。
剑兰说,这凤袍,快赶得上皇后的格调了,是殿下很早便派人制作的。
凤冠戴在头上时,我还有几分不真切之感。
过了今日,我便成了裴方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未来徽国的国母。
我手中执着团扇,拖着身后裙摆前行。
太子大婚乃国婚,仪仗仅次于皇帝。
身旁的陪嫁嬷嬷掺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门口喧闹声震天,我站定,向阿父阿母拜别。
团扇遮面,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只听到阿母的抽泣声,“阿珏,照顾好自己。”
我红了眼眶,大喜的日子,落泪并不吉利。我强忍心中不舍情绪,由剑兰牵着上了马车。
临行前,马车四周纱幔被风吹起,我向外看一眼,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裴方砚正在皇宫对帝后行三拜九叩之礼,马车便直接驶向皇宫。
一路上,凡经过之处,皆锦缎红绸,喜气洋洋,路边小孩稀奇的捡地上洒落的铜板,伸手接飞下来的彩段。
依着皇家礼制,马车载着我,绕过了三法卿,稳稳停在皇宫门口。
裴方砚早已在门口候着,他今日身着一袭大红蟒袍,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
他朝我伸出手,拉着我下马,而后,携手进宫。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体温,肌肤相触,他包裹着我的手,让我缓解几分紧张。
“行庙见礼,跪——”钦天监刺耳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我与裴方砚放开手,双双跪在地上。
面前是裴氏列祖列宗及其皇后遗位,不知何时,一众皇亲皆按照位分跪在左右,帝后为首,我与太子其后。
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后。
“礼成!”大太监一声长呵,拜堂仪式成。
我与太子前往东宫,身后跟着两个喜娘,手执龙凤花烛。裴方砚拿过了彩球绸带,引我入殿。
我们二人入洞房,坐过床后,裴方砚先行离开,我在新房内换妆。褪下厚重的凤袍,身子总算轻盈了些。
我换好衣物,走出新房。东宫内宾客满座,帝后也已落座,我们向四方长辈行跪拜礼后,仪式结束。
我坐在床上,手中扇子掩面,等的百无聊赖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看清那身装束后,我心里不自觉泛起一阵紧张。
裴方砚轻轻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拿下了团扇。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双颊飞出两片红霞,瞧着有几分不同于平日里的可爱。
“郡主终于成了孤的太子妃。”
他看到我,轻轻呢喃了一声,声音不大,我却听的真切,顿时伸手捂住他的嘴。
他似是十分劳累,顺势拉着我的手坐在了榻上,他看着我,也不说话。我正欲说些什么来掩盖尴尬时,喜娘进来了。
彼时裴方砚正拉着我得手,抵着我的脖子,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喜娘进来的时候自觉不好,匆忙放下合卺酒便出去了,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身旁呼吸声加重,我将裴方砚从我身上拉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他不愿意,身子一倒便准备继续靠在我身上睡。
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些无礼的他,我没办法,这合卺酒是必不可少的礼数,我将他扶起来,近乎是哄的姿态:“殿下,喝了这杯酒再睡。”
“那得你陪我睡。”裴方砚没睁眼,在我怀里呢喃。或许是他身上的酒气将我也弄得有些神志不清,我答应了。
下一秒,裴方砚夺起酒杯喝了下去,紧接着便抱着我不肯撒手。
我挣扎着喝完了我那杯,褪下他身上的外袍,到底相处了几年,如今成了婚,许多礼节我便也抛之脑后,只想着先将这个醉酒的太子殿下拖上榻安顿下来。
“殿下,往里面挪挪,我没地方了。”我推了他两下,纹丝不动,只能叫醒他。
裴方砚睁眼看了看我,突然,一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天旋地转,我还未反应过来,窗幔便被他一手拉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游移着,令人浮想联翩。
“太子妃,可以吗?”依旧是询问的语气,没说是什么,我却猛的醒悟。
敢情在这等着我呢。
