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蒸腾的热气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林秀兰把塑料袋里的鲫鱼往菜篮子里塞了塞,又摸出手机看时间。六点十分,还来得及赶回去给周建国做晚饭。
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突然涌上心头。社区张大姐拍着她的手说:“老林,你一个人带大闺女,又当爹又当妈熬到现在,也该为自己想想了。老周家情况你也知道,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外地工作,你们搭个伴,相互有个照应。” 她当时捏着茶杯,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心里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
第二天见面,周建国穿着藏青色衬衫,袖口熨得笔挺,说话带着退休教师特有的慢条斯理:“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行 AA 制,生活费平摊,家务轮流做,逢年过节的开销也对半分。这样既不占对方便宜,也能保证生活质量。”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坦诚,“当然,如果有特殊情况,也可以灵活调整。”
林秀兰被这句 “特殊情况” 打动了。她本就不是计较的人,想着只要真心过日子,钱算得清楚些也无妨。当天回家,她把存折里的三万块钱取出来,又把卧室收拾出一半空间,还特意去花卉市场买了两盆绿萝。
最初的日子过得倒也和谐。周建国负责交水电费,她包揽一日三餐。清晨五点,她轻手轻脚起床,熬上一锅小米粥,再煎两个金黄的鸡蛋。等周建国洗漱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晚上她收拾厨房时,周建国会坐在客厅看报纸,偶尔递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壁上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恍惚觉得这就是家的温度。
每个月 15 号是他们结算生活费的日子。周建国总会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一笔支出:5 月 3 号,西红柿两斤,8 元;5 月 5 号,卫生纸一提,15 元…… 林秀兰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虽然觉得有些生分,但还是笑着掏出钱。有次她不小心把账本碰落在地,纸张散开时,她瞥见某一页上写着 “林秀兰买护手霜,25 元”,指尖突然僵住,那支护手霜是她用来洗他沾满墨水的衬衫时裂了口子才买的。
日子久了,一些细微的失衡渐渐显露。周建国的衬衫永远笔挺如新,领口袖口不见一丝污渍,可她的围裙却满是油点子;他的皮鞋每天都被擦得锃亮,而她的布鞋早已磨得发白。有次她感冒发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周建国只是递来一盒退烧药,说了句 “多喝热水”,就继续去书房批改学生作业。她咬着牙爬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热气模糊了镜片,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雾气。
但这些委屈都在逢年过节时被冲淡了。除夕夜,两人一起包饺子,周建国擀皮,她包馅,电视里春晚的笑声飘满屋子。饺子下锅时,周建国突然说:“等明年开春,咱们把阳台封上,种点花草。” 这句话像冬日里的暖阳,让她满心的阴霾瞬间消散,她笑着应下,连汤汁溅到围裙上都没察觉。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林秀兰在厨房切菜,突然感觉腹部一阵剧痛,刀 “当啷” 掉在地上。她扶着灶台,冷汗湿透了后背,虚弱地喊着周建国的名字。周建国闻声跑来,脸色有些慌乱,匆匆忙忙把她送到医院。挂号、缴费、做检查,看着他在走廊里来回奔波的身影,林秀兰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原来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医生确诊为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手术。手术同意书上,周建国的手抖了一下,才签下自己的名字。麻醉渐渐生效前,她听到他在和护士说着什么,“费用我先垫付,等她出院了再……” 后面的话被黑暗吞噬,但那一丝不安却在心底生根发芽。
手术室的灯亮起,林秀兰陷入昏迷。她不知道,这场手术不仅切除了发炎的阑尾,更将撕开两人之间那层看似温馨的面纱,让潜藏的矛盾与算计暴露无遗。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林秀兰缓缓睁开双眼,白炽灯的光线刺得她眯起眼睛。腹部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手上扎着输液针,手背被胶带固定得发麻。
“醒了?” 周建国的声音从病床边传来。林秀兰转头望去,只见他坐在塑料椅上,头发有些凌乱,藏青色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歪斜,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判若两人。
“现在几点了?” 林秀兰声音沙哑,喉咙干得发疼。
“凌晨三点多。” 周建国起身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林秀兰,将杯子凑到她唇边,“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住院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林秀兰喝了几口水,感觉嗓子好受了些,心里满是感激:“辛苦你了,跑前跑后忙了这么久。”
周建国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手机。林秀兰这才注意到他眼下乌青一片,想来是在手术室外守了很久。她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觉得自己终究没有看错人,即便平日里两人过得清清爽爽,可在生死关头,周建国还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接下来的几天,周建国每天都会来医院。他总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出现,手里拎着从外面买的粥和小菜,简单说几句话后,就坐在一旁看报纸。林秀兰好几次想和他聊聊,可他总是敷衍几句,便又沉浸在报纸的世界里。
有一次,林秀兰实在忍不住,轻声问道:“这几天医药费花了不少吧?等我出院了,把钱转给你。”
