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鬼,推因究果,泞濁世道中识时务通权达变,拾欲得荣。叙仙凡遇会,述道法通神,奥妙乾坤里阴福报全身保家,避害趋吉!更藉著故事,神巧、奇趣地点透“故事”的本质。以张大春的说法,《一叶秋》算是一部书钞,抄录的是他祖居老张家的一部家传。这部家传在张家素来就有个小小争议,抄录并传衍这样一部故事、杂谈是为了向子孙敷衍教化?还是为了提供茶余饭后的谈助?也就是说,从来没有谁认为它既有鼓励人心之用,又有娱乐耳目之资。而主张将此书传以涵养德行者认为:故事之于人,最后就落在对人事结局的感悟上,思之者再,味之者三,这些从老古人口传的神神鬼鬼妖妖狐狐身上,最终还是回到很简单的人生命题,只是这命题会随读者之情智知见而有异。另一派的人却认为,这些说故事的人往往忍不住插科多嘴,蹭事增华,叫收藏这些故事的人免不得添盖上许多图章,这些图章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铺盖而下,反而遮蔽了原作的面目。用张大春的理解来说,大约就是当人们听了或者读了故事,留下的印象仍是自己人生的感怀和体会,那么这个故事不过就还是在注解那个听着、读着故事的我。不由是想,其所谓怀璧无罪之说,如若窥探者怀着歪心思,那这怀璧之人,也便怀璧有罪了。所以故事是否蕴含道理,能否视其为茶余饭后闲乐之谈,皆看各自的心态所悟了。
《一叶秋》中张大春所扮演的角色为说书人,说的是早秋一片不可言说的风尘叶子,说的是仙鬼狐魅因果戏法的话语,此说书人,因得深厚的国学素养,跳脱日常语言的笔法,喜时不时给读者来点“言外之意”来折腾读者的智商与好奇心。从开篇《吴大刀》到尾篇《潘一绝》,共分为相互独立的十二个小故事,以不明显的时间顺序排列《唐宋元明到清末),故事与故事之间夹杂了作者与作者“老奶”的闲谈,看似闲谈,却也暗藏“惊喜”。开篇《吴大刀》讲的是唐末一落魄浮浪子吴杏言在家产快被挥霍殆尽之际,听闻某“星相迷”节度使算定自己的女儿会“嫁公侯、封夫人”,于是就花重金请该节度使的星相学导师为自己造了一张“富贵命帖”,然后又制造巧合让该节度使看到这张命帖。这种看似荒唐的投机居然让他蒙混过关,成功的由小败家子上位为节度使女婿。没多久节度使就发现自己这个女婿除了会点花架子外,似乎一无长处,至少看不到丁点儿能“封候”的苗头。于是暗中后悔,时趁敌国吐蕃入侵之际,举荐自己的女婿为主将领兵退敌——借敌刀而杀劣婿也。吴深知自己无将兵之才,打仗必输,于是就暗中造了两柄形状一样的关公大刀,一柄重干钧、八个壮汉抬不动,柄则是纸糊的。然后集合全军演武,让八个壮汉看似艰难地共抬一柄大刀,而一旦抓在他手里,千钧重刀居然变得和纸糊的一样轻了《因为就是纸糊的》,挥舞一番毫不费力。舞毕,还煞有介事地大吼一声:“,郎们,能杀敌否?!”唬得群情激昂,恨不得当夜就在主帅的领导下荡平敌国。演武当晚,又把真的千钧大刀放在帐外,故意留给敌国间谍看。又是唬得敌国慌乱,赶忙来使求和,于是一场战事化强于无形,浮浪子也因此真的封了公侯。张大春的文字存在着这么一个“谬论”,就是用着很严肃很正经的口气跟你讲荒诞搞笑的故事,《吴大刀》由于篇幅有限便不细致摘抄,然而就仅仅复述故事梗概,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始终觉得与张大春表达之微妙,相去甚远。十二则故事各有精彩,主角人物个性鲜明,但如果就这样遗忘掉十二个故事夹杂其间的叙述,就未免显得遗憾了,所谓大风流,或许就暗藏其中。比如在《苏小小》一篇结尾的叙述中,张大春塑造了“高祖母”这一传统社会老太太形象。在中国文学的形象塑造中,大多数“老太太”都像《手机》中的“奶奶”一样,几乎是智慧与达的化身,这种“智慧+达”,是可以与“风流”画等号的,尽管她们可能不识字也没有出过远门。在这部《一叶秋》中,人鬼狐仙穿插相承,道的是“觑小细节,得大眼界 ”,说的是古来风流故事,并非时下风流含义一一暗示男女床第间随意之事。能让我始终觉得“其人涉及男女之事而不使人觉得污秽下流”,只有两人:一是现实生活中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汪在刺杀摄政王前,陈与汪并不相识,却坦然对他说:“你此行必死无疑,我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就陪你睡一晚吧”,这种豁达,须眉有所不及。二是张大春《城邦暴力团》中虚构的红莲,她约见张大春,见面即是“走,陪你睡觉去”,简单一句话着实惊世骇俗,但却让人不觉淫荡,能塑造出如此人物,可见张大春对风流要义的理解。这个风流,是张大春本身的风流,还是作品本身的风流,亦如落叶,分分散散间难识真风采。#文史知识局#