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林秀就轻手轻脚地摸黑下了床。她特意将手机闹钟提前了两小时,生怕吵醒身边打着呼噜的周建国。借着走廊里微弱的感应灯,她套上印着卡通小熊的粉色围裙 —— 这是去年女儿网购时顺带送给她的,说是 “做家务也要有少女心”。
厨房里,林秀踮着脚取下最高层的青花瓷盘。这些盘子是她上个月跑了三家古玩市场才淘到的,为的就是给婆婆的寿宴增添几分雅致。“老太太最爱这套青花瓷,说摸着就像年轻时用的老物件。” 她一边擦拭盘子,一边小声念叨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街道还笼罩在薄雾中,林秀已经骑着电动车往菜市场赶。初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却吹不散她满心的期待。“今天可得买最新鲜的食材。” 她心里盘算着,婆婆牙口不好,要炖一锅软烂的冰糖肘子;姑姐周淑兰爱吃素,得挑些水灵的时蔬;老伴喜欢吃鱼,活蹦乱跳的鲈鱼是必不可少的。
菜市场里渐渐热闹起来,林秀在各个摊位前穿梭。“张老板,给我留的那只老母鸡还在吧?” 她熟稔地和摊主打着招呼。“放心,林姐,特地给您留着呢!” 摊主热情地应道,顺手又往袋子里塞了两根香菜,“添个彩头!” 林秀笑着道谢,心里暖融融的。
回到家时,周建国已经坐在餐桌前喝着茶。“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他皱着眉头看着地上堆满的食材,“家里又不是开饭店的。” 林秀顾不上擦汗,赶忙解释:“今天是妈 86 岁大寿,难得一大家子聚齐,当然要丰盛些。” 周建国冷哼一声:“就知道瞎折腾,还不如去饭店省事。”
林秀的手顿了顿,心里有些委屈,但还是强忍着没说话。她将食材一一分类整理,开始着手准备。厨房里很快飘出了阵阵香味,冰糖肘子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四溢;清蒸鲈鱼摆上了精致的雕花盘,淋上鲜美的酱汁;素炒时蔬色彩鲜艳,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正当林秀忙得不可开交时,门铃响了。周淑兰穿着一身崭新的旗袍,挎着名牌包包,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哎哟,家里怎么这么乱?” 她捏着鼻子,满脸嫌弃,“这味道,熏得人头疼。” 林秀赶忙迎上去,赔着笑脸:“淑兰来了,快坐快坐,我这就收拾。”
周淑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皱着眉头说:“这布置也太寒酸了吧?就挂了几个气球,贴了几张‘寿’字,也太不上心了。” 林秀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些气球和 “寿” 字,都是她昨晚熬夜一个一个贴上去的,手指都被胶水粘得发疼。“我想着老太太喜欢简单些的,就没弄太复杂。” 她小声解释道。
周建国在一旁也跟着附和:“就是,你看看淑兰,多会操持。哪像你,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林秀的眼眶瞬间红了,手里的抹布攥得紧紧的。她转身回到厨房,装作去查看火候,偷偷抹了把眼泪。
宾客陆续到来,客厅里渐渐热闹起来。林秀强打起精神,笑脸相迎,忙着端茶倒水、招呼客人。婆婆坐在主位上,看着忙前忙后的林秀,眼神里满是心疼:“秀啊,别累着,歇会儿。” 林秀笑着摇头:“不累,妈,您开心就好。”
寿宴开始,林秀将精心准备的菜肴一一端上桌。大家纷纷称赞菜品美味,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给林秀夹菜:“秀做的菜,比饭店的还好吃。” 然而,周淑兰却撇了撇嘴:“也就一般般吧,比我在五星级酒店吃的差远了。” 周建国也跟着挑刺:“这鱼蒸得太老了,一点都不鲜嫩。”
林秀默默坐在角落,看着大家吃吃喝喝,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婆婆开心的笑容,又看看老伴和姑姐挑剔的嘴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告诉自己,只要婆婆高兴,一切都值得,可心里的委屈却像潮水般涌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餐桌上蒸腾的热气氤氲了林秀的眼镜片,她慌忙摘下擦拭,余光瞥见周淑兰用银质餐叉戳了戳冰糖肘子,眉头拧成个死结:“这颜色乌糟糟的,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糖精。” 话音未落,周建国已经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都跟着晃了晃:“我说别在家里办,非要逞能,这下好了,连基本的咸淡都调不好。”
林秀攥着围裙的手指关节发白,喉咙像被滚烫的冰糖肘子堵住。昨天炖这道菜时,她守在灶台前整整三个小时,不时撇去浮沫,用舌尖试味道,生怕甜腻过头。此刻那些被文火煨得软糯的肉皮,在姑姐和老伴眼里却成了不值一提的残次品。
“淑兰啊,别挑剔了。” 婆婆颤巍巍地伸出筷子,想给女儿夹菜,“秀儿凌晨就起来忙活,这肘子炖得比我年轻时在国营饭店吃的还香。” 周淑兰却嫌恶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旗袍领口的珍珠项链跟着晃出冷光:“妈,您老就会护着外人。现在讲究养生,这么多糖分的东西,吃多了要得糖尿病的。”