周建国翻报纸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说道:“不急,等出院结算完再说。”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让林秀兰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住院的第五天,隔壁病床的老太太出院了。她的儿女们忙前忙后,收拾东西、办手续,临走时还特意和林秀兰打了声招呼:“妹子,祝你早日康复啊!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真是福气。”
老太太的话让林秀兰脸上一热,转头看向周建国,却发现他正专注地刷着手机,仿佛完全没听到这句话。林秀兰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的失落一点点蔓延开来。
晚上,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林秀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做饭,想起自己默默承担的那些家务,想起周建国账本上那一笔笔细致的记录。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这些年自己尽心尽力,可在周建国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就在这时,周建国的手机突然响起,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走到病房外接听。林秀兰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放心吧,手术很顺利…… 钱的事不用担心,我都记着账呢…… 她出院就会还……”
林秀兰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听不清全部内容,但 “还钱” 两个字像根刺扎进她心里。她想起手术前听到的那句话 “费用我先垫付,等她出院了再……”,当时的不安此刻变成了强烈的恐惧。难道在周建国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说林秀兰恢复得不错,可以准备出院了。周建国在一旁认真听着医嘱,不时点头记录。林秀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办理出院手续时,周建国拿着缴费单和发票,一项一项仔细核对。林秀兰站在旁边,看着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单据上慢慢滑动,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共花了三万两千七百八十块。” 周建国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这里面有两万是我垫付的,剩下的八千多是从咱们的生活费里扣的。”
林秀兰愣了一下:“生活费不是每个月都算得清清楚楚吗?怎么还会从里面扣?”
“住院这几天,我在外面吃饭,还有来回打车的费用,这些都算在生活费里了。” 周建国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你看,都记着呢。”
林秀兰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突然发现,自己五年来朝夕相处的这个人,是如此陌生。就在她满心震惊与失望时,周建国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这是借款条,你签个字吧,两万块钱,咱们说好分六个月还清,每个月三千五。”
病房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那张雪白的借款条上,刺得林秀兰睁不开眼。她颤抖着接过纸,看着上面周建国工整的字迹,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张借款条,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她对这段关系最后的一丝期待。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阳光的暖意涌进病房,林秀兰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手中的借款条轻飘飘的,却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周建国工整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借款人:林秀兰” 几个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建国,你... 这是什么意思?” 林秀兰声音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盯着周建国,希望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可对方却戴着老花镜,正低头核对发票,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批改学生的作业。
周建国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手术费两万,按 AA 制你该承担一半。咱们搭伙这么多年,我体谅你手头不宽裕,才同意分期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每个月三千五,利息我都没算。”
林秀兰感觉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五年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她想起自己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把他的衬衫熨得笔挺;想起他生病时,自己连夜熬粥照顾;想起除夕夜两人一起包饺子,他说要封阳台种花的承诺...... 可现在,这些回忆在一张借款条面前,都成了笑话。
“这五年,我为这个家付出的,难道还不值两万块?” 林秀兰声音拔高,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家务都是我在做,你生病时我忙前忙后,怎么到了我住院,你就只想着钱?”
周建国皱起眉头,合上发票放进包里,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秀兰,咱们当初说好的 AA 制,你现在这样闹,就没意思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衬衫领口,“签了吧,我下午还有事。”
林秀兰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她狠狠抹了把眼泪,将借款条摔在病床上:“周建国,你真让我寒心!这五年,我拿你当老伴,可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合租的陌生人!”