罢了,总归是要做的。
“好。”我轻轻应下,下一瞬,身上中衣便被褪下。
深夜里,穿堂风扑灭红烛,屋内沉重的呼吸声与喘息声缠绵悱恻。
一夜颠鸾倒凤,直到极乐。
9
婚后,我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清晨,他上早朝,我为他更衣,陪他用膳。他忙着自己的公务,我娴熟打理东宫内的大小事务。
有时夜里,他因公事心烦,便同我在月色下畅聊,我宽慰他,同他讲些有意思的事情,或者让他看我在花下舞剑,偶尔失误,他也笑着鼓掌,说我身手了得。
时间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倒真像寻常夫妻一般,幸福美满。
期间方安萝来过一次,坐在亭子里,对着裴方砚掉眼泪。
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裴方砚给她递了帕子,叹气,面色冷硬得说了几句话,方安萝哭的更凶了。
小姑娘心中的爱火,被冷水兜头浇灭。
我觉得好笑,转身离开。
我每日就待在宫里,看看账本,管理宫务。
日子倒也惬意。
只是最近,裴方砚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很多时候,我已合衣躺下,身侧床榻依旧是空的。
第二日起来,身侧冰凉,但余温告诉我,他夜里回来了。
甚至有几次,我夜里被噩梦惊醒,看他站在门口,一个人望着月色出神。
有时我睡梦中,感觉有什么液体滴在了面颊上,睁眼,就看见裴方砚躲藏的眼神。
他眼眶通红,不敢看我。
我也没问,但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过两日王府传来的书信印证了这个猜想。
陛下要对我爹动手了。
我并不意外,这是迟早的事。
可信里还说,陛下打算从我开刀,让太子挑我的错处,譬如不敬先祖,妄议朝政的罪名。
然后坏了我的名声,以此敲打桓王。
可是裴方砚没有照做,只是在无数个夜晚,用一种温柔缱眷的眼神看我,满是不舍与悲凉。
冬至这天,宫宴。
我和裴方砚也必须前去,路上,他寻了些话题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我故作轻松的回答。
马车停在福宁宫门口,我搭着他的手走下去,稳稳站在地上。
“走吧。”
我转头,对着他一笑,他突然愣住。
“阿珏。”
我转身,不明所以。
他缓缓张开双臂,强行挤出一抹苦涩得笑。
“抱一下吧。”
听着他熟悉温润的声音,我突然便有些难过,喉头发酸。
我眼眶微红,几步走上前,紧紧抱住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但隐隐猜到些什么,我落下几滴眼泪。
眼泪滴在他脖颈上,他的喉结滚动,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嗅我的发香。
“走吧。”
他松开我,笑着擦去我脸上的泪,带着我走进去。
我低着头,整理身上的宫装,从容大方的走进。
例行的宴会结束,我还有些心不在焉,看到对面坐着的裴方砚,心中踏实了些。
正欲离开,一个宫女跑过来找我,说皇后正在凤仪宫等我,而裴方砚则去了皇帝那。
在一处岔路口分别,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
“娘娘,该走了。”
我魂不守舍的走到凤仪宫,通传后便径直走进去。
皇后已经等在那,我恭敬行了礼,被安排坐下。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乌青,反常的什么都没说,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叫宫女递给我。
“算起来,本宫自你当了太子妃也没送你什么礼物,这个先送给你。”
她语气平平淡淡,我却皱眉,觉察出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吩咐宫女带进来一位女子。
她看见那位女子,笑了一下,全然不同于对我的冷淡,将她叫到身前,坐在了一旁。
我眉心一跳,果然是方安萝。
我微微低下头,方安萝进来的时候,似乎是某种默许,她并未给我行礼。
我放松了身子,重新抬头,摆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看向了方安萝。
我到底当了一年的太子妃,统管东宫大小事务,又在疆场长大,这点气势和威慑力还是有的。
我微笑看着她,也不说话,伸手扶正朝凤步摇,明显,她回视我的目光不怀好意。
被我看的有些发毛,她起身,走到我身前,不情不愿的行礼。
皇后皱眉,说道:“安萝,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我怔住,她继续说:“太子妃,如今东宫内侧妃之位空置,这是本宫的侄女,你觉着她如何?”
这是直接跳过我的意愿了?