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宾客们都尴尬地停下筷子。林秀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跳如擂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强撑着起身,声音轻得像飘在云端:“我再去煮碗青菜豆腐汤。”
厨房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破堤。林秀用袖口堵住嘴,肩膀剧烈颤抖。抽油烟机轰鸣着,却盖不住客厅里传来的议论声。“建国媳妇确实不上台面,去年我家老爷子八十大寿,我们直接包了喜来登的宴会厅。”“可不是嘛,这盘子也太旧了,看着像地摊货。”
瓷碗在水池里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林秀机械地切着豆腐,刀刃差点划破手指。冷水哗啦啦冲刷着菜叶,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刚嫁进周家时,也是这样在厨房忙碌。那时婆婆总说 “秀儿手巧”,周建国会站在门口帮她系围裙,就连尖酸的周淑兰,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带件小礼物。
“嫂子?” 侄女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抱着泰迪熊,眼睛亮晶晶的,“我能帮忙摆碗筷吗?” 林秀赶忙抹了把脸,挤出个笑容:“乖,去陪太奶奶说说话。” 目送孩子蹦蹦跳跳离开,她的目光落在窗台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上 —— 那是她刚搬来周家时种下的,如今藤蔓早已爬满整个花架。
汤端上桌时,周淑兰正在翻看手机,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快速滑动屏幕:“现在寿宴流行定制翻糖蛋糕,咱们市里那家‘甜心工坊’,六寸就要三千块。” 她突然把手机怼到林秀面前,屏幕上是个镶满金箔的寿星蛋糕,“看看人家这设计,再看看咱们桌上那个,奶油都抹不平。”
林秀盯着桌上那个朴素的奶油蛋糕,喉咙发紧。为了这个蛋糕,她特意买了进口动物奶油,昨晚守着烤箱反复调整温度,生怕烤焦。蛋糕侧面那朵歪歪扭扭的奶油花,是婆婆手把手教她挤的,当时老太太还笑着说:“咱们秀儿有天赋。”
“够了!” 婆婆突然重重拍桌,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发抖,“淑兰,你这些年在城里享尽了福,多久没回来陪我说说话?今天是我的寿宴,不是你攀比的秀场!” 周淑兰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好心提建议,倒成罪人了!”
周建国见状也跟着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妈,您别总惯着她!这些年家里大小事都是淑兰在操心,她能看得上眼才提意见!” 林秀看着这对兄妹一唱一和,突然觉得荒唐又可笑。这么多年,她起早贪黑照顾老人、操持家务,在他们眼里竟不如几句空洞的 “操心”。
宾客们纷纷起身告辞,林秀麻木地送客,机械地说着 “慢走”“改天再来”。关上家门的刹那,她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听着客厅里传来的争吵声,突然觉得这间住了二十年的屋子格外冰冷。窗外暮色渐浓,初春的风裹挟着细雨拍打着玻璃,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

客厅里的争吵声像尖锐的针,一下下扎进林秀的耳膜。她蜷缩在卧室角落,盯着衣柜里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二十年的时光突然变得那么漫长又沉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处被熨斗烫出的褶皱,那是她今早为了这场寿宴特意熨烫的,如今却沾满了委屈的泪水。
“砰!” 一声巨响传来,是周淑兰摔门而去。林秀浑身一颤,慢慢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机械地收拾衣物。叠到那件印着卡通小熊的粉色围裙时,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曾经女儿笑着说要让她 “永葆少女心”,可现在,她的少女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支离破碎。
“你在干什么?” 周建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满地狼藉。林秀没有抬头,继续把衣服往箱子里塞:“我要离开。” 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决绝。“离开?” 周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这是在闹什么脾气?今天是我妈的寿宴,你就这么不懂事?”