周建国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别不识好歹!要不是看在这五年的情分上,我根本不会借给你钱。” 他从包里掏出一支笔,重重拍在借款条上,“签了,咱们好聚好散。”
林秀兰盯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无比陌生。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退休教师,此刻像个精明的商人,在病房里和她算计着每一分钱。她弯腰捡起笔,却不是签字,而是将借款条撕得粉碎,纸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不用了,这钱我会还。” 林秀兰挺直脊背,眼神里满是决绝,“但从今天起,咱们散伙。”
周建国愣住了,随即冷笑一声:“随你,反正借款条我还有备份。” 说完,他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林秀兰瘫坐在病床上,泪水再次决堤。她想起闺蜜李梅曾说过的话:“AA 制的感情,算得清钱,算不清人心。”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觉得只要真心过日子,钱不是问题。现在才明白,在周建国心里,钱永远比感情重要。
出院后,林秀兰回到空荡荡的家。曾经温馨的屋子,此刻处处都是讽刺。她机械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翻到周建国的账本,密密麻麻记录着五年的每一笔开销。她颤抖着将账本扔进垃圾桶,仿佛要把这五年的委屈、失望和不甘都一并扔掉。
收拾到阳台时,她看着那两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想起周建国说要封阳台种花的承诺,不禁苦笑。五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交易。
深夜,林秀兰躺在自己租的小屋里,望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建国发来的消息:“尽快把钱还了,不然我走法律程序。” 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删除键上,久久没有落下。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清醒,这段搭伙五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她,终于有勇气结束这个错误,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林秀兰蜷缩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周建国发来的催款消息像一把把利刃,反复剜着她的心。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给这个狭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孤寂,她盯着手机许久,最终按下了删除键,仿佛这样就能删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第二天清晨,林秀兰红着眼睛拨通了李梅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李梅关切的声音:“秀兰,听说你住院了,现在怎么样?” 听到闺蜜的声音,林秀兰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将住院时的遭遇和盘托出。
李梅在电话里气得直跺脚:“早就跟你说过,AA 制的感情不靠谱!那个周建国,太不是东西了!” 等林秀兰情绪稍微平复,李梅又语重心长地说:“秀兰,别难过了,离开他是好事。钱的事别愁,咱们一起想办法。”
在李梅的陪伴下,林秀兰开始着手处理债务。她先是把自己多年攒下的积蓄拿了出来,又把家里一些闲置的物品挂到二手平台出售。每天,她都在为凑钱奔波,虽然辛苦,但心里却渐渐有了底气。她知道,只有还清这笔钱,才能真正摆脱周建国,摆脱那段痛苦的回忆。
还钱那天,林秀兰特意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把两万块钱整整齐齐地装在信封里,来到了周建国的家。敲开门的瞬间,周建国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钱还你。” 林秀兰将信封递过去,语气平淡,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周建国接过信封,数了数钱,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算你有信用。”
林秀兰冷笑一声:“这五年,我算是看清你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坚定。
回到出租屋,林秀兰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她报名参加了社区的广场舞队,每天傍晚,都会和一群姐妹在广场上翩翩起舞。舞动的身影,挥洒的汗水,让她渐渐找回了生活的乐趣。她还跟着老年大学的课程学习绘画,一支画笔,一张白纸,就能让她沉浸其中,忘却烦恼。
一天,在菜市场买菜时,林秀兰偶遇了周建国。他还是穿着那件藏青色衬衫,戴着老花镜,依旧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擦肩而过。林秀兰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曾经的伤痛早已被时间抚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秀兰的生活越来越充实。她和李梅经常相约去公园散步、聊天,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一次社区活动中,她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参加志愿活动,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有一天,林秀兰在整理旧物时,又看到了那两盆绿萝。她把它们搬到阳台上,精心照料。如今的绿萝,枝叶繁茂,绿意盎然,仿佛在诉说着新的生机与希望。看着这两盆绿萝,林秀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走出了那段阴霾,迎来了崭新的人生。
五年的搭伙生活,像一场梦,虽然有过伤痛,但也让林秀兰变得更加坚强。她明白了,真正的感情不是靠算计和金钱来维系的,而是需要真心与付出。如今,她不再害怕孤单,因为她知道,只要心中有希望,生活就会充满阳光。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林秀兰坐在阳台上,喝着茶,画着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岁月静好。她终于懂得,人生的每一次经历都是成长,而她,正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坚定,越走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