我偏头,上下打量着,看的她身形一抖。我笑了一下,不急不躁,“清瑶县主别害怕,本宫又不吃人。”
我的目光看向皇后,说道:“这位姑娘行止婉约,生的妩媚动人,最重要的是,十分有规矩。”
她面色一红,收了方才盛气凌人目中无人的气焰。
皇后人精一般,怎会听不出我话中的暗讽之意,但明面上我的话又挑不出错,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本宫的意思是,让她做侧妃,为太子开枝散叶,替你分担些事务。”
“此事事关东宫,臣妾得征求殿下的意思。”
“不必多此一举,本宫早就同他提过,他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我心脏一紧,眸中思潮暗涌,一瞬间的失落。
早就同他提过?
没什么意见?
我面上还挂着微笑,如今情况特殊,不可违背皇后的意思,于是按部就班。
“既然殿下同意,那臣妾自然也是没什么意见。”
我心下冷笑一声,我的意见对她来说有什么分量?
若是我反对,那就成了善妒,传出去也不好听,败坏家族名声。
皇后闻言,终于满意一笑,拂袖:“既然如此,那你就带着安萝一道去东宫吧,早些熟悉。”
我点头,行礼后转身,方安萝走在我旁边。
“郡主嫁给太子哥哥之前,还在东宫待了五年。”
我不说话,自顾自走向宁康宫。
“以后在东宫,我还要跟着郡主打理事务。不过姐姐不用担心,我虽没有学习几年事务,但这些东西自我会认字起便学了。”
话里话外,都在嘲讽我还要在成亲前进东宫专门学习内务。
“可惜了,妹妹这话不好听,可是郡主,我当年一出生,就被当做太子妃来养,谁知道你爹打了那么多胜仗,不然我才是——”
我转身,没给她一个正眼,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赏你目无尊卑,朝着当朝太子妃发难,言语不敬。”
她还未反应过来,我又用左手打了她的另半张脸,原本娇小玲珑的面庞迅速红肿起来。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我爹打胜仗是为了黎民百姓生活安稳,边疆不守侵扰,为保海晏河清!你等眼光狭隘,竟然会觉得是为了一个太子妃位,若是你这话让陛下听到,一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方安萝喘着气,不可置信,想要扑上来打我。
周围的太监看到,慌忙摁住她,却也不敢使太大的劲,叫来一众宫人,他们慌忙跪在地上,替她赔罪,让我放过她。
闹的声音太大,皇后率先听见响动,从宫里出来,看见方安萝坐在地上泪眼莹莹,也不顾礼仪,大声质问我。
“本宫倒是不知,她到底是犯了何等弥天大罪需要你来惩戒她!”
我不惧她的声势,上前一步,义正言辞。
“皇后娘娘,清瑶县主屡次冒犯臣妾,冒犯桓王殿下,难道臣妾身为太子妃,连管教一个目无尊上无品阶之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娘娘,她今日敢对我不敬,明日就敢对您,对太子殿下,对陛下不敬!没规矩,就得教!”
皇后待在后宫久了,擅长说些弯弯绕绕的话,如今被我直言直语,却是一时哑口无言。
我蹲下身,一把捏住方安萝的下颌,她害怕的向后退,泪水涟涟,摇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清瑶县主,你说,本宫方才说的对不对?”
方安萝显然是没想到我这么直白,竟然当众让她出丑还不够,还要变本加厉的惩戒她。
“本宫身为太子妃,有没有资格罚你?”
还未等她回答,一道冷冽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太子妃!”
这道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朝夕相伴,理应是听见便觉得安稳的,只是此时此刻,我却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我松开抓她的手,一瞬间的脱力,我慢慢的站起身子。
转身,直视着裴方砚。
一种我从未看见过的,陌生的神情。
他的眼眶微红,有心疼,有不解,有担忧。
我向前走了两步,以一种陌生的姿态,向他行礼。
突然,身后一声嚎叫,方安萝晕在了地上,裴方砚深深看了我一眼,快步而去,将她抱起,回头,语气冰冷。
“南无,送太子妃回东宫。”
南无走上前,有些不忍的看着我:“娘娘,走吧。”
一路上,我魂不守舍,看着马车外的景象,有些自嘲。
我总是心存侥幸。
以为他会告诉我一切,以为他会一辈子站在我身边。
10
回到东宫,我发现我身边时刻跟着两个陌生的侍卫,几乎是寸步不离。
我心知肚明是谁安排的,并不多言,只是每日发了疯的练剑,试图找回当初在边疆的畅快之感。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这是皇城之内,是密不透风的东宫。
我累的脱力,放下剑,坐在凳子上,是我和裴方砚饮酒谈天说地的海棠花树下。
裴方砚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据说,那天被我打完,方安萝便被吓得魂不守舍,时不时晕厥梦魇。
而我的夫君,我的心上人,就在那韶华殿,寸步不离。
日子过去了半个月,方安萝还不见好,裴方砚也不回来。
我却并不失望,倒是希望他别再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不知道我们的日子是否走到了尽头。
这些天,我只能通过剑兰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算着日子,如今应当是我爹同皇帝周旋的时候。
“替我去问问你们太子,是打算将我关一辈子吗?”