林秀终于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不懂事?这些年我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你们看不见吗?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照顾妈吃喝拉撒,家里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我在操持?可你们呢?永远只知道挑剔、指责!”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多年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周建国的脸涨得通红:“你别不知足!我们周家供你吃供你穿,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现在倒好,说走就走,传出去让人笑话!”“好日子?” 林秀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日子?每天活在你们的指责和嫌弃里,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这时,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秀儿,别听他们胡说,是妈对不住你。” 林秀看着婆婆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握住婆婆的手:“妈,您别自责,这些年,只有您把我当亲人。”
“哼,装什么可怜!” 周淑兰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被说了几句,至于这么矫情吗?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当初就不该嫁进我们周家。” 林秀浑身颤抖,看着这个尖酸刻薄的姑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曾经那个会给她带小礼物的周淑兰,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
林秀不再说话,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拖着箱子就要往外走。周建国和周淑兰立刻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想走?没那么容易!” 周建国大声吼道,“今天这事必须说清楚,不然你哪儿也别想去!”“让开!” 林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我受够了!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 周淑兰突然尖叫起来,“我们周家对你不薄,你现在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忘恩负义!”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抢林秀的行李箱。林秀本能地往后一躲,行李箱撞到墙上,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
婆婆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别吵了,别吵了!” 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激烈的争吵声中,显得那么无力。林秀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心彻底凉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面前的周建国和周淑兰,拖着行李箱冲进了雨幕中。
雨丝冰冷地打在脸上,林秀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身后,周家的大门在雨中若隐若现,那扇门里曾经有她的希望、她的爱,可现在,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伤痛。她知道,这一离开,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但她不后悔,因为她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主。

雨幕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家客厅陷入诡异的死寂。周老太太扶着门框,浑浊的泪水顺着满脸皱纹蜿蜒而下,打湿了寿宴时特意换上的红绸旗袍。周建国和周淑兰呆立原地,方才争吵的余韵还卡在喉咙里,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操持了二十年家务的身影,真的消失了。
“都满意了?” 周老太太突然转身,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把这么好的儿媳逼走,你们心里痛快了?” 周淑兰刚要辩解,却被母亲布满老年斑的手狠狠挥开:“别拿你那些借口糊弄我!这些年你嫉妒秀儿,变着法子挑刺,当我不知道?”
空气瞬间凝固。周淑兰脸色骤变,精心描绘的眉毛都跟着颤动:“妈,您说什么呢?我这不是……”“不是为我好?” 周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在喉咙里咕噜作响,“去年冬天我摔断腿,是谁衣不解带照顾三个月?上个月住院,是谁在医院走廊坐了七个通宵?你呢?” 老人颤抖着指向女儿,“你连医药费都是转账!”
周建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妻子凌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想起她为了挑个合母亲心意的寿碗,在古玩市场磨破了鞋底。他突然踉跄着扶住茶几,喉头发紧:“妈,淑兰也是好心……”“好心?” 周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手帕,里面裹着几张皱巴巴的药方,“秀儿每天变着法子给我熬药,你倒好,还嫌她熬的药太苦!”
周淑兰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想起刚结婚时,林秀总会在她回娘家时准备好她爱吃的糯米糕;想起自己流产住院,是林秀守了整整一周,连护士都以为她们是亲姐妹。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用尖酸刻薄掩饰心底的自卑 —— 她嫉妒林秀能得到母亲毫无保留的爱,嫉妒这个外姓人比自己更像周家的女儿。
“她走的时候,连件像样的大衣都没带。” 周老太太的声音低下去,“昨晚上她还说,等开春要带我去植物园看玉兰花。”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兄妹俩心头。周淑兰突然崩溃大哭,名牌包包 “啪嗒” 掉在地上:“我就是见不得她好!我怕妈被抢走,怕你们都忘了我……”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地板上,映出林秀匆忙间遗落的珍珠发卡。周建国弯腰捡起发卡,金属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圆润。二十年前婚礼上,他亲手为妻子别上这枚发卡,说要护她一生周全。如今,发卡还在,人却走了。
“去找她。” 周老太太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跪着也要把人请回来。” 周淑兰擦着眼泪点头,翻出手机开始疯狂拨打林秀电话。周建国冲进卧室,翻出妻子藏在衣柜深处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家庭琐事:“今天给妈炖了牛尾汤,她喝了两碗”“淑兰爱吃的桂花糕得提前泡米”“建国胃不好,明天得熬小米粥”…… 每一行字都像细针扎进他心里。
凌晨三点,周家兄妹开着车在大街小巷转悠。周淑兰盯着窗外,突然指着街角的便利店:“停车!那是她常去的店!” 玻璃门内,林秀正抱着杯热豆浆发呆,手机屏幕上是女儿发来的消息:“妈,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咱们回家。”
周建国推开门的瞬间,冷风卷着潮湿的气息涌进来。林秀抬头,看见丈夫鬓角不知何时长出的白发,看见姑姐红得像核桃的眼睛,突然鼻子一酸。“对不起。” 周淑兰扑通一声跪下,昂贵的旗袍沾满泥水,“我错了,跟我回家吧。”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林秀看着这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兄妹,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远处,玉兰花的香气悄然漫过街道,仿佛预示着这场家庭风暴终将迎来和解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