我转身,朝着两个侍卫说道。
他们两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回道:“这都是殿下的意思。”
我闻言,自嘲的笑了一下。
我早该意识到的,裴方砚这是在软禁我,他是担心我再去找方安萝麻烦呢?
还是担心我不去做这个太子妃,回王府当我的逍遥郡主?
我看不透他,我也不明白一个时辰前还在同我相拥的人,为何到了下一刻就冷言相向。
回忆起他此前的种种反常行为,我想到了些不对劲,丢下手中的剑。
“剑兰,我要查件事。”
……
十日后,裴方砚终于回到了东宫。
再次看见他,是在我未出阁时居住的永安宛的门口。
他依旧温宁柔和,但面色很差,眼中满是疲惫。
我走进去,停在他面前。
他落魄的坐在台阶上,缓缓抬头看我。
“谈谈?”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是因为方安萝吗?”
“好,我同意她进府。”
我妥协,随即便转身离去,他不愿意同我说,我也能猜到。
我亲自拟好了帖子,第二日便交给他,上面是让方安萝进府做侧妃的文书。
他眼眶微红,似乎是想说什么,看了我良久,直到我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最终盖了章。
拿着帖子往回走的时候,我险些站不住,剑兰扶住我,眼中满是心疼。
“郡主,您真的同意她进府做侧妃吗?”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做正妃我也没意见。”
我缓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那方湛蓝天空,怅然:“其实我想回家,想阿父阿母,想念西北大漠的一切。但是我不能不做这个太子妃,至少现在不能。因为我爹我娘我在宫里斡旋。”
“再等等吧,她进了府,我躲着她就是。”
自从上次我教训了方安萝,一切便如同连锁反应一般。
甚至牵扯到了我的亲人,他们是我的底线,我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我深知我如今已是笼中鸟,便要拼命地给外面的鸟争取机会,让他们远走高飞。
“走吧,最近得养精蓄锐,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了。”
剑兰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搀扶着我走回寝殿。
……
“阿珏!快回来,别跑远了。”
“阿珏,剑术一道,还得是为父教你啊哈哈哈。”
“阿母,阿父!”我睁开眼睛,梦中一切美好顿时荡然无存。
身侧空无一人,床榻冰冷。
我赤脚下地,走在木地板上,站在窗前。
冷风将窗户微微吹开,有几片雪花散进来,融化在我手心。
我坐在窗户上,斜靠着墙壁,看着下面的景色。
看来看去,不过一个东宫。行止苑正对的是洗荷池,我和裴方砚初次想见的地方。我原本漫无目的的看着雪,却突然发现,在那池心亭,有一抹光亮。
我定睛望去,只能看到一盏琉璃宫灯吊在围栏上,而亭台上,立着裴方砚。
他扶着栏杆,看着雪花扑簌簌落在湖面上,眉心微蹙,面容依旧是温和的,却多了难以遮掩的冷峻和疲惫。
我不愿再看,轻轻合上双户,回到榻上时,才发觉身上一片冰冷。
回到屋里,我点起灯,铺开宣纸。
穷途末路,时机正好。
我一笔一划,无比庄重的写下了那封和离书。
终会有这一天。
火苗跃动,烛影摇红,将我的影子长长倒映在墙上。
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我的手还在颤抖,心脏抽痛。
后劲居然这么大。
我看着纸上端庄清秀的字迹,再也忍不住,伏案哭泣。
要结束了。
破镜难重圆。
哭累了,我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殊不知,有一人,正站在雪里,痴痴的望着永安宛的方向。
11
翌日,我起的很早。
仿佛有预感班,裴方砚早早坐在了书房内。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殿下,臣妾今日,自请下堂。”
我双手交出那封拟好的合理书,心情还未平复,双手颤抖。
而裴方砚也没好到哪去。
他深深地望着我,蓦然,笑了。
“你我之间的缘分,走到尽头了。”
他笑的很牵强。
他签下自己的名字,深呼吸,将和离书仔细收好。
“走吧。”
今晨宫里传来消息,皇帝要见我,裴方砚以和离为由,跟着我一道进宫。
皇宫内的气氛凝重。
走到御书房外,有人通传,我爹我娘还在里面。
我松了口气。
庄重得走上去,行礼问安后,皇帝叫我起来。
我爹娘沉默不语的看着我,我看见桌子上躺着的兵符。
终于结束了。
“你们走吧。”
“多谢陛下。”
我们一家三口,在皇帝身前长跪不起。
裴方砚就站在一旁,手紧紧攥住。
危机终于解除,从此之后,我还是那个逍遥郡主。
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抽痛。
我回到东宫收拾东西,裴方砚一直跟在身后。
“殿下。”
我转身,和他的眼神对上。
“好好照顾自己。”
我躬身,行了最后一礼。
这一天下了很大的雪。
车子缓缓驶出城,从此京中再无桓王府。
世间再无太子妃。
我恍惚的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了京城最后一眼。
而此刻城门上,裴方砚一言不发得站在那。
“殿下,回去吧。”
“不必。”
他拒绝了侍卫带他离开,一直站着,直到我离开。
“您这是何苦?”
“总归是了结了她的心愿,不是吗?”
裴方砚平静的回答。
马车上,我泣不成声。
手中是剑兰在临行前查出来的结果。
裴方砚没有骗我。
那日,皇后本想直接将我扣在凤仪宫。
还好他出现,让我躲过一劫。
为了让我顺利离京,他假意与我离心,制造出我们夫妻不和的假象向皇后妥协。
直到我父母主动进宫,交出兵符。
他才松懈下来,可我们之间,似乎横亘了一条银河。
再也回不去了。
马车内,只有女子的轻叹。
12
我们全家都回到了丹阳。
日子彻底安稳下来,我似乎又成了那个自由自在的郡主。
我日日练剑,学习兵法,亲自操持夏侯氏军队。
偶尔,还会有京城的消息传来。
裴方砚成功扳倒了皇后母族,处置皇后。
而皇帝病逝,他登基为帝。
裴方砚,苦尽甘来。
我真心希望他好。
直到靖安一年,北狄来犯。
可新帝刚刚登基,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加之朝中最后一位拿得出手的武将辞官,无人可用。
就在这个时候,我主动请缨。
回到京城的那一天,正是春时。
我在御花园看到了裴方砚。
成为皇帝后,他的身上多了些威严。
却依旧身姿如松,俊郎出尘。
看到我,他神情恍惚。
“好久不见。”
我笑着开口。
他呆愣着放下手中画卷,我看到那是我很久以前在宴会上的画的荷花。
“好久不见啊,夏侯卿。”
他温宁一笑,令人觉得如沐春风,一如当年。
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我只觉得物是人非。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就成了他的臣子。
“此战,保重。”
他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
简单四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
一年后,我得胜归来。
我带兵打破北狄,将他们赶了回去,顺带治理边疆。
这次回来,我带上了托人画出的边陲终生图。
配有详细的说明。
很久以前,久的我都快要忘记。
他说,想知道边陲真正的风貌。
这次,我来帮他实现愿望。
回到京城,正是夜晚。
繁星点点,花灯如昼。
又是一年灯会。
裴方砚携众臣在城门口迎接,我一跃下马,站在他面前。
我还未开口,他便鞠躬,朝我行了个端正的礼。
我愣了两秒,笑着福身。
此战大胜,成功堵住了那群酸儒的嘴。
我受封惊鸿将军,封地平羌。
从此之后,我们终于以一种最为舒服到姿态,站在彼此身边。
一种真正的永不分离